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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龙吟越秀

    第一章考教
    姬别天威风凛凛、大马金刀的往洞口一站,不屑道:“说大话没用,老夫让你先出手。”丁原可没什么尊老敬贤的念头,闻言也不多话,暗自催动翠微真气、心神守一,脚下碎步轻移,绕着姬别天徐徐转动。
    在任何时候,丁原都晓得绝不可冲昏头脑,越想击败对手或者敌人越强大,就越加需要冷静与沉着。
    当他抬腿迈出第一步时,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散发出一股强大气势,偏偏身躯沉稳如山,双目冷澈似冰,全不带半丝怒意。
    他晓得姬别天百年修为怎可小觑。倘若自己真打定主意为淡言一门争口气,自己就一定要全力施为,给他点颜色看看。
    故此,丁原并不急于出手,而是一面积聚真气,一面观察姬别天,只要能发觉到对方破绽,便即刻展开雷霆一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尽管丁原只是绕着姬别天兜圈子,可落在曾山等人眼中,已是暗自惊讶。
    石矶娘娘不由轻轻叹道:“这孩子实在不错,再过三五年,只怕我也难应付他了。”
    毕虎胡子翘翘,嘟囔着抱怨道:“要不是这臭小子,我当日怎么会白白失了芊芊,现在想着这儿还疼。”
    毕虎一面说着,一面揉揉自己的心窝,眼珠子却骨碌碌只跟着面色越来越沉重的丁原转圈。
    姬别天站在场中,可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丁原一玩真格,效果迥然不同,迎面迫来的罡风,也令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尽管脸上依然轻松,却以一式“定海”身法守住门户,不再有丝毫懈怠。
    他允诺在先,当然不能抢先出手,只能任由对方在身周游弋寻找破绽,可丁原耐心出奇的好,整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出招。
    这两人不着急,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倒先不耐烦起来,曾山嘀咕道:“没劲,早知道这样,我该带个枕头来。”
    毕虎这次少有的附和曾山看法,朝圈子里叫道:“喂,你们到底打不打,这么转下去,太阳也要落山啦。”
    石矶娘娘白他一眼,道:“你没看人家在对峙么?”
    毕虎撇撇嘴,眼珠子依然盯着丁原骨碌碌转圈道:“他们打的人不累,我看的人倒受不了啦。”说完,又冲场内大叫大嚷起来,一会给丁原鼓劲,一会给姬别天打气,也不晓得他究竟帮着谁。
    丁原对这老贼头的喳喳呼呼,早已习以为常,更加上心入忘我通幽之境,因此对毕虎的喊叫过耳不闻。
    姬别天本就对天陆九妖人物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是这位不分主客、见宝贝就犯心痒痒的毕虎仁兄。听那老贼头越喊声越大,越喊越得意,终于忍不住低喝道:“吵什么!”
    这一喊毕虎是住嘴了,可不免心神微分。
    气机牵动之下,丁原蓦然腾身掠起,犹如一羽利箭直射姬别天,漫天的拳影好似缤纷落英,层层迭迭朝姬别天头顶洒下。
    姬别天只觉得面部生疼,冷风凌厉,头顶真假莫测的无数拳影变幻无方,妙到巅豪,可自己居然看不出这后生晚辈使的是哪路拳法。
    说起来,这倒也怨不得姬别天,只因丁原所用拳法,脱胎自曾山撒尿时悟出的二十二字拳,几经实战揣摩后,又被丁原改良不少,将一式“年”字诀,演绎得精采纷呈,更显灵动之气。
    姬别天不愧为当世大家,虽被丁原抢得先机也并不见慌,侧身踱步避过拳锋,双掌崩山裂石轰然拍出,以实击虚,以拙应巧,“蓬蓬”几声脆响,化解了丁原第一波攻势。
    可如果丁原仅止于这么一点功夫,前次偷下翠霞山受的那些罪,未免是白受了。
    见姬别天封住上盘,破解了年字诀,丁原想也不想,借对方反挫之力,身体凌空倒转,双腿朝上,以辟魔腿幻化无数影子,攻其面门,双拳在下用“七”字诀,强攻姬别天双肋。
    当下拳脚并用,刚柔拙巧相济,看的曾山都眉毛一挑,高声叫好。
    姬别天心头微感诧异,电光石火中犹自思忖道:“我原以为这小子进境尽管了得,也高不过雪儿多少,没想他现在的修为竟似不在榄儿之下!难怪掌门师兄如此看重他,却是真有些名堂!”
    一面想着,一面也是身形飞转,拳脚迭出,用上八分修为,才化解了丁原的第二招。
    奈何丁原素来得理不饶人,那日风雪崖也曾被他一气攻出三招才缓过劲来,何况是今日之丁原?
    但看他身影如絮飘飞无端,忽然已到姬别天左侧,依然是双腿朝上,身子一沉,化掌为剑,分斩对方左右膝盖。
    姬别天变招不及,只得急吸一口清气,将偌大身躯倒飞出去三丈,方才脱离丁原的掌影笼罩。
    可没等他双腿落实地面,眼前黑光闪烁,丁原双指连弹,一连射出六道玄金飞蜈。
    姬别天怎会不认得,当年门下弟子巫挺就是伤在飞蜈手中。
    他浓眉倒立,怒喝道:“好小子,还敢使邪门歪道,面壁的还不够么?”双掌轰然喷出两股浩荡罡风,仗着不知比丁原精纯多少年的翠微真气,将玄金飞蜈击散。
    丁原射出玄金飞蜈后,身子一展,再次迫近姬别天,以“游”字诀指打面门。
    一老一少在场中犹如花蝶翻飞,斗的煞是好看,一连五招,竟都是丁原占着先手,攻得姬别天只有应付的分。
    按理,纵使姬别天让了丁原先手也不至于如此,怎奈丁原的套路变幻莫测,总爱剑走偏锋,一时令姬别天也难以适应。
    这也和他的性格相连,换作阿牛,则多半是王道招式,举堂堂之兵。
    可丁原生性不羁,又屡在强敌重压下靠险招求生,久而久之,更不按牌理出牌,只管兴致所至,毫不理睬什么套路规矩。
    但姬别天毕竟了得,到了第六招,终究是抓住了丁原招式中一点几不可察觉的破绽,呼喝一声,转守为攻,抢在丁原变招前,拍出一记“流光映霞掌”。
    这套掌法不过一十三路,在以剑立门的翠霞派,亦属独树一帜,创自于六百年前翠霞派掌门流光真人之手。经过历代翠霞派精英宿老的锤炼完善,到得姬别天手上,已化繁为简,从最初的二十七路减少到了十三路,但威力更甚,隐然与云林禅寺的“大慈悲手”齐名天陆。
    姬别天原也不打算施展此掌法,无奈眼看五招已过,自己居然被一个后生小辈压的无力还手,旁边曾山等人看的真切,一旦传出去,说自己这个师叔被一个入门不过五六年的师侄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恐怕以后就别想在翠霞派里抬头做人了。
    他拼出真火,用上了八成功力,丁原顿时吃紧,两招之间,攻守易位迅速落到了下风。可他自下山后,屡经恶战,早非初出茅庐的稚嫩之辈,一看姬别天恃强猛攻,也不惊慌,紧紧守住门户,以灵动的招式身法周旋。
    到了第八招上,姬别天掌势再变,大喝一声:“看掌!”一对巨灵似的手掌,幻化出千万掌影,从四面八方层层迭迭朝丁原迫来,把他压缩在不到一丈的狭小方圆中,使得丁原失去周旋余地。
    丁原意念一动,背后雪原剑镝鸣飞弹,打从芊芊魂魄与紫竹灵心合一,雪原剑已被炼化到紫虚境界,不需主人催动真气,仅凭着意念,就可作到心剑合流。
    丁原左手剑诀一引,右手握住雪原仙剑,劈风荡云以攻对攻,在重重掌影之后,寻到姬别天的真身,飞掠他的咽喉。
    姬别天一惊,左掌顺势一压,拍在丁原剑上,谁晓得竟是空空的毫不着力,就像舞动着千斤大锤一下子砸在了空处,反震的自己气血一滞。
    刚道一声“不好”,雪原剑已随着掌风被激飞,丁原哈哈一笑,赤手空拳揉身而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直攻姬别天真身。
    姬别天万没料到,丁原居然敢如此大胆,方才自己那一掌若含吞吐之劲,顺着仙剑倒攻入丁原经脉,这小子就是有十条命也要交代。可对方就是赌他看不破剑势虚实,乘着自己一个失算,重又夺回主动。
    姬别天的招式已经用老,无奈只好撤身调息,利用身法变化闪过丁原双拳。
    他突然看见丁原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心头警兆一动,直感觉背后剑气冲天,居然是雪原剑凌空回转,射向自己背心。
    毕虎看的直咂嘴,扭头朝曾山道:“你们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不会个个都这么年轻厉害吧,真要这样,我们这些老人还有的混么?”
