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篇 第二回 天池求生

    很冷，因为这里是长白山，这里有名，是因为有天池，天池有名，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仙子。自灭祖教与南北武盟两败俱伤之后，白头山庄恢复了平静。
    一个小叫花子徘徊在庄门外，他欲上前敲门，却屡次折回，也不知在犹豫什么，远处传来马蹄声，小乞丐转身望去，三匹白马疾驰而来，当头一匹马，是一个孩子在乘坐，三人很快到了庄门前。那孩子看了看小乞丐，问道：“你是来讨钱的吗？”小乞丐支支吾吾道：“厄……这个……”那孩子转头对身后两人道：“给钱！”
    那两人忙道：“少爷，还是先问清楚吧。”
    那孩子道：“对，对，应该问清楚，喂，你是来找人的还是要饭的？”
    小乞丐道：“请问，这里当家的是不是徐庄主？”
    那孩子道：“不错，你要找我爹？”
    小乞丐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说道：“我有件物什想亲自交给徐庄主。”
    那孩子身体虽小，但似乎伸手不错，腿一抬，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他走到小乞丐身前道：“什么东西，给我也是一样的。”小乞丐忙缩手道：“不，使不得，事关重大，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庄主。”
    那小孩回手道：“快去叫我爹出来！”
    那两名仆人想劝小孩一起进去，那孩子不听，偏要等在外面，两人也知道少爷的脾气，匆忙进去报信了，那小孩盯着小乞丐看了半晌，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乞丐吓了一跳，忙道：“没见过，没见过。”
    那小孩道：“不对，我记性好着呢，凡是我见过的人，还没有认错的！快说，你是谁！”
    白头山庄徐进与夏无萍原本不堪灭祖教骚扰投靠赵作，哪料赵作为人如此，而灭祖教已经灭教，襄阳已经失守，夫妇俩人心灰意冷，回到白头山庄归隐，这日无事，忽听家人报说有人送东西来，两人颇为诧异，归隐之后不再与外界来往，谁会送东西来？
    夫妇俩人同时出庄，只见儿子徐无冰在跟一个小乞丐纠缠，徐进喝住，走到小乞丐面前抱拳道：“阁下找徐某何事？”
    小乞丐见到徐进本人，松了口气道：“徐庄主，我的一位朋友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请笑纳。”说着，递上了布包。徐进接过，慢慢打了开来，是几本书册，徐进第一眼见到，便惊得合不拢嘴，夏无萍见丈夫面色大异，忙上前观瞧，见到那几本书也是吃惊不已，徐进忙翻了几页，激动道：“不错，不错，就是它们，哈哈哈哈……”
    小乞丐轻出了一口气，抱拳道：“幸不辱使命，告辞！”
    “慢着！”夏无萍挡住了去路，不顾礼节，一把握住小乞丐的脏手，道：“小兄弟，你叫什么，你朋友是谁，你要多少银子，你冷不冷……”语无伦次地问了几个不着边的问题，可见激动难抑。小乞丐忙挣脱她的手道：“在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我那朋友……是少林中人，他说这些图经是在战场上找到的，他知道这是白头山庄之物，所以托我送来，现已送到，告辞告辞。”
    “慢着！”这回换成徐进挡住去路，图经揣入怀中，双手一把抓住小乞丐的胳膊，颤声道：“恩人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快进庄，我要……”小乞丐忽然一抖胳膊，徐进紧握的双手不知怎么的就松开了，小乞丐转眼已退了一步。徐进夫妇都是高手，自然识得这一手的厉害，夏无萍惊道：“这……难不成是斗雪劲？”
    小乞丐道：“夏施主好眼力，在下只是尽人本分，施主要谢该谢少林才是。”
    徐进道：“少侠，请留下姓名，我夫妇感恩戴德！”
    夏无萍道：“少侠如此大恩，叫我夫妇何以为报！”
    徐进夫妇得知眼前这少年绝非什么乞丐时，口气都与先前不同了。小乞丐笑道：“在下虽担不得什么少侠，但也知徐庄主乃侠义志士，为人正直，夏施主菩萨心肠，犹如观音在世，能为两位跑腿，实在是小人的荣幸，就此告辞了！”
    “慢着！”小乞丐又被人挡住了去路，这回是谁呀？徐无冰！
    徐无冰指着小乞丐道：“我，我想起来了，你是雷剑！”
    小乞丐大吃一惊，险些没站住脚，结结巴巴道：“什……什么……雷剑？谁是雷剑？”
    狼魔雷剑谁人不知，那是江湖志士的梦魇，说雷剑是坏人，简直是侮辱“坏人”这个称呼！徐进气得喝道：“胡说八道，你给我过来！”连夏无萍也斥道：“无冰不得无礼！快道歉！”
    徐无冰急道：“娘，你说我什么时候认错过人＃蝴真是我说的那个雷剑，就是上次被坏人抓住，带我去救你的那个雷剑，你不是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报之吗，我一直记得他！”
