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桀澈木然的捧著药碗,穿过花厅走进房间。
    为什麽没有那抹熟悉的幽香?一阵不安窜入心中,他急忙走向幽然飘动著清纱的床。
    看到空荡荡的床,他拧紧了眉心,心头一阵茫然。
    她的身子还那麽虚弱,会上哪去了?
    他惊惶的想冲出去找人,但随即一想,他太紧张了吧!
    他一向行事冷静,举止沉稳,何时如此惊惶失措过?!她也许只是如厕去了。
    他将碗放下,强迫自己坐下来,否则让她或其他人看到他如此毛躁,教他以後如何治理国家,统御人心?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沉重,甚至在每一次吐息之间,都会有种揪著心一般的疼痛。
    他为出口逼迫昕宁感到十分厌恶,更恨自己必须如此残忍对待她!
    方才看到她的那抹落寞,他差点动摇了,可是他宁可她难过,也不敢再冒一次险。
    想起昨天夜里侵扰他一整夜的梦,他浑身泛起一阵冷颤。
    昨天夜里,他梦到微云在痛得死去活来後,却产下一名死婴,继而死在一片血泊之中,在交织的血痕中,他赫然发现死在这片血海中的居然是昕宁!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布满冷汗的恐惧中惊醒时,那种撕心裂魂般的痛楚是如何的令人恐惧!
    曾经,他深爱过的女人因生产而死;现在,他绝对不再让他深爱的女人再次面对那种危险!
    是的,昕宁是他现在所深爱的女人,从那天她决绝的跃下楼台的那一刻起,他就十分确定,他深爱著她!
    而且,因为昕宁的热情与活力,那份爱更甚於之前他对微云的!
    他无法再次承受那种恐惧,更没有拿心爱女子的生命作赌注的勇气。
    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有子嗣,更何况他是雄霸一方的君王,可是,如果他的子嗣必须用他心爱女子的生命来交换,他宁可不要!
    如果,昕宁也因此而发生意外——
    天,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让他几乎疯狂,
    为了断绝这种可能,他对她用了最残忍的方法。
    天知道,她那哀绝的眼神让他有多心痛,她那决绝的冷漠让他有多揪心。
    可是,他宁可让两人心痛,也不愿她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
    他再也承受不起那种恐惧,更受不了她有任何的万一!
    所以,经过了一夜的煎熬,天还没亮他就命人熬煮打胎药和补身体的药,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以最短的时间结束他的恐惧。
    指掌间传来的药碗温度微凉,让他惊觉到药已经凉了。
    她怎麽去了那麽久?!
    难道——
    一丝恐慌浮现,他仓皇的起身,环视空荡荡的房间。
    未关上抽屉的衣柜露出了凌乱的衣角,地上还散落了一条丝裙。
    他一震,冲了过去,抽屉里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曾经被人在匆忙间翻动过。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也是开著的,几条项链垂在台子上,隐隐闪著光芒。
    瞥见一条项链静静躺在一角,桀澈几乎崩溃了。
    昕宁走了?!
    她留下他送给她的项链,走了!
    他如遭五雷轰顶,击得他心痛欲狂,劈得他心神俱碎。
    "不——"他昂藏的身子一阵摇晃,连退数步。
    她不能走,不能离开他!
    他爱她啊,他不能让她在对他有著那麽深的误解,甚至是仇恨的情况下离开。
    不,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让她走的!
    她现在是他的全部,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她走不远的!如果出动所有人力,封锁住京都城所有的城门与关道,她绝对走不出京都的。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他如狂风般的冲出房间,但地上点点滴滴的艳红让他顿时停下脚步。
    这是什麽?他瞪大了一双黑瞳,他拭起一滴艳红,闻到血的味道。
    一股刺痛袭人他的双眼,陌生的泪意蒸熟了他的眼眶。
    她流血了?天,她哪里流血了?
    她为什麽会流血?是她手臂的伤口吗?还是——他想起了刚才硬灌入她口中的那口打胎药!
    天,如果那一口汤药真的打掉了她的胎儿,而她就这麽逃了,没有止血、没有治疗、没有好好休息——
    "天啊!"他一边狂飘一边破碎的狂吼著:"快啊,快来人啊,快去帮我
    把昕宁找回来——"
    "王!"耿怀风来到了桀澈身边。
    "找到了?"桀澈一看到耿怀风立刻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在哪儿?马上带我去看她!"
