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岭“杀风”先锋军营内,弃炎眉关紧锁,焦急不安地来回走动。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左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阵阵心悸,潮水般的涌上心头。多年征战所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出事了,可是派出去的斥候到现在都却还了无音讯。
    弃炎在终于转完了第五十六个圈后,烦躁的身影移向了帐门口。
    “来人那,通知寒将军和屠将军到营中一叙。”
    “是。”
    门口守卫的亲兵低声应道,便转身离开。
    弃炎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猛灌着烈酒,只感觉一股火辣顺着喉道传递到了肠胃。
    以酒浇愁,愁更仇。烈酒虽已下肚,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呼呼的风声穿过门洞,钻了进来,浑身火热的弃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抬头望去。
    正好看到,寒风与屠韧并肩自掀起的门帘下走了进来。
    寒风径自行到弃炎身前,随手拎起了桌案上的酒壶,便狠灌了起来。
    咕咚咕咚,良久,意由未尽的寒风才狠狠地打了个饱嗝,一边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身旁的屠韧。
    “老大,可能出事了。”
    寒风苍白的脸颊,此时竟然浮上了两片异常的潮红。
    正在边上狠灌的屠韧听到这话,也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一把悠悠的嗓音传来。
    “除了那个方向,其他方向出去打探的兄弟都已经全回来了。”
    端坐在主位中的弃炎闻言,虎躯不犹微微一震,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啊。不甘心得抬起头,六目相交,彼此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一抹不安与焦虑,几乎是同时六道眼神缓缓转向了北部的阳州方向。
    没有人愿意说话,因为此刻的这份沉重不是任何一人单独可以承担的。如果阳州那边真的出事了,那这里的六千多兄弟,便彻底断掉了退路了。
    “老大,我带兄弟们回去接应一下李叔他们吧!?要是不弄个明白,真出了什么闪失,我这辈子都没法安心的。”
    炽热的眼神轻轻扫向了弃炎,寒风挺了挺胸膛,缓缓道。
    微微颔首,沉吟半晌,弃炎把头颅转向了屠韧。
    “老屠,小风去阳州接应李叔他们。清河州方向,你可得盯紧了。”
    “诺!”
    寒风和屠韧同时站直身躯行了个军礼,身影便消失在了风声四起的门洞之中。
    前一刻还喧嚣非凡的中军大营渐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轻轻感受着营内阵阵的人马喘息声,弃炎知道心急火燎的小风出发了。
    随手轻轻握起了正平静地躺在面前几案上的“舞天刃”,粗糙的右手缓缓伸了出来,冰冷的刃面将阵阵清凉传递回指尖,贴合着刃身上的古朴花纹手指轻柔摩挲,似乎感受到“舞天”此刻对于自己的无比依恋,弃炎慢慢闭上了眼睛。
    千般不安,万道焦虑,在摸上“舞天”的那一刹那便已烟消云散。悸动不安的心终于重新恢复了以往古井不波的境界,冷静的“仁心战神”又回来了。
    两天过去了,虽然表面并未有什么异常,但惆怅的眼神却老是会情不自禁地往辕门方向飞,失望收回的眼神似乎更加焦急。
    平淡的时光就这么过去,此刻,却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也许这将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享受平静了。
    傍晚时分,刚用过晚膳的战士们纷纷走回营帐,喧闹了一整天的军营又慢慢宁静了下来。除了营门四周必须的哨兵外,诺大的军营竟再没有一条身影在走动。沉沉的黑幕缓缓将整个军营包裹了起来,除了零星的灯火,光明似乎已经放弃了这里。
    一阵沉重的蹄声,幽灵一般的飘了进来。
    人影绰绰,营内各个角落瞬间便涌出了无数披挂整齐的战士,以小队为单位,战士们有条不绪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品字阵形,一面面高大的塔盾被深深地插进了身前坚硬的土地之中。明晃晃的刀剑,警戒地指向了北辕门方向。
    中军大营的门帘被高高掀起,背负“舞天”的熟悉身影渐渐步了出来。
    感受着营内出奇的宁静,弃炎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下头,兄弟们的表现让他很满意!甲不离身,刀不脱手。即使是睡觉的时候,都被要求要半梦半醒,时刻保持着警戒。看来兄弟们是真正地做到了这一点,而这也就是普通军队距离所谓的精锐之旅间最大的一处分水岭。
    从听到蹄声,到现在全副武装得铺开阵形,六千“杀风”将士仅仅只是在十息之内便完成了从松到紧的状态转换。
    一具具充满了巨大爆炸力的身躯绷得紧紧的,时刻准备出击。阴冷的眼神,向着四处扫射,仔细看,这眼神绝对不是东张西望,因为身处队列中的每一名战士都只是密切注视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而放心的把其他方位交给了环伺身侧的战友。
    战场上瞬息变化,能够放心得把生命交托给身边的战友,这是需要多大的信任啊!?
