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265节
如来时一样突然,在她目瞪口呆的眼中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碧落,依旧同刚才那样抱着熟睡的光绪站在门外离她不远的地方,不同的是刚才垂在身侧的右手此时平举了起来,笔直举着手里那把锈迹斑斑通体泛红的长剑,笔直对着神武门的方向。
一阵风吹来。
剑身上有什么东西微微颤动了一下。
细看似乎是串手链,通体泛着层模糊的红光,模模糊糊同剑身融合在一起,怎样都望不清楚。而随着它的颤动忽然四周的风和雨都停了,唯头顶上方那片云层再次滚滚涌动,滚滚密集聚集起来,将那锅灰色天空压得很低,很低。
低到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
这当口嘭嘭两声巨响,无比清晰的炮声似乎近至跟前!
却随即被一声更为巨大的声音给吞没了……
慈禧因此而被震得几乎瘫倒在地上,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被那声音给压碎了,如此巨大而可怕的一种声音,似炮,更雷,更似一头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猛兽。
思及此,她抬头望着天空的一双眼渐渐瞪大了。
大得几乎从眼眶中跌落出来,因为她看到头顶那片无比密集浓厚的云层间突然间探下一只巨大的爪子。
几乎如房顶般大的漆黑的兽爪。
撕开云层一路而下,稳稳踩踏在半空中,随后半副布满漆黑色鳞片和雪白翎毛的身躯也自那云层里显露了出来,伴着闷雷般一声低吼,从足底喷发出一团青紫色磷火,顺着碧落剑剑所指方向纵身一跃,直往神武门方向而去!
神武门处硝烟弥漫。
硝烟弥散出所露景象一片惨状。
到处是尸体。
城中军队的尸体同八旗军队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蔓延。
斯祁鸿翔手下近一万人队伍,在这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竟几乎全军覆灭,唯有一些精英部队勉强同他死守在一起,同蜂拥而来那些蒙古兵,或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的黑影厮杀成一团。
但渐渐身旁的人越来越少。
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名总兵和两名步兵还同他紧靠在一起,挨过一波猛烈的攻击。就在这时咄咄数响,那名总兵同两个步兵便如刺猬般浑身扎满箭倒在地上。
死前拼尽一切护着斯祁鸿祥的身体,才令他苟延残喘,成了这一万多人中唯一个尚且生还的。
但亦知命不久矣。
故而在听见耳畔一声箭弦张满弓的声音后,他停下手中武动的长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朝着已被炮轰得破败不堪的神武门一声长叹,随后一把举起长刀一气朝自己脖子上挥了下去!
却在这时半空中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直震得地面一阵颤动。
以至斯祁鸿祥手中长刀自他手中飞弹而出,噗的声正扎在前方一名八旗殉道使身上。
眼睁睁从他身上穿透了过去,钉牢在他身后的城墙上,那名殉道使方才咽气。
咽气前抬头直愣愣朝上望着。
见状其他四处的殉道史一跃而起,脱开身上盔甲直冲上云霄,挥刀割开手臂一口吸了伤口内的血便朝云中那隐现出来的巨大脚爪上喷了过去。
血落到上面立刻嘶的阵响,顷刻从上脱离下一大片漆黑色鳞片。
鳞片所过之地霎时哀嚎声四起。
片刻又归于平静。
因为那些哀叫着的人头颅全不见了,只剩没了头的身躯笔直在原地站着,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吼叫声一阵,砰然倒地。
同时倒落在地上的还有那四名八旗殉道者。
原先还浮动在半空中联手往那鲜血淋漓的巨爪处扑去,此时却全都蜷缩在地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身体完全被撕裂了,包裹着莹莹一层暗紫色磷火,在那火光中竭力挣扎着尖叫:“旗主快退!天降麒麟!!”
