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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激辩

    这样的一段话,无疑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突然倒上了开水,“唰”地一声,整个宴会厅里先是骤然安静下来,然后便是沸腾。
    还是那个杨锦贤,首先发问道:“妇人的眼界狭小,她们的视野从超不过方寸之外,而对于方寸之外的世界,要么是毫无所知,要么只会胡乱指手划脚,所以我们读书人,从古到今,都知道,君子决不应该‘生于深宅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道理。如你口中那样的,被深宅妇人随便决定命运的孩子,日后如何能够成为君子?”
    萧若清很有耐心地继续向他解释道:“我刚刚说的,母亲有权利决定孩子的未来,并不是说她一定就要这样去做,我只是说,身为母亲,有这样的资格,有这样的权利而已。
    想想,谁人不是被母亲十月怀胎所生?谁能规定母亲对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不能抱有期望?尽管母亲的见识可能不广,接触的人可能不多,但是,每个母亲都对自己的孩子都一定有着极其深刻的感情,这一点是不容质疑的。母亲不一定会真的要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决定,在她的眼里,其实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生活,做母亲的,也便同样幸福了。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看着孩子喜欢读书写字,自然就期望他以后可以读书做官,而她若是发现孩子喜欢侍花弄草,以后就任由孩子去学医,甚至种田,也没什么不可以。其实,说到底,母亲所期望的,母亲所选择的,也不过是孩子自己的爱好,孩子自己的选择而已。
    身为母亲,在平日生活之中,言谈身教之间,为人处世的方式,本来就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巨大的影响,而这样的影响,也势必会影响孩子日后的人生。因此,不论是否母亲是否故意想要左右孩子未来的人生,其实,都是会有影响的。
    至于杨公子刚说的,君子决不应该‘生于深宅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话就是极错了的。你的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教养你长大,如今又看着你出人头地,心中自然是无比的欢喜。可是,她哪里能够想到,在这里,当着诸位大臣和三皇子殿下的面,你竟然会说,君子不该长于像她那样的妇人之手,她的感受,你又想过吗?”
    杨锦贤听了这话,气得直哆嗦,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便没了声音。
    他身边的李相文此时却轻声一笑,接着萧若清的话,说道:“真是没想到,今天能够有幸听到一场如此精彩而激烈的讨论,而且沈大公子的观点还如此地有新意。不过,其实这个论题一开始却是从沈大公子是否喜欢去思闻书院读书、进而报效朝廷的讨论衍生而出的,如今在下便是要再次请教这个问题,即使沈大公子的行为是听从了您的高堂的意见,想来,‘天地君亲师’,却只是符合了其中一个‘亲’的意愿而已,‘师’且不必说,排在之前的‘天’、‘地’、‘君’也都被您忽略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还请沈公子不吝赐教。”
    萧若清看了看这个李相文,暗暗觉得这个人很会做人,既巧妙地解除了杨锦贤的尴尬,又说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讨好了厅内的众位高官皇子,还抛出了一个不大好接的大帽子给萧若清。不过,历经了两世人生的博士大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被这么没有营养的问题给问倒?开口便回答他道:
    “李公子,在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要反问一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可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李相文微微一笑,放下了刚刚拿起的茶杯,淡然回答道:
    “这个自然。从小我们便被反复教导,‘天’即为主宰,就象一位严父,主宰这世上的一切,以地配天,化育万物。我们人力无法改变的一切都是天意,所有人行事则必须遵从天命。而天命在尘世之中的代表,便是天子。
    而我们人的一切生存所需都取之于‘地’,地给我们无数的恩泽,却从不要任何回报,就象一位慈母。天父地母,便是我们人的最高的精神信仰所在。”
    萧若清听了他的解释,轻轻地鼓起掌来,赞叹道:“说得好。天父地母,那么,他们可曾经向你提出过什么要求?要你报效朝廷,还是要你著书立说,或者是保家卫国?”
    李相文摇了摇头,说道:“对于天地,我们怎么能够妄加揣测,而且,除了天子,谁又能得到天意的指示?”
    萧若清听了他的答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而旁边的秦越澜看到萧若清这样的表情,便知道,这家伙又要动坏心眼了。
    “既然没有天意告诉我,非要为官为学才是正途,我选择悬壶济世这么多年来,也并没有什么警示性的天灾人祸降临到我的身上,那么是不是说,天地其实并不反对我的做法呢?”
    李相文闻言一窒,然后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沈大公子这样的回答便有些狡辩的嫌疑了。天地怎会事事都管?何况,就算是那些江洋大盗,也不是刚刚做完了坏事,便会立即得到报应的。”
    萧若清笑得更加灿烂了,追问道:“那你是觉得,我不求上进,已经天怒人怨、可以称得上是和江洋大盗为伍了?”
    李相文接着轻笑摇头,而那个杨锦贤则重重地“哼”了一声,十分地不以为然。
    萧若清又接着说:“其实,你们未来都是魏国的栋梁,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少了什么样的职业,什么样的人,都是不行的。诚然,你们自以为高人一等,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若没有农民种田,你们再会读书,有再多的银子,都一样没有饭吃。同样,少了纺织女,就没有衣服穿,少了铁匠,就没有工具用,少了医生,患病就没人可以医治。整个世界里,都是和你们一样的读书人,那又有什么用呢?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其实,我们魏国重视读书教化,这是好事,但是,有没有必要让每一个有能力读书的人都去做和你们同样的事情呢?其他人若是有更愿意选择、更乐于选择的道路,为什么一定要被指责呢?不管是天也好,地也好,或者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都不能够说,像我这样,一心想要大夫,就是不好的子民,就是对不起天地君王。
    再换一个角度,就像今天这位杨锦贤杨公子穿的这件雪白的士子长衫,可能他觉得这长衫十分好看,让他喜欢得不得了,那是不是就要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有能力穿同样长衫的人,都要和他一样呢?是不是他喜欢吃熊掌,我就不能喜欢吃鱼了呢?”
    杨锦贤听了这话,又开始瞠目,手指着萧若清一通乱抖。而旁边的李相文则按住了他,接着萧若清的话说道:“沈公子的话,也是很有道理,其实这个问题还真是值得以后慢慢探讨,在如今的宴会上讨论恐怕也难以理出个结论。若是沈兄不嫌弃,在下日后便经常登门拜访,来和沈兄讨论这个问题了。”
    周围各人此时的脸色各异。几位官员的面色沉静,还看不出什么想法,而那个黄夫子却是略有赞叹之意,不知是肯定了萧若清的诡辩,还是在赞叹李相文的得体。仿佛是看够了好戏,孔辰溪此时也站出来打圆场,轻声一笑,说道:
    “相文要是日后真的去沈家小院找他们讨论,估计是永远也找不到人的。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不知道,那沈家小院的门到底有多么地难敲……”
    众人闻言也便识趣地跟着转移了话题,把酒言欢,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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