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整齐的三个万人方阵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移向高耸的城郭。隆隆的脚步声，震得远处的雁城一阵乱颤，沸腾了一般的血泊，欢快得在城墙上起舞。
    城头，苍狼暗自数着距离，有力的大手早已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挥下。
    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
    在方阵行到了一百米的时候，整整三万面盾牌被“唰”的一声整齐地举到了头顶，阳光下的钢铁帷幕，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萤火虫一般，正缓慢而坚定得冲向城墙。
    成百上千的石块，随着重重挥下的大手，呼啸地砸向了城下的钢铁疙瘩。密集的盾牌阵也许可以有效得抵御来自弓矢的射击，但面对飞速砸下重达数百斤的大石，就显得有些脆弱无力。
    密密麻麻的方阵中一下子盛开了朵朵凄美血花，坚硬的盾牌便像是纸糊一般，瞬间片片碎裂。底下柔嫩的人体，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已被铺天盖地落写的石雨砸成片片肉酱，存在的印记被彻底抹起。
    严整的方阵中央，迅速空出了老大一片。残肢，碎骨，断肠，各式各样人体的零碎，被搅拌在浓稠的血浆之中，此刻就像是一大盆刚烧好的大杂烩。
    紧接着而来的是漫天箭雨，继续来考验“三合”战士的神经。
    短短百米的距离，可怜七千“三合”战士绝望倒地。
    不过一切看起来，似乎又都是值得的。
    粗大的撞门锤被凶狠地推到了紧闭的城门下，一下又一下撞击了上去，一道道云梯稳稳地搭到了城墙之上。
    密密麻麻的黑点，顺着云梯，迅速爬向头顶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在重击中呻吟。当云梯最上方的士兵还差两个身位便能翻上城墙时，一锅锅滚烫的黑色液体凭空被无情得倾倒了下来。
    一阵缭绕的烤肉香味，悄然扬起。短短的三米，似乎已经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大量云梯上的可怜士兵，纷纷凌空坠落下来，大把大把的惨嚎，吼得让人不忍再看。白色的衣甲上，点点滚油正丝丝直响。
    “火箭！”
    苍狼一声大吼，新一轮的燃烧弓矢被宣泄向了城下正碾转呻吟的可怜虫。
    一具具燃烧的人体，疯狂在烈火中惨嚎嘶吼。身着的金属制铠甲，此刻更像是一张张盛着猪肉的大锅，忠实将每一分滚烫都无情地传递到了包裹在内的肉体之上。一锅锅“炖肉”，香气四溢，可却没人愿意吃上一小口。
    潮水般涌来的三万刀盾步兵很快便退去，惟有身后那层层叠叠堆起一人多高的尸体，在烈火中控诉着命运的不公。顿饭的工夫，一万多条年轻的生命，已经永远被剥夺了继续在蓝天下自由呼吸的权利，天边匆匆赶来的死神正在狞笑。
    城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淡淡的烤肉香味不受控制地钻进了鼻孔，苍狼的眼神更冷了。
    身边匆忙赶来的副官轻轻报告道，“教官，‘死神’大人已经率部出城了。”
    无比依恋的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戈壁方向，苍狼紧蹦的面庞上，竟然生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落寞的话语飘荡在这死气沉沉的战场之上，有点悲壮，有点无奈。
    “也许这会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孩子们，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得活下去啊！”
    感受着空中这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舔犊之情，所有战士的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但双方却都知道，下一场的角力，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厮杀到已经有点倦怠了的战争巨兽，静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去轻轻地舔弄着身上伤口。