    曾山呵呵一笑,晃晃脑袋得意的道:“这样的小子,百年能出一个就不错了,你还嫌少么?”
    说话间,姬别天背后赤光闪动,催起仙剑“红莲”,“叮”的一声,凌空接下雪原剑的诡异一击。以一个二代弟子身分,竟然迫得姬别天不得不出剑抵御,丁原已堪自豪。
    丁原右手一引,雪原剑仿佛肋生双翅,乖乖落回手里。
    姬别天也在空中一个腾身,接住红莲仙剑,炯炯望着丁原,颔首道:“丁原,这才不枉你师父苦心调教一场。”
    丁原并不领情,喝道:“姬大胡子,你老气横秋说什么废话,看招!”仙剑紫影蒙蒙,施展飞瀑十八剑攻了过去。
    姬别天真气一运,红莲剑上赤光爆涨,幻化出朵朵火莲煞是好看。他右手持剑,以一招“中流砥柱”封住丁原仙剑,左掌又是一记流光映霞掌拍出。
    截至目前,姬别天仍只用上八成的修为,但仅这八成,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死过十回。
    石矶娘娘呓道:“这十招不是已满,怎么还在打?”
    毕虎幸灾乐祸道:“定是姬别天挂不住脸面,想讨回点便宜来。反正师叔要打师侄,师侄总不能不理啊。”
    曾山笑道:“你懂什么,姬胡子是要探丁原的底细,不然用上十成功力猛轰上十招,那小子再强也吃它不起。”
    需知招式的掌握可依靠名师传授、自己体悟,可真气修为乃是实打实的东西,纵然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丁原尽管造化堪奇,然而毕竟年纪尚轻,纯粹的修为,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姬别天百多年的苦心修炼。
    说话间,丁原与姬别天又斗了四招,丁原竟似越打越轻松。
    原来姬别天也以一套“飞瀑十八剑”应对,全然中了丁原下怀。
    要知道,当年为了参悟这套剑法,丁原可没少吃苦头,别人一日学一式,丁原用上十天也不止。他整日跟老道士拆解剑招,穷尽一切变化,有时连晚上作梦都在想,第二天怎么给老道士点“惊喜”。
    所以习剑时间虽短,却何啻于普通弟子十年二十年的光阴?再加上上次下山经受了生死锤炼,对于飞瀑十八剑的体悟更上层楼。
    正因为如此,丁原对飞瀑十八剑可说是滚瓜烂熟,闭起眼睛来,也能靠风声辨出姬别天用的是哪一招,往往可料敌机先,抢到先手。
    幸亏是姬别天在这套剑法上浸淫百多年,不然单单招式变化的比试,恐怕还要输给丁原。
    当毕虎心中默数到第十八招时,姬别天蓦然剑势再变,换作一套大衍剑法。从轻灵飘逸到古拙不工,不过是剎那的转换,竟显得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连曾山都点头,道:“呵呵,姬胡子的修为进步不少,快赶上我老人家当年啦。”
    可惜姬别天是无心去听曾山的嘉许,他换了一套大马金刀的厚重剑法,希望凭借功力上的优势,克制住丁原。一套大衍剑法滚滚施展,但见是漫天红莲盛开,光焰腾霄,剑气浩荡,声势比先前更胜百倍。
    丁原却偏不着道,他可不会笨到与姬别天硬拼,专门使出“九曲青莲”、“百转千流”、“阳关三迭”等轻盈招式以虚击实,以巧破拙。急切之间,尽管姬别天占着了上风,可要令丁原俯首,还没那么容易。
    姬别天心情颇是矛盾,一面觉得被一个小辈拖了二十多招,脸上无光,另外一面见丁原修为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免又是欢喜,暗暗想道:“看来,当年掌门师兄将丁原交给淡言师兄果然不错,以这小子眼下的修为,足以与天陆成名人物一拼,战胜苏真的女儿,亦非不可能。”若真能赢得赌约,为我翠霞派取回天道上卷,则本门光大指日可待!“
    不知不觉里,姬别天将功力再加一成,几乎已在尽力施展。
    丁原在修为上的劣势逐渐显露,任他怎么以空灵剑招抵挡,也禁不住姬别天威猛无伦的狂轰乱炸,心跳气急渐渐真气不济。
    他每接下姬别天一剑,就觉得自己手中的雪原剑重上一分,丹田里翠微真气少上一丝。而姬别天的红莲剑,更像一张不断收缩的天网,压缩迫小着自己闪展腾挪的空间,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给活活的逼死。
    更可气的是,姬大胡子在施展大衍剑法的同时,居然还有余暇以流光映霞掌,不断辅助攻击,时不时奇峰突起于厚重剑势里,加上一记轻灵掌法,让自己疲于应付。翠霞六仙的名头果非虚传,以姬别天的修为,莫说天陆九妖,就是比风雪崖这般的魔道顶尖人物,也绝不失色。
    正着恼时,姬别天低低一喝,红莲仙剑激射出九朵光华,笼罩住丁原全身,将他前后左右的退路尽皆封死。
    丁原仙剑连挑,紫光破火而出,把那九朵环绕周身的红莲一一刺落。
    姬别天哈哈笑道:“好,再看这招!”左掌猛然胀出一倍,映射着一团赤芒拍落丁原头顶。
    丁原扭身撤拳,刚想封架,孰料姬别天铁掌收起,左臂一屈,一抖宽大的袍袖,火龙一般射出,拂向丁原胸口。
    丁原左拳已被姬别天的虚招骗过,来不及回手招架,只得再次运用身法,转换在空中飞速旋转侧飞向西。
    姬别天仿佛早算准丁原惟一的脱身之招,左袖长长抛飞数丈,不可思议的从丁原身侧回转,正先一步封住西首的空档。
    丁原闪避不及,整个身子就像投怀送抱撞了进去,姬别天大袖一收,巨蟒般卷住丁原上身,低喝道:“看好了,袖手旁观诀!”