    此言一出，夏无萍又吃了一惊，赶上几步，拉过无冰问道：“无冰，你，真的没认错？”
    徐无冰用力点了点头。
    徐进这次二话没说，就要跪倒，哪知小乞丐跪得比他还快，道：“徐庄主且慢，听我一言！”
    徐进夫妇见他跪倒忙上前搀扶，谁知小乞丐并不起身，说道：“我想请徐少主回避，我有一事想向二位秉明。”徐进忙招呼下人强行将徐无冰连哄带吓地拖进了庄门。彭的一声，庄门紧闭。徐进忙道：“少侠何事尽管说，如不介意，起来进庄再说。”
    小乞丐苦笑了一下，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柄短剑放在地上，道：“徐少主眼力不差，再下正是狼魔雷剑。”
    徐进险些笑了出来，夏无萍不动声色，上前捡起那柄剑，抽了出来，接着手一抖，剑又掉落在地，夏无萍退了两步道：“这是……狼牙剑！”
    徐进大惊，道：“你是狼魔！”
    见心道：“正是。”
    徐进尤不敢相信，夏无萍道：“雷少侠，你就是要跟我们说这个么？”
    见心苦笑道：“我没想到会被认出来，原本只是想还了书就走的，谁知道……唉，不过，我想这也是佛祖给我的机会吧。两位，在下在此有个请求。”
    徐进道：“你说。”
    见心道：“请两位放过我吧，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没有完成师父他的遗愿，请两位不要与我为难了！再下恳求你们了！”说着，拜了几拜。徐进没来由的一阵恼火，道：“我知狼魔雷剑剑术高超，今日便是我们夫妇二人联手也未必取得了他的性命！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为他求情？”
    见心见他还是不信，无法，想了想道：“徐施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徐州郊外的树林中么？那时，你急于寻回失书，欲打探无智堂下落……”此言一出，徐进夫妇免不了又是一惊：“难不成，你是那时的……”
    见心双手合十道：“正是小僧。”
    徐进还想问什么，被夏无萍制止，道：“我们还是听他说下去吧。”
    见心于是将之后发生的事照实说了一遍，夏无萍叹道：“那时，你说你全家被灭门，就是这件事么？”见心点头。徐进此时深信不疑，他原本对狼魔恨之入骨，但听了见心叙述，又见见心心意甚诚，况且今日他又替自己了了今生一大夙愿，说什么也发不出火来，一时委决不下，目光不由自主又转向妻子。夏无萍对徐进说：“进哥你先进去，交给我处理吧。”
    徐进知道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主意，再站在这里也没用，转身回庄，又替妻子担心，转身坐在台阶上远远望着。
    夏无萍在见心面前蹲下身去，道：“你脖子上那块玉，还在吧，能不能给我瞧瞧？”
    见心心说：她怎么知道我有块玉？想着，还是把那块大玉递了上去，夏无萍细看了一下，又激动起来，问道：“你说你姓什么？”见心道：“在下原姓华，名见心。”
    夏无萍喃喃道：“华？华？……你爹叫什么？”
    见心不明白为何她对自己家事这么关心，但既然问了，那还得说，“先父华承武。”
    夏无萍道：“华承武，承武，吴承！！你母亲，叫什么！！”
    见心见她越问越激动，道：“母亲？我自小丧亲，父亲的名字还是师父告诉我的，母亲，唉，只是听人说是姚氏……”
    夏无萍兴奋得泪都流出来了，一把将见心从地上扯了起来，追问道：“你母亲姓姚，你父亲叫华承武，他们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对不对？”见心吓得连连点头，夏无萍一把把他搂住，哭道：“对了，没错了，太好了！我是你姑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妹妹……”
    见心被她搂住，想挣也挣不开，急道：“夏施主，请……请……先放开……”
    夏无萍不听，还是搂着他道：“孩子，你知道你母亲是谁吗？你母亲是……”夏无萍后面的话几乎被噎住了，但见心却都听见了，泪水也流了出来，连声说：“是吗，原来是这样……”
    可怜见心自小丧母，直到十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便是当年名震天下江北四仙中的拂云仙子姚芳。
    徐进早见情形不对，走得近了，夏无萍的话他也听到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庄内。
    见心苦笑道：“先父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家母是名扬天下的侠女，我却是……”