    翌日，“三合”大营似乎就像是一只不断制造生命的工厂一般，在连续喷吐出了五个整齐的万人方阵后，再渐渐平息下来。
    五个整齐的万人大阵除了正面的两个方阵外，另外三个自城墙两端凶狠地围了上去。
    一脸疲惫的苍狼静静地望着城下缓缓移动的万人方阵，轻轻哀叹了一声。
    “看来这次老小子是下足本钱了啊！四面合围，呵呵，可是他就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想过突围吗？”
    自嘲的微笑，欢快得爬上了苍狼的脸颊。
    远处“三合会”连夜赶制的重型投石机被一一退了上来，数百道云梯，慢慢交到了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手中。
    聂还天的身影出现在了临时搭就的高台之上，一把震彻云霄的吼声突兀地在所有战士耳边响起。
    “儿郎们！凶残的‘杀风’贼子，残忍得杀害了我们手无寸铁的兄弟！战士的英魂遭到了亵渎，请拿起你们的刀剑，让这帮魔鬼永远在地狱深处呻吟吧！”
    寥寥数语，五万名年轻的战士便已经被彻底激起了体内的血性。一双双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对于鲜血的渴望。
    “投石机准备，目标城头，射！”
    大量的石块，在号令声中被狠狠宣泄向了高耸的城头。坚硬的城墙在连绵不绝的石雨打击中，迅速出现了一道道的龟裂痕迹
    苍狼蜷缩在了城头的耳墙之后，冰冷的眼神兀自透过耳墙的缝隙紧紧盯着城下正在集结的“三合”方阵，天空呼啸而过的密集石雨让人心悸，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苍狼。
    整整经过了十轮的石雨洗礼，雁城依旧傲然挺立在远方，惟独城头上一片狼藉，巍巍城郭此刻看上去竟散发出些许悲壮。
    城下“三合”方阵动了，大队的士卒将手中的盾高举过头顶，哇哇大叫着冲向了残破不堪的城池。半刻钟后，五个万人方阵几乎是在同时，将云梯搭上了城头，密密麻麻的“三合”战士蚂蚁上树一般迅速向上攀去。
    此刻的雁城城头，依然沉浸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之中，让人有点压抑。当一名“三合会”士兵刚翻上城头正准备跃下耳墙时，异变突起，自耳墙的孔洞中，无数支长长的勾镰枪被凶横地推了出来，搭上城头的云梯瞬间发出了一下呻吟，然后重重得倒向地面。云梯上的无数战士，惨嚎着摔落地面，黑黄的土地上，被再次涂抹上了一块块花花绿绿的色彩。
    远处督战的聂还天目睹此幕，一口咬碎了满嘴钢牙。
    “吹撤军号，投石机散射准备。让长弓手，一百二十码抛射，快！”
    无数车碎石块被运了上来，大队大队的长弓手，笔直地冲了出去。
    紧接着，无数拳头大小的碎石子混合着漫天的利箭，雨点般得砸向了雁城城头，高耸的城郭在石雨中呻吟，声声惨叫，从城头传开了老远。
    整整三轮射击过后，城郭上又陷入了一片死样的安静。
    隆隆的冲锋鼓声继续响起，大队大队的战士又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沉重的撞门锤，一下又一下得撞击到了紧闭的城门之上，用肉眼都能看到一道道龟裂的裂缝。无数架云梯，凶狠得搭上了城头，愤怒的战士甚至扔掉了护身的盾牌，用口咬住一片砍刀，手脚并用就这么骨碌骨碌爬了上去。
    当第一名勇士跃上了城头之后，硕大的“三合会”阵营猛然响起了一道欣喜的欢呼声。付出了两万多人的代价，终于马上就要打下了雁城了。
    聂还天微笑着注视着远方的一切，此刻大局已定。只要打下雁城，文弃炎小儿的后路已失，只要能宰了这个小兔崽子，再一举攻下文天城，那么自己付出的这些损失也就值了！
    远处，越来越多的“三合”将士蜂拥翻上了城头，贴身的肉搏，在拥挤的城郭每个角落上演。“三合”的十几轮远程攻击洗礼，让城中的守军死伤无数。
    尽管杀声震天，不过城头的焦点却只有一个人。
    苍狼手中的砍刀被舞成了一片飓风，所到之处，无不血溅人飞，身后紧紧跟随的百名亲兵此刻就像是救火队员一般，哪里出现险情，哪里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一百余人似乎已成为城破的最后阻碍，可惜背水一战的悲壮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城门在一阵支噶声中的轰然倒地，无数的“杀风”战士竟然——选择了紧紧抱住一名“三合会”士兵，一起滚落城下。
