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孔任斗了一气,终于耗到失心婆婆招式渐渐又乱,连忙瞅准空隙一指过去,正中她麻哑之穴。众人见二人打斗已停,都慢慢围将上来。孔任先去扶起吴本木,觉他虽的确是受了内伤,但基本脉息依然平稳,远非将晕之象。孔任知那一套功夫也还是起了些作用,便道:“吴兄弟,你怎么了?你还挺得住么?令……她怎么样了?”他心恨此女人之毒,连“令堂”都已不愿称。众人见他居然跟这疯子的儿子相识,更是诧异,一时间私语不断。
    吴本木惨然一笑,道:“谢谢……谢谢恩公,我还挺得住。”他略略转头,看到母亲看过来的那怨毒目光,忽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孔任心头如同被锉刀锉过一样难受,叹道:“我错了,我真是不应该让你去改变她的。如今她没改变,你……你却要变了。我真蠢!”
    吴本木眼中一片凄凉,但却摇摇头道:“不,不,她已经有些改变了。她……已经不象原来那么疯了,今天……今天只是又受了刺激。”孔任奇道:“真的?”莲伽叶忽道:“会不会是你自己也已变得有些疯了,是以觉得她不那么疯?”
    吴本木脸色苍白,默默不答,良久才慢慢道:“不,不是的。无论她怎么样,她都是我的母亲。我真的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求求你们不要打击我。……对了,你们有没有更红、更象那天血魔的衣服?”孔任奇道:“为什么?”但立刻明白他是要尽量象血魔,以求让母亲满意,心头不由得更痛。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兄弟,这只怕不是办法。我看你可能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该离开她了。若是担心她无人养,我们可以想办法……”
    吴本木忽然厉声道:“不,不,她是我母亲,她永远都是我母亲!我永远也不能离开她!”他情绪极度激动之下,竟然整个人都如同猛兽受袭一样,猛然跃将起来。他那凄厉的吼声,不知是对母亲的深爱和依恋多些,还是对母亲的委屈和怨恨多些,令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直颤:“难道他的心,竟然已经扭曲成了这样?这却如何是好?”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甚至连叹息声也都微弱的可怜。吴本木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看了看众人身上的欢喜服色,泪水忽又汹涌而出,颤声道:“谢谢各位的关爱。我母亲……我母亲惊扰了各位的喜宴,还请各位见谅。”说着忽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众人竟不及拦阻。吴本木轻轻扶起母亲,点开了她麻穴哑穴,那失心婆婆却忽然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厉声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我偏不走!你没学成血魔,有什么资格教训为娘?”
    吴本木任由那痰挂在脸上,只是低下了头,拼命压制止泪水,颤声道:“各位,我母亲本来待我极……极……好的,后来因为受了恶人陷害,才这样的。大家不要怪她。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家也别多问她,别刺激她,好不好?”众人心头实在不知是什么感觉,可是看那失心婆婆的疯狂之样,却也无法苛责。兰夫人心头难过,忽地一下转过身去,眼泪哗哗直落。许多人也情不自禁地纷纷仿效,惹得几名婴儿纷纷大哭起来。
    斗越椒忽然走了过来,深深一礼,道:“失心婆婆,今天是我们中三个人的添丁大喜之日,婆婆若有伤心事要宣泄,还请日后再来。我等都深深感激。”那失心婆婆冷冷望着他,又看看那些被拉着抱着的小孩们,却是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忽然,她猛地一下探爪,就想朝最靠近的斗贲皇抓去。众人大惊,急忙隔挡而开。那失心婆婆一面疯狂抓扑,一面凄声吼道:“什么喜事?婆婆我马上就让你们变丧事!婆婆我一定要让你们变丧事!”
    斗越椒惊魂稍定,急忙示意众人把小孩子们都远远带到后面去,沉声道:“婆婆遭遇凄惨,激动之下才出手,我们可以理解;但今天实是添丁增口的欢喜日子。我们实在不愿伤害婆婆,只能恳请婆婆给我们一条活路。”那婆婆飞身退开,恶毒的目光冷电般扫过每个人的面上,颤声道:“你好,你们好……”忽然厉声狂笑道:“添丁增口?添丁增口?添丁增口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儿子就不会么?难道我们就不会么?难道我们就不能么?”
