第六章

    确切地知道银屏投井自尽的真正原因是在她的第一个忌日。
    对于扶苏来说,这是个美丽的日子。那天,他和银屏第一次相互吐露心声,面对中秋的皓月,他们海誓山盟;那也是个黑色的日子,因为就在那一天,他最心爱的银妹妹离他而去。
    晚上,他在院子的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祭品。这些都是银妹妹生前喜欢吃的:葡萄、荔枝、香蕉、酸枣等等。尤其是那小小的如同一粒粒玛瑙的酸枣,是银妹妹最爱吃的。银妹妹吃酸枣同别人不一样,她不是像其他女孩子吃东西时细细地,慢慢地,吃完一粒后吐出那个圆圆的核,然后才往嘴里放另一粒。她吃酸枣时总是仰起脖子,把一把酸枣倒进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嚼,嚼上一会儿,就咽了下去,连核也不吐。扶苏说,你也不怕噎着,那核咽到肚里不好。银屏哈哈一笑回答说,苏哥哥,这你就不懂了,酸枣核是天然药,你要是睡不着就吃上一把,保管你一看到枕头就会张口。有一阵儿他睡不着,吃了几次酸枣核,果然很灵验。如今,看着这些东西,扶苏眼中的泪扑漱漱落了下来。他抬头遥望着悬挂在空中的明月,喃喃自语道:“银妹妹啊银妹妹,苏哥哥祭奠你来了,这儿摆的东西都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你看到看不到?苏哥哥现在陪你说说话,你听见听不见?你知道不知道?银妹妹呀,你走了整整的一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苏哥哥没有一天不想你,可你怎么这么心硬,连梦也不知道给苏哥哥托一个。告诉苏哥哥,你为什么要走这条绝路?!”扶苏说着说着,由不住大放悲声。
    在家中闷闷不乐的金屏听到扶苏的哭声,急忙跑了出来。看扶苏这个样子,她的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啊,她心里能好受吗?这种滋味是任何人也无法体验的,也是任何人也无法理解的。每当听到有人提起银屏这两个字时,她总感觉到这些人是针对她而说的。昨天扶苏对她说明天要祭奠银屏,让她准备一下。她当时楞在那里,像傻了一样。扶苏又说了一次,她像从梦中刚醒来一样,莫名其妙地问:“银屏,银屏怎么了?”
    “银屏怎么了,难道你不清楚?”扶苏恼火地问。
    “我、我清楚什么?”她吃了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当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马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哎,我真是糊涂了,连妹妹的忌日也给忘了。”她说完这句话,用余光扫了一眼扶苏,见扶苏摇摇头再没说什么,悬在胸口的心才落在了肚子里。
    她想拉扶苏回屋里去,但她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想劝扶苏几句,可是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儿。在这种情况下,她惟一能做到的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陪扶苏在这儿坐,在这儿哭,在这儿祭奠银屏。
    终于,扶苏感到感到冷了,感到累了,金屏就搀着他站起了回到了屋里。看看一天几乎没有吃一口饭身心疲惫的扶苏,金屏的心一酸,眼圈儿也红了。她招手叫过了丫环,小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在了扶苏的身边。
    不一会儿功夫,厨房里的人送来了几碟小菜和一壶烫好的酒。金屏拉着扶苏从卧室里出来,二人悄悄地坐在了桌子旁。
    也是老天爷注定那天该出事。平时十分谨慎、滴酒不沾的金屏竟神使鬼差般地多喝了几杯,喝的晕晕乎乎,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根面条。最要命的是嘴里的话明显地多了起来:“苏哥哥,你过来,过来,离我近一点,咱们是夫妻,你怕什么。”
    “你喝多了,快休息吧。”扶苏有点不耐烦地说。
    “你才喝多了呢。苏哥哥,你过来,我告诉你一句悄悄话,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你知道银妹妹是怎么掉到井里的?”见扶苏没有回答,得意地说:“不知道吧,是我把她这么推了一下,就这么一下,轻轻地,你猜怎么了,她就咕咚一下去了。”
    “是你把她推下去的?”扶苏不相信。
    “我?嘿嘿,就这么轻轻地一下。”金屏嬉皮笑脸地说。
    “你为什么要把银妹妹推下去?”扶苏质问道。
    “谁让你喜欢她不喜欢我,这下让她再跟我抢!”金屏这时候说话的神情倒不像是喝多了酒。
    “你,你怎么这么狠毒,你怎么能下了这个手呀?”扶苏恨得咬牙切齿,气愤地举起手来,想狠狠地打金屏一顿。
    “你打,我让你打,舍不得吧。苏哥哥,咱们睡觉吧,咱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那个了,啊?”金屏一脸柔情,眼睛里冒着充满欲望的火焰。
    扶苏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一个人走了出去。
    他要把这些告诉母亲,告诉父皇,告诉姨妈,告诉天下所有的人,让人们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没有人性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19苏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虽然对金屏的做法很是气愤,但她只是在听到扶苏讲这件事的那一会儿。对于她来说,考虑的更多的是社稷,考虑的是名声,考虑的是长远。如果确像扶苏所说的那样,金屏的这种行为不仅仅是该杀,而且应该处以极刑。可现在的问题不是杀人。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嘴动一动就行了,但那样做只能是解解气,死去的人又不能还生,反而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与国与家都没有一点好处。再说,要是处死金屏,妹妹一下失去了两个女儿,她能经受得住吗?既然事已如此,而且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就没有必要再兴师动众,把事情张扬出去,让它成为一个故事时时挂在人们的嘴边。银屏是她的外甥女,金屏同样也是她的外甥女,失去一个已经够伤心了,何必把两个都失去呢?一年来,金屏在这这里的表现也不错,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发脾气,事事处处都想出人头地,对扶苏也是体贴入微,在长者面前是彬彬有礼,同下人相处的也很融洽。还有一件事让苏姬十分感动,那就是扶苏病了之后金屏的种种不俗表现。在她看来,扶苏所以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功劳全在金屏。但是她恰恰忘了扶苏得病的原因,正是金屏的嫉妒导致她丧失了理智,做出了让人不敢相信的蠢事才把扶苏害成了那个样子。
    在苏姬的干预下,这件事就这样给压下了。事情的真相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包括银屏的母亲也一直以为银屏是走迷了路失足掉进了井里。也就是因为这件事,金屏在扶苏的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在他们之间已经设置了一道无形的障碍,而且,这道障碍是永远也无法超越无法拆除无法消失的。就扶苏而言,他可以容忍金屏的一切缺点,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她这种灭绝人性的残忍。
    20果然不出扶苏所料,那天吃过晚饭准备睡觉时,他把要去监督蒙恬军队的事情告诉了金屏后,金屏就一脸的不高兴:“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走?”尽管她跟扶苏的关系从来就没有融洽过,但她还是希望扶苏能够在她的身边。看扶苏没有理她,又问了一句:“走多长时间?”
    “不知道,也许三月五月,也许一年二年。”扶苏说的是实话,不过在金屏听来,他是为了气她而故意这么说的。
    “去吧,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了不好,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也好。”
    “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是父皇让去的,什么时候回来,得听父皇的命令。”
    “你想去就去吧,用不着张口父皇,闭口父皇,什么事也打出父皇的旗号。”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谁也像你一样?”扶苏气急了,悻悻地回敬了金屏一句。
    金屏让扶苏的一句话给噎的半天没回上话来。她眼里的泪珠打个几个转儿,要不是擦得快,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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