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劫蚁虫徒有备,危情昼夜逃孤雏
岳麓山下,黄昏,冬日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松涛似海,北风如刀,好一派苍劲之气。
山麓边,清溪丛木之后,却有几间低矮的茅屋,门前盛开着数株腊梅。一个少年正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约有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端的是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只见他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果然是绝代惊才……”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昊天,吃饭啦!”茅屋门呀然打开,竹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面如满月,和蔼可亲。
少年依言走进屋里。只见桌上菜蔬虽全是素菜,但是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上首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儒生打扮,头发略有些灰白,面色却红润得紧。
老者横了看书的少年一眼,问道:“天儿,你在看什么书?
少年答道:“爹,我在看北宋词选,这些词真好极啦!”
老者眉毛一竖,做出严肃的样子,喝斥道:“什么?又在看这些闲书!这样下去,怎么考得出进士?”
妇人笑道:“你自己呢?整天钻在金石堆里,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还说别人!”
老者板着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掀着胡子对少年笑道:“你娘真是啰嗦。”
妇人道:“谁说我啰嗦?”
老者笑嘻嘻地低声道:“我是说你啰嗦得好,要不然这山居日子未免太平淡了。”
妇人将菜肴往儿子面前推了一些,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唉,眼看又是腊八,该去朝拜老爷子了。”
老者听了这话,转过头去:“天儿大了,今年你们娘俩去,就说我老头子腿伤了,走路不方便,不去了。 ”
妇人怪道:“不去,怎么说的过去?”
老者陪着笑脸道:“你家门槛有些高。 ‘苏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几个儿子女婿,只有我还是秀才白丁,我……我好意思去啊?”
妇人瞪着眼睛笑道:“老爷子待你不薄,我那些兄弟姐妹又没有给你脸色看,是你自己心里有病。”
老者脸色有些灰暗,强辩道:“你看看,他们衣着光鲜,谈吐飞扬,看我们的眼神里全是怜悯,真让人受不了!”说到这里,老者转头瞄着儿子:“天儿,我不管你将来想干什么,进士一定要中的。”
少年抬头望着父亲,语气平和地道:“是,爹,家里的书我已经读完了,如果有可能,我想到岳麓书院看看。”
老者有点吃惊:“我收藏的书不下一万册,经史子集都有,你都看过了?去年才看了一小部分?怎么这一年看得这么快?是囫囵吞枣吧?”
少年郑重的道:“我认真看过了。去年中秋月圆之夜,我遥望月桂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记忆良策。名之为‘重叠星列法’,比如天上的星星,杂乱无章,数不胜数,分成二十八宿便可识别。经过几个月的试验,我可以盏茶工夫背诵孙子兵法十三篇,所以家里的藏书很快就看完了。”
老者半信半疑的抽出一本古篆字的书,还没开口,少年道:“这是一本神农纪实录,讲述的是神农氏游历百年的故事。”
老者翻开泛黄的纸张,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少年从容不迫,一一答出。
妇人惊得嘴都合不上了,笑道:“我们家要出进士了!”
老者合上书本,满脸笑容地对少年道:“明年爹送你到岳麓书院,那是千年学府,藏书百万,有很多珍稀孤本,够你看两年的。”随后他十分兴奋地看了妇人一眼:“腊八全家一起去看老爷子,有这样的儿子,哪里都敢去啊!”
※※※
长沙城,腊月初八。
早上淡淡的阳光洒在城头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城门大开,进出的人迎着朝阳,容光焕发,一天又开始。
太阳渐渐高升了,西城门边一个苍老的汉子,推了一辆小车停下,从车上拿下四只木脚架,手足颤抖地架起一个相命摊来。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是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是挑着满担满篮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哪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那老者半闭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缓缓走来八骑,伴着一辆马车,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祸福生旦夕,迷津两茫茫。”
那为首一个中年汉子收缰打量了一眼老者,没有说话,转头又要前行。那另外两个汉子应了声好,正待催骑进城,那相摊老者冷冷地道:“爷台慢走。”
那汉子一怔道:“算命的,你说的是我们么?时侯不早了,我们正忙着赶路呢!”
那相摊老者哼声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条条路皆是一死。”
马上两个年轻汉子闻言大怒,气势汹汹冲上前去,便欲掀翻老者摊子。为首的汉子将两个伙伴喝住,缓缓走到老者摊前,沉声道:“老先生拉错生意了。在下此番前去将见一人,那人才是天下第一神卦!”
