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清扬轻轻抚摸着弃炎靠在自己怀中的的大脑袋。
    在这一刻，没有什么名动天下的绝世高手，也没有什么威震四方的军团老大。有的，只是属于一个平凡老人和一个普通少年的天伦之乐。
    一路走来，老人对怀里孩子的事迹早有耳闻，现在徒弟虽然没找到，但却给自己留下了另一道希望。在名利唾手可得之时，所有的一切往往都及不上一个有出息的后辈所能带给自己的欣慰。
    风清扬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出道四十余年来，流过血，也洒过泪；有过欢乐，也品尝过痛苦。而等有了徒弟以后，正是受了“爱之深，责之切”这句混蛋话的误导，做大名鼎鼎的剑神的弟子，并不比做一个平凡贩夫小贩开心多少，风光与责任永远是一对分不开的矛盾双子星。剑神的严厉，以及他追求完美的疯狂，甚至于比他的武功更出名。
    如今关门弟子的死，却犹如当头一棒，砸醒了一向自诩为无欲无求的剑神的完美之执念。儿孙自有儿孙命，若是一切都可以由自己包办，那他们还如何活出自己呢？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年迈的老人只感觉心中多年的心结正在慢慢被解开。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苦练十年甚至还不如一刹那的明悟，来得提高更快呢。
    卸下了背负了几十年的包袱，剑神只感觉自己从未活得如此轻松过，眼中的世界似乎又多了一层色彩。
    失去了心爱的小徒弟，却意外找到了更为出色的徒孙，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不满足的呢？
    温柔地拍了一下弃炎的后背，风清扬淡柔的话语就像春风一般让人陶醉。
    “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弃炎轻轻点了点头，将师祖爷爷抱得更紧了。
    风清扬一向都是个对近距离身体触碰非常敏感的人，哪怕是相交了几十年的老友，最多也就握个手了不起了，更别说弟子以及外人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异常得享受怀里孩子对自己的依恋和不舍。
    也许刚才初闻噩耗时的心灵冲击，让自己在趟过这条坎后，又跨出了大大的一步吧。随着境界的提高，也许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变。
    “炎儿，让师祖爷爷看看，文天这小子都教了你些什么，全力出手，无需顾忌。”
    说着，风清扬身侧的气劲轻轻推开了弃炎，脚下不丁不八，看似随意的姿势，却让人有无从下手的强烈挫败感。
    温和敦实的气流以剑神为中心，将方圆百米全部重重笼罩了起来。
    看了一眼师祖爷爷略带鼓励的眼神，弃炎不再客气，缓缓解下了背后的双锋刃。
    随着刃的入手，弃炎身上的气势也发生惊人变化。
    如果说风清扬的气势平实得就像波澜不惊的海洋，那么弃炎的就如看似平静底下却又暗流汹动的湖泊。
    在风清扬微微颔首的一刹那，锋利的刃动了。蓄积已久的暗流彻底撕开了平静的假面具，征战沙场的惨烈气势，似狂风，更像烈阳，闪动着噬血光芒的锋刃，一往无前地向着剑神笔直地冲去。
    感受到了迎面袭来的浓重杀气，风清扬心下暗道了一个好字，手底下却毫不拖泥带水，双手重重合实，厚重的气劲，墙一般地被推了出去，逆流而上和弃炎的杀气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两股庞大的气发生了激烈的冲撞，在短暂的平静后，爆炸产生的混乱气流肆虐地向外翻卷着滚去。
    令人惊讶的却是，滚滚而来的惨烈气劲，在距离碰撞中心百米处，意外地被一道看不见的气墙轻轻挡下，奔腾狂涌的河流在释放出了所有的动能之后，带点不甘地逐渐趋向于无聊的平静。
    弃炎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细不可查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而风清扬根本连晃都没有晃过一下，只是带着一脸的欣慰，向着心爱的徒孙和蔼地笑了一下。
    尽管场面似乎平分秋色，但弃炎心里却是雪亮的，师祖爷爷并没有出全力，因为他在硬接下自己全力一击的同时，竟然还能分神，在四周竖起一层无形的防护墙，将所有的一切都紧紧包裹在内，没有一丝外泄。
    做到这一切，需要怎么的眼力和对力量的控制啊！？
    强烈的失落感觉袭上了心头，弃炎像个孩子一般难过地低下了头。
    剑神看到了弃炎的失落，呵呵一笑，走上前来鼓励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顺势接过了弃炎的双锋刃细细打量起来。
    闭上眼睛，缅怀地抚摩着手中冰冷的利器，清癯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感慨。
