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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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腰包鼓的路畅开着车回幸福矿的时候,外边的雨停了。可路上的水流得正欢。洪水夹杂着泥沙、树枝和野草,把个光溜溜平坦坦的马路冲的坑坑洼洼,车在上面行走起来像在跳摇摆舞。再看路边的河沟,水几乎就要漫到了马路上,哗哗流淌的洪水像野兽一样,张口大口,凶狠地吞噬着路的地基,把路啃得参差不齐。洪水还隐隐约约传出隆隆的声音,路畅知道,那是石头滚动时发出的响声。他给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大的水是从哪里来的,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从上午他就呆在金龙娱乐城,也没看见下一滴雨呀。他来北方已经三十多年了,他还是第一看到这么大的水。
他开着车颠颠簸簸往回走,越走越难走。在离矿上不远的大桥边,他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缺了两孔、桥面有一头掉在水里的水泥大桥,他的背上直冒冷气。
这座大桥是5年前才修的。混凝土桥墩,上面是混凝土盖板,桥宽6米,长24米,共分为4孔,每孔6米。现在,中间的那两孔被洪水给冲走了。他当时并不知道,洪水在冲坏那两孔的同时,还卷走了在桥上行走的13个人。他们中间有老人,有放学回家的孩子,有怀抱婴儿的少妇,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这13个人中有一个3口之家。
他开着车往前边又走了一截,发现河边的石坝给冲开了一个口子,滔滔的洪水正通过那个决口灌进了比河坝底2米的家属住宅楼。楼的底层已经给湮没了,人们正喊叫着向上面撤。他看见一个人怀里抱着一台电视机,还有一个妇女手里提着一个包袱,站在单元门的顶子上伸着胳膊,等待二楼的人拖她。
他望望前边的路,其实现在根本看不到什么路,看到的只是一片汪洋。要在平时,他发现路上有块大点的石头也要想办法绕开,但有一个坑或者坎,他都要减速,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他心里只是想着如何尽管回到矿上,看看那里的情况。他紧紧地踩着油门,让车的速度快起来,车的速度一快,阻拦似乎也就少了。
总算来到了矿调度的楼下,他熄了火,就向楼上跑去。
调度室里乱轰轰的,大约有三四十个人。除了调度、矿、区、队的值班干部,其余的是科室的中层领导。
一进调度室,路畅就觉得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刚才的担心和害怕自然而然地随之消失了。看哇哇乱吵的声音,他的火气就来了,大声呵斥:“吵什么,还有没有点秩序。”
人们倒是停止了吵闹,但一个个用非常冷漠甚至有的气愤的目光看着他。就连他一手提拨起来、以往对他言听计从视他为父亲的调度主任也用质问的口吻同他讲开了话:“路矿长,你一上午到哪儿去了,我们找不到你?”
“我到哪儿去还得向你请假?”路畅悻悻地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你是值班领导,我们有事找不到你。”
“有什么事你们自己不会处理,什么事也要等我那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路畅的舌头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狗字。
“有些事情我们就处理不了,就得等你,你是一矿之长。”
“什么事,又不是死下人!”路畅火了,大声喊道。
“路矿长,坑下全都让水淹了,郝书记在进大巷时让水给冲走了,你他妈的还在外面寻花问柳,你还有没有点人性?”李主任终于忍无可忍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火,第一次骂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什么,你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路畅脸上的疙瘩一下变成了紫的,酒糟鼻子有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辣椒,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
“路矿长,李主任说的是真的,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赶紧向局里汇报灾情,派人找一找郝书记,想办法营救困在井下的几十号人,再组织人看地面那些地方还有隐患需要处理。”后勤矿长对他说。
路畅听到这些话后,像一个傻子,在那儿呆呆地坐了足足有5分钟,这才恢复了常态,站起来一项一项安排起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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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龙从金龙娱乐长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是一身轻松。尽管他刚才输了3万多元,但这3万元钱输得值。路畅要是能帮村里卖5万吨煤,那一吨煤的投入仅仅才6毛钱。他开着那辆黑色奥迪,送龙玉回了家,告诉龙玉,他要去矿上看看,等路畅定了时间,还得组织汽车往站台上拉。
