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梁秋的牵挂他们的悲歌

    香案上的香早已经燃尽，张浚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好，当昨夜在酒席上他从唐青山那里讨来这个差事后，就一直很激动。他率领千百号龙虎帮的兄弟拼杀这么多年，他们有了赌场，有了妓院，各种各样最赚钱的生意，他们都有插手其中。钱，他终于不缺了，可是，他在有了钱以后就发现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在别人眼中，他们很可怕，人们怕他们，但是也看不起他们。张浚可以让人们加倍的怕他们，却无法让人们改变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的态度。在别人眼中，他们始终是市井中的混混，上不了台面，办不了大事，成不了气候。对此，张浚很不舒服，甚至是痛恨。
    所以，在酒席上，当唐青山有意无意的谈到东六条的事情，张浚立刻站了起来，拍着胸脯对唐青山保证：“唐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件事交给兄弟，兄弟一定搞定。”
    唐青山还有些犹豫的道：“张兄，可是、有那四个捕快插手，你不怕？”
    这一声张兄叫得张浚心花怒放，在京师的权贵中，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他看到了从此平步青云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不等酒席上其他人说话，张浚立刻斩钉截铁的道：“唐爷，别人怕那四个捕快，兄弟不怕，我们龙虎帮不怕。唐爷放心，只要你信得过兄弟，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唐青山自然表示是信得过的，而酒席上也再无人和他争这个功劳。于是，众人继续吃喝，美人继续歌舞，张浚从来爱这个调调，今天却再也坐不住了，想着他的大计，想着将来的希望，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东六条的人全部赶走。所以，他早早向唐青山与众人告辞了，走的时候，也不忘记告诉老鸨今天的消费全部算在他的账上，一定要让几位爷玩高兴玩尽兴。
    唐青山笑眯眯的看着他，连说张兄干练有大才，王相一向欣赏人才，也懂得任用人才。
    就这几句话，张浚感激的几乎就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了，但是在这样的场合，显然不合适做这样的表达。所以他最郑重的向唐青山保证，一定尽力少伤人不会把事态搞大。
    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起这么早，这让他想起了年轻时拼杀江湖的岁月，那时常常三餐不饱，那时常常血流满身独自舔伤口。可是，眼看着事情解决的如此干净利索，想到唐青山听到消息以后必将对他的青眼有加，想到王黼听到消息后从此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张浚，他全身立刻就全部浸入了无尽的幸福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大出血，那二千五百两给东六条百姓的银子是他掏的自个的腰包。但是这钱绝对花的值得，二千五百两？就是再多十倍，拿去送给王黼，王黼也未必看得上眼。但是用这笔钱办成了东六条的大事，却是替王黼分了忧解了难，其间差异，何止万千啊。
    他踢了一脚香案旁的箱子，箱底里剩下的最后一锭银子跳了出来，这银子有二十两重，是个大元宝了，他随手将这个元宝扔给了香案另一边一直拿着斧头威风十足站着的大汉，大汉接银子的手法比砍石块的手法还要轻巧灵活，满脸堆笑的冲张浚道：“多谢龙头赏。”
    张浚点点头，这一次他真的很大方，最后离开的一些东六条百姓，他给了他们双倍的银两，既然二千五百两银子已经拿了出来，那么索性花个精光，否则留下那么几个钱，又能干什么？
    张浚冲他的手下高声道：“兄弟们，今天这事办得漂亮，每个人都有赏。”
    众人欢呼起来，一起高呼龙头、龙头……
    张浚满意的笑笑，他从小不读书，但是爱听说书先生讲中国历史故事，他从中学到了很多。比如，不论是哪一方的将领攻破敌方城池以后，都会允许士兵们胡作非为，一般是烧杀抢夺，仁慈一点的可能会禁止烧杀，但是对于抢夺却一定睁眼闭眼了。这些故事告诉他，作为老大，要让别人给自己卖命，就一定要给别人好处。类似的还有很多，都让他领悟到了一些道理，也使得他在后来的岁月中受益匪浅，迅速的从混混们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龙虎帮的龙头。
    在这样万众欢腾的时刻，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这个声音很不知趣，很令人讨厌，虽然声音不大，却让千百人都愣住了停止了欢呼。
    人们在寻找，是谁这么大胆？是谁不要命了？
    所有的目光很快聚焦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站在刚才四千多东六条百姓站立的地方，他三十左右，一身粗布衣服，不魁梧也不高大，不英俊也不风流，只是给人很结实很豪爽的感觉。
    他是谁？敢在这样的时刻挑战张浚。
    他开口了，又一次不急不徐的道：“东六条是我的家，你们没有权力赶我离开家乡，我不会走，我会呆在这里。”
    张浚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百多江湖汉子也准备好了，只要龙头一声令下，就灭了这个胆大包天的汉子。