老者略有些惊讶,旋即摇摇头:“天下第一神卦?谁可当得?伏羲?风后?还是九天玄女?唉!天道难窥,孰能知之?我看你满面晦色,必有血光之灾,还不早些逃命!”
为首汉子听那老者胡言乱语,心中极是气愤,仔细打量那老者,一脸老态龙钟,分明是个糟老头子!于是自认晦气,一提缰绳,一伙人“得得”而去。
那伙人走了不久,又过了数批骑士,几乘大轿。那摆相摊的老者愈看愈是心惊:“这些人怎的个个都是凶煞之气直透华盖?分明是赶去送死,再也活不了啦!”欲待上前指点迷津,却见那些人全都衣着光鲜,春风满面,分明不是好说话的人。
老者对于自己的相命之术极是自信,此时却也看不透因果,不由得心中惶恐,惴惴不安:“天道难测,天道难测!凶煞已降,在劫难逃……我还是早些走的好!若泄天机,恐遭天谴……”正在这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天儿,咱们已经到长沙城了。”另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道:“这里很热闹啊,爹。”老者睁眼一看乃是三个衣着朴素的人正要从相摊前走过,那少年面如冠玉,鼻直口方,同行的夫妇天庭暗淡,急忙开口叫道:“慢!”
少年转身过来,连忙一揖:“老人家,是叫我们吗?”
老者定睛看那少年,过了良久,一把摊开少年左手,符笔饱蘸朱砂,在少年手心写了个大大的“隐”字,道:“今夜有事,伸开左手,速往东方逃命,老夫泄漏天机,罪遭天谴,信不信也由你。”
少年呆住了,那对夫妇也走过来,欲待仔细询问始末,老者却如石雕木刻,再无言语。只好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一家人忐忑不安的走了。
※※※
少年紧握左手,一步一回头的跟着父母走着。周围人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繁华,大约行了两三里路,周围渐渐宁静下来,忽见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一个兽头大门。抬头看时,只见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写着“苏府”两个大字。
还没到门前,就有人叫起来:“快告诉老爷太太们,三姑奶奶和叶姑爷回来了。”
少年一家人被领进门,走了数十丈,穿过数个圆门,来到正房大院之内。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阶之上,坐着个身着红衣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立即笑迎上来,打起帘笼请他们进去。
进得庭来,但见两列茶几摆开,几个锦袍华服的老爷太太纷纷站起身,争着过来问候,七嘴八舌的,简直让人无法回话。稍微静下来后,叶昊天被父母领着一一跟诸位长辈见礼。五年前来的时候他还小,分不清楚谁是谁,这次他终于明白了,哪个是大舅舅,大表哥,也知道了天下闻名的苏家七进士。
“怎么没见老爷子啊?”昊天的母亲问。苏家老太太十年前就去世了,只有老爷子还在,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是七十年前的进士,近年来依然精神矍铄。
“月前老爷子茶饭不思,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是要课以大六壬神卦,算算今后十年苏家的走势以及中土的气运如何。传下话来任何人不得打扰。到今天已经七七四十九天,想来也该出来了。”大舅爷回答。
“今天早上还听见老爷子自言自语的声音。应该没什么事。”二舅妈在旁补充。
以前老爷子长达数天的卜卦也有过几次,相比之下,这次的时间未免太长了。虽然如此,大家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屋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冬天的白昼实在太短。天色渐晚,粗如儿臂的红蜡烛点了起来。
人们也聊的有点累了,夜幕下,屋里屋外格外宁静。
忽然有人一声惊叫传来:“张管家,不好了,马厩里的马全死了!”
“什么?”不但管家大吃一惊,屋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那可是六、七十匹良马啊,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死了呢?管家急忙冲出去看个究竟。
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他回来,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
“小马,小陆,你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舅爷神情紧张地吩咐两个下人。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结果也如石沉大海,良久不见有人回复。
众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门口,一动也不敢动。这时一个老人从屋外走进来,银须白发,面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老爷,老爷出关了!”不少人叫了起来。
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双手微微发抖,一双眸子先注视着三堂儿子、儿媳,然后是三个女儿、女婿,随即又移向下一代的几个孙子、外孙。他喘息着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急欲观察出一些什么似的。
大舅爷由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不妙,惊异地问道:“爹,你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老人说道:“别打岔……给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各人俱吃了一惊,感觉到一派阴森!