    他将长袍尾一甩,想直接至高台跃下,不想浪费时间走那上百阶的楼梯。
    "王,"耿怀风沉痛的跪下,"请恕属下无能,目前已经出动了上千名的人力!但尚未找到右夫人的下落。"
    "没有——"桀澈沉吟著,似乎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属下是想告诉王,入夜了,请王回房先歇著,以免累坏了身子。"
    从大批人马搜寻右夫人开始,桀澈就一直站在这座供战略用可以俯瞰整个京都的高台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曾稍歇的盯著八方,唯恐漏失寻获昕宁信号烟火。
    "没有?"他的脸色一凛,"没有拦住人,也没有找到人?"
    "我现在才知道我所养的全都是一群昏庸蠢才,你们平常的训练全是假的吗?你们的各项勤务全是做表面工夫吗?"他恶狠狠的瞪视著耿怀风。
    "很好,"他重重的点著头,声色俱厉的怒斥,"成天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巡守官兵,原来都是在逛花园?守在宫门的哨兵全都是摆著好看的?很好,空口号称是全天下最精良的部队,可现在却连一个弱质女子都找不到?"
    他暴怒的瞪著此刻已经在他跟前跪了一地的官员,全身张狂的怒焰直要将那群官员烧成灰烬。
    "还有那些平常深入民间大街小巷,专司收集民情与情报的探子,也全是都是办不了正事的阿蒙吗!"
    大王,请息怒,其实……"耿怀风唯恐桀澈会越骂越不可收拾,向前跪行一步。
    "耿怀风,你给我住口,你职掌了宫里大部分的事上次昕宁会失踪,我第一个要办的人就是你!这一次你的命我是要定了!"他一脸的狂暴与冷绝,那神情简直就像是索命阎罗。
    "是,"耿怀风俊脸一皱,再也嬉笑不起来上次他可能真的在劫难逃了。"臣知错,臣愿担全责,还请——"
    "你愿担全责?你的命还真大,你的命可以只抵得过我妻子的一条命,只抵得过那些庸才的命、只得过那些於职守该处以极刑的官兵的命?哼!"
    "我不仅要你的命,昕宁失踪时当班巡守的官兵、看守城门的哨兵还有服侍寝宫的一干人等,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桀澈全身罩满残暴之气。
    "林大观!"他狂吼著。
    身为宫里侍卫长的林大观,急惧交加的叩著首:"臣……臣在!"
    "命你在明日酉时之前,将我刚才所提到的一干人等全部收押,次日卯时於东边市集广场上,斩首示众。一来严惩失职之人,二来以召告天下,胆敢私藏右夫人者,杀无赦!而你,在处理完事情後,以一条白绫,自己作个了结!"
    天,那可是上百条的人命啊!
    "呃——"林大观听了双膝一软,趴跪在地上,"王……请息怒,息……息怒啊!"
    在高台上的官员们彼此相视後,也都向桀澈叩起首,"请王息怒!"
    桀澈会被世人称为"狂王",就是因为他的个性狂肆不羁,一但惹恼了他或让他对什麽事情认真起来,他就会变成一个十足的狂人——不顾後果,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就在所有人焦焚的猛磕头时,耿怀风反而站了起来,他恢复了平常的风雅,没有了刚才的惶惑。
    他浅笑迎视桀澈杀人般的目光,如果不说些话是死,说了也是死,那他就一定要一吐为快,他可不想到了枉死城还做一个抑郁的鬼。
    "王向来以苍生为念,实在不值得为了这件事大开杀戒,坏了王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仁君美名。"
    明知道这些话对桀澈是没有用的,但能够让王改变主意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说服他。
    "仁君?哼!"桀澈鄙夷的哼著,一脸的不认同。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无聊的声名吗?天下人爱叫我暴君,我也无所谓。"他两手一摊,满脸的不在乎。
    "是啊,王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做仁君,但是在所有臣民的心中,王绝对是一个百年难得的好君王。"
    "耿怀风,你想说什麽就快说,拐弯抹角的做什麽?!"
