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篇 第二十二回 活心师徒
能只身骑马离开清泉山庄,已算是借住一股无名的力量驱使,此刻彭程仍然想尽快赶上旋风,但实在力量不济了。彭程努力爬上马背,马匹缓缓前行,虽然颠簸甚微,但对彭程,每一次起伏都如山崩地裂。但彭程心里明白:旋风决不会像杨德那般知情不报,他此刻定是快马加鞭地赶往临安,势将那玉亲手教于灭祖教教主手中,自己若不赶在他前头夺回,再想盗回那玉难比登天!
不过,现在他的状况,想赶上旋风已经是比登天还难了。前方不远处走来两匹马,是一对少年男女,看样子都是江湖中人。那少女一指前面道:“师兄,你看有人!”
少年拨马赶上几步,此时彭程已是摇摇欲坠,模糊中听到一个声音呼唤,本能地努力道:“救……救命……”少年忙把彭程扶下马,道:“这位大叔,你怎么了?”,“灭祖教……”彭程已没力气再说话,少年叫道:“灭祖教?师妹,我们快把他送到师祖家!”彭程听到,终于安了安心,玉未抢回,怎能轻易死掉。
又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颠簸,彭程终于略感舒适,这一场折腾之后,伤势不知加重了多少,还在性命还在,那少年见他气色转好,这才自我介绍道:“在下莫瑞齐,这里是我师祖家,大叔尽可安心养伤。”彭程道:“多谢少侠相助,在下没齿不忘,我……还有救吗?”莫瑞齐道:“大叔是练武之人吧,你的内伤可不轻啊,好在已服食了一种上等药物,又有人帮你运气疗伤,否则后果严重哩!不过放心,我师祖神通广大,你在此静养他几个月就没问题了。”彭程心道:我是片刻也耽搁不得,怎能静养他几个月,这可如何是好!彭程看向莫瑞齐,见他年纪轻轻,眉宇间正气凛然,单论神色,隐隐已有一种大英雄的气概,忍不住问道:“少侠……师承何人?”莫瑞齐道:“我师父姓梁名锋,字雁平。”彭程道:“可是侠剑梁锋!”莫瑞齐点头道:“正是。还不知大叔你姓……”
彭程眼中异光忽闪,心道:听闻侠剑梁锋决非浪得虚名,‘侠’,‘剑’二字名副其实,或许可助我一臂之力,我且来利用他一下!也未听莫瑞齐问了些什么,道:“久仰!久闻梁大侠嫉恶如仇,这次的南北武盟会,梁大侠可曾参加?”
莫瑞齐摇头道:“我师父闭关三年多了!”
彭程本想以言语激得梁锋去对付旋风,自己从中取利,不料梁锋正在闭关,彭程道:“梁大侠剑法已臻化境,此次闭关,想必另有新悟!”莫瑞齐道:“唉,还不是为了狼牙剑……”莫瑞齐猛地住口,这种事怎好说与外人知道,彭程见此情景也不好追问,心里却是不悦。
原来梁锋自幼得父亲亲传活心剑,同时听从嘱咐:日后江湖中如遇狼牙御剑,情景不论,对手不论,原因不论,先毁狼剑!梁锋自小勤练武功,十几岁初涉江湖时已算一流高手,但始终难遇狼剑,直至十多年后狼牙剑派声势越隆,梁锋终于有线索可寻,这才现身无智堂,欲寻狼牙剑派下落,岂料徐州树林中与石铮交手一番,以己功力竟是大处下风,自出道以来,何曾有这种败事。之后又与雷狱扯个平手,其实当世能敌石铮与雷狱者不过区区几人,但梁锋仍是沮丧不已,其次也是因为若毁狼剑,必先胜狼剑之主,哪怕只是扯个平手都是不行的。自那以后,梁锋回乡闭关,苦练武功,以期百尺竿头有所突破,说是苦练,不如说是参详,活心剑法最后一层:赦罪剑!
