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从选择题第二题开始,李相南把语文试卷上的题目一道道对答案下去,历时五分钟的时候,顾衍之忽然开口:“绾绾,晚上想吃什么?”
我啊了一声:“你说呢?”
“煎牛排怎么样?”
“好。”
他从开车的空隙中瞥过来一眼:“在我的风衣口袋里找找钱夹。把那张黑色信用卡抽^出来。”
我依言而行,他腾出一只手递过来他的电话:“把这张卡的卡号给涂秘书发过去。”
把这些事都做完,听到他问道:“还记得这张银行卡的密码吗?”
我说:“记得啊。怎么?”
他说得几分漫不经心:“怕你忘记了。”
李相南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托着腮,有些忧郁的模样:“杜绾,你说我这次年级第一的位置是不是要保不住了?选择题一半都跟你选的不一样。你语文成绩这样好,这摆明意味着是我的成绩在下降。”
我随口说:“提前恭喜你走下神坛李相南。你不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说要低头行路不问前程吗?请你自己说到做到行吗?”
“誓师大会上的稿子又不是我写的。”李相南从后视镜中看看我,“杜绾,你现在想到高考,紧不紧张?紧张的话我来安慰你啊。”
“你就成心想看我紧张出丑是不是?”
李相南说:“完全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昨天晚上看了篇解压的文章,觉得挺适用。你要是觉得紧张,可以给我发发短信啊,聊聊天啊,我都是随时有时间的。实在忍不住也可以跟我发发脾气啊,打我也行,总归我是你男朋友嘛,你做什么我绝对都无条件包容。”
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下,车子忽然一个紧急拐弯,堪堪擦着另一辆车子开过去。接着又行出四五百米的距离,猛地刹车停下。
我一下子被转得头昏脑涨,迷茫状态中听到李相南的声音,比我好像更加迷茫;“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这里是顾宅。杜绾身体不太好,今天淋了雨,要着紧喝点姜汤。何况我也不认识你家在哪里。”我的安全带被人解开,车子外不远处有几个人举着雨伞小跑过来,我捂着额头,听到身边顾衍之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马上会有司机送你回去。”
说话的空当,车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两把雨伞分别撑在车子两侧,将疾风细雨完全阻隔在雨伞之外。管家微微躬身,微笑着说:“少爷。”又向里看了看,“杜小姐。”
顾衍之把车钥匙丢给其中一人:“后面还有个杜绾的同学,胡叔你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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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我洗完澡下楼的时候,顾衍之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穿一身浅米色的家居服,头发微微湿润,大抵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侧脸的短发清俊利落,两条腿搭在一起,正翻着手边的一份文件。听到我的脚步声,随手合起文件丢到桌边,向我伸出一只手,眼角微微有点笑容:“绾绾,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过来,眉眼从容间微微上挑,仿佛带着一点温柔意味。就像是二月里化开的薄薄春水,分明冷淡拒人千里,却莫名总给人一点浅浅的暖意。
就像是会上瘾的,残忍的幻觉一般。
我停顿了一下,才走过去。捧住他递来的姜汤的时候,嗅到他身上一点刚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味道。
自回来顾宅,我和他还没有这样一起单独地相处过。甚至这些天我们的交谈也寥寥无几。更确切地说,在今天学校见到他之前,这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只有七十一句而已。我牢记得这样清晰。
片刻之后,他将我手里喝完的姜汤接过去,问我:“后天是周末,有没有时间?”
我看看他,说:“有的。怎么?”
话音落下,手心的电话嗡嗡响了两下。我打开,李相南的短消息传过来:“我已经到家了。后天你有空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他的短信难得这么精简。我正要回过去,顾衍之忽然问我:“李相南怎么认识你的?”
我抬起头,他的姿态轻松随意,这样的一句问话就像是闲谈。然而我终究无法将我自己编的谎言也当成闲谈,顿了一下,才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哦。就是以前在初中部的学生会认识的啊。”
“然后从初中追你到高中,是不是?”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然而还是点点头。紧接着他又开口:“他是追你追得最久的男孩子了?”
