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篇 第四十二回 万恨归佛

    觉玄自救了刘龙，马不停蹄赶往樊城，眼见前方尸横遍野，触目心惊，赶忙上前，寻找生者。这是南北武盟的大寨，赵作回到蒙军营地，报说了这边的情况，蒙军抄小路偷袭大寨，南北武盟群龙无首，乱战一气，怎敌得过元军指挥有度，武林各路志士死伤惨重，能屈能伸的都抽身而退，那些性烈的都作了蒙古人刀下之鬼！
    觉玄赶上几步，认得一人乃是青城钟光，奄奄一息，见到觉玄，忙手指前方，努力说道：“快……通知我们盟主……”话未说完，义魂归天。觉玄替他合上眼睛，起身默念往生咒，随即上马顺着钟光手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前至树林，远远望见地上躺着两人，觉玄下马走向前去。只见周围草木平坦，有打斗的痕迹，一具无头尸体横在当中，觉玄见那人服色心中就是一阵紧张，人头就在不远处，觉玄慢步走近观瞧：正是梁锋！当日接露赵作罪行后，梁锋与觉玄告别，觉玄曾问他有何打算，梁锋只说有件心事未了：狼剑未毁，有负先师所托，但自己一身绝技后继有人，也没什么放不下的。那么剩下的只求将来战场为墓，敌首为祭，死而无憾！
    觉玄望着梁锋的尸首，免不去心中的阵阵伤感。梁锋尸体不远处，躺着一个少女，觉玄看去，竟是秦芸。觉玄忙赶上几步观瞧，只见她胸口中剑，失血过多，生死不知，忙搭上她的脉搏。觉玄运真气输入秦芸体内，秦芸居然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见到面前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位大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开嘴求道：“大师……快去救他！”
    觉玄道：“救谁？”
    秦芸难过道：“他……我没能……没能劝他回来……我没能为他……保住孩子……”
    觉玄这才想起，秦芸早有几个月的身孕，此时肚腹早就隆起，却在此倒在血泊中！觉玄道：“你是说他！是他杀了你和梁施主么！”
    秦芸流泪道：“大师……他，不是坏人……他和我一样……没人怜惜，才会变坏……大师，求你，求你救救他，救他……脱离……”原本，秦芸身受重伤，却心事未了，硬撑到现在，但失血过多，全凭一口气挺着，此时将心事说了出来，再无牵挂之事，头歪向一边，香消玉殒了！
    纵然觉玄佛学高深，但一日之内，连遇这些事，任谁也受不了。觉玄双眼含泪，默念阿弥陀佛，处理好两具尸体后，上马继续向樊城进发。此处离樊城不远，一会儿便到，觉玄不敢入城，只绕城个而走。到得另一处城门，都见前方一人手持铁剑见人就杀，觉玄心中一凛，忙拍马赶上，就这一会儿功夫，那人已杀了数十人，眼见剩下的两人也要惨遭毒手，觉玄来不及出言喝止，纵身在马背上一跃，双手抓住那两人一襟顺势将他们救了下来。
    觉玄站定，双掌合十对着那行凶之人道：“阿弥陀佛，见心，你还认得我么？”
    雷剑还未答话，觉玄救下的那人先开了口：“觉玄大师救命之恩柴锐此生难以回报了！”
    觉玄这才看清，原来他是武圣庄少主柴锐，而那独臂少女正是他的发妻陈慧。觉玄道：“施主先骑这匹马离开，我与他还有些事要办。”
    柴锐叩谢离去。雷剑自见到觉玄之后，发狂的性情不知怎么的慢慢地归入正途，那日夜入少林，并未看清觉玄的样子，如今光天化日之下细细端详：觉玄已经白了胡须，皱纹丛生，比他实际年龄老上许多。儿时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闪现在脑海中，不知何时眼泪竟留了下来，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觉玄从怀中掏出一块大玉，道：“见心，这是你的吧。”
    雷剑看到那玉，一纵身就到了觉玄面前，一把抢过那玉，嘿嘿的傻笑。觉玄不由得又想起当年，他刚为心泰补好玉石，心泰咧嘴而笑，笑得很天真，很无邪，就像现在眼前的雷剑。觉玄叹道：“见心，十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雷剑立刻停了傻笑，厉声道：“老不死的！你要做什么！你还来做什么！几年前你不管我，现在休想让我再听你的！”
    觉玄柔声道：“见心，你病了，你心中有病，那是从小就落下的病根，是我错了，是我关心不够，轻视了这一点，现在，让我在为你治病吧！”
    雷剑仰天大笑一阵，道：“我没病！你才有病！告诉你，我不是见心，我是狼魔雷剑！”
