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恐怖的射门
上官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勉强以一招“沧海横流”迫退魏长嬴,几乎罄尽残余真气,此时丹田空虚,浑身乏力,几乎连站都站不稳。阮无忧目视魏长嬴带领朱明堂的精英消失在后堂,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她别过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定了定神,唤过焚琴和流苏,嘱咐他们即刻找个僻静的房间,将上官先生安顿下来好生休养。
楚西陵见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微微摇头,心想:“一个女孩子家,遇事这般不分轻重缓急,她凭什么跟魏长嬴斗?”他有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阮堂主,眼下形势错综复杂,胜山寨终非久留之地,既然师弟的伤势并无大碍,楚某以为还是尽早动身返回京口,方为上策!”
阮无忧闻言心中一凛,旋即翻然醒悟,她与魏长嬴已势成水火,继续淹留在胜山寨中无异于自蹈覆灭,当下感激道:“多谢楚大侠提点,小女子一时心乱,险些误了大事!”她急忙叫住焚琴和流苏,吩咐玄英堂上下即刻收拾行囊,动身返回京口分舵。
楚西陵觉得不妥,皱眉道:“阮堂主还是同贵帮帮主打个招呼再走,免得落下口实,遗留无穷后患。”阮无忧点头称是,她灵机一动,斟酌着写了一封辞别的信笺,让楚西陵过目后,命高标稍停片刻再送与魏帮主亲拆。楚西陵看罢暗暗点头,心道:“阮无忧这封信写得八面玲珑,无懈可击,看来她还没真的笨到不可救药!嗯……若有智谋之士悉心扶持,多加磨练,或许她真的能闯出一片天地也说不定。”
焚琴甚是机灵,他察言观色,见上官柔行动不便,急忙雇了一辆马车,铺上数层厚厚的棉被,小心翼翼将他扶上车去歇息。陈泰来取了药箱钻入车内,为上官柔调理身上的伤势,好在他只是功力暂失,五脏六腑略有淤血,连续服上十来帖秘制的“六味茯苓膏”便无大碍。
众人一切收拾停当,阮无忧翻身上马,正待辞别楚西陵扬鞭启程,忽然记起一事,急忙勒住缰绳,回头向楚西陵道:“楚大侠,还记得三足鼎立的故事么?何不随我们同回京口分舵?”楚西陵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上官柔的安危,道:“那我就送你们一程,等师弟伤势痊愈了再作打算。”当下叫过徒弟申屠在渊,叮嘱了几句要紧的话,申屠在渊唯唯诺诺道:“师父尽管放心,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前途未卜,您老人家一路上小心在意。”
一行人匆匆出了胜山寨,策马扬鞭,沿着官道向南疾驰而去,傍晚时分在一个叫做七里铺的小镇上打尘歇脚。上官柔空腹服下“六味茯苓膏”后昏睡不醒,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什么“晓镜”、“月光”的,听得不大真切。楚西陵闻言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师弟口中诵念的是唐人李义山的诗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他对聂晓寒一直念兹在兹,须臾不忘。
阮无忧正为此心神不宁,流苏忽来禀报说落日马场的大场主铁砚孤身来访,有要事与堂主晤商。阮无忧颇为诧异,低头寻思了片刻,不禁向楚西陵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楚西陵也猜不透他的来意,道:“堂主不妨先去见上一面,此人在关东武林素有侠名,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阮无忧点头称是,当下与高标、桑三娘二人来到偏厅之中,那铁砚早已等候多时了,他不等阮无忧招呼,抢先迎上前来拱手道:“铁某冒昧,深夜来访,还望阮堂主恕罪则个。”阮无忧侧过身子还礼道:“铁场主客气了,小女子实不敢当!不知场主夤夜来访,所为何事?”铁砚扫了高、桑二人一眼,微笑道:“实有要事相商,还请堂主摒退左右,坐下细谈。”阮无忧道:“这二位都是我的心腹,无须相瞒,铁场主但说不妨。”
四人遂分宾主坐下,流苏奉上茶来,随即乖巧地退出偏厅,守在外面听候吩咐。铁砚轻轻敲着茶碗,开门见山道:“昨夜在关东老店中,贵帮魏帮主刻意激怒峨嵋派百忍师太,挑动中原四大门派的掌门布下四象伏魔阵,合力对付上官柔,阮堂主可知他用意所在?”阮无忧秀眉微蹙,道:“小女子愚笨,还请铁场主明示。”铁砚微笑道:“阮堂主早就智珠在握,铁某不过是多嘴罢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魏长嬴心怀叵测,欲对堂主不利!”