    她声声凄厉,忽然一回手,重重打了吴本木一个耳光,将他如拖死鱼一样倒拖着,飞身逝于远方。二人身形飞逝之际,那凄厉刺耳的声音却还是远远传来:“猪!赶快回去找个女人生儿子,生一大群儿子给他们看看!让普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也能生儿子!”
    众人呆了一阵,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孔任简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众人想破脑袋,却也想不出什么事能把她刺激成这样。但她失心疯疯成这样,却是人人亲眼所见。众人扪心自问,若非绝大心伤,又怎么可能如此?一时之间人人叹气,个个摇头。
    等回到府中众人才又想起来,无论如何,今天应当高兴才是,这才慢慢又努力高兴起来。那事毕竟已经过去,而且甚是没头没脑,众人又大多酒意在身,不一会便如没发生过一样。孔任心头虽还常忍不住想去想她们母子,但也还算能克制住自己,不叹气出声。
    如此一下午兼半晚上,人人都已喝了个烂醉如泥。旁人开始时,对商臣和景子职和好之事,还有些不相信乃至讽刺;待闻得商臣竟然放心醉卧弟宅,而景子职居然也不加害,才渐渐有些人相信起来。当然,更多的人却还是想今天借这个机会,来亲眼看看,所谓眼见方为实。今日人人皆是亲眼所见,商臣和景子职的确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这才都渐渐相信起来。那许多曾经的猜疑绝迹之后,这酒自也就更是放量大喝大醉,全然无忌。待到天色已黑,众宾客或倒乘轿,或歪骑马,终于勉强散场。
    商臣虽然也是醉得死去活来,但强灌了几碗醒酒汤后,居然也能勉强骑马,还顺路送江芈回馆。景子职这边,却是一直忙到深夜,方才勉强打点完毕。等送完最后一批宾客,孔任简直就象是浑身散架一样,说不出的烦累,却又显然不是消耗功力什么的。他心中不免一叹:“人人都以为消耗功力和体力为累,却不知这等应酬大大能消耗心力,实在是加倍的累。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这等官场之事。阿叶给我定的二十年期限,不知能不能提前?”
    他想到这里,心头充满了甜蜜,暗笑她居然还曾怕自己到时候迷恋尘世不肯走。他勉强洗浴归来,见云夫人兰夫人也已各自回房休息,屋内应的声音只莲伽叶一人,心下忽莫名其妙地重新有了一种欹旎的感觉。但他还算立刻惊觉,慌忙大骂自己太过无耻,同时庆幸还没说出来。要知夫人生产之后,通常是至少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同房。因此,三位夫人各有静室休养,三位丈夫只能时而来看上一看。
    进门之后,孔任望着正为理儿忙碌、几乎都忘了自己进来的莲伽叶,心头充满了柔情,伸手想抱一抱她。莲伽叶一下避开,眼却还是望着孩子,口中道:“你看你,也不怕吓着了孩子!”孔任笑道:“看来二位公子说的没错,你们一旦生了孩子,这丈夫便是多余了。我初时还以为就是他们二人有此经历,不料自己也终于体会到其中之苦了。”莲伽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看你,都当爹了,居然还跟孩子吃起醋来。”但身体却终还是款款靠了过来。孔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是啊,当爹的哪能去跟孩子吃醋呢?看来我是只好去别处睡了。”莲伽叶啐了她一口,身体却仍是在他怀里不起来,二人都是沉溺于温柔之中。
