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千六百位骑士，无言地行进在洛州官道上。身后，遍布道路两旁的火柱熊熊燃起，一缕缕战士英魂似乎在烈火中得到了解脱。骑士那颗死寂的心，已经有点麻木不仁。
    落寞的身影，被血样夕阳拉出了条长长的影子。再有一个星期，就是东大陆传统的重大节日——元旦了，可是在此刻，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节日即将来临的喜庆。
    不只一次，弃炎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贸然出兵，眼前的这些战士是否便不会命丧当场？是不是李叔和老杨就不会死了？答案其实很简单，但是他却不敢去想。
    死亡也许是个解脱，起码不用再承受现在这份锥心般痛的悔恨。泪水早已流干，无数个日日夜夜，不安的灵魂都在噩梦中挣扎。
    弃炎现在终于觉得，似乎有些体悟到了当初在山村时，老爹脸上会经常浮现出来的那份苦笑背后的含义了。
    忏悔，被深深烙刻在了心灵深处。
    死很容易，可是要活下去却很难。
    肩负着几十万无助百姓的生命，现实不容许自己轻言生死，因为有太多的义务需要自己去完成。自己惟有背负着无穷无尽的悔恨，继续在黑暗中忍受着自责的煎熬。
    每当想起还在雁门关中等候的银瓶，那对清澈的大眼睛，无时无刻不再鞭笞着自己去给清河姑姑报仇，可是他做得到吗？
    李叔死了，老杨死了，中军三万大军全部化为了眼前的这一根根人柱，自己带出来的八千大军，才回来了一半都不到。
    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无能之人吗？难道自己真的会辜负所有安心将生命托付给自己的战士和百姓吗？
    纷乱的心绪已不敢继续下去，无边的悔恨撑得整个胸腔膨胀欲裂。
    如果不是身后还有三千多的兄弟要靠自己带回去，弃炎真的就想这么直接单枪匹马杀进“三合会”老巢战死算了，最最起码也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一道莫名而来的杀气，不小心微微拔动了一下弃炎死寂的神经。
    茫然得抬起头，前方竟然密密麻麻一下子涌现出了无数道黑影。细细望去，除了一大片锋利的刀枪反射出的闪亮外，弃炎再也看不到其他。
    一骑银甲骑士跃众而出，潇洒地在马上傲然一拱手。
    “在下‘三合地君’江海流，来者可是‘杀风’‘仁心战神’文弃炎？”
    “三合会，又是三合会，操你妈的！？”
    仿佛像突然受惊的野兽，疯狂的咆哮声中，“舞天”早已化作了一团银白，凶悍地冲了出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而“三合会”就是弃炎，乃至整个“杀风”军团最不可触摸的逆鳞。
    面对人数远超己方的“三合”大军，三千六百名英勇的“杀风”骑士，梗直地用手中的兵器来代替语言说出了他们的回答。
    三千多把冰冷的铁器，咆哮着冲向了远处平整的“三合”阵型。
    三千多人的冲锋，竟然悲壮如斯！？
    江海流微微叹气，无奈得挥下右手。
    超过两万的青甲骑兵，长龙般从阵中跃出，粗长的三米战枪，平平得伸了开去。
    官道中央，黑青两色滚滚洪流，一下子就撞到了一起，一片银白自中间升起。
    “舞天”的每一下挥击，都让弃炎心头的悔恨减少一分。一柄长枪，带起一抹寒光，死命地扎向弃炎的胸膛，狰狞面容甚至已经有些扭曲。可惜没有惊慌，没有闪避，大片的银白狠狠地从侧面贴上了冰冷的枪杆，再轰然炸裂，承受不住大力的轻骑士被高高抛了起来，周围的人只感觉眼前一花，依稀一道银白的流星无情地撞向尚且在半空的身躯，然后便只感受到浑身上上淋透火热的雨，猩红猩红的。
    人体的内脏，蓬洒出来的鲜血，被随意的丢弃在半空。
    那团耀眼的银白，毫不停留得穿过了披挂在半空的血幕，平整被残忍得化开了道道涟漪。人与坐骑批挂一身血肉，又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银白在血红中盘旋，死亡与鲜血被无情地播洒了出去。锋利的刃尖，温柔地就像是母亲的双手，轻柔得抚过一道又一道的柔嫩咽喉。
    血红与银白，遥相映衬，面对死亡的本能恐惧顽强地盘上了心头。