    丁原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好似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炉之中,雪原剑轻轻脆鸣,硬是破不开身外看似不堪一击的衣袖。
    忽然面前一亮,姬别天的大袖已然收回,再看他的袖口与一般的道服也无甚区别,真不晓得是如何展出三五丈长的袖衣。不用问,这里面定是另有奥妙。
    姬别天仙剑回鞘,双手负后道:“丁原,把你的东西整理好,跟我走。”
    丁原也将雪原剑收起,一面调息恢复,一面回答道:“我可没答应过要跟你走。再说,我接了你二十招三十招也不止,输家自然是你,岂有赢家要听输家的道理?”
    他伶牙利齿连晏殊都辩他不过,何况是素来秉性暴烈、不善狡辩的姬别天?
    姬别天闻言怒火又生,也该是他和丁原天生不对,刚刚对这小子有了点好感,立刻就被两句话打回原形。
    他平生最恨人胡搅蛮缠,伶牙巧辩,勃然道:“丁原,你当我真的治不了你?”
    丁原见他生气,不怕反笑道:“你是我师叔,要治我这么一个二代弟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这话别人说也许是正话,到丁原嘴里怎么听怎么煽人怒火。
    姬别天再按捺不住,不管曾山就在旁边,暴喝道:“好大的胆子!”口中真言急念,从袍袖里放出一蓬红光,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铃铛,通体晶莹,非金非玉,不知是何质地。
    石矶娘娘偏向丁原,见状赶忙叫道:“丁原快躲,那是锁仙铃!”
    可她不免叫的迟些,锁仙铃在空中迅速放大,射落一束光芒,当头罩落丁原,牢牢定住了他的身形。
    丁原在那团红光包裹下,怎的都动弹不得,不禁怒道:“姬大胡子,你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姬别天也不理睬他,念动真言,催驾锁仙铃将丁原缚到面前,左手一招,收了仙铃,右手掌心红光一吐,喝了声:“制!”
    丁原只觉丹田一热,一道赤红色灵符在衣裳上一闪而隐,全身真气顿时凝滞,丹田中再发不出半点力来。竟是被姬别天以火灵符,封了气海。
    丁原浊气一生,一个趔趄,就要从空中坠落,被姬别天眼明手快夹到了腋下,冷冷说道:“你不想摔死,就给我老实些。”
    丁原着实没想到姬别天居然突施仙器偷袭自己,不然就算那锁仙铃精妙无伦,也未必能如此简简单单的束缚得了早有防备的自己。
    他被姬别天夹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想挣扎,可偏偏丹田宛如被一团火焰死死堵住了般,哪里还能运气,惟有愤然道:“姬大胡子,你有种就放开我,小爷宁可摔死,也不跟你走!”
    姬别天落下云头,在曾山面前躬身道:“师叔,弟子告辞,丁原师侄的行李物品,稍后弟子再派人来取。”
    丁原勉强扭过头,望着曾山道:“曾老头,我要是走了,可没人陪你玩啦!”
    曾山挠挠脑袋,道:“丁小子,你也别太上火,不就三个月么,很快就过去啦。至于我老人家你就别担心了,有老贼头陪我下棋打弹子,勉强也能将就啦。”
    丁原没想曾山居然这么不讲义气,眼睛一翻,气的再说不出话,心中却想道:“还是娘亲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惟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指望着别人绝不会有出息。”
    想到娘亲的话,丁原顿时又醒悟到,这位娘亲其实最多只能算是自己的养母而已,在这个世上,他其实再无一个真正的亲人,也许除了雪儿,或者还有阿牛、盛年、老道士和远在聚云峰的玉儿。倘若不是他们,如今的自己,真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姬别天对曾山执礼颇恭,对毕虎与石矶娘娘却毫不理会,又见毕虎绿豆小眼泛着光盯着自己的袍袖,脸上居然还贼兮兮透着点美孜孜的笑,不禁重重的哼了一声,驾起红莲仙剑,风驰电掣回转碧澜山庄。
    刚一进院门,姬雪雁远远迎了上来,诧异问道:“爷爷,你怎么绑了个人回来?”
    原来她昨日被爹爹逼着修炼“青霞退魔诀”,尚无空闲去找丁原,自是不晓得翠霞六仙对丁原已有新的安排。
    可等她走近了一看,不免花容失色,急忙道:“咦,这不是淡言师叔祖门下的丁师叔么,爷爷怎把他抓回来了?”
    姬别天对这个宝贝孙女可谓宠爱有加,尽管刚才被丁原激得雷霆暴怒,可对着姬雪雁依旧和颜悦色道:“你丁师叔要在碧澜山庄住些日子,去把段唱找来,让他为丁原安排食宿。”
    丁原平生头一遭被人夹在腋下动弹不得,偏巧如此狼狈的模样被姬雪雁撞见,顿觉无光,索性双眼一闭,一声不吭,却在心里暗自发狠道:“姬大胡子,你将来别落到我手里,否则就算看在雪儿面上,我也不会轻易作罢!”
    姬雪雁见丁原神色不愉,有心询问又怕着了痕迹,于是点头道:“雪儿这就去!”再偷偷瞥了眼丁原转身去了,连千里传音也不敢在姬别天眼皮底下使用。芳心之中却思忖道:“难道是爷爷知道我与丁原的事情了?若是这样,他该不会对我那样和蔼才对。或许是丁原不知怎么惹到了爷爷,稍后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赶紧去寻段唱,一颗芳心却忐忑不安的系在丁原身上。
    第二章缚龙
    姬别天走进书房,把丁原往地上一放,丁原腿一软,差点一个踉跄。
    姬别天坐到书桌后的椅子里,大手指着丁原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三个月里必须学会袖手旁观诀,不然就别想我解了你的禁制,放你离开。”
    丁原头扭到一边,也不看姬别天一眼,鼻子里轻轻一哼,一副漠然。
    姬别天越瞧他火越大,猛一拍桌子道:“你当我乐意将碧澜山庄传承数百年的独门绝技,传授给你?要不是掌门师兄法旨,要不是盼你这小子胜过苏真的丫头,我连话都懒的跟你这无赖说!”
    丁原眼睛看着一边的墙壁,淡然道:“那是最好,我也落得耳根清净。”
    姬别天见丁原一副毫不领情、死活不回头的模样,简直快被丁原气爆了,他咬牙道:“好,那么我们就试试看,到底是谁先低头?”