昊天的母亲毛骨悚然地道:“爹,你看见什么了?”
老人全身颤抖着,那双迷离的眸子不停地在每个人脸上观察着,形态越加的惊吓,“天哪,真是这样……不……我看错了……”他不停他说道,“定然是我的眼花了……”
忽然,他的目光接触到身后的叶昊天,这个人,居然使他紧张的神态忽然定了下来,“噢!”他长长地吁了一口长气,说道,“好孩子,你过来……”
叶昊天平顿了一下,心知老爷子这么做必有原因,当下应了一声,把身子转向老人正面。两张脸至为接近,老人的那双眸子,在一阵震惊之后,忽然现出无比的喜悦!面前这个少年有着深邃沉毅的一张脸,发黑而浓,目深而邃,然而这些似乎并不是老人所要观察的,他流离的目光,只是注视着少年开朗挺出的印堂,继而观看他逸飞的双眉……看到这里,老人脸上的喜悦,益加显著的表露出来,他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扳在了这个并不十分熟悉的外孙肩上,这时他喘得更厉害了。
叶昊天道:“姥爷,你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老人目光迟滞着扫向室内各人,轻轻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关照昊天。” 说话之时,他双目微合,眼泪汩汩淌出!这番举止,使得在场之人心中都暗吃一惊,只是老爷子既有命令,不敢不遵,于是纷纷鱼贯步出大厅。
老人容各人退出之后,才又缓缓睁开眼睛,双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刚打开,屋子里就充满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盒内是一个大若龙眼晶莹透亮的丹丸,
老人伸手将丹丸递到昊天嘴边,急速的道:“吃下去,快!”
叶昊天迟疑了片刻,看着老人迫切的目光,只好张口吞了下去。丹丸入腹,顿时生出一股暖流,浑身上下极为舒畅。
“如此我虽死无憾矣!” 老人的声音变得几乎沙哑,道:“昊天,你可知我单独要你留下来的道理吗?”
“外孙愚昧!姥爷定然有要事嘱咐。”
“我当然……有事要嘱咐你,最主要的是……因为……你是苏家唯一能够活着的人……”
叶昊天登时大吃一惊,万分惶恐地道:“姥爷,这句话请恕外孙听不明白。”
老人涕泪交流,沙哑着声音道:“那是因为……你的舅父,表哥,父母,都已经在劫难逃了,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或许能逢凶化吉……”
叶昊天呆了一下,内心的沉痛猝然升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老人微弱及复沙哑地道:“我闭关演算大六壬神卦,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算出只有一人能活,还以为算错了……看面相却知没有错……所以……孩子……” 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己紧紧地抓住了叶昊天,“你的活着……对我们苏家该是何等的重要……你可是苏家留下的最后一根苗啊!”
叶昊天心中痛极,一想到全家各人俱将丧命,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姥爷!”他伤心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场此劫就无法化解了吗?”
老人缓缓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道:“记住我的话……目前再也没有一件事,比活着更有价值……阴云密布,一线生机……只有逃命……”
叶昊天痛苦地点点头道:“姥爷,我记住了。”
听他这么说,老人的心里略微安定了一点,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刚才吞下的是什么?那是我珍藏半生的‘龙虎续命丹’。五十年前我做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因缘凑巧救了丹道大师抱朴生的孙子一家,抱朴生给了我这颗丹丸,说是日后若有大难,可以凭借此丹逃出性命。别看只是一颗丹丸,却能避百毒,增长功力二十年。所以我把苏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叶昊天张了张嘴,想问为何独独选中自己。
老人眼泪又流了下来,摇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对相人之术很有自信。你的舅父,表哥,即使服了此丹也没用,我们家只有你一个人或许能逃出去……生机一线,切莫回头……十年之内不要回来,十年之后或许会有转机……”
叶昊天忍不住热泪滂沱坠下,早上相士的话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老人悲叹道:“苏家乃书香门第,甚少与人结怨,‘一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寻常人物不会跟我们过不去。定然是权臣奸佞请来不世出的高人……法力通天,凭我的大六壬神卦都算不出……天将大变,妖孽四起……”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来,交给叶昊天,然后对门外众人道:“你们进来吧。”
门外诸人鱼贯而入,盯着叶昊天泪光森森神色惨淡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提高了声音道:“苏家大劫已至,我们却不能束手就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着将手放在桌上的铜碗上,左转三圈右转两圈,院中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数个巨大的礼花迅速升至高空,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久久不肯落下,看得众人目驰神张。
时候不大,外面进来数十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道:“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人看着这些家丁,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门口又进来十余人,其中一人身着麻衣,面色严肃,往那里一站,就像一尊铁塔一般。
看到他,老人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很是欣喜地道:“孙师傅,没想到你能够及时赶来,这真是太好了!”