    瞳孔中，血红与银白猛得分开，旋转着飞出的银白四周渐渐被镀上了一圈猩红的血线。血色的骑士就象是划过天边的流星，坚定得追随在银白身后，一道用残肢，碎肉铺开的地狱之路，一下子张开了狰狞大嘴，贪婪得吞噬着身边的一条条鲜活生命。
    当刺目的红包裹着的银白渐渐黯然失色时，一阵更加响亮的大吼声撞进耳膜。以银白为中心，层层包裹其上的猩红被一点点得盘旋挥洒了出来，血红的影，似乎已经和银白化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三千六百名“杀风“骑士，爆发出了自身超强的战力。
    仅仅只是在十次呼吸的短暂里，两千条黑色的身影，便已经洞穿了厚实的玄青。身后留下的，赫然是超过七千具以上的残破尸身。
    所有已成功转身的玄青色骑士，一脸的苦涩。怔怔望着眼前的黑色洪流，正慷慨激昂地撞向了那面由无数支锋利长枪所构造而成的“铜墙铁壁”。
    胸中燃起的强烈屈辱感，让所有高傲的骑士没来由的一阵自惭形秽。
    对战如此对手，活着真好！
    可是接下来熟悉的一幕，却让所有身处敌对立场却同样身为骑士的他们，眼中猛然湿润。
    “自殉”的吼声此起彼伏，吟听着身后粗豪的吼声，弃炎死死咬住嘴唇，唇角的鲜血滴答滴答地滑向地面。
    最前排的四百位“杀风”骑士，竟然自发的吼出了生命中最为沉重的两个字眼——自殉，人马的身躯刚烈地轰向了如林的长枪。
    以血为媒，用生命为代价，燃起熊熊地狱烈焰，烧尽世间一切丑恶！
    高高跃起的骑士，怜惜得望了一眼面前一脸惊恐的长枪兵，唇角微微翘起，高贵的笑容，震颤了底下战士的心。望着随手被掷了出去的残缺兵刃，高贵的骑士坦然走向生命尽头。
    四百位骑士用生命作为代价，瞬间便打破了“骑士逢枪不胜”的怪圈。紧跟在后面冲上来的战友目睹了这一切，压抑许久的豪情被愤然挤出。
    “杀！荣誉在我心中，性命与之共存！”
    滚烫的热泪，甚至被挥洒到了“三合”战士的脸上。无数把携满愤怒与悲伤的刀剑，凶狠得被斩了出来，每一下挥斩，更多的血雨的疯狂带起。
    猩红的血雾渐渐弥漫开来，厮杀声却似乎已经越来越远。
    “三合”将士再一次屈辱地匍匐在“杀风”面前，他们或许称得上精锐，也足以和大陆任何一支劲旅相抗衡，但是，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杀风”战士，却是一帮彻头彻尾的疯子。
    轻视生命，笑看生死，疯狂的“杀风”，铁血的“杀风”，不屈的“杀风”，视死如归的“杀风”！
    大批大批的“三合”战士不由自主地向两边闪避，滚滚而过的黑潮尽管只是在面前一米处冲过，却无一人敢再次伸出手中的利刃。
    江海流怔视着奔腾而去的“杀风”铁流，一脸的惨淡，一阵从未有过的失控压抑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高耸的雁城又迎了另一批不速之客，血战的痕迹还未来得及完全褪下，便就将要再次染上新的鲜血。
    眼中的雁城城郭越来越大，回家的欣喜尚未完全升起，便已被城上高高竖起的立柱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所浇灭。
    一具具晃悠的尸体，就像风中呜咽的风铃一般地在天空飘荡，伤痕累累的身躯，似乎正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躯干那身熟悉的铠甲，在“杀风”骑士眼中触目惊心。
    三个巨大的万人方阵，从大开的城门中被喷吐了出来，呈包围态势向着区区一千多位经历了千里血战才杀回此处的“杀风”骑士们包裹了上去。
    身后，马蹄声隆隆响起。
    迷茫地回头，厌恶万分的银甲骑士身影滑入眼帘。
    自城墙上上传来一把戏谑的狂笑。
    “哈哈，文弃炎小儿，任凭你力能翻天，还不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吗？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一道寒光自城头直射向弃炎，低头一看，赫然是苍狼大叔惯用的那柄砍刀，刀柄上用红线绣出大大的狼，在风中哀叹。
    轻轻地，弃炎自骆驼身上缓慢爬下，步履蹒跚得走向入土三寸的砍刀。凄凉的身影重重跪下，颤巍巍的双手缓慢伸向了冰冷的枪杆。
    苍狼叔死了！？