    这时,正巧段唱走进来。他是姬别天首徒,虽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可实际年龄早超过八旬,也算是资格最老的二代弟子之一了。
    姬别天道:“段唱,这是淡言师兄门下的丁原师侄,现在我将他交给你看管,好吃好住不准无礼,但是绝对不准他走出碧澜山庄半步,否则惟你是问。”
    段唱盯了眼丁原,心中疑惑。师尊为何要将淡言师伯的弟子,软禁在碧澜山庄中?
    可他侍奉姬别天近七十年,对师尊的脾气,就像对自己的五根手指头那么熟悉,当下也不多问,躬身道:“是,师父!”
    丁原嘿然道:“姬大胡子,你以为这样我丁原就会认输么?咱们走着瞧。”
    段唱被丁原吓的不轻。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遭听见有人敢当面称师尊是“姬大胡子”,而且还是个本派的二代弟子!
    姬别天大手一挥,道:“带他下去,派人寸步不离看着他!”
    段唱不敢多言,一面奇怪师尊怎的对丁原的无礼没有反应,一面朝丁原道:“丁师弟,请跟我来吧。”
    丁原知道是走不了的,现在也没谁能够救他,看来姬大胡子存心要和自己耗上了,更可恨的是,居然将自己的丹田禁制了,如今好汉不吃眼前亏,惟有既来之则安之,就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段唱引着丁原穿过三道院落,走进一座僻静清幽的小院子,在那院门上,有瘦金字体镌刻着“养心”二字。小院的正中是一个苗圃,穿过苗圃,段唱推开正屋的门,道:“丁师弟,你就暂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
    丁原走进屋子观量几眼。里面收拾的倒也干干净净,外间是一个客厅,左右分为书房和卧室,家具虽简朴,也还齐全,连漱洗的器皿都已经是放的妥妥帖帖。
    丁原走进卧室,说道:“段师兄,我要睡觉了,你没事可以走了。”
    段唱兴许是早被姬别天练就出一副好脾气,闻言并不生气,微笑道:“那好,丁师弟,你先歇着吧,我门下弟子何欢会照料你的起居,若是闷了,也可让他带你到处走走。”
    丁原见段唱好好先生笑微微的样子,也不想与他为难,但还是忍不住回嘴道:“照料,是监视我吧?”想想自己总算结束了三年面壁生涯,却被姬大胡子抓到这儿来软禁,还把自己的功力给禁制住,不知该哭该笑?
    段唱出屋后把门带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丁原一个人。他心有不死,盘膝坐到床上,想试着以翠微九歌的心诀,破解火灵符的禁制。可任丁原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济于事,丹田中的真气仿佛凝铸成铅块一般,就是无法冲破那道火墙,费了半天劲,除了一身热汗,什么也没挣到。
    正又怒又急时,忽然隐约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不行的,丁师叔正在休息,小师妹你过会再来吧。”
    然后,就听姬雪雁娇脆脆的声音道:“休息什么,这大天白亮的。再说,丁师叔明明醒着,你不用眼睛,用灵觉也能探到啊。”
    丁原穿上靴子走到客厅里,往椅子里一坐道:“外面吵什么?”
    门一开,一个二十多岁膀阔腰圆的红衣弟子走进来,道:“弟子何欢拜见丁师叔。”说着一抬头,脸上却带着别扭。
    早知道淡言真人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比自己还小不少,现在要自己天天侍奉左右,还要尊为“师叔”,多少觉着别扭。但有什么办法,辈分如此,不叫也不行。
    丁原问道:“你就是何欢,刚才在外面干什么?”
    何欢刚想回答,姬雪雁一推门,进到屋里来道:“我说他没睡觉,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丁原故意一皱眉,问道:“你跑来干什么,见到长辈还大呼小叫,恁的无礼!”
    “你!”姬雪雁话到嘴边,想到身旁还有何欢,连忙改口道:“弟子奉了家祖口谕,前来探望丁师叔。”
    她望着丁原心里恨的痒痒,暗暗道:“好你个丁原,乘这机会捉弄人家,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丁原当然晓得,姬雪雁不可能是奉了姬别天的命令而来,这么说,只是为堵住何欢的嘴巴而已。就算给这个家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找姬别天求证此事,顶多在心里犯几下嘀咕罢了。
    看姬雪雁望着自己凶巴巴的眼神,丁原心中暗笑,装模作样道:“好吧,我有点渴了,你给我倒杯热茶来。”
    何欢赶紧道:“还是弟子来吧。”
    他知姬雪雁尽管是个跟自己一样的三代弟子,可人家是碧澜山庄里的小公主,谁敢差她做这种下人差使?
    丁原摆手道:“何欢,你到院子门口守着,有人来,就说我在会客,让他在外面等着。”
    何欢看了眼姬雪雁。
    姬雪雁嗔道:“何师兄,你没听见丁师叔的话么?”说着,心不甘情不愿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似模似样捧给丁原。
    何欢的修为,在段唱的几名嫡传弟子中只是一般,脑子跟阿牛一样也不太灵光,但因办事忠心,为人勤快,故此才被段唱派来照料丁原。
    他闻言,楞楞退出客厅,到院门口守着去了。
    姬雪雁一等何欢出门,轻拂玉手将门带上,恶狠狠就朝丁原低声道:“丁原,你敢作弄人家,看我怎么找你算帐!”
    说着,娇躯靠入丁原怀里,樱桃小嘴一口咬在丁原肩膀上。
    丁原吃疼,险些把进嘴的热茶喷出,说道:“我有作弄你么,你不是刚才在外面也丁师叔长丁师叔短的在叫么?”
    姬雪雁娇憨道:“那还不是为了敷衍何师兄,可恶,你居然当真!”想到刚才这家伙要自己端茶送水,气得又在他胸口掐了一记。
    忽然,她抬起头诧异道:“咿,我怎么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真气流动了?”
    丁原苦笑道:“这都是拜你家老爷子所赐,不晓得用什么狗屁封印,禁制了我的丹田内息,现在我浑身有劲使不出,跟废人也差不了多少。”
    姬雪雁奇道:“我爷爷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可也犯不着要如此待你?不行,我要去跟他说,求他解了你的禁制。”
    丁原一把拉住她道:“你不用去,莫说他不会答应,就是肯答应,我也不要你去求他!”
    姬雪雁晓得丁原性高气傲,忍不住道:“可爷爷这么做,总有个为什么吧?”
    “为什么?”丁原没好气的答道:“他逼我学什么袖手旁观诀,我不答应,就这么简单。”
    姬雪雁诧异道:“袖手旁观诀?那可是碧澜山庄独门不传之秘,当世除了我爷爷和我爹爹,再无第三人修得,就算淡一师叔祖也是一样。”爷爷他怎么可能肯将袖手旁观诀传授给你?“
    丁原不以为然道:“你当你爷爷果真如此好心,他不过是为了要我在两年后与苏芷玉的决斗中,为翠霞派赢取到半卷天道而已。”
    姬雪雁一怔,问道:“你说的天道,可是号称天陆第一奇书那卷《天道》,它与你又怎么扯上了关系?”原来此事在翠霞派中除却六仙外,其他弟子诸人皆毫不知情。
    丁原苦笑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清楚。”他简单的将翠霞派与苏真的赌约,说与姬雪雁听。
    姬雪雁听完,一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与苏姑娘比上一场也没什么不好,何苦与我爷爷赌气?”