我又点了点头。然后听到他说:“最后今年终于把你追到了手,成了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我开始觉得有些点不下头去。停了停,才说:“是啊。”
他看看我,说:“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呢?”
我看看他。这次终于装不下去。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然而顾衍之,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故意。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问一个鼓足所有勇气才敢向他表白,被拒绝后仍然深深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女孩子,说,你喜欢别人的哪一点呢?
这个问题简直太为难人。
我僵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神。低头翻了一下手指,说:“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啊。回头我再详细和你讲。今天作业比较多,我先去楼上做作业了。”
我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手腕已经被捉住。只觉得身体被重重一拽,下一刻落进一个宽阔怀抱里。我的腰身被人按住,紧贴胸膛。下巴被人捏住,勾起,下一刻我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张英俊的脸孔越来越近,直到两片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齿关被撬开。舌尖被灵巧勾住。
口腔中重重地辗转吮吸。
☆、第 二十二章、 这样强大的幸福。(二)
我的脑海里亮光一片,像是经历一连串巨大爆炸,满满的全是空白。
口腔中有舌尖长驱直入,继而扫荡搜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不得不扬起下巴,手脚像是战栗,又很快完全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我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完全陌生,就像是滔天巨浪一样的不可置信。
大脑在瞬间陷入瘫痪状态,我连天旋地转都没有察觉。过了很久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压进沙发里,手腕被人捏住,在那里轻轻摩挲。直到我觉得喘不上气,口中的纠缠才稍稍离开,很快下唇又被浅浅叼住,很快退开,又吮上来,如此温柔逗弄。一个声音含糊中带着低低诱哄:“绾绾,呼吸。”
我茫茫然中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全身虚弱,像水一样使不动力气。下唇的逗弄越来越深入,直到后脑勺被人掌握住,重新一番的口舌纠缠,那力道温柔霸道。
我的指尖都被亲得发软,鼻子里只能哼出一点微弱呻^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口中的唇舌勉强退开,一个比方才更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无奈:“绾绾乖,深呼吸。”
我的眼前因为窒息而泪水模糊。按照指令大口大口呼吸。有只手在我背后轻柔顺气。面前的眉眼终于渐渐清晰。仍是我喜欢的那样,舒展中带着微微一些温柔模样。
我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仿佛遥远飘渺,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你在做什么?”
他说:“吻你。”
“……为什么?”
“我认为,”眼前的这个人眉眼英俊,有着我百看不厌的五官,而声音温柔之极,“一个男人吻他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是天经地义。”
我浑身一震,终于有些清醒过来。
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可能实现却达成的愿望。过了不知多久,仍然觉得这不是真实的,结结巴巴地开口:“刚,刚才,你说,你说你喜欢……”
他低下眼来看着我。睫毛深长,有温柔的意味:“绾绾,我在表白。”
我仿佛在刹那之间堕入一个巨大奢幻的梦中。
我紧紧地盯着他,不舍得移开半分目光。双手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仿佛想把他拽进我的心上。我听到有个声音徐徐低沉:“本来想把这几句话留到你的高考之后,觉得会影响你的高考成绩。结果一时没有忍住。但是转念想,即使真的考不好,总归有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害怕。如果你愿意,我一直养你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觉得呢?”
我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开口,怕惊动梦境一样小心翼翼,甚至能同时听到心跳的剧烈咚咚声:“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说:“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可是,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
他看着我,声音轻柔低缓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有个自己带大的小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聪明漂亮。又勇往直前,果敢善良。除此之外,她还喜欢我喜欢得那么可爱。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把她等到了成年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可能不喜欢她?”
我突然有点想哭。
就像是已经在一个漆黑的山洞中踽踽独行了那么久。久到觉得这应该就是一种习惯了,并且毫无办法,只有继续习惯下去。却突然眼前光芒大亮。
我连看着他都在想念的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微笑和温暖,告诉我他喜欢我已经喜欢了很长时间。在那一刻,我觉得之前所有的等待和百回千折都那么值得。
我眼前不受控制,还是变得有些模糊,抹了一把眼泪,却忽然捕捉到他这段话里的不着痕迹之处,突然啊了一声。
顾衍之有点好笑地看着我:“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应?”