    夏无萍正满心欢悦，哪里还管见心是什么狼魔，道：“是什么？就是我侄儿，快进庄来，你父亲的如来掌想必你也会了，我来教你你母亲的拂云手！”
    见心原本不准备进庄，但听说有母亲的本事可学，那吸引力非同一般，就这么被夏无萍拽近了白头山庄。
    当年姚芳拜少林高手如来掌高涧为师，名师出高徒，不但师父的学全了，还自创了一套掌法，唤作拂云手，这套掌法灵巧为主，曾在北盟会上大展神威，“拂云仙子”的美名也是由此而来。之后，江北四仙各奔东西，临走，夏无萍曾让姚芳教她这套掌法，两人投机，姚芳也就教了，是以见心今日还有幸看到母亲的绝技。
    于是，见心急于学到母亲的功夫，便在白头山庄住了下来，当然不是白住，见心顺便充当起了徐家的杂役，当年在少林和红袖院做事的经验没想到派上了用场，采药，打扫，洗衣，跑腿，装修，上高爬低如履平地，谁也拦不住。一得闲就捉摸拂云手，招数自然是早就记全了，但说到运用还是一窍不通，以前无论少林还是狼牙剑法都是刚猛为主，这套掌法却是以柔为主，见心练起来还真费功夫。
    这天，正在捉摸，左扭右摆就是没感觉，夏无萍在旁边连说：“慢些，再慢些，力量太大……”见心正听她指导着，忽然没了动静，转头一看，夏无萍脸色苍白，扶着一棵树喘息，见心忙问：“姑姑，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几个丫环忙把夏无萍扶入房中，请大夫诊断，原来是有了喜，徐进乐不可支，白头山庄上下一片欢悦，见心不知怎么的，也是跟着一阵高兴，徐无冰跑过来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华哥哥，我们去打猎吧，我知道哪里青羊多……”见心道：“不用了，你爹早招呼过了，不准你四处乱跑！”徐无冰很是失望，道：“好久没尝野味了，弄点东西给娘吃不好吗？”见心道：“好啊，你爹同意我就跟你去。”
    “好！你等着。”徐无冰说着跑进了房，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冲见心一摆手道：“走，同意了。”
    “什么？”见心平时常见徐无冰求他爹放他出去，大多时候是被徐进逼着练武，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行了？“喂，当真行了？”
    徐无冰边扯他，边说：“当真，我爹他现在没工夫管我，哈哈哈哈。”
    就这样，两人四处射猎，打得一只鹿一只羊，还有几只雀鹰都是见心射下来的，回到庄内无冰意犹未尽，以前从未收获这许多，让见心拖起那只羊就拉到了厨房，无冰对周围的大师傅一摆手，闪开闪开，今天我亲自来处置它。众人慌忙阻拦：“少爷使不得，小心伤着。”无冰哪里肯听，操起刀就对准了羊屁股，众人忙道：“少爷，是头，先割头。”
    “我知道，少罗嗦！”
    无冰抬刀就割了下去，怎奈他力量小，血是流出来了，但没割实在，羊还没死，痛苦的蠕动着，众人纷纷上前帮忙。见心原本看着好玩，但当那血流出来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见心只觉得心跳又开始加速，一股杀人的冲动涌上心头，面前的这些人似乎都变成了肉墩子，恨不得上去打两拳。这是怎么回事？在活人村就有过这种感觉，为什么？见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闭上双眼默念佛经，待心神平静，才慢慢睁开眼。
    忽见周围人包括徐无冰都在盯着他看，见心道：“看……看什么？”
    无冰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怕见血，你害怕血，哈哈哈哈……”笑声满是嘲笑，还故意举起一双带血的小手，在见心面前晃，见心那种冲动立时又涌了上来，忽然大喝一声，抬左臂一掌拍在自己右肩上，咯的一声，右臂脱臼，剧痛让见心清醒了不少，一瞧周围人，换成了惊惧的目光，见心用力将右臂一错，又还原了回去，傻笑道：“呵呵，我这胳膊不太舒服，现在好了，呵呵，你们忙吧，我，先走了。”说着，逃命般地离开了现场。
    见心跑回屋里，赶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已经想通了，自己那股杀人的冲动的确是源于鲜血，虽然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病，但留在这里只可能给别人造成危险。刚收拾好行李，夏无萍走了进来，见心道：“姑姑您的身体……这些日子，多谢姑姑照看，我是时候走了。”
    夏无萍没有阻拦，道：“我听说了，你也长大了，知道该做什么，我不拦你，不过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吗，这对见心倒是久违的名词，见心心里感动，不知说什么好，夏无萍道：“想去掉心魔吗，去少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