    区区的无个字，如此沉重。
    浓烈的悲哀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杀风”还是“三合”的。
    四周的风儿依旧不知疲倦的呜咽吹过，伤心人，伤心事，伤心地，伤心泪。
    身后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江海流率领着手下残余的四万多将士追了上来。
    弃炎蓦然转回头，自眼中射出的一道兽性眼神仿佛洞穿一切，被狠狠地投向了正缓缓行来的追兵，一阵不寒而栗。整整四万的战士，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面对，颤抖的脚下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小半步。
    一千多名“杀风”骑士在破仇，寒风，霸韧三人的指挥下，默默汇聚到了一起，悲壮的战歌悄然响起。
    “北国的戈壁，养育了我！黄沙万里扬，热血男儿当自强，手持吴戈闯天下！千里喋血，饥餐仇人肉，渴饮敌手血！啸傲江湖，指问苍天无言笑！”
    歌声最后一个音节嘎然而止的一刹那，弃炎猛然弹起身躯，奋力拔出了苍狼的砍刀仔细得系到背后，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冰冷的刀面。
    “苍狼大叔，让我们并肩作战！”
    银白的“舞天“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悲哀，微微颤抖。
    “哈哈”，弃炎仰天长笑，淡漠的眼神一一扫过手下仅剩的一千多位骑士。
    “兄弟们，这也许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怕吗？”
    “不……怕！”
    “那好，我们比比谁砍下的首级更多！杀！”
    话音刚落，弃炎便毅然杀向了“三合”阵营。破仇的双铁戟，寒风的丈八蛇矛，屠韧的熟铜棍，炎行烈的斩马刀，战无名的战枪，一千多位“杀风”骑士悍然拔出了手中的兵器，凶狠地追了上去。
    一千多人的队伍，排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无情地插进严整的方阵。
    新一轮的血雨被喷洒了出来，又一批的生命急匆匆地赶往地狱报到。
    一名又一名的“杀风”骑士被狠狠地拖下马来，紧接着无数柄刀剑纷纷落下。惨烈的厮杀，在各个角落上演，大蓬大蓬的血雨飞溅了出来。小小的锋矢阵慢慢地被一点点剥离，可是那抹银白却依旧闪亮。
    包围圈越缩越小，“杀风”骑士越来越少。
    在最关键的时刻，随着一身“自殉”吼声的响起，弃炎身后忽然跃出了无数战士视死如归的冲向了面前层层的刀剑。
    人驼的躯体很快便被刀剑洞穿，不过用生命开出来希望之路，开阔异常。
    一名身受重伤，浑身上下插慢了利器的濒死骑士，回头望着弃炎惨叫道。
    “团长，快走！记得……给……给……我们报……仇……”不屈的双眸众目睽睽下缓缓闭合。
    此刻，生命显得是如此脆弱。
    一闪而过的缝隙中，仅余的两百多位“杀风”骑士咬紧了牙关，亡命冲了出去。可惜在直冲出百来米来远的时候，“三合”大军便已追近。几乎是在一瞬间，队伍最后的四十余位骑士突然一带马缰停了下来，脱离了大队，惨淡的话音。
    “团长，好好活下去！保重！”
    遗言尚未完全交代被清楚，人马身影便返身冲向了正紧紧追赶而来的“三合”大军。孱弱的小小阵形，并未能支撑太久，便宣告被吞噬，但奋力的阻挡所拖延的那一个短暂瞬间，已经足够。
    一百多骑很快便消失在了天地的尽头，化为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队伍中却无一人敢再度回头。
    心在滴血。
    （终于写完这卷了，一直以来，很多读者朋友都对我说，说我把主角的发展写得太过顺利了，不过这章搞定，现在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呵呵。这卷写得实在是太累了！从头到尾基本都是在战斗，可能情节显得有点紧凑，但总算是写出来了。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