    觉玄道：“你没有成长，一点都没有，见心……”
    雷剑厉声止道：“住口！告诉你，我能杀我师兄，杀我义父，杀……杀我妻儿，老幼妇孺皆不在话下。我已经是天下最无情无义的不孝之人了！你还说什么……”
    觉玄也厉声道：“胡说！十年不忘父母之仇，历尽艰辛，寻遍千山万水，只为家门之仇，怎算得上不孝！石铮落难之时，舍命相救，敢冒天之大不韪敢于同死，至今怀中还揣着他的遗骨，怎是无义！你妻子秦姑娘临死前，嘱托我好好待你，你若对她不好，她怎会不计你恨，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若无情，天下男子皆是负心之人！见心，你不知道么，这世上仍有人认为你是天下最有情有义之人！”
    雷剑目光呆滞，喃喃道：“我是好人？我努力了值么多年，还是好人？嘿嘿，嘿嘿嘿，我是好人，哈哈哈哈……”
    觉玄见他疯疯癫癫，觉得眼前之人就是一头失心的野兽，想起他前半生的遭遇，心中伤感。觉玄道：“见心，我只恨当年出事的时候没在少林之中，不然，我绝不相信你是盗书的人，你知道吗，少林中的叛徒已经查清了，是南少林派去的奸细。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见心，你虽然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是希望有人承认你是好人！不信么，你想想石铮，想象你师兄……”
    雷剑呆呆的，心里思绪乱作一团，但听到石铮的名字，思维立刻清晰：对呀，我这些年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对见聪师兄下不了手？我当年与石铮不过一日之交，怎么就心甘情愿地为他抵敌，情愿与他同生共死？因为他和我同病相怜么，不对，是因为，是因为……
    “师弟他没偷书！”
    “师叔，这其间只怕有误会。”
    “见心，你是不是受人胁迫？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偷秘籍？王栋也不是你害的，对不对？你说出来罢！”
    “又是一桩冤案！”“你怎知是什么冤案？”“世上的是非恩怨，其实无人有资格评判，华少侠叛出少林一事，石某不想多说……”
    为何？为何这些话语早过去了许久，而自己却仍记得那么清楚？难道是……其实在心中，是不愿意被人当作坏人的？雷剑怒吼一声，以头撞地，撞得头破血流，带着腥味的血液流进嘴里，使他瞬间恢复了狼魔的本性！雷剑提剑便刺向觉玄，觉玄见他发疯发狂，知道在见心心中的心魔发作，需得先制祝蝴，然后慢慢想办法给他解除负担。师徒两人空手对白刃，斗了十余合，雷剑伤不到觉玄，但觉玄也抓不到雷剑。雷剑身法迅捷，更在觉玄之上。
    觉玄颇为焦急，见此情形，雷剑若不将自己杀掉，只怕难以停手！敢想到这里，忽见雷剑大叫一声向后退去，随即脸显紫色，痛苦万分，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
    觉玄见到这种熟悉的情况，暗叫不好，忙问道：“见心！你也服用过断脉内丹？你是不是强行打通了任督脉？”
    雷剑此时被突如其来的病状折磨得说不出话来，觉玄见他暂时不能反抗，忙走近他要查看情况，谁知雷剑拔剑猛地一挥，又将觉玄逼开，觉玄几次想近身，都被雷剑躲开。急得觉玄叫道：“见心，别再动了，这样只会加速恶化，以致无法医治！”雷剑不听，仍是恶狠狠的盯着觉玄，偏偏他剑法威力仍是不减，觉玄竟是无法近身！眼见雷剑越来越痛苦，觉玄忽然面色安详，双掌合十，对天祷告几句，又冲雷剑走了过去，雷剑见他近身，仍是一剑刺出！
    呲的一生，觉玄被狼剑穿胸而过，但他仍未停步，借此机会，终于点中了雷剑的穴道……
    剑还在身体里，血还在流，觉玄全然不顾，搭了搭雷剑的脉搏，没错，的确是服用过断脉内丹后的症状，以刘龙一般无二，随即觉玄想起了见心在少林时的那次中毒。觉玄暗运混元功，只觉胸腔一阵剧痛，但他仍是不顾，强行运气，将雷剑的内力尽数化去。完毕，觉玄已经面如土色，鲜血顺着狼剑，如注般地流出！
    给雷剑解了穴道，雷剑此时已清醒了不少，他分明知道是觉玄为他减轻了痛楚，但仍是喝问道：“你……做了什么？”觉玄吃力道：“你的内力已经被我化去，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雷剑大惊，忙试着运气，果然丹田空空如也！雷剑痛苦得大叫：“不行，不能这样！我要报仇！我不能没有……”