    "我只是想说,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个仁君,就算我是死在您的一时愤怒之下,我还是认为您是仁君;但那是因为我跟在您身边那麽久,您为圩国所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但是其他即将被处决的人们,他们的亲人却都没看到王为了他们做了些什麽事。"
    耿怀风迎视桀澈眯起的双眼,知道他已经开始在思考了,他勇敢的继续说:
    "他们所看到的,只是王没有善待右夫人,让右夫人心灰意冷而悄然离去,而王却要因此怪罪旁人,将自己痛失所爱的愤怒加诸在上百名官兵、宫仆身上,让数千人也因此痛失所爱——"
    闻言,桀澈猛地一震,昕宁会不告而别,真正应负起责任的是他自己,怪得了别人吗?
    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绝了她的情、是他断了她的爱!
    但,她爱他吗?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她也从来没说过爱他。
    她对他,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夫妻之情,而没有男女之爱?所以当她不想再做他的妻时,她可以走的那麽决绝,毫不留恋。
    "够了,别说了!"桀澈神色复杂的看了耿怀风一眼,狂怒褪去後,他整个人沮丧的像是一具撑不起来的傀儡。
    他挥挥手,神情充满了疲惫与哀伤,"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呃?是!"众人一听没事了,几乎涕泪纵横起来,跪了一地的人,乱纷纷的叩起首,"臣等……"
    "免了,全都下去!"桀澈烦躁的说。
    只消一会儿,刚才挤满了人的高台立刻恢复了空荡,人潮散尽,耳边的风声变得隐隐可闻。
    "她究竟在哪里?!为什麽出动了那麽多人还找不到她?"桀澈乾哑了嗓子,声音中净是苦涩与焦楚。
    耿怀风沉静的看著他,他明白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回答,而是好好的发泄。
    跟在他身边那麽多年,看著他和微云从相识、相爱、相许,到微云香消玉陨,他明白桀澈外表虽然看起来冷傲狂佞,但其实他是一个用情比谁都专一的人。
    微云走後,他用仇恨与无情树起一道道高墙,他拒绝再爱、拒绝再次历经痛苦挣扎、拒绝再次感受那种无助的脆弱!
    他能够打掉封闭感情的高墙,再次去爱一个人,就表示他已经从伤痛中走出,不再折磨自己。
    但是,那种害怕失去所爱的恐惧,却像永远甩不掉的阴影,正因为好不容易才能再爱,所以他比以前更害怕失去。
    他害怕昕宁会和微云一样离开他,所以他用最激烈而痛苦的手段对待昕宁,没想到昕宁竟会因此离开他。
    所以,他能体会刚才他想杀了所有人的冲动,也能了解在那狂炙的怒焰之後,是怎样的痛楚、煎熬和心急。
    "我想,我该谢谢你。"桀澈缓缓的说著,语气很轻,但听起来却是无比的沉重。"谢谢你及时点醒了我,才没有铸成大错。"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後悔,你舍不得的!"耿怀风扯开一道帅气的笑。重臣兼好友的调笑引不出他的轻松,他现在心里滚烫著满满的焦灼。
    "你说的对,她会离开,是我没有好好的待她。"他前额抵著高台的栏杆,重重的撞击著,"她是被我逼走的!"
    "别这样!"耿怀风伸出手掌挡住他再一次的撞击,"我们已经派出去那麽多人,一定会把右夫人找回来的。"
    "右夫人?哈……哈……"桀激发出凄然冷笑,疯狂的摇著头,"我是一个浑蛋,竟然在成亲典礼上将她从后位贬降为右夫人:哈……哈……"他笑出了凄楚的泪,"我逼走了她,她再也受不了,离开我了!"
    "她应该只是回月眠国了,你可以去月眠国把她接回来啊!"耿怀风一派乐观的说。
    他实在不忍心看桀澈才从一场情殇中走出,就立刻又进入另一场情殇,老天对他似乎太苛刻了。
    桀澈拧紧了眉心,"是吗?依她那好强的性子会回月眠国吗?如果她打算回月眠国,应该会将舒儿和侍从一起带走,不可能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也对!耿怀风心中认同了他的说法,却不忍再增加他的忧虑。
    "我们已经加强了通往月眠国路途的拦检,不管是陆路、水路或是蕴圩山的入口,都有大批人马驻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右夫人。"
    "嗯!"桀澈沉重的叹口气。
    明天,他要亲自去找她。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月眠国那还好,不然她拖著一身的伤再加上濒临流产的虚弱……
    那种啃咬著心的痛楚,让他连呼吸都痛!