阮无忧俏脸一扳,冷冷道:“铁场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铁砚不慌不忙道:“阮堂主身为刹魔教沙教主之女,机智过人,众望所归,这天龙帮帮主的位子,本该由你来坐。‘大力鬼王’武成天一时糊涂,将帮主大位传于魏长嬴,魏长嬴秉承其遗命,好不容易才掌控帮内大权,怎肯就此放手?此人野心勃勃,自然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能尽早拔除,一旦堂主确立自己的势力,羽翼丰满,必将成为他称霸路上的绊脚石。”
“想要不动声色地除去阮堂主的威胁,最大的阻碍便是神州双龙之一的上官柔,彼心机之深,武功之高,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若能驱使中原四派掌门与他斗个两败俱伤,一方面趁机削弱了武林联盟的实力,另一方面断了堂主的左膀右臂,一举两得,魏长嬴行的正是这样一条驱虎吞狼、坐收渔利的奸计。阮堂主,魏长嬴已经全力以赴对付玄英堂了,你可要早作打算呀!”
阮无忧脸上阴晴不定,她听了铁砚一番言语,这才清楚地把握到魏长嬴的用心,唉,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手段,自己委实不是他的对手。铁砚察颜辨色,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切中要害,已经打动了阮无忧,当下鼓起如簧妙舌续道:“魏长嬴用心歹毒,却没料到华山派掌门叶知秋竟然识破了他的圈套,在最后关头留了一手,而楚西陵又在最关键的时候倒向阮堂主一边,所以他的奸计才没有最终得逞。不过照铁某冷眼看来,阮堂主今番渡过难关,实在是侥幸之极,下一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高标、桑三娘越听脸色越难看,没想到魏长嬴为了达成称霸武林的企图,竟然安排下如此狠毒的伎俩来算计沙教主的遗孤,此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枉空武帮主还视其为心腹,当众将帮主大位托付与他。慢着!难道……难道武帮主从一开始就怀有贰心,想要用天龙帮永远地代替刹魔教,并非全是京口惨败后转移白道视听的权宜之计?二人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再往下想了。
阮无忧顿时记起关东老店中,魏长嬴、宁中晏、侯一飙等高手围攻自己和上官柔的情形,不由觉得有几分后怕,当下涩然道:“铁场主之言也不无道理,小女子受教了!只是场主今番费尽口舌揭破魏长嬴的用心,究竟是何用意呢?”铁砚凝视着她秀美而略带疲倦的容貌,突然感到一阵心驰神摇,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了最要紧的一句话:“阮堂主与魏长嬴势难两立,上上之策莫过于反出天龙帮,自立门户,铁某愿意投身麾下,助堂主一臂之力!”
阮无忧“哦”了一声,大感意外,随即疑云大起,冷冷问道:“铁场主为何看好实力最弱的玄英堂呢?投身于武林联盟也罢,天龙帮也罢,场主不是更能一展胸中所长么?”铁砚苦笑一声,老老实实道:“实不相瞒,铁某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武林联盟有叶知秋、叶少堂父子,天龙帮有魏长嬴在,这三人的聪明才智,俱不在铁某之下,铁某纵然胸怀抱负,亦难以大展拳脚。玄英堂实力虽弱,却有神州双龙和刹魔教旧臣的支持,再加上铁某的运筹帷幄,当能在武林中占得一席之地,与武林联盟、天龙帮成鼎足之势,前途大有作为!”
这一番打算与上官柔所言相仿,阮无忧眼前一亮,沉吟道:“我怎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铁砚心知单凭自己的一番言语难释她心头之疑,当下慨然道:“久闻楚大侠的日月神剑天下无双,铁某愿受剑气封穴之刑,以表区区诚意!”阮无忧盯视他半晌,始终瞧不透他一脸诚信的背面究竟包藏着什么用心,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摇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小女子还是懂的。铁场主只管留下来,玄英堂上下不会对你见外的!”铁砚站起身来,抱拳感激道:“铁某愿为堂主竭尽绵薄之力。”
高标毕竟老谋深算,呵呵笑了两声,问道:“不知铁场主今番加入我玄英堂,有没有同令弟铁青石、令妹铁碧芍商议过?”言外之意是问铁砚,他究竟是以个人的名义,还是以落日马场大场主的身份加入玄英堂。铁砚何等机灵,早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当下答道:“我兄妹三人俱有意到中原武林闯荡一番,至于投身哪一方势力,则由我这个做兄长的全权决定,他二人绝不会有异议的,高护法尽管放心。”高标暗暗点头,深为阮无忧得到落日马场这个强援而欣慰不已。
阮无忧暗暗叹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机智过人,完全有能力率领群雄复兴刹魔教,进而称霸武林,直到真正涉足江湖以后,才渐渐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论起才能见识,自己固然远不能望叶知秋、魏长嬴、铁砚诸人之项背,就算高标、陈泰来等刹魔教的旧臣,似乎也颇胜她一筹,只是碍于自己是教主之女、玄英堂的堂主,很多时候不愿多说罢了。就刚才高标所问的那句极为要紧的话,她偏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枉空自己身为主事之人,还要属下提点,唉,真是失败。
桑三娘见阮无忧神情有些恍惚,便笑道:“铁场主一宿没睡,想必是有些累了。高护法,麻烦您老引场主去客房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高标和铁砚会意,双双辞别阮无忧退了出去。桑三娘柔声道:“堂主也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可把你给累狠了。”阮无忧发了一会呆,挥挥手道:“你先去睡吧,我要去瞧瞧上官先生。”桑三娘心中觉得好生奇怪,暗想:“堂主万金之躯,正当妙龄,貌若天仙,怎地会看中一个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的男人呢?真没道理!”