    “炎儿，这双锋刃本是师祖爷爷的一位业已故世的老友所传下来的。当年文天这孩子虽然跟随我学剑，但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却是‘剑术仅乃百人敌之技，吾更愿学能征战沙场，敌得万人之术。’，所以他就弃剑改学了这双锋刃，后又因嫌其杀戮之气过于沉重，而对兵器做了一定的修正，创出了如今你所使的这一路刀法。”
    说完，风清扬无视弃炎一脸的惊讶，轻轻指点着锋刃两头的刀背处说道，“原始的形状在这里，应还各有一道月牙刃，看师祖使给你看看！”
    锋利的刃在虚空舞动起来，旋起了一道惊人的雪亮之幕，模糊的身影在刀幕中闲庭漫步，本应杀气逼人的刃，却显出了另一面的温柔。
    劈，砍，挑，刺，扫，荡，斩，锁，挂，抹。
    收割生命的刃，在剑神的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欢快地跳动。点点寒光，化为了满天的流星，划出一道道灿烂的轨迹，消逝在淡漠星空。朴实无华的动作，绽放出的却是耀眼的光辉。
    弃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辉煌，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原来双锋刃还能这样用的？
    看着一脸沉思的弃炎，风清扬嘴角牵动，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孩子，世上诸人，所追求的往往都是杀伤力十足的惊人招式。但是他们却未曾深想，在追求所谓华丽招式的同时，他们也失去了最根本的自我。简单，直接，却又能发挥出
    全部杀伤力的基本动作，才是最可怕的。这就是无招胜有招，陷入了模式的招数，又如何敌得过有的放矢的无招呢？”
    看到弃炎若有所悟的表情，剑神满意的笑了。
    早已站在人世间巅峰的自己，在经历过刚才的心灵救赎以后，对凡尘的一切都有些兴味索然了。在刚才发力的时候，风清扬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冥冥上天对于自己的召唤，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得出来，就像是少小离开故乡的人，在长大以后，不管身处何方，故乡在心中永远都是一个神圣的存在，那也许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叶落归根吧。
    “孩子，高手相争，力量的作用已经显得有点微不足道，更多的是比拼双方对于力量的运用和理解。放开心神，师祖爷爷送你最后一件礼物。”
    紧闭的双眸，仿佛从未张开过一般，无边无际的平和气息，以风清扬为中心，缓慢而轻柔地静静流淌。在这一刻，天地就是他，他就是天地。
    弃炎只感觉近在眼前的师祖爷爷虽然触手可及，却又给予自己另外一种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怪异感受，强自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两条平行线，哪怕靠得再近，却永远都不会有相交的一天。
    境界的差距，不是苦练可以弥补得了的。
    感受着身边的召唤，弃炎放开了对心神的控制，所有神识缓缓沉入了死寂的心灵之海。
    壮硕的身躯仿佛逐渐还原成在母亲肚里的原始形态，平和亲切的大地之气，欢快地在和新生的小生命打着招呼。远处的风清扬仿似乎也发现了弃炎的存在，急急得游了过来，牵住了弃炎的手。
    高高在上的虚空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过，群星在弹指间灰飞烟灭，甚至可以感受到流星在最后一刻心中的无奈中所混杂着的那一丝丝悲壮。
    感受着天地在不停地重演，从出生，成熟，死亡，再重生的原始循环，悲哀像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弃炎只感觉心中似乎被硬塞进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与失去的矛盾感觉，异样的怪异。强烈的不适压得他快要窒息，无比留恋得最后看了一眼微观的世界，神识渐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孩子，醒来！”
    念经般的绕口令就像一声炸雷，在弃炎耳边重重响起。濒临幻灭的神识被像打了兴奋剂一般，重新焕发出阵阵活力。
    所谓破而后立，体验了生与死后的心，就像是尚为出生的婴儿，荡漾在自然母亲温柔的体内，贪婪地吸收着生命之源泉。
    良久，星眸缓缓睁开。无聊的夜在眼中被赋予了更多的色彩，弃炎怔怔地仰头望着虚空，眼角满是泪花。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从后天跨到先天之境，一字之差，所代表的距离却绝对是无法想像的。
    瞧着远处的师祖爷爷，弃炎慢慢跪向地面，很轻，很慢，但却很坚决。
    “谢师祖爷爷成全！”
    呵呵笑着，风清扬的大手扶起了心爱的徒孙。
    夜色似乎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