外边的天很好,白花花的太阳喷射着炽热的光,晒的庄稼耷拉着叶子,烤的黄土直冒烟儿。连续两个月的时间没下透雨,有的地还荒着,有的虽然种上了,但苗出得不齐,稀稀拉拉,像害了瘌痢病人头上的毛,东一圪撮,西一圪撮。庄稼人看着地里的苗,望望空空的天,一个个急得唉声叹气。
下午4点多,天还很热。龙龙打开车里的空调,一边走一边看着地里的庄稼,今年一定是个年馑。打不下粮食,煤要是再卖不出去,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想到这里,就不由地踩了下油门,奥迪车像突然挨了人一鞭子,嗖地加快了速度。出了风流山庄往下走二里多路有座山,路在这里就分为两岔,北边通往村里开的煤矿,南边就到了幸福矿。车刚拐了弯不久,龙龙发现路上都是淤泥,他下了车,沟里的洪水肆虐地咆哮着,发出了震耳的声音,一股泥腥味直扑鼻子。从路边洪水留下的痕迹来判断,现在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他的心里一惊,忙上了车,向下面的煤窑驶去。
龙龙怎么能不急呢,村里的煤窑就在河的下游,离河最多十来米,地形几乎和比河床是平的。因为煤卖不出去,其它两个矿在去年就停了,就留下一个矿。这两个矿停产后积压的煤都集中在这里,总共有十来万吨,还有几十方坑木,要是让水……龙龙连想都不敢想了,只管开着车一股劲儿往前跑。跑了煤窑多远,车就给陷在了一个泥坑里,四个轮子有三个不会动了,怎么摆弄也起不了步,他只好下了车,看看周围连个鸟儿也没有,只好一脚深一脚浅步行着向煤窑走去。他约莫着就到煤矿了,可四周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他定了定神,再看看周围,这地方又像又不像。他终于从山坡上那棵椿树断定这儿就是他开了几年的煤矿。可山下一溜七间房子没了,那堆的如同小山一样的煤没了,那垛得齐齐整整的坑木没了,那提升井下矿车的绞车房和绞车没了,工人们每天出进的坑口此刻已经成了洪水排泄的通道。
他的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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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点,石城县电视台在新闻节目中播发了幸福矿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包括党委书记在内,已经有6人死亡,还有42名矿工被洪水困在井下,生死未卜。目前,正在组织人员进行抢救。
一个小时后,电视台的“新闻焦点”栏目又播发了记者采访幸福矿的矿长路畅的实况。
主持人: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你收看本期的新闻焦点。
今天中午,在我县境内的幸福矿地区突降暴雨,这一连4个小时的暴雨让幸福矿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解说)从今天中午12点到下午4点,暴雨一直下了整整4个小时。连续4个小时的暴雨使原来一直干枯的干河变成了汹涌澎湃的大河,滔滔不绝的洪水挟裹着大量的泥沙涌进了幸福矿的井下。截止目前,死亡人数由一小时前的6人增加到人,地面有成百间的平房倒塌,井下上千台设备都被淹没,困在井下的工人还没有一点消息。
记者:请问,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信号员:我们3个人正在坑口,看到洪水从大巷里流了出来,而且越来越大,我们就爬在机头上。就在这时,郝书记和调度员老万来到坑口,郝书记就叫我们一起同他进大巷,刚走了几步远,郝书记就让水给冲走了。
幸福矿矿长路畅:这是我们的主巷道,从大巷里流出来的水位将近2米高,把矿车、机头和坑下的其它设备埋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们的党委书记郝一民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记者:路矿长,当时你在什么地方?
路畅:我那天值班,去山上的风机房去检查,回来时巷道已经出了水。
(解说)据介绍,这次坑下让洪水湮没的主意原因就是周边的小煤窑与幸福矿贯通处的密闭被水冲垮而造成的。
记者:您分析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呢?
路畅:造成这么大损失的原因主要是周边的小煤窑越界开采,与大巷贯通,洪水从小煤窑进了我们矿的井下。
记者:幸福矿周边有多少小煤窑,您认为哪个小煤窑是罪魁祸首呢?
路畅:幸福矿周边的小煤窑有十几个,有的已经报废,有的还在开采。这次进水的主要是已经废弃了的致富矿和现在正在开采的小康三矿。
记者:您刚才说的这几个小煤窑是哪个地方的?
路畅:致富矿是风流山庄现支部书记龙龙以前个人开的小煤窑,小康三矿是风流山庄的村办煤矿。
记者:这些小煤窑属于不属于私挖乱采?
路畅:可以这么说。
(解说)路矿长刚才说的这两个小煤窑,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这两个小煤窑像两把匕首,同时插向了幸福矿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