屋内百多人都齐齐注视着麻衣人,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麻衣人淡淡的道:“孙仙屏愿为老爷效劳。”
众人哄然一声:“孙仙屏,二十年前的武状元,十年前中州论剑的十大高手之一。”“这下苏家有救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孙仙屏面上的神色十分凝重,说道:“我是禁闭呼吸从外面来的,大门之内已经满布九幽白骨散,普通人根本无法出入。”
“九幽白骨散?那是什么东西?”屋里大都是文士妇孺,自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仙屏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江湖三大绝毒之一!中者无救,只余白骨一堆!”众人闻言一片绝望!
正在此时,院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阴风吹过,却见两个绿衣汉字抬着一个大红的棺材,向这边缓缓走过来。棺材又高又大,不断冒出淡黄色的烟雾,显得十分诡异。
一个家丁冲了上去,还没接近棺材十丈之内就砰然倒下了。
孙仙屏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逐渐移近的棺木,背上的斩龙剑已经解了下来。
与孙仙屏同来的两名年青人飞速冲了上去。他们的身子原是奇快无比,只是方一接近棺木五丈之内,便像是忽然被冰镇住了一般,刹时面色惨变,汗如雨下。紧接着,两人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下全身萎缩着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人正待向前抢救,却被孙仙屏厉声喝住。
在场的百多人没有一个开口出声,仅有的声音却是来自圈内倒地的三人。
那个家丁倒下最早,自然是受创最重,只见他脸色黝黑,青筋暴现,身躯蛇也似地伸缩着,咽喉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渐渐变成了闷哑的吼叫。忽然他翻过身来,膝行了几步,终因力不从心再次跌倒,大股的紫色浓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一条人命就这样结束了!
圈子里的另外两人,显然正在步家丁的后尘,向着死亡迈进!
孙仙屏探手入囊,摸出几颗丹丸放在口中,然后手持长剑向前踏去。
他踏的极慢,每一步都运足功力,地上的青砖被踩成了粉末。他的脸上、手上都放出金光,周围一丈之内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玄阳神功,他的玄阳神功终于达到第九重了。”旁边的一位老者惊叹道。
孙仙屏逐渐靠近棺木,刚一进入五丈之内,就感到一股冰冷的压力。又走了两丈,身前的压力越来越大,玄阳神功的光芒被压成扁圆形。每前进一步都变得极其困难。他深吸一口气,功力提足十成,终于接近到棺木一丈以内。此时玄阳神功已经被压得向里凹陷,在他身前形成一个致命的缺口。
他已经不能再前进了,只好祭起手中的斩龙剑,拚尽全力向棺木射去。飞剑出手快如闪电,看那力度,必然将棺木拦腰斩成两截。可是刚刚飞出五尺,速度便大大慢了下来,接近棺木时竟然悬在空中不动了!