    抹不去盘据在、心中的忧惧,他压不住想要狂啸的冲动。
    再找不到她,他真的要疯了!
    换上线条简洁的劲装,桀澈精壮愿长的身形更显潇洒,只是今天的他看起来少了平日的英姿焕发,眉宇间却多了些浓浓的焦虑。
    "你要亲自去找昕宁?!"一个桀澈十分熟悉却不太想听到的声音响起。
    但他只停了一会,又继续他的脚步。
    "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恨,可是你为什麽就是不肯放过昕宁,你不可以把我们母子俩的恩怨,全算到她头上要她来承担,那对她不公平啊!"太后在他身後喊著。
    桀澈身子一僵,回过头阴餮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懂!"
    "对,我是不懂你在想什麽,但是一个女人的心,我懂!"太后眼中浮现一抹沉痛,"如果你没有办法好好待她,心中永远没有她的空间,甚至不肯给她一个孩子,那就让她走,放她自由。"
    她挡住他的去路,又悔又痛的说:"你为什麽还要找她回来!你对我有什麽不满尽管冲著我来,不要再**她了,放了她吧,你给她的痛苦还不够吗?"
    "**她?放了她?"太后的话就像在他心口抹上又苦又涩的胆汁,令他难受不已。
    他的脸孔禁不住的扭曲了,他嘎哑的说:"不!这一辈子,我绝不放开她,绝不!"
    想起见不到她的心惶与痛苦,他脸色一沉,迈开步子想越过太后,但太后似乎是跟他耗上了,伸长了双臂不让他通过。
    他隐忍著,沉著声道:"让开!"
    "不让!"太后也是一脸坚决,她抬起下巴,粉色唇畔漾起一抹不妥协的线条,"当初,因为我的缘故造成这些痛苦,今天就由我来结束这一切,饶了她,别再去找她了!"
    "你"桀澈瞪著她,厉声道!"为什麽你总是那麽自以为是?"
    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她多作解释,他俐落的一个闪身,轻易绕过太后举步离去——
    "澈儿——"一向端庄高雅的太后痛哭出声,她再也承受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你为什麽还是那麽恨我,我要怎麽做你才肯原谅我?要怎样才能停止你的恨?你怎麽可以为了报复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绝的不只是我的後,更是你自己的後啊!"她崩溃似的哭喊著。
    "你怎麽可以对昕宁的孩儿如此残忍?你知道失去自己的孩儿,对一个母亲是何等残忍的事吗?你知不知道,断了一个孩儿的生路,可能也同时断了那个母亲的生路!"太后声泪俱下的说。
    "你知不知道昕宁会离开你,就表示她决定要跟孩子同生共死了。对她而言,即使是曝尸荒野,也好过被你找回来逼她拿掉孩子!难道你恨她恨到连这最後的仁慈也不愿给她?好歹她跟你也曾是夫妻一场——"她站起身子,激动的说。
    太后的话如针似槌,字字句句敲得他痛彻心扉,桀澈怒喊著:"够了,别再说了!"
    他摇摇头,沉痛不已,"我没有那麽恨你,尤其最近昕宁教会我什麽是爱後,我就不再恨你了!我更没有你以为的那麽坏,我接昕宁回来为的绝不是要**她,"
    "我想接她回来,是因为现在我只是一个心急如焚的丈夫!我不容许她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我无法忍受自己空有掌控全国的权力,却不能找回她!"他用赤红的双眼沉痛的看著太后。
    "你的意思是……你爱她?!"太后拢著眉心,从他的话中整理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对,我爱她!"桀澈沉重的吐出。
    现在,他不害怕说爱,只要能找回昕宁,就算要他当著全天下的人说千次万次也无所谓:只要能找回昕宁!