    “见心！”觉玄一声断喝，令雷剑停了下来！觉玄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态转为慈祥，就像父亲再教导儿子一般：“见心，你知道我为何当初给你法号见心么？”雷剑此时六神无主，呆呆地听着觉玄说话，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从小就有心病，自你双亲去世后，心魔一直缠着你，我希望你能明心见性，目能见心，心能见心，只有你自己能看到自己的内心时，你才能恢复本性！知道吗，佛祖慈悲，普度众生，其实只是教人如何自度。见心……你……”说到这里，觉玄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本受了如此重创，还要强运内力，此时只怕名不久矣了！
    “见心，是我错了，我没有尽到做师父的责任，令你流落江湖，令你增添了这么多的仇恨，这些……全是我错了！见心你过来。”
    雷剑乖乖地爬到觉玄身前，觉玄努力掏出几张信笺，递给雷剑道：“你的家仇，我都记在这里面了，我知道，要借你的心魔，你一定就要先报了仇，对吧。拿去吧，我不会再阻止你了！”
    雷剑接过信件，看完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这是自己追寻了十年的仇人，追寻了十年的真相，此时终于真相大白。看着重伤的师父，想起昔日的谆谆教导，霎时间，爱妻秦芸，师兄见明，大哥石铮陆续出现在雷剑的脑海里，也许是失去内力的狼魔也失去了野性，也许是得知真相之后的空虚。那尘封于雷剑心理深处的良知终于苏醒，双目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的神色，那是曾在少林与师兄们玩耍时才有的，是与秦芸缠绵时才会有的，那就是温柔。
    “师父……我……见心知错了……见心知错了，师傅不能死啊，见心知错了，你还要教我武功，我保证不再杀人了，我答应你师父，我不再杀人了，呜……”
    听着见心稚嫩的哭声，觉玄感到一阵安慰，他抚着见心的头道：“见心，内里只是暂时没了，来，做过来听我说，我教你怎样恢复，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知道吗？”
    见心磕头道：“是！”
    觉玄提起最后一口气念道：“佛祖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
    “佛祖大意，谓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
    “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知乎此，则进道有其基矣……”
    “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矣。知乎此，则进道有其基矣。”
    “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是也……”
    “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师父，难道这是，少林的洗髓易……”
    觉玄道：“不要多说，我怕撑不下去，我只念一次，日后你要慢慢修习！”
    见心流泪道：“是，师父。所云清虚者，洗髓是也；脱换者，易筋是也。”……
    觉玄诉完经书，已是气息奄奄，嘴角仍在动，见心忙凑上前去，听到觉玄道：“见心，报仇之后，去找……找活着的理由，你要继续找……要做到……心能见心，你知道吗，我对……佛祖明誓，如不能将见心带离魔道，我便……深坠十八层地狱，永世……”说到这里，觉玄再无下文。一代佛学长者，就此圆寂！
    见心伏尸痛哭，想当年父母双亡，自己软弱无力，只把觉玄当作了父亲，此时自己内力被废，也是靠觉玄救了命，情形何其形似！见心想把狼剑自觉玄身体里拔出，又不忍下手，仍是大哭不止。忽然旁边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师兄你和当年一模一样，宁可自己受罪，也不愿再见生灵涂炭……”
    见心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僧人立于远处，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僧人道：“贫僧莆田少林寺方丈，法号福远，今日来，特为履行几十年前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