他全力催动,想将飞剑刺入棺木之内,然而飞剑只是在颤动着,就是不能前进一步。
正在这时,一只青白的手臂忽然从棺木中伸了出来,一把将飞剑抓在手里。
孙仙屏全身的功力忽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神色顿时萎顿下来。
此时此刻,却见飞剑陡的化作一道银光,掉头直奔孙仙屏而去。
孙仙屏见势不妙,急忙连退五丈,身形骤然飞在半空之中。然而飞剑竟然也能在空中转弯,丝毫不停地跟踪而去。
孙仙屏心中狂跳,当即化成一阵清风向外逃去。
然而银光骤然加速,眨眼间已经追上了他。但闻一声惨叫,孙仙屏斗大的人头落在地上,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漫天血雨中,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人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然后慌慌张张地钻入地下,瞬间不见了影子。
见此情景,屋内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没有几个人还能站得住。
叶昊天的父母犹自强撑着挡在儿子前面。
危急关头,苏老爷子一脚踢开身前的蒲团,悄悄移开地上的青砖,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地洞来。
他从后面一拉叶昊天,叶昊天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去。
叶昊天的身子刚一落入洞底,洞口就被很快盖上。耳闻外面哭声一片,尖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由高到低,盏茶工夫才渐渐平息。
随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有人答道:“主人,我已经察看过了,总共一百五十二具尸体。
阴冷的声音道:“不对,还差一人,再仔细找找,不能让一人漏网。”
叶昊天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正在手忙脚乱之时,他发现面前有一条长长的巷道,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何方。于是他轻轻地迈动脚步往前走。
时侯不大,蒲团被发现了,一道亮光透入,接着有人跳了下来。
叶昊天急忙将身体缩在墙角,同时伸出左掌,亮出那个大大的“隐”字。
那人飞速的从他面前掠过,距离他的身子不足三尺,然而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 他继续轻提脚步向前走,大约五十丈以后,来到了地道出口处。
外面恰好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主人,地道里没有人,而且已被我洒下九幽白骨散和无影之毒,就是老鼠也该绝迹了。”
随后是阴冷的声音道:“怎么会差一人呢?真是奇怪!难道统计错了?算了,我们撤。”
叶昊天伏在洞里一动也不敢动,耳闻脚步声远去,他还是没有移动半步。
过了良久,那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没有活口了,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的画像,你们再核对一下每具尸首,看看缺的是什么人,然后把苏府一把火烧了。”
“是!”有人应声答道。
不久之后,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将喏大的苏府照得亮如白昼一般。火势越来越大,半个天空都被照成了红色。整个长沙城都惊动了,然而却很少有人敢出门看个究竟。
叶昊天又等了好久,才缓缓将左手伸出洞外,露出那个血红的“隐”字,然后悄悄探出头来四下观看。红色的棺木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抬棺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熊熊的大厅。
叶昊天轻轻的爬出洞来,蹑手蹑脚地向大门走去,一路之上见到几个丫环、仆人倒在路边,全都气绝身亡了。
大门口也站着一个人,正在留神观察四周的动静,一时间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
眼看东方已泛鱼肚白,叶昊天决定不再犹豫。他将左手伸在前方,轻轻的从那人身前五尺外走过。他走的极其缓慢,没有一点点声音。那人睁着大眼竟然没有觉察。
渐渐走出大门二十丈,叶昊天逐渐加快步伐,直奔东门而去。当他到达东门的时候,城门已开,天已大亮,守城的兵丁明显比来时增加了很多,正在仔细盘查过往的行人,一边盘查还一边比照手中的画像。
叶昊天略显迟疑,低头看看左手的“隐”字,发现竟然比昨天淡了一半。他不敢再停,依旧大着胆子伸出左手,笔直地向着城门走去。令人奇怪的是,三十余个兵丁竟然没有一人出手拦阻,就像全都是瞎子一般。
叶昊天从拿着画像的人跟前走过,偷眼看去,发现画上赫然是自己的模样!不禁吓得拔腿就跑,急急离城而去。
他一路向东狂奔,两个时辰之后,来到一个满地白草的小山坡上。低头看时,手上的字迹已经淡的看不见了。他环顾四周,但见满目荒凉,了无人烟,日上三竿的太阳也没有一丝暖意,心里禁不住一阵迷惘。
一个欢快的家就这样没了,最亲近的父母就这样过世了,一门七进士的苏家竟然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而且自己还在被追杀之中,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又何去何从?