    还没有走远的东六条百姓们却停了下来，他们回头驻足，有鞭子抽在了他们身上，男人们护住了孩子、老人和女人，任鞭子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不敢反抗，可是，他们也不走，他们舍不得这块土地，他们也认识那个倔犟的不肯离开的汉子，那是他们的乡亲梁秋。
    胡徽来到东六条上任后，梁秋应招作了一个衙役。胡徽如今已经走了，他没有跟随离开，因为这里还有他的牵挂。他又重新成了一个老百姓，他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
    张浚有些犹豫，他想一刀杀了眼前这个人，可是，眼看东六条百姓突然不肯走了，他生怕这一刀下去会破坏了已经控制的大好局面。杀人并不难，不杀人才难，他向唐青山保证过的，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东六条大事，也毁了自己的前途。上流社会，上流社会，他要进入上流社会，虽然他很反感上流社会的虚伪，杀人从来不准用刀不如市井简单，可是，上流社会，上流社会，那是多么诱人的社会啊！
    张浚忽然笑了，他命令手下停止鞭打东六条百姓，之后冲梁秋很友好的一笑，道：“朋友，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向与人为善，会尽力帮你的。说吧。”
    他的转变让他的手下有些惊讶，可是也让他们觉得，这样才是老大才是龙头，天威难测，更有威风，更加高大。
    梁秋也是一笑，道：“好，我说。我要我的权利，我要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要我的东六条，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要。”
    张浚心头一股怒火不断的往上冲，他忍了又忍，还是保持住了微笑，道：“朋友，东六条有什么好呢？不过是几个破房子。只要你答应离开，这样吧，朋友气宇不凡，我心里也很欣赏你这样好汉，只要你答应离开，我给你在京师里找处房子，你愿意的话就跟着我做事，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房子，工作，不菲的酬劳，京师，这实在很诱人。这也是梁秋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所梦想的，可是，他依然摇了摇头。
    张浚惊讶的道：“你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梁秋笑笑，道：“我听得很清楚，可是，不是我的我不要，我只要属于我的，我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张浚手一扬，几乎忍不住一掌拍去将梁秋拍成肉饼。可终于停在了空中，梁秋看着他却动也不动眼睛都不眨。
    很早以前，梁秋曾经问过胡徽一个问题，有些时候为什么不做一些妥协，那样的话，以你的才华必将有更大的舞台发挥。胡徽却摇摇头，告诉他，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却一步也不能让，否则，即便天地在大，也是天下乌鸦，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一个角落点燃一盏灯，也许只能照亮自己的心扉，也足够快意平生了。对此，梁秋深以为然，所以，今天，为了捍卫本该属于他的权利，在强权面前他丝毫也不退让。他没有拉着东六条四千多人与他一起抗争，虽然那样的话人多势大，那是因为他明白，在这样的强权面前，没有别人帮助的他们抗争的结果也许只有死亡，一如张浚所说。他没有权力要求四千多人与他一起冒生命的危险，哪怕他的要求很正义，所以在目送乡亲们离开后，他才开始抗争。
    一声凄厉的哭声从东六条百姓的队伍中传来，“秋哥，不要——”
    听到这一声悲凉的呼唤，梁秋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害怕。他转头看去，看见了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虽然隔了这么远，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得出，那个挣扎着哭喊的身影就是她，她是他的牵挂。幸好，她的父兄强行拉住了她。
    张浚笑了，他对身边几个手下低声交待几句，那几人转身就向东六条百姓处奔去。
    梁秋大惊：“你要干什么？”
    张浚淡淡道：“红粉佳人总是难求，朋友真是让人羡慕。既然朋友不愿走，我想佳人也是舍不得离开的，我帮你带她回来。”
    那几人已经抓住了她，他们几脚就踹开了她的父兄，拉着无助惊慌恐惧的她向这边走来。她睁着一双大大的受到惊吓的眼睛，一直看着梁秋，看着他。
    梁秋一声怒吼：“我操！放了她，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
    他向她冲去，张浚一晃身就拦在了他的身前。他一拳朝张浚砸去，他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怒火，他也曾经当过衙役，可是大半是跟着胡徽扫大街或者劝解邻里纠纷，他不会武功。
    张浚看着他的拳头，轻蔑的一笑，一抬腿，就将他踢得向后飞出几丈，摔在地上，痛苦的难以呼吸，结实的身体扭曲着面色一下惨白。
    “啊——不要，求求你们，不要！秋哥——”
    又是她，哭泣着，无助的哀求。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