    太后震惊极了,她一直以为桀澈依然恨她入骨,而且极端的鄙弃嫌恶昕宁,没想到她居然会听他亲口说出:他爱她!
    "可是,你既然爱她,又为什麽要逼她打掉胎儿呢?"太后摇摇头,更加的不解了。
    桀澈双手握紧成拳,目光沉痛的瞅著太后,缓缓的说:"微云的死,是我这一生永远也忘不了的痛!"他瘠哑的嗓音听起来都碎了,"我——我怕——"
    我不是不要她的孩子,我只是不要她冒险,不要她忍受那种痛苦,我无法再一次经历心爱女人濒临死亡的恐惧,更不敢再承受一次那种椎心泣血的疼痛,我不能让她有任何的万一,你明白吗?"
    "澈儿!"太后心疼的想将这个她已经许久未拥抱的孩子拥入怀中,这个外表成熟,身形魁梧的男子,正流露出如同孩童一般的惶惑与恐惧。
    额际汨汨流淌的汗水,像极了他心中流不出的泪;烧灼的温度,像极了他心中翻腾的焦灼。
    望进太后溢满母爱与疼惜的眼神,桀澈叹口气:"不要说任何安慰我的话,因尢所有安慰的话在我看来,都是因为已经认定我再也找不到昕宁了,才会说的客套话,所以不要安慰我,除非找到了她!"
    三月初春,微风送爽。
    四周十分寂静,静得可以听见流水的潺潺声,可以听见吱吱啾啾的虫鸣鸟叫声。
    天空很蓝、河水很清,绿草娇娇嫩嫩镶铺到看不见的尽头。
    "啪——啪——"
    破坏自然和谐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的响起,那声音来自河畔那抹美丽身影。
    只见那名女子皱紧眉头,咬紧唇瓣,却怎麽也拧不紧那湿淋淋的衣裳!
    女子叹口气,拿起一旁的木棒,使劲的槌打那件可怜的衣服,人家木棒是用来洗净衣服的,可到了她手中竟成了打乾衣服的棍子。一会儿,她拿起衣服,摊了开来,小脸上满是不解。"为什么我看人家做起来那麽轻松的事,到了我手上总会变得那麽困难呢?"
    昕宁嘟起粉润的红唇,大大的眼瞳看起来好无辜。
    住在苏大娘家里五个多月来,昕宁觉得自己在麻烦他们,因此一直想出点力帮点忙,好减少一些不自在感。
    可自小养尊处优的她,连开水都不会烧,还能帮什麽忙呢?
    而她偏偏缺乏了这种体认,总是十分热心的把事情搞砸。比方说,她想帮忙生火,却差点把苏大娘家的厨房烧了;她想帮忙洗碗,却把碗盘洗到碎得精光;她想帮忙擦地,却因为拧不乾抹布害得苏老爹险些滑倒。
    几个月来,她所帮出来的麻烦还真是不少,所幸苏家一家人都是心地良善敦厚的好人,加上唯一的女儿早嫁到北方,到老死恐怕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苏氏夫妇将她当亲生女儿般的疼爱。
    特别是苏大娘,见她身子单薄又怀有身孕,每个月总会炖只鸡给昕宁进补,平常的日子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但昕宁却过得十分快乐。
    对於昕宁为何独身怀孕,他们虽然有著满肚子的好奇,但见昕宁在被问到这个话题时,总是白著一张小脸一副忧闷的模样,他们总是很快又把话题扯开。
    所以,他们仍不知道昕宁的真实身分,就是那个为了找她王几乎早已把圩国翻烂的王后。
    在昕宁不告而别後,桀澈下了一道诏书,将昕宁扶正上为圩国的王后,并下令全国人民帮忙找回他心爱的女子。
    只是,住在位於蕴圩山另一头独立小村落里的人民都不知道这件事。
    "采绫"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你在这啊,我娘找不到你急死了!"
    采绫是她取的代名,取名为采绫上是因为要避免身分曝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来自月眠国,而美丽的布绫是月眠国的特产。
    苏日全蹲下身子,轻轻松松的将洗衣盆端起"你又在做这些事了,我娘不是告诉你好多次了,别那麽客气,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你麻烦了我们。"
    "要是不小心伤到你腹中的胎儿就麻烦了!"他咕哝著。
    "放心,我腹中的孩儿壮得很,踢起我的动作是又快又狠,不会有问题的!"昕宁摸了摸已经明显凸出的腹部,浅浅的笑了,"对了,大娘急著找我,有什麽事吗?"