活心剑法是梁家的家传功夫,的确祖上有人练成最后一层,但最近几代似乎再无人能染指最高层,原本高手以活心一层足以傲视武林,但梁锋此时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潜心钻研,否则这狼牙剑这辈子是别想再毁了。
彭程不知当中过节,但无妨大事,他细想一下已有主意,生怕莫瑞齐追问他姓名,当下佯作体力不支睡了过去。待屋中安静,彭程暗运内力,直觉丹田之中空空如也,知道自己受伤太深,联想到旋风武功之深,平添了一丝担心。
这日,彭程正在静养,莫瑞齐突然进来道别,说他师父不日出关,师祖不在,他要与师妹一起前去迎接,彭程心道:终于要出来了,事不宜迟!当晚,彭程蹑脚出门,摸黑走到一间屋外,捅开窗纸,将迷药吹了进去,接着抽刀将门闩拨开,闪身入内。屋里是一阵淡淡的芳香,彭程摸到床边,将床上那人扛在肩上,摸出了屋,将那人放在了已备好的马匹身上。彭程伤势未痊愈,这一小会儿的力气活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尽,忙坐倒在地喘息不已。马上那人这时才幽幽醒转,发觉自己很不舒服的趴在马背上,忙睁大眼睛确认,待确定不是梦后,吓得大叫:“你!这是什么地方!”说是大叫,但在中了迷药之后,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彭程转头道:“姑娘,得罪了!在下借用你一下,决不伤你姓名!”说着,正要起身牵马,忽听院墙里一人大叫:“师妹!你在哪里!”
彭程千算万算,却没万未算到莫瑞齐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师妹不见了,也不知这小子每天大半夜都在干些什么。彭程一把捂住徐如君的嘴,跨上马背就要离开。头顶一声风响,莫瑞齐还穿着内衣,但人已挡在了彭程马前。彭程见他这一跃间已显高手风范,暗道:名师出高徒,果然不假!彭程内伤未愈,不敢运气,只得空使招数,驾马冲上前去,顺势一拳打去,莫瑞齐还未看出对手是彭程,自然没料到这一拳乃是虚张声势,但见拳速不慢,急忙闪避。彭程就势闯过,莫瑞齐不等他撒蹄奔跑,脚下一块小石子踢了起来,正中马腿,那马仆地就倒,莫瑞齐接着飞身而上,双脚平踹直奔彭程,彭程不敢去接,无奈之下扯过徐如君挡在胸前,莫瑞齐急忙收招,差点扭了腰,但还是重重一跤摔倒在地!莫瑞齐似乎是摔伤了肩膀,只见他扶着左肩艰难地爬了起来,狠狠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我与你有何仇怨!”
彭程见他这一跤竟能摔成这样,也是大惑不解,徐如君用力说话道:“师兄,他是我们救的那个大叔!”莫瑞齐站起身道:“恩将仇报!你究竟为何抓我师妹!快放开她!”徐如君哭道:“师兄,你……快别动了!你的伤……”
彭程这时才发现莫瑞齐左肩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莫瑞齐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是在忍受着剧痛,心道:原来他身上有伤的!莫瑞齐左臂已然抬不起来了,兀自强撑着身体,单手亮开招式,道:“阁下在不放人,休怪我不客气了!”徐如君哭道:“师兄,你别动了!求你……别动了!”
彭程见他身带重伤,这一式却亮得很有气势,当真是声先夺人!彭程佩服间颇为犹豫,他实在不想逼这个少年自残身体,但情势所逼,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当下把心一横:为了柳妹,我再作一次坏人又如何!
彭程嘿嘿笑道:“莫少侠,你这般气概在下佩服的紧,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在下灭祖教教主身边的旋风护法,此次来济南是做一件大事的,本来不管你们的事,只不过教主有命,若遇上好货色就要顺便带回去……”
莫瑞齐怒道:“住口!魔教妖人,你若伤他一根汗毛,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用我师父出关,我就能解决你!”