他记起外公交给自己的东西,急忙探手入怀将包袱取出来。他小心地打开包袱,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信笺。摊开看时,但见上面写着:“老夫苏洵安,行年九十有九,近夜观天象,见流星百颗门前坠落,不禁心中恍惚,恐有灭门之祸。唯其时机不定,其因不明,化解之道难觅,急切难以周详。略思百年之身,可传后世者有三,一为《道藏总览》三卷,乃三十年前编纂《道藏》的四十三代天师张字初所赠,据其所言藉此仙路可凭,然余得时已过花甲之年,更兼言简意涩,未及基础,故蹉跎岁月,难有小成。二为藏宝图一幅,系吾二十年前逐条审阅《太平御览》提及书目时所见,该书为先秦古旧之游仙记事,内中夹有此图,据传藏有通灵宝玉、乾坤锦囊等稀世之宝。三为昔年好友千面鬼医所赠面具两张,制作精良,危机时或可一用。此外尚有银票若干,可免生活劳顿。呜呼哀哉,苏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一朝浮云散,万事皆成空。唯盼后人低调处世,此仇能报则报,难成则罢,顺其自然,莫要强求。”笔迹潦草尚新,想来是老人家昨晚仓促写就。
叶昊天先察看那两付面具。但见其中一付是四旬商贾的形象,面色灰黄,极其普通;另外一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样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面具很大很薄,摸上去弹性十足。他先把面色灰黄的面具戴了上去,仔细摸索,发现面具上至发际,下至肩胛包连颈项,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尤其是穿着长衫,又有头发掩饰,根本看不出戴了面具。
略微查看银票,发现有十两,百两,千两的,每种都有十余张。他没有仔细点数,只是将其重新包好。
余下就是三卷经书了。叶昊天打开经书查看,发现全是歌诀,之乎者也不知所云,看来要花很长时间反复推敲,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经书的背后有一个羊皮小袋,里面有一张帛书,大概就是老人说的藏宝图。上面画着孤零零的一座山,山下有条小溪,阳光将山影投入小溪之内,一只仙鹤扬头望着天空。下面还有几句谒语:“雪山之北,大河之南,东山之西,洪泽之东,有山不合,一花独立,宝玉通灵,锦囊乾坤。”
叶昊天静坐终日,难解其意,眼看日已偏西,枯树昏鸦,无尽凄凉。想起昨日此时,父亲还对自己说“明年送你到岳麓书院…”今天语犹在耳,人已作古,天下之大,不知乡关何处,顿时无限悲哀涌上心头。
自己该何去何从?报仇吗?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何况,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报得了仇?外公之言犹在耳边:“走得远远的,十年之内不要回来!”
可是十年之内自己能做些什么?
攻书科考?中了状元又能如何?“苏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到老不也落个满门尽灭的下场?
“不,我要练武!我要修道!就从这《道藏总览》入手,走一条‘以儒入道’的捷径!”
“可是《道藏总览》只是提纲,基础的功法不够详细,这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 蓦的一个念头涌上来:“岳麓书院,天下五大书院之一,藏书百万册。当年《道藏》五千卷修订完工之后,誊写六部,天下五大书院和内阁学馆各一部,到那里应该能找到《道藏总览》的基础功法,还能查一下藏宝图所描写的那些地名到底在哪里。对,就到岳麓书院去。”
打定主意,叶昊天离开荒野,来到一个小镇,找了家小店住下来。他知道每年正月初九,岳麓书院将会开门招生,他要在那个时候扮作外地的学子进入书院。时间还有一个月,可是怎么才能消磨掉这一个月呢?
吃晚饭的时候,他听见人们议论纷纷。
“哎呀,你知道吗?苏府一百多口人全死了,造孽啊。据说是着了天火,还有瘟疫,连前去查看的人也死了十多个,现在没有人敢从苏府门前走!。”
“哎,听说官府也在追查苏家,说是叛逆啊,可能是畏罪自焚吧。”
“真可怜,苏家名声不错,怎么会全死了呢?老天不开眼啊!”
议论的声音很低,不过还是清清楚楚的钻进叶昊天的耳朵里。他心如刀割,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无聊的日子很难打法,他只好打开《道藏总览》,先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书中没有一幅图画,全是筑基,炉鼎,铅汞,婴儿,元婴,出窍,寂灭,虚空之类的词汇,语言艰涩,其意难明。全文约五万字。
此后的十天,他一直沉迷在《道藏总览》里。
腊月二十,叶昊天戴着面具回到长沙城。城门口的兵丁还在盘查过往的行人。他的图像被高高地挂在城头,同时挂着的还有十余个江洋大盗、采花淫贼的画像。唯有他的罪名是“逆党”。
他勉强按捺想回苏府查看的念头,因为那里很可能还在被人监视着。
随后的五、六天,他走遍长沙城想找到先前遇到的算命先生,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找到。
年关已近。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外出的行人逐渐减少。往日喧闹的街道逐渐清静下来,清脆的鞭炮声不绝地传入耳中,其间夹杂着儿童的欢笑声。
叶昊天遥望城南如黛的远山,心头不禁涌出几句诗:“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沙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雪花飘飘,银装素裹,室内火炉难敌门缝里涌入的寒气。在别人的欢声笑语中,他一个人在客店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冷的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