话音未落只见天空中一匹巨大漆黑色麒麟撕开浓云飞了下来。直飞至神武门上空,闪着双幽火缭绕的亮紫色眸子低头注视着城下那一群惊恐之际的兵将。
于此同时它身下缓缓走出一个人。
雪白色衣服黑长的发,在城楼弥漫的硝烟中一路前行,手中拖着把红光闪烁的长剑。
一路走一路那把剑上所悬物什一路叮当作响,直至他脚步止,那声音戛然而止。
在一片寂静声中,他低头用他那双碧绿色眸子静静朝下望了一眼。
遂转身伸手,自身后牵出一名穿着明黄色朝服,带着九凤金冠的女人。
随后一掀袍角,在她边上跪了,朗声道:
“天降麒麟护驾,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神武门下顷刻间所有兵将丢盔弃甲,跪倒一片。
第296章 画情四十八
天将破晓,瀛台待月轩内也正进行着一场搏杀。
黑子与白子的搏杀。
镶黄旗达鲁特尔吉执白,载静执黑。
其余七人静坐一旁围观,由始至终没对神武门处传来的炮声有过一丝分神。
直至炮声终止后约莫半个时辰,载静手中捏了许久那枚黑子终于落定,此时身后房门咔的声轻响,李莲英从外头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到得载静身旁站定,躬身一揖,轻声道:“奴才李莲英见过王爷,各位大人。王爷吉祥,各位大人吉祥。”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理睬,令李莲英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见状载静淡淡一笑,将手中剩余几枚棋子放进盒子,望向他道:“李总管免礼。天色尚早,不知李总管突兀到此所为何事。”
“回王爷,不知王爷是否听见昨夜神武门前的炮声了。”
“听见了。”
“那是八旗旗主带着八旗殉道使连夜入京,试图攻破城门侵入内宫,对皇上和两宫皇太后进行逼宫。”
“是么。”闻言不动声色,他看着李莲英额头那块醒目的红肿笑了笑:“看来李公公也受苦了。”
李莲英欠了欠身:“谢王爷关心。”
“不知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现下怎样?”
“回王爷,幸好蒙列祖列宗保佑,危机时刻碧落大人护驾及时,又天显异相,降下圣兽麒麟,一举灭了那些反叛者主力,遂令剩余人等跪地伏罪。所以谢天谢地,王爷,皇上和两位太后可好着呢……”
“那便好。”
听他淡淡说出这三字,李莲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仍无法从他那双安静的眼中看出任何端倪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目光转向他身旁那副棋,沉吟着道:“王爷,此为什么局?”
“此乃‘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之局。”
“……奴才愚钝了……”
“呵,公公清早特意至此,想来必不是为了看我等这一趟棋局而来。
“是,王爷。奴才此刻便是奉了两宫皇太后的懿旨,请王爷与八位大人随奴才出瀛台,前往乾清宫面圣见驾。
“如此,李总管请。”
“王爷请,诸位大人请。”话音落,守在门外两队带刀侍卫立即鱼贯而入,在屋内众人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将他们五花大绑,径直带向乾清宫。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
战事结束后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宫内仍可闻到炮轰神武门所留下的硝烟味,它同四周冉冉而起的熏香糅合在一起,刺鼻得令人心里一阵阵发闷。
满朝文武迄今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在同一时刻跪在乾清宫外等候发落。
且全都是前代老臣,八旗旗主。
他们及其属下将乾清宫前那一片平台几乎跪满了。当然……因着他们昨夜那一番可怕的行径,此刻神武门前静躺着的尸体和流的血,也将那片地方给占满和染红了……
一夜间几乎改朝换代。
但一夜过去瞬息又风平浪静。
听说本是作战力量极为悬殊的一场战役,九门提督所率领的手下一万人马全部葬身宣武门,他也险些为国捐躯。怎料突然天降麒麟,一瞬间扭转了整个局面,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八旗旗主所带来的五名八旗殉道使杀戮干净。
真如同做梦一般。
匆匆赶到紫禁城时,满朝文武无人亲眼见到那头所谓的天降麒麟,但凌晨时分他们确实在一阵炮响之后,听到了一种比惊雷还要可怕的野兽的吼声。
因而此刻一个个站在宫中大气也不敢出。
只觉得此时静静坐在一道垂帘之后那两个女人,突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分外可怕和神圣了起来。以致脚都忍不住一阵阵发软,如此毕恭毕敬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乾清宫中那异常压抑的沉默才被宫外一阵脚步声,以及李莲英尖锐高亢的通报声打断:“启奏两宫皇太后,罪臣爱新觉罗载静,以及八旗旗主之子现已带到,正在乾清宫外听候发落。”
“宣载静。”未等慈安开口,慈禧冷冷道。
“嗻!西太后懿旨,宣载静上殿觐见了!”