    丁原道:“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争的就是这口气。那些人凭什么就把我和玉儿当作棋子一般的摆布?明明是自己想要天道,却要我与玉儿这么两个本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去为他们争胜斗赢?”
    姬雪雁听丁原说出来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总不愿听人劝,眼下爷爷禁制住你的真气,将你软禁在这儿,却该如何是好?”
    丁原顺手一抚姬雪雁耳边秀发,微笑道:“这里又舒适又清静,还能天天离你这么近,不是很好么?我便跟姬大胡子耗下去,瞧他能拿我怎么样?”他说的顺口,“姬大胡子”的几个字又脱口而出。
    姬雪雁可没丁原这么洒脱,闻言摇头道:“难怪爷爷要禁制你的真气,他传你独门秘技你不要,还开口叫人家「大胡子」。你不了解我爷爷,他的性子怕比你更倔,莫说关你三个月,就是一年半载也不稀罕。你这么跟他耗着,却又教我该怎么办?”
    这争执的双方,一面是自己的情郎,一面却是自己的爷爷,姬雪雁夹在当中,着实有一种左右为难之感。
    她刚想再劝丁原,忽然灵觉一动,探到院外有人来到,赶紧从丁原身上站起道:“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丁原听到门外段唱的声音响起,道:“丁师弟,我可以进来么?”
    丁原道:“进来吧,门没锁。”说话间,姬雪雁远远站到一边,目光瞥向门口。
    段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何欢。
    段唱先奇怪的看了眼姬雪雁,道了声:“哦,原来雪侄女也在这里!”然后把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说道:“丁师弟,你留在思悟洞的衣物我给你取来了,可要查点一下还漏了什么?”
    丁原看也没看,说道:“我原也没什么东西,该都在包裹里了,多谢段师兄。”
    段唱微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既让我照料你,这点小事便该是我做的,丁师弟不用客气。”
    姬雪雁说道:“段师叔,丁师叔,弟子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说完,转身走出屋子,尚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胸口的一颗心也咚咚不争气的跳的厉害。
    段唱目送姬雪雁出门,而后朝丁原说道:“丁师弟,眼看就是正午了,你还没用饭吧。我让何欢带你去紫翠轩,那里专供本门二三代弟子用餐,菜色也算不错。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
    原来他与姬榄一样早开府收徒,在碧澜山庄有着自己独立的一栋府邸,不用再到紫翠轩用饭。
    丁原倒不觉饿,但想想与其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好,于是点头道:“行,段师兄你自己去忙吧,有何欢给我带路就够了。”
    当下,何欢领着丁原穿过几层院落。路上也遇到不少碧澜山庄的弟子,这何欢似乎在碧澜山庄里还挺得人缘,这一干弟子纷纷跟他打招呼。
    但见着丁原,不免都奇怪的多看两眼,一听何欢介绍说是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虽年纪轻轻却是自己的长辈,尽管颇不愿意,也不得不无可奈何叫上声“丁师叔”。
    等到了紫翠轩,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相好的同门多在一桌,一面用餐一面聊天,弄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丁原放眼望去,上下两层的紫翠轩足足坐了四五十人,比起老道士门下几根独苗的冷落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何欢带他上了二楼,这里是二代弟子才有资格进来,比楼下清静了许多。
    冤家路窄,偏偏丁原在楼梯上一抬头,就瞧见巫挺正坐在靠楼梯边的桌旁,一边还有两个同门作陪,两人的目光却不期而遇。
    几年不见,巫挺消瘦不少。
    一看到丁原上楼,他不由自主的脸色一变,站起身朝着丁原走来,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哪位贵客来了我们碧澜山庄,这不是淡言师叔门下的丁师弟么?几年没见,可长高了不少。”
    丁原对巫挺虽不像当年那般痛恨,却依旧不齿他的为人,冷冷道:“请让开,我要上楼用餐。”
    巫挺嘿嘿笑道:“你不是在后山面壁,怎的跑到我们碧澜山庄来了,莫非是后山实在没什么吃的,把你给饿昏了?”
    当年他剑会上误伤丁原,不仅反被丁原以玄金飞蜈打成重伤,伤愈后,更被姬别天责罚面壁五年。
    好在事后姬大胡子消气不少,又经同门师兄弟劝解,总算减轻到三年,可说与丁原一前一后出关。
    丁原淡然道:“你是想再回床上去躺上两三个月?”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巫挺只需伸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点倒,但明知如此,丁原也绝不肯在对方面前示弱,眼神中更带着几分不屑。
    巫挺给丁原揭了伤疤,心头更恨,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沉声道:“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丁原微笑道:“你那么喜欢我把你当年的丑事到处宣扬么,刚才说了一遍还嫌不够?”
    巫挺恼道:“丁原,你想找揍?”
    他这声极大,引得楼上楼下的人,纷纷停箸探头过来。
    何欢见事不好,赶紧拦在丁原与巫挺中间,说道:“巫师叔,丁师叔是师祖请来的贵客,现下暂住本庄,由弟子和弟子师父照料。有什么事情,还请你看在我师父的面上担待着,弟子给您行礼啦。”说着,抱拳深深一躬。
    何欢也不傻,晓得凭自己的身分在这里连话也插不进去,于是把姬别天和段唱的招牌全给搬了出来。
    巫挺再狂妄,也不敢和自己的师父对着干,而段唱的人缘又是极佳,他也犯不着为了眼前的冲突,去开罪同门师兄。
    借着何欢给自己陪不是的台阶,巫挺鼻子里哼了声,回到位子上道:“丁原,这里是大家用饭的地方,人多口杂。今天就看在何欢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日后你别让我再撞上!”
    丁原刚想反唇相讥,忽然肩膀给人拍了一下,旁边有人道:“丁师弟,你坐我这桌来吧。”
    丁原一怔,转头望去,原来是姬榄。
    姬榄微笑道:“我今天正巧陪两位朋友到这里来,菜多人少,正愁怎么消受,加上你和何师侄倒是正好。”
    换了别人,丁原多半不理,可姬榄却是姬雪雁的爹爹,这个面子多少要卖些,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扰姬师兄了。”
    他眼光扫过坐在椅子里、正忿忿瞅着自己的巫挺,道:“好在遇到姬师兄,不然我还以为这紫翠轩不欢迎我进来,更有人挡着道,连楼也不让我上,真是奇怪。”
    姬榄心道:“你当年用玄金飞蜈打的人家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这能怨人家对你心有不满么?”
    不过看在丁原曾经救过自己宝贝女儿的分上,姬榄亦微笑道:“你我同属翠霞一脉,碧澜山庄哪里有不欢迎丁师弟的道理,这边请!”