    一个人这样，可以说是疯狂；两个人这样，可以说是无畏；可当成百上千的战士都这样做时，那就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了——悲壮。点滴的悲壮，瞬间便化为了汹涌的悲伤大潮，狠狠得冲刷着不忍的心灵。
    城内，惨烈的巷战已经展开。
    城中仅存的两千多名“杀风”战士，带着一脸洒脱，瞬间绽放出了生命最后的光彩。无数的战士，浑身淋满火油，毅然自焚，人形火柱疯狂地扑向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无数的生命眨眼间便被烈火所吞噬。巍巍雁城在烈火中呻吟！
    城墙上的苍狼左手柱刀，傲然站立在城郭之上。身侧围满了不下五百的“三合”战士，可惜却无一人敢动。
    沉重的脚步声中，聂还天，鬼谷子，五将等一众人纷纷踏上了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苍狼那浴血的虎躯。
    血丝慢慢透过身上残破不堪的衣甲，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血泊越来越大。
    一抹不忍闪过脸庞，聂还天轻叹口气。
    “苍狼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杀风’已经完了，何不投靠我‘三合”，共建这不世功业呢？”
    苍狼缓缓看向聂还天，眼神中的淡漠让人心碎。
    “老聂，你可曾听闻‘杀风’有过降兵的存在？普通士卒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这个当教官的呢？你我之战本可避免，无奈天不从人愿。来吧，可敢一战？”
    颤巍巍的雄壮身躯，勉力站了起来，大蓬大蓬的血雨自体内急速被喷洒了出来，闪亮的砍刀笔直得指向聂还天，惟有眼中那熊熊燃起的战意让人自惭形秽。
    “铿”的一声，游龙剑自鞘中跃出，聂还天不顾一众手下的阻止，缓缓走到了苍狼身前，摆出了生平绝学“降龙十八剑”的起手式——“龙游浅野”。
    风静静得吹过，言语已经显得苍白。
    “呵呵，好汉子，接招！‘金戈铁马’！“
    无边无际的杀气，陡然之间冲了出来，一道精光，笔直地扫向聂还天，后者不惊反笑，“游龙剑”剑如其名，直如九天游龙一般，在半空盘旋了一个大圈后，才疾斩向苍狼脑后。
    苍狼招已用老，只感觉脑后一阵寒风袭来，立马将手中的砍刀狠狠地撞向地面，雄壮的身躯反弹向半空，右手成拳，狠狠地凌空击向聂还天。
    骤遭突变，聂还天来不及防御，无奈之下，只能下意识地剑尖上点苍狼小腹，竟然是一派同归于尽的战法，意图逼退苍狼。
    可惜，聂还天脸上的惊骇之色越来越浓，因为自苍狼的眼中，他看到的竟然是一股死意，几乎在一瞬间他便已明白了一切，原来苍狼早已萌生死志，从刚一交手，他就是为了同归于尽而来的。
    面对越来越近的拳头，聂还天甚至可以感受到丝丝拳风击打在脸上的生疼，可是却已来不及后悔，悔恨的双眼大睁，满是不甘。
    血溅当场，勇士蒙冤，可惜却不是聂还天。
    “扑扑扑”，三声钝器入体的沉重声响。
    身在半空的苍狼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自背后穿透了整个胸膛的枪尖，一丝不屑慢慢自扬起的唇边升起，鄙夷的眼神无情地鞭笞到了聂还天的身上。
    这一刻，聂还天的剑终于刺进了苍狼的体内，一道血雨瞬间迷了双眼，只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自面门抚过。
    聂还天知道自己败了，而且很惨。
    “暗魔”阴立鼎的墨色长枪，“雷魔”雷铁的沉重斧枪，“电魔”王天化的绿色骑枪，三支枪杆从三个方向呈一个三角形，死死地将苍狼的身躯挂在了半空，此时沉重的右拳草无力得自聂还天面前垂下。
    唇边带着一抹不屑，一丝鄙夷，苍狼渐渐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已离他远去。
    羞愧，屈辱，百感交集的聂还天狠狠冲了上去，随手给了三人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扔下了一句“好生安葬！”后，便头也不回地匆匆奔下城头，离开这块伤心是非地。
    沉重的悲哀，缓缓笼罩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