我急急揪住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等等,刚才你说,你是说,你,等了我很久,是不是?”
他的眼角眉梢都渗着几分温柔。眉眼间微微一挑,是再好看不过的一个小动作:“是这样。”
我微微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瞪着眼看他良久,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就像是一场持久未散的幻觉。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远,真正实现的时候便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为什么?”
他笑着看我,抓住我的小手指,在掌心里轻轻弯了两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窗外有雨点敲打房檐,眼前的这个人他怀抱温暖。我的手指被他握在手掌心,有细腻温和的触感。我的嘴唇上还仿佛留有他方才亲吻过的柔软感觉。我眨了眨眼睛,听到他轻声唤我的名字:“绾绾?”
我终于确认这是真实的。
有一半的心放进肚子里,我抬起头,认真地跟他说:“可是,你要提前知道,我还有很多的缺点啊。比如我经常犯迷糊,丢三落四的毛病很严重,嫉妒心可能也很强,也不如叶寻寻那种女生那么有思想有主见,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其实我也不果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想着做什么决定。而且我也不懂得处理你们大人的事情,另外,对了,我的数学学得也不是很好,上次模拟考我数学考了年级七百八十名唔……”
喋喋不休因为一个没有预兆的唇齿纠缠的吻而中断。再分开的时候,我捂住胸口喘息不能,听到他闲闲地问:“再来一次?”
我立刻紧紧捂住嘴。瞪视着他不敢眨眼,愤怒的声音嗡嗡地从手掌后面传出来:“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说:“否则要怎样?抱着你哄你睡觉吗?也可以。”
“……”
他低下头瞧着我,目光流连在我捂住嘴的手背上:“还想要说下去?”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我嗡嗡地说,“你简直令人发指!”
他低低笑一声,拿我当面团一样上下揉搓了两下,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的这些难道不都是我该操心的事,你有什么好烦恼的?”说完两根手指伸过来,挑起我的下巴,轻微地前后晃了两晃,又说,“至于现在,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向我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撒谎李相南是你男朋友这回事么?”
我哑然半晌,低声嚷:“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来还有点不确定,你这样一嚷,不就确定了。”他的手在我后背逡巡,摸到腰后的一点地方,在那里拿小手指勾了一下,我浑身一僵,整个人无声无息像水一样软下去。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还存着一点好笑的意味,“这里这么敏感?那这里呢?”
“等,等等。”我在匆忙之间按住他的手,脸涨得通红,“你究竟怎么知道的!”
说话间,之前被丢在不远处桌几上的电话嗡嗡响了两下。我放弃质问,立刻伸手去抓,被顾衍之握住手腕直接按回去,听到他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有人转移话题的功底比较差?”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诚恳说:“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困……”
“……”
我慢慢闭上眼,喃喃地,声音越来越低:“我睡着了啊。”
“……”
从我的十一岁时初遇顾衍之,到我的十八岁时远远超出预计的惊喜,这七年的时间,以我二十二岁的如今往前回忆,只觉得一切事物都美好得简直过分。我仍然牢记那一天的傍晚时光。从窗外轻轻敲扣的雨滴,到客厅中盛开的红色海棠,以及那时我面前的人,他眼角最温柔的笑意。
我足以确信,直至我的生命在四个月之后终结的时候,这些记忆都仍是鲜活耀眼的。
正如叶寻寻所说,时间拥有一种魔力,在你觉得幸福的时候,它能把以前的东西都变得浪漫无比。
在我被确诊为骨癌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拥有明晰可辨的幸福。有个人他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他可以轻松解决你的所有难题。他把你的每一个细节都妥帖安放。他总是有一点小捉弄,却足以依赖和信任。在你面前,他始终笑容温柔,从容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