    说着,三人走到姬榄那桌各自就位。
    何欢坐在几位师叔当中,未免有些受宠若惊,心想,师父分给了自己这份差事,倒也算不错,不仅有好酒有好肉吃,还可与姬师伯这般的本门大人物共坐一桌,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丁原打量同桌的另两人,却是一男一女似为一对夫妻。
    那男子长得又黑又壮,豹眼狮鼻,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可真实年龄到底多少,却不晓得。
    身边的女子皮肤白晰,五官与身材都是娇小玲珑,眼角微微显露出的鱼尾纹,却说明她的年纪恐不在姬榄与那黑汉子之下。
    姬榄介绍道:“丁师弟,这两位乃越秀剑派的杨挚、容仪伉俪,此次来翠霞,是为邀请本门的诸位长老,前去出席屈掌门的一百六十岁寿诞喜庆。家父因与屈掌门私交莫逆,故此特将杨兄夫妇留在敝庄招待。”
    丁原恍然想起,那个死在赤髯天尊手里的赵卓杉,曾经说过,越秀剑派掌门曾有带着他的宝贝孙子到翠霞山住过一阵。
    那姓屈的小子,当时对姬雪雁似乎颇感兴趣,引得赵卓杉醋火翻天,结果还不明不白把小命搭掉。
    杨挚举起酒杯,道:“丁小哥,半年前你横扫天雷山庄,杀雷远、弒天龙的事,我在越秀山上都听人说起了。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轻,着实的年少有为。今日有缘相见,在下无论如何也要敬你一杯!”
    丁原听他恭维自己,心里也甚为受用,于是端起酒杯道:“杨大哥的话我可不敢当,就借姬师兄的水酒,让小弟敬杨兄一杯。”
    两人对饮了,顿时彼此熟稔不少,席间气氛更见轻松。
    那杨挚相貌虽有些丑陋,可言辞得体、为人豪爽,来者必饮,千杯不倒,难怪越秀剑派会派他出使翠霞。身旁的容仪,多数时候含笑静坐,只听夫君与人高谈阔论,偶尔插上两句却是点到为止,两人你唱我和倒是极得时宜。
    一顿酒席,直用了近两个时辰才尽欢而散,姬榄送杨挚夫妇回屋休息,何欢则陪着丁原回暂居的小院。
    没想到刚进门,就撞见了段唱,何欢见着师父,酒意立刻醒了不少,赶忙低头施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段唱朝他微一摆手,说道:“丁师弟,听说你刚才在紫翠轩跟巫挺师弟有点不愉快,还差点动手?”
    丁原哼道:“是他先找上我的,可怨不得我。”
    段唱微微一笑,道:“巫挺师弟脾气是差了些,人却也不坏,你容让他几分也就没事。对了,我是奉师父的口谕来通知你,准备行装,三日后跟随他老人家赶赴越秀山,为屈掌门祝寿。”
    “段师兄,你回去告诉姬大胡子,人家又没请我,我凭什么要去?”丁原抗议道:“再说,我现在连一成的功力也没有,去了岂不是给翠霞派丢脸。”
    “匡”的一声脆响从旁边传来,原来是何欢吓的失手,把捧给丁原的茶杯打碎。
    段唱已经听过丁原当面直叫姬别天为姬大胡子,现在,见自己的徒弟被丁原一声“姬大胡子”吓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惟有苦笑道:“师父他老人家早料到你不愿意。他要我转告你说,他老人家是你师叔,现在淡言师伯和掌门师伯都将你托付给师父他老人家管教,你就要乖乖听话。”师父他要你去越秀山,你就得去!至于丁师弟身上的禁制,什么时候想通了,师父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给你解掉。“
    丁原一听,全身横七竖八、四面八方的汇聚起来,就一个“气”字直冲脑门!他仗着几分醉意道:“那麻烦段师兄回去告诉姬大胡子,我不指望他给我解掉什么狗屁禁制,更不稀罕他的袖手旁观诀。”至于越秀山,去就去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别想我向他低头!“
    段唱摇头叹气,道:“丁师弟,你何苦硬要跟师父顶牛?他老人家这么做,完全是一片苦心想栽培你。我看你还是认个错算了,大家皆大欢喜不好么?”
    丁原固执的摇摇头,道:“段师兄,你别劝我,总之,随便姬大胡子怎么折腾,我就是不学!”
    段唱无可奈何的再摇摇头,一边的何欢拣起茶杯碎片,也学师父的样子摇了摇头,着实不明白有这般天大的好事,丁原为何偏偏要拒绝?
    难道这天底下,真还有人喜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章祝寿
    三日后,丁原随姬别天启程,赶赴越秀山为屈痕祝寿。同行的除去姬榄夫妇外,姬别天还将孙女姬雪雁也带上了,另外还有段唱跟何欢。
    姬雪雁本想携上彩儿,奈何这只多嘴鹦鹉前几日被风寒击倒,惟有留在碧澜山庄托人照料。
    少了彩儿,却多了何欢。
    按说何欢不过是个碧澜山庄的普通三代弟子,这等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分,也是沾了丁原的光,才由姬别天亲点,要他一同赶赴越秀山,一路上负责对丁原的看管。
    初闻此讯时,直乐的何欢一夜没睡好觉,作梦都在手舞足蹈。
    翠霞六仙中,要去越秀山为屈痕祝寿的,尚有淡怒真人与罗和,但都要迟上两日才启程。
    淡一真人虽在闭关静修,但也备下贺礼托淡怒真人捎去。
    淡言真人素来低调,至于淡嗔真人恰巧云游海外,已有数月未归。
    何欢刚参悟了翠微九歌中的登堂境界,御剑是不会的。若用陆地疾行术,莫说当晚到不了越秀山下,就算到了第二天早上怕还在路上,故此由段唱祭起仙剑,将他带上。
    另一个麻烦是丁原,他这些日子被姬别天设下禁制,真气被羁于丹田不得出,十成修为倒有九成九施展不上,比起何欢还不如。于是惟有辛苦姬榄一路照应,七人这才上了道。
    越秀山位于天陆东南,七大剑派中,在地缘上与翠霞派并非最近,但两派的关系素来交好。尤其是当代的越秀剑派掌门屈痕,与姬别天之间,更是多年的莫逆,堪称作生死之交。
    “山色甲东南,灵秀冠三山。”越秀山下朝仙门前的石碑上,所刻的这副对联,千百年来为人传诵。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学子仕商,曾为一睹越秀山的风光景致,而千里迢迢,登高一瞰。
    比之翠霞山的雄峻伟奇,越秀山另得天陆江南的清婉秀丽之色,山水如画,林木参天,曲径清幽处,空山有鸟鸣,云谷听水流,潭影空人心。
    在群峰深处,有一峰如柱擎天,高逾万仞。自古以来钟天地之神秀,参日月之造化,卓然不群。
    半山以上云蒸霞蔚,飞鸟不渡,终年人迹罕至,被世人称之为“接天峰”。
    越秀剑派便坐落于接天峰金顶之上,楼宇千栋,亭台上百,或有珍禽来仪,奇花如锦,云雾缭绕。
    姬别天一行抵达接天峰时,已近傍晚,满山流光异彩,云气万丈,直看的何欢啧啧称奇。忽有见到一行白鹭直上青天,披霞而去,消逝在青山之阴,竟忍不住兴奋的大叫起来。
    段唱苦笑道:“现在也就算了,待会到了金顶之上,你可千万别再一惊一诧,让人以为我们翠霞派的弟子都没见过世面。”
    何欢连连点头,眼睛盯着身旁美景,不肯有半点分神。可才安静了一小会儿,蓦然见着前方接天峰山麓之中,一道瀑布奔流千丈而下,宛如天上银河泻落凡间,波光里漾起七彩光晕分外妖娆,刚想惊呼出声,猛记起师父先前的交代,又赶紧闭嘴。
    段唱见自己宝贝徒弟一副乡下土财主进城的模样,忍不住暗暗摇头,口中却介绍道:“那是天陆著名的绚光天瀑,天气晴朗时焕发七彩霞光,随着光线明暗交替,可不断变幻色彩,到了晚上又呈银色,犹如玉水飞流,美不胜收,乃越秀七景之一。”
    姬榄闻言,微笑道:“何师侄若是喜欢,便可请越秀派的朋友领你与雪儿、丁师侄到天瀑游玩。”
    姬雪雁喜道:“好啊,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到天瀑跟前,好好欣赏一番呢。”
    和婉慈和一笑,说道:“越秀美景何止天瀑一处?不过将来你有的是机会一一赏遍。”
    她哪里晓得,姬雪雁此刻芳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摆脱众人视线,好与丁原携手游遍这眼前胜景?