一声令下,载静由两名侍卫押送入内,径直到了那正大光明匾下,朝着面前那道空荡荡的龙椅单膝跪倒:“臣载静叩见两宫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闻声,慈安透过帘子朝他望了一眼,只觉心里一阵苦闷涌起,化作轻轻一声叹息,悄然别过头去。
见状慈禧站起身走到帘子前,透过纤细的竹帘望向外头这个男人。
即便此时他仍如此平静,或者还一点都为察觉到昨夜之战对他此生究竟起了怎样一种变化?她思忖,然后伸出手指在帘上轻刮了一下,道:“载静,你可知罪。”
“臣不知。”
“昨夜将近三更,八旗旗主藉由你的名义,打着立你为帝的名号,联手八旗殉道使夤夜入京。先后拔了神机营与西山锐健营,再伙同城门官打开城门将他们放入京城,一路长驱直入,在神武门前炮轰大门,又对前来抵抗者肆意屠戮,大开杀戒!”说到这儿一把掀开帘子,慈禧不顾避讳自帘后走了出来,走到前方那张空落落的龙椅前站定,手搭着椅背,目光灼灼望着台阶下这名不动声色静静聆听着的男人:“载静,你可知昨夜因你而死了多少人?一万人,整整一万人!就在这一夜中为了保护这座紫禁城,保护后宫中我们一干孤儿寡母,全都死了。而他们仍不罢休,为绝后患甚至派了高手进入紫禁城妄图穿过重重宫门刺杀于我!若不是当时碧爱卿正好赶到,凭着他一腔忠心及时援以援手,我等孤儿寡母岂还能见到今日的太阳?!”说罢,手朝椅背上重重一拍,猛指向他道:“你说!你该当何罪?!”
“老佛爷,”一番话仔细听完,载静一叩至地,随后将头抬起,望向慈禧:“臣一向对皇上、对两位太后忠心耿耿,此生漫说结党谋反、攻城逼宫,便是稍许一点点的忤逆之心都从未有过,不知太后缘何要将八旗众人集众谋反一事,强行论定是载静所使?即便他们顶着载静的名义,太后应也深知,这大半年的时间载静始终在瀛台中生活,同外界断无半点联系,又怎能如此神通,可通过千里之遥的距离去密谋和组织这样一场巨大的战事?”
闻言慈禧微微一愣。
随即见到一旁碧落投来的目光,遂抿了抿唇,朝载静微微一笑:“你说你一向忠心耿耿。”
“是,太后。臣这一片忠心可表天地。”
“那么你倒是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说说,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珍藏在交泰殿内的‘制诰之宝’会在你怡亲王的府上??”
这句话出口,乾清宫内一阵哗然,这声音令慈禧满意抬起头,环顾四周扫了一眼:“想你们应也都清楚那是样什么东西,是当年元朝的传国玉玺所制,亦是我大清王朝的传国之宝。本由先祖赐予多尔衮,但自先后三位铁帽子王因它而死之后,它便重回紫禁城中。而诸位想来也都应心知肚明,那三位铁帽子王究竟死于何种原因。所以载静,”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转到载静身上,她面色阴沉下来道:“你且好好说说,如此一件东西,若无谋逆之心,怎的会在你怡亲王府之内??”
载静闻言面色也沉了下来。
侧头望向另一边帘中的东太后,见她头一味低垂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当下原本到口的一番话慢慢咽回喉中,轻吸一口气,道:“此为阿玛临终所留之物,说是先帝文宗皇帝在时私下所赐,故而,臣不知……”
“放肆!”没等他将话说完,慈禧双眉一竖左手再次朝龙椅上重重一拍:“那口存放‘制诰之宝’的匣子在文宗皇帝即位前便始终封锁着,时至他入葬从未被解过锁,直至近日听它在你这儿,我立即命人前去查看,发觉锁有被动过痕迹,而里头的国宝不翼而飞。所以载静,你说是文宗皇帝生前赐予你阿玛之物,岂非睁眼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