    沿着兄弟们特意留出的仅容一人一骑通过的小道,弃炎慢慢走到了辕门前,赞赏地拍打了一下正在辕门处高度警戒的无名和行烈二人,眼光向着蹄声来源方向飘去。
    一股无边无际的浓烈悲哀不请自来地袭上心头,刚毅的面庞瞬间便已泪流满面,低低的哽咽渐渐蔓延开来,无数把冰冷的刀剑“咣铛咣铛”地摔到了地上。
    猩红的血液将衣袍染得通红,原本的土黄色彩被深深得掩藏了下去。一百一十四位“死神营”骆驼骑士摇摇晃晃地耷拉在同样疲惫不堪的坐骑之上,此刻看起来那异样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在风中倒下一般。
    骆驼身上被鲜血凝固而纠结在一起鬃毛,似乎正在轻风中轻轻诉说着些什么,可惜没无人愿意倾心细听。
    分站两列的枪骑士们,面上挂满了伤悲,丈八蛇矛被随意地挂在马鞍之上,寒风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脸面,小心地不让哭声传得更远,微微颤抖的身躯,令人怜惜。
    怔怔地呆立了半分钟,弃炎的目光扫到了人群中那对高傲的双锋铁戟,可惜兵器的主人此刻却像是死了一般,斜斜地倚靠在高耸的驼峰之上,大睁的眼眶中,竟再也找不到一丝活的神采。
    一股怒火自脚底板直蹿上了脑们,弃炎笔直地冲了上去,粗暴得一把揪下了寒风和破仇二人,扬手就是两记响亮的正手耳光。
    “啪”,“啪”声中,绷紧的神经就像是被加上了最后一颗稻草,一大片痛哭声重重响起。无数的英勇战士们,向着阳州方向缓缓低下了自己那颗高贵的头颅。大片大片的人群,单膝跪地,无力的双手死死地撑在地上,勉强保持着身体的重心。
    痛哭声,敲碎了弃炎心中的最后一层薄膜,茫然地望向远处。死死咬住的双唇间,道道血丝慢慢渗了下来。紧紧拽住破仇和寒风的双手,无力地缓缓松开。失去了依托的身躯,不堪地倒向地面,惟有那一抹呢喃自破仇嘴边响起。
    “全……完……了……,全……完……了……,三……万……兄弟……全完了!李叔死了,老杨也死……了。”
    最不愿意听到消息,却偏偏被传了出来。
    弃炎迷茫地看了一眼面前呆滞两兄弟,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天旋地转,无数的星辰在四周闪耀。
    梦境与现实,为何总是这么不分彼此?
    “呵呵”,惨笑声,吓住了所有正在埋头痛哭的人儿。
    挂满泪水的眼中,惟见两道凄厉的血线,自弃炎撕裂的眼眶处淌下。本该清澈睿智的眼中,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丝应有的清明。
    血淋淋的双眸狠狠地瞪向了一脸漠然的破仇,一把仿佛来自地狱的嘶嚎疯狂得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李叔死前,可还有过什么话要交代?”
    冰冷的字眼,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破碎不堪的心房之上。
    无边的杀气,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激荡奔腾的气息,以弃炎所站的一米见方为中心,旋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疯狂得向着远方冲去。
    惊天的气势,震得所有战士,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
    微微颤抖的身躯,在狂风中,显得异样孤单。
    破仇被杀气一激,慢慢蹒跚得自地上爬了起来,尚未站稳的虎躯,“啪”得一下跪倒在老大的面前。
    “李叔说,让大哥抄小路尽快撤回戈壁。”
    浓浓扬起的舔犊之情,让人情何以堪?
    面临死亡,李叔心中所想的却还是远在天边的自己。
    “李叔,如此浓情厚意,让弃炎当何以为报啊!?”
    愤怒的吼声,疯狂地宣泄着胸中的不甘与压抑。凄厉的惨啸声,死死冲上半空,直欲撕裂苍穹。
    “铿”的一声,银白的“舞天”跳跃地指向了天空,一抹金属的异彩缓缓流动,冰冷的双眸无情地瞪向漆黑夜空。
    “不报此仇,炎何以处身与这天地之间!屠韧何在?”
    “属下在。”
    “令你带兄弟们抄小道于十日内撤回戈壁,不得有误!“
    不等屠韧答应,弃炎转头对着无名和行烈吼道。
    “‘狂武士’全体都有,白布束发,随我出征!”
    凝重如山的虎躯,跃上了一匹无主的骆驼,答答蹄声向远方散去。
    身后,如山的吼声疯狂响起。
    “誓与‘战神’同报此血海深仇!”
    六千余骑,义无返顾地狠抽战马,尾追着“狂武士“们踏起的漫天烟尘而去。
    心莫大于死,过分的悲伤刺激得战士们疯狂,无所畏惧的“死士”才是最可怕的。
    用鲜血,来洗刷这滔天的仇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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