    许久许久,莲伽叶忽然轻轻道:“大哥,我好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孔任侧耳细听,却是除风声之外毫无动静。他心头奇怪,正待询问,忽然明白过来,忙道:“好老婆,我是该走了,我马上走。”忽又笑道:“你看你,连日劳累,竟然连我心里的心声都听来了。唉,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莲伽叶脸上微红,甜甜一笑道:“那你还说我不要你了呢……”孔任道:“是啊,你不要我,可是我要你啊……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着出了门。
    孔任心情舒畅,行路快捷,不一会便已至自己门前。他正要入内,却听前面茅厕之内似有猫捉老鼠般的响动。一见茅厕,孔任忽然内急,便直奔过去。待他出来之际,忽然眼前一花,似乎是什么黑影掠过了自己。那黑影似是极快极快,而且象极了多日前的那晚,在深夜出现的黑衣夜行之人。孔任一惊,立刻纵身急追,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几乎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酒醉看花了眼,但立刻又想:“叶儿到底轻功较我为高,她说似乎有什么声音,难道还真是有?当时还以为是她诈我,不料却还真诈着一位梁上君子。他手上拿的什么?不会是什么古董罢?这次我路径已熟,那自是说什么也不能在让你给跑了。”
    孔任急奔数步,忽然竟又发现一黑衣人,也是一般装束朝前急奔。那些黑衣人似乎发现了孔任在暗中观望,但居然也不改变前进路线,仍是径直前行。孔任大奇,心知这些黑衣人突然大量聚集于此,自然是于此不利。而且看他们装束行为,似乎不象是什么偷盗或打劫之人,反象是有什么图谋。他眼见黑衣人刹那间便已越来越多,而且队列也越来越整齐,心中愈来愈惊,正待厉声喝问,忽听得前面景子职卧房内传出一声大喝:“谁?”
    孔任一听之下,便知是景子职之声音,但其声音痛楚,而且中气不足,竟似是已经受了伤。孔任大惊,急奔而至,果见景子职正手执长剑与一黑衣人搏斗。放眼望去,景子职身上尤是睡衣,左肩之处鲜血渗出,渗血处还插着一枚小小匕首,显已中了暗算。那黑衣人显然想立刻杀死竞赛子职,出手极快,且招招致命。景子职武功本来久仰不及那黑衣人,又猝不及防受了暗算,立刻便是险象环生。
    孔任眼见情势危急,身虽还在空中,已是先摸出二枚铜钱,直取那黑衣人双目。那黑衣人突然转身,头微一偏,已是避开,手中利剑仍是中宫直进。景子职连忙挥剑格挡,但这一剑竟是力量奇大,竟然没能挡开。转眼间,敌剑剑势不停,已顺势向景子职的手腕削来。景子职大惊之下连忙弃剑,侧身一滚,总算解了断手之危。但这一滚之下,他肩头那匕首却扎得更加深了。那黑衣人见良机大至,立刻变削为劈,向地上的景子职横砍过去。
    这时候孔任已经和身扑至,双掌一错便直击那黑衣人之腰际。那黑衣人轻轻一翻,已避开此击,但却不回击,剑势又是直取景子职右腿。孔任借这一缓之机,也是一滚,顺手拾起景子职之长剑便加以格挡。
    孔任一剑在手,形势立刻大缓。他孔门虽然长于用掌,但剑上却也有独到之处,斗室之内已是剑光霍霍,便泼水也难泼进。那黑衣人多次要突破剑幕杀死景子职,但孔家剑法已经施展开来,哪里能轻易让他得逞?
    激斗数招之后,景子职已然能咬牙站起。他扯下衣服,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从床头又取下一柄长剑加入战团。孔任见他那些血并非黑色,知道无毒,也就并未喝止。斗不数招,那黑衣人渐落下风。孔任道:“莫伤他性命!我们要活的!”景子职道:“好!”
    那黑衣人却忽然笑道:“不用了!你们马上就知道我们是谁了!”说着忽然一个倒翻跃出窗外。这黑衣人发话时,声音毫无故作假装之腔调,明显是斗越椒的声音。那窗本来是关闭着的,可斗越椒这跃出之势却是丝毫不缓,反而是房室被带得摇摇欲坠。显然,斗越椒早已看好门路,一见二人来同斗自己,立刻便向窗边靠去,等再觉情形不对,立时翻身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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