    "不只我娘急著找你,是大夥都急!"说起急,他的神情还真是急呢。
    "大夥为什麽急著找我?"昕宁疑惑的娣著他。
    苏日全急急的迈著步子,直直的看著前方说:"因为咱们国家要打仗了,我们得作些准备,村里的妇女老小得集中安置——"
    打仗?
    昕宁震惊极了,她小跑步著跟上他,情急的拉著他的袖管,惶惑不安的睁大了一双美眸,"你说什麽?打什麽仗?"
    "王已经和月眠国宣战了,数万兵力已经移师渡水到月眠国,明天可能就要开打了,所以……"
    "不,天啊!"昕宁一阵跟舱,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大大的泪水立即奔流而出。
    "不心,别摔著了!"苏日全连忙伸手扶住她。
    见她满脸是泪,满眼惊惶,他安抚著,"你别怕,战火应该是打不到咱们这里,是王去攻打月眠国,不是月眠国要来打圩国;而且,我们这个村子没什麽价值,更不会打过来的。"
    "不是,我不是怕,是——不可以啊!"昕宁激动的抓著他问:"为什麽王要去攻打月眠国,要打仗总有个原因吧?!"
    "唉,还不是为了右夫……哦,不,是为了王后。"苏日全狐疑的看著昕宁激动的反应,讷讷的说:"从月眠国嫁过来的公主,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失踪了,王已经将圩国翻烂仍找不到王后,因此判断王后一定是回月眠国了!"
    "听说一个月前,王亲自去月眠国想向月眠国的女王要回王后,但被月眠国的女王回绝了,王在月眠国的宫里站了整整二天,他们仍不肯把人交出来。王一怒之下,要他们在半个月内把人交出来,否则将出兵攻打月眠国。唉,真想不透原本是喜气洋洋的和亲,怎麽会弄到干戈相向的局面呢?"
    昕宁的脸色白得像纸,一双水漾大眼中满是痛楚:心痛得直要裂了。他为什麽要去攻打月眠国?难道他真的那麽恨她吗?
    他怎麽可以为了她的失踪,就连累那麽多条无辜的人命呢?
    "不行,他不能这样做!"昕宁喃喃的念著,转身要跑。
    "采绫,你要上哪去啊!"苏日全急急的拉住她。
    昕宁试图扯掉抓住自己的大掌,"我要去阻止桀澈,他心中有再多的恨就冲著我来,我不能让那麽多人为了我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桀澈?苏日全震惊的瞪视著昕宁。
    "采绫,你——"她居然连名带姓的宣呼王的名讳,天,这可是会丢了小命的大不敬啊,可一听她讲话的内容,他更是惊讶了,他的声音明显的颤抖起来,"天啊,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月眠国的公主吧?"
    昕宁一见身分曝光,也无意再隐瞒了。
    她点点头,"没错,我就是!"
    "天啊!你、你是……王、王后,草、草民……"自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他,几乎快流下一身冷汗,支吾著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全,你别这样。"昕宁扶住他跪下的身子。
    "这些日子我在你们家里白吃白住,蒙你们不嫌弃,又对我那麽好,我感激你们都来不及了,哪能受你如此大礼,而且这又不是宫里,用不著这些褥节。日後,不管如河,我都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们曾经私藏我的行踪,你们大可放心——但是,我需要你帮忙,求你帮我渡河回月眠国,我不能坐视一场战争发生,你还愿意帮我吗?"昕宁一双水眸中充满了祈求。
    "唉,你说这是什麽话,我们能遇上你连骄傲都来不及了,我当然愿意帮你,拚了这条命我都要帮你,只是你的身子——"
    昕宁摇摇头,"我的身子不碍事,现下也顾不了那麽多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打,我现在就得启程,老爹和大娘那里,就劳你代我致谢了。"
    "嗯!"苏日全够义气的点点头,领著昕宁走向渡口,划著自家的小渔船,带著昕宁划过月眠湖,划向布满狂风骤雨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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