    说话时接天峰已近,众人收了仙剑缓缓降下云头,落在朝天门前。
    丁原脚落实地四下打量,见山门前十数名越秀剑派的弟子分列两厢,有不少先到一步的宾客,正由人引上金顶。
    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背负仙剑,远远迎来,行到姬别天等人面前,深深一礼说道:“弟子屈箭南在此等候多时,拜见姬师叔祖,姬师叔、和师婶、段师叔,诸位师兄妹!”
    丁原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耳熟,忽然记起当年赵卓杉提及的正是他,不禁留神多瞧上了两眼。
    屈箭南看上去二十多岁,面冠如玉,丰神俊朗,颇有些儒雅倜傥的才子味道,却是越秀剑派首屈一指的青年俊彦,声名鹊起于天陆九州。
    姬别天伸手扶起屈箭南,呵呵笑道:“我和你爷爷分属莫逆,何必如此见生,行此大礼?”
    屈箭南恭敬道:“正因为姬师叔祖与家祖乃吻颈至交,弟子更礼应如此。”
    姬别天回首道:“雪儿,你还不来见过南儿,却躲在你娘身后作甚?”
    姬雪雁从和婉身后走出,朝着屈箭南一礼道:“屈师兄!”
    屈箭南眼睛一亮,只见眼前站着的少女明眸皓齿,眉弯如月,樱桃小口含着盈盈笑意,偏还藏着几分娇憨俏皮。一袭明艳的红衣短靴更衬托出肤光赛雪,黑发如瀑,仙剑上火红的剑穗,随风轻盈飘动。
    屈箭南心中暗道:“难怪古人有说女大十八变,几年前的雪师妹已是艳光照人,可今日再见,竟又更增几分娇艳,即是仙临人间也不外如斯。”
    但他自幼失去双亲,为屈痕苦心调教,气质涵养与普通名门子弟迥然不同,目光只一触即过,执礼微笑道:“雪师妹一向可好?”
    姬雪雁娇笑道:“我不是正好好站在屈师兄面前,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姬榄斥道:“你这孩子,恁的没规矩,怎么跟南儿这般说话?”
    姬别天罕见的好脾气道:“那是他们小儿女彼此玩笑,榄儿何必当真?”
    丁原见他们说的热乎,心里不晓得为什么老大不爽,两眼一翻道:“姬大胡子,我们就一直要站在山门前喝西北风不成,莫非这就是越秀剑派的待客之道?”他这些天被姬别天封印了丹田,胸口正堵着一肚子火气,偏巧屈箭南与姬别天、姬雪雁笑谈正热,更激起一腔邪火,一张嘴,就把整个越秀派给得罪到底。
    屈箭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这少年为何竟敢直呼姬别天为“姬大胡子”,难道说并不是姬别天门下弟子,可姬别天又怎会将他带在身边,同来越秀山贺寿?
    他身旁的越秀弟子却纷纷作色,仅碍于姬别天在场,不便开口训斥。
    姬别天没想到丁原这样妄为,当众叫自己“姬大胡子”也就罢了,居然连越秀剑派也敢讥笑嘲弄,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这小子带来。
    他老脸一沉,厉声喝道:“放肆!”
    丁原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正打算反唇相讥,却发觉姬雪雁盈盈秋波朝向自己悄悄投来,神色里颇多恳求之意。于是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道:“不管怎么说,姬大胡子也是雪儿的爷爷,看在雪儿面上,我也不能太在人前得罪他了。”
    姬别天向屈箭南歉意道:“老夫门下弟子口不择言,请贵派担待一二。”
    屈箭南洒脱一笑,反为丁原开脱道:“是弟子见了诸位长辈太过激动,一时竟疏忽了招待,这位师兄之言,倒是提醒了弟子。”一躬身道:“姬师叔祖先请!”
    众人走入山门,沿着三百六十九级天阶,往玉华苑攀去。
    越秀剑派以屈痕为首分为三支,分驻一苑两庄,在金顶上呈鼎足之势。玉华苑占地千顷,广厦千栋,更有无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蕴藏于云雾霞照之中。其景致较之碧澜山庄,着实更胜一筹。
    姬雪雁走在娘亲身旁,说道:“屈师兄,你刚才可说错话了。”
    屈箭南一怔问道:“雪师妹,我说错了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师兄师弟,”姬雪雁玉手指引丁原,道:“论起辈分,你也该叫上一声「丁师叔」才是。”
    屈箭南心下一惊,他起初见丁原步履凝重,身形却有些轻飘,似乎并无上乘的仙家修为在身。
    得到姬雪雁提醒,再一仔细打量,才发现丁原天庭玉泽内敛,双眼精光暗收,竟是一等一的年轻高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教一身修为无法施展,自己刚才差点看走了眼。
    猛地想起前两年轰动一时的天陆传闻,精神一振问道:“这位公子可就是当年剑挑天雷山庄,劈雷远、斩天龙,连战天陆三妖的丁原师叔?”
    丁原不冷不热的答道:“我小时候曾差点做了叫化子,却从没当公子的福分。”
    屈箭南朗声笑道:“英雄何问出身?以丁师叔的丰姿神采所作所为,有谁能不赞上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箭南当日听闻丁师叔的故事便心生仰慕,不料今日有缘得见,却险些有眼不识,尚请丁师叔原谅。”
    丁原见他不但不与自己计较,依然谦逊有礼,言辞得体,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语,于是淡淡微笑道:“阁下是名门之后,少年有为,该是我羡慕阁下才对。”
    姬雪雁见丁原收了刺头脾气,心中喜慰,嫣然笑道:“你们一个说仰慕,一个说羡慕,倒是熟络的很快。”
    段唱在后面凑热闹,道:“这就是英雄相惜,我们都老了,已无当年鲜衣怒马杯酒论交的豪情。再过一二十年,天陆正道浩气,就该轮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仗剑宏扬、纵横九州了。”
    姬别天不以为然道:“老夫还未嫌老,你怎的先叫起老来?他日若再有妖孽猖獗,我的这把老骨头也一样能御剑九天,快意恩仇!”