彭程笑道:“伤不伤她,我说了不算,等我把她带回临安,全由教主处置。不过你放心,若教主不中意,我们或许会放她回来。”
莫瑞齐怒不可遏,不顾左肩头伤口,飞腿又踢了过去,但速度已是慢了不少,彭程见这一脚不足为惧,不想让他再多动手脚以至牵动伤口,毕竟他于己有救命之恩,虽形势所迫要恩将仇报,但决不能累他坏了身体。彭程轻轻躲过,顺手将他接住,一把按倒在地,莫瑞齐此时的力量连彭程也比不上了。彭程道:“这位小哥,你歇一歇,我们先走了。对了,不要想追上我们,我会在半路易容的,你追上了也认不出来,所以还是在家等着比较好。”
莫瑞齐肩头鲜血已流了一地,彭程心怀歉疚,不忍再看,转头看了看马腿,并未受伤,于是翻身上马,带着徐如君疾驰而去,身后留下莫瑞齐的大声呼叫。
彭程的想法很简单,要让梁锋去斗旋风,自己趁乱取回那块玉,所以他挟持了徐如君快马加鞭向南进发。其实,并非彭程不愿低声下气地求人帮忙,他若真的跪地苦苦哀求,想来梁锋未必不出手,只是这样一来,不过是别人帮柳荷取回了玉而已,既然事情由己而起,自然该由自己全部承担,是以他宁可百般周折费尽,坏事做尽,也不会去求别人。或许此时彭程有些精神分裂,才会作此怪想法,但终究天良未泯,对徐如君好生照看,一路之上对她言听计从,除了要她放人之外。徐如君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只是听从父命,出门拜师习武闯荡江湖,但这大小姐的性子却是改不了,不说莫瑞齐对她“敬如天人”,连梁锋都要让她三分,更助长了这位千金的气势。而此时彭程竟如此对她,徐如君哪里受过这个,沿路大叫大闹,若不是穴道被点,只怕要将彭程暴打一顿。彭程任他辱骂,不言不语,形同木偶,徐如君骂了几日,也觉得无趣,心里反而火上浇油。
这日,两人又是在野外宿营,彭程松了她上身穴道,让她也好进食,徐如君抄收抓过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彭程也不躲闪,脑袋上登时又多了处伤疤,鲜血直流,不过这对他已是家常便饭,也不在乎。好在徐如君最近每次只砸一块,要不然这药材早就吃紧了,彭程上好药,啃自己的烧饼去了。强拳不打笑脸,最近彭程这种情愿挨打的举动颇让徐如君疑惑,她平时说话也只是些骂人话,但今天终于说了点别的:“喂,我说!你怎么不还手!听见了吗!别以为你不还手本小姐就会手下留情!”这是废话,若不是她手下留情,彭程脑袋早成了烂西瓜。
徐如君大叫道:“你这混蛋!我跟你说话呢!魔教妖人!你们灭祖教早晚让我师父杀得一人不剩,你若放了我,或许……”彭程似乎根本就没听见,闭目自行疗伤,徐如君七窍生烟,又摸了一块石头,刚抬起手来,注意到刚才那处伤还在流血,心下有软了一软,心中疑惑:这人是个疯子不成,为何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莫非灭祖教中人都这么奇怪。
等了良久,彭程才睁开了眼,他见徐如君盯着他一动不动,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没跑,刚才一阵难受,差点误事。”徐如君心道:你点了我的穴,怎么跑,说风凉话么!却带发作,彭程道:“你上身穴道已解,不会自己解下面的吗,就算不会解,爬也爬走了吧。”此言一出,可让徐如君懊悔不已:说得不错呀,我虽然不会解穴,但总能爬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吧#糊气急之下,还想找回点面子:“我不用跑,告诉你,我在沿路留下了记号,我师父很快就会赶来的,嘿嘿,看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怎可能是我师父的对手,我就是要留在这里看你怎么被打死!”彭程笑道:“求之不得!”
徐如君见他一点都不慌张,也是奇怪:江湖上谁不知我师父厉害,怎么他一点都不怕,或者他真的深藏不漏,不可能师兄说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莫非有埋伏,不会吧……“哎,我说,你以为找帮手来,就能打败我师父吗,告诉你,他老人家闭关这么长时间,只怕已算得江湖第一高手,你再找多少人来也没用,我劝你先买好棺材!”
彭程抬头道:“是吗,你可知我灭祖教高手如云,教主身边的左右护法及五大堂主都是当世高手,你师父纵然三头六臂也未必胜得了!”
徐如君笑道:“嘿嘿,你可听说当年无智堂堂主是怎么死的!”
彭程一颤,登时热泪盈眶,大吼一声:“住口!”徐如君被吓得抖了一下,初次感觉到彭程身上的杀气。彭程心乱如麻,当年为了石铮与柳荷争执的情景再现眼前,一个是于自己又再造之恩,情同手足,一个是自己至爱之人,当初自己选择入灭祖教,理由是为堂主报仇,但时间长了,彭程终于明白:原来那时只是自己一时之气,什么为堂主报仇全是骗自己的,自己那时只是为了气她,让她痛苦!此时想来,懊悔不已,但这些年一错再错,干脆真的作些“为堂主报仇之事”,手上沾了不少无辜人的鲜血,与柳荷真的越行越远。
或许到了梦醒的时候,彭程突然痛哭流涕,嘴里嘟嘟囔囔,把身边的徐如君忘了个干净。也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疯,彭程终于安静下来喘息。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呀!”
彭程猛抬头看到徐如君正以一种惊讶,同情与恍然的眼神看着自己,全无敌意,彭程暗叫:不好,刚才情难自!已,难道把什么都说了,不会吧。彭程呆呆地看着她,徐如君也呆呆地看着彭程。突然徐如君大叫一声:“那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