阮无忧独自一人来到上官柔房中,陈泰来刚好从他“天容”穴上拔下最后一根金针,用白布擦了擦,放回到药箱中去。他见过阮无忧,道:“我给他施了金针,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他内功极为精纯,区区伤势并无大碍,堂主只管放心。”阮无忧点点头,道:“陈护法辛苦了,早点去安歇吧,这里有我守着就成了。”陈泰来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下阮无忧一人陪着兀自沉睡不醒的上官柔。
阮无忧搬过一张凳子,坐在上官柔身边,伸手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是早点醒过来吧,少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几分心酸,她听着窗外风声嘹亮,一阵阵困意涌上来,不知不觉伏在床头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梦中似乎有人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她努力睁开惺松的睡眼,却见上官柔慈祥地望着自己,鼻子不由一阵发酸,眼泪沿着光洁的脸庞滑落下来。上官柔柔声道:“怎么了?有谁欺负我们的阿阮了?”阮无忧握紧他的手掌,喃喃道:“上官先生,你说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一个弱女子,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有什么资格妄想复兴刹魔教呢?”
上官柔了解她的心境,微笑道:“你是‘阿修罗王’沙重楼的女儿呀,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道理你不懂么?”阮无忧幽幽道:“可我的才能见识比不上叶知秋,比不上魏长嬴,凭什么跟他们斗呀?”上官柔拍拍她柔弱的肩膀,安慰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汉末刘玄德乃一介贩屦织席之徒,最终能自封汉中王,取得三分天下,不过就是文用诸葛武侯,武用关张赵而已,他本人又何尝有什么过人的才干?你比他可强多了,只要记着知人善用,不必事事都自己拿主意,这才是最要紧的!”
阮无忧“嗯”了一声,略有几分振奋,她听到“知人善用”四字,顿时记起“虎贲神弓”铁砚来,忙将他夤夜前来投靠玄英堂之事说与他听。上官柔沉思了片刻,笑道:“恭喜阮堂主,贺喜阮堂主!得到落日马场的支持,即是得到了整个关东武林的支持。嗯,铁砚此人举足轻重,堂主可得好生笼络住他!”
阮无忧嗔道:“这里又没有旁人在,不要堂主前堂主后的,多生分呀!叫我阿阮!”一忽儿又抿着嘴唇自言自语道:“你说该怎样笼络他呢?我可是很少去办这种事情……”她突然想起当日在九龙谷马尾坡上色诱上官柔的情景,会心地一笑,俏脸宛如春花绽放,心中颇有几分得意。
上官柔哂笑道:“他若是贪财,你就赠他金银珠宝,他若是好色,你就赠他绝代美女,一句话,投其所好就是了。”阮无忧发愁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呢?”上官柔道:“你不知道,我却可以猜出来!”阮无忧心中一喜,问道:“是什么?”上官柔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只须听任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加干涉,定能留住他的心。”阮无忧犹豫道:“他会不会起贰心?”上官柔道:“这人识时务得紧,有我在,谅他也不敢。”
阮无忧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你帮我,提点我,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上官柔笑道:“你就不怕我起贰心么?”阮无忧嫣然一笑,道:“才不呢!我什么不是你的?”话才出口,便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俏脸微红,慌忙借替他掖被子之机掩饰自己的失态,忽又记起一事,问道:“你在昏睡不醒的时候尽说胡话,什么‘晓镜’、‘月光’的,老老实实告诉我,究竟梦见什么了?”
上官柔呆了半晌,叹息道:“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这是唐末诗人李商隐的两句无题诗,你没有听过么?”阮无忧在心中低念了几遍,这才知道楚西陵叹息的原因,不由鼻子一阵发酸,他念念不忘的人儿始终是聂晓寒,自己又算什么呢?她以手支颐,强作笑颜道:“这么精致的诗句,我可作不出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时间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