    姬雪雁冲着段唱,一吐香舌道:“爷爷可是最忌讳一个「老」字,再说段师伯不过比我爹爹大上十几岁,也未必见老啊?”
    屈箭南笑道:“家祖最佩服姬师叔祖的也正是这点,他经常向晚辈说起当年您与他并肩大战群魔、一夜扫平屠罗峰的往事。他老人家若不是正在接待碧落剑派的掌门师叔伯,此刻定已迎到山门前了。”
    姬别天听屈箭南借屈痕之言,说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战,心中甚是受用,哈哈一笑道:“那都是百多年前的往事,还提它作甚?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也到了么,他来的还真是早,不知七子之中这回来了几位?”
    屈箭南回答道:“除了停心师叔伯外,还有停云、停涛、停风三位前辈,和门下十数位弟子。”
    姬榄道:“碧落剑派来的人可真不少,连停心掌门师伯都亲自驾临,令祖着实好大的金面。”
    屈箭南不显得色,只微笑回答道:“回禀姬师叔,原本家祖过寿并不愿惊动诸位仙友,只是想着自从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役后,大家都许久未曾聚首,才借着这个因头,请来天陆众位仙家耆宿,以叙别情。”
    和婉问道:“屈师侄,不知家父到了没有?”
    屈箭南道:“请和师婶放心,燃灯居士是我滕师伯去请的,至迟明晚必到。”
    姬雪雁说道:“娘,我们可也有好多年没见到外公了吧,不晓得他老人家的胡子是否真长到了地上?”
    和婉慈和笑道:“就你小时候最会淘气,差一点就把外公辛苦留了百多年的胡子,给剪个精光。”
    大家边走边聊,天阶虽长,一路行来也不觉气闷。
    天阶分为三层,每隔一百二十三级,便筑有一处平台以供人驻足歇息,平台上,还建有飞檐铜铃的凉亭,正可俯瞰脚下云涛飞流。
    当众人登上第二层平台,却见凉亭内外已有来宾立足,相陪的,正是丁原当日在碧澜山庄遇见过的杨挚夫妇。
    丁原未曾见到凉亭中人也就罢了,可一瞥之下,禁不住怒火陡生,暗自冷哼一声。
    原来凉亭里的宾客,正是东海平沙岛的耿南天、葛南诗、曲南辛与耿照等人。
    他们比姬别天等人早到片刻,却停留在天阶之上,欣赏起黄昏日落,偏巧被姬别天一行人从后赶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几年来,丁原为了盛年蒙冤之事耿耿于怀,总想着怎么找平沙岛的晦气,没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撞上了正主,这样的机会他怎容错过?
    当下,丁原佯作不识的问道:“这凉亭里偌大一帮人是谁?”
    姬别天面露不豫之色哼道:“便是东海平沙岛的人,我们不必理睬,只管上山。”
    丁原“哦”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无耻之徒。屈师侄,你们越秀剑派怎的把这些人也请了来,莫要玷污了这名山的钟灵仙气。”
    屈箭南自然听说过翠霞剑派与平沙岛的纠葛,知道丁原与盛年分属同支,闻言心中叫糟。
    果然凉亭里有一妇人的声音,喝道:“是谁家的弟子,如此没有教养?”
    丁原听到曲南辛的声音,心火更盛,轻蔑的冷笑道:“屈师侄,这好端端的,仙山上怎会有乌鸦在燥舌?”
    忽见眼前身影一闪,曲南辛柳眉倒竖,望着姬别天兴师问罪道:“姬仙友,这娃娃可是你的门下,竟这般无礼!”
    姬别天本不欲多事,可如今曲南辛找上门来,他又怎肯示弱?
    更何况,刚才曲南辛分明看见了自己,却还斥问丁原是谁家门下,分明就是不把翠霞剑派跟自己放在眼里。
    当日平沙岛一事,姬别天虽然未曾亲身参与,但淡怒、淡言双双代盛年受九刃穿身之刑,盛年本人更是蒙冤莫白自逐出门。
    这个梁子,翠霞派上下又岂会因短短光阴而消淡?
    姬别天本和盛年不熟,与淡言真人的交情更是平淡,可真若有人欺负冤枉到翠霞派同门的身上,此老焉甘忍气吞声?
    只不过是碍于天陆正派同道,又有淡一真人的事先告诫,他才未曾找上耿南天讨要公道。
    今日天阶偶逢,姬别天念着屈痕大喜之日,不便驳了主人的颜面兴致,故此尽管远远就看到了耿南天一行,却假装不知,不予理会。
    谁晓得丁原突然出言讥讽,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令他老怀大畅,头一遭觉得这小子的可爱。
    他的护短,在天陆正道中也是与火暴脾气一样出名,见曲南辛责问自己,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原来是曲仙子大驾,不晓得我这弟子丁原与仙子有何过节,令你妄动无名肝火?”
    屈箭南一见情势不对,晓得以自己的身分立场难以劝阻,悄悄向杨挚一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赶紧飞驰回玉华苑禀报屈痕。
    曲南辛勉强按捺住心中怒气,狠狠盯了眼丁原,道:“莫非姬仙友没有听到,刚才那娃娃口中所说的污言秽语,还是阁下也存心纵容庇护?”
    姬别天皱起眉头,道:“奇怪,刚才丁原所说又未曾点名道姓,老夫更不见有旁人发怒,怎的仙子却大动干戈?”
    曲南辛冷笑道:“原来姬仙友也是想为盛年那淫贼之事出头,我平沙岛数年前放他一条生路,更对翠霞派既往不咎,阁下还想怎的?”
    丁原不屑道:“无耻到了你这妇人的地步,能将黑白倒写,更把假话说的理直气壮,可谓天下少有。”
    屈箭南劝解道:“诸位前辈,大家远来我越秀山便都是贵客,亦是天陆正道同门仙友,是有误会纠葛,不如进了玉华苑坐下后细细相谈,却不必在天阶上彼此争执。”
    耿南天走出凉亭,颔首道:“箭南侄孙所言正是。曲师妹,莫要再作争辩。姬仙友心直口快、疾恶如仇驰享天陆,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对敝派存有误会而已。何况盛年与淡言、淡怒两位真人,为此事而受九刃之刑终究是事实,姬仙友和翠霞门下对我平沙岛有所怨怼,亦是难免。”
    他这话说的甚为得体,姬别天再有不满也不便发作。况且耿南天毕竟是一派掌门的身分,多少也需给留三分颜面。
    当下姬别天点头,道:“是非曲直总有天理,这事也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如果盛年果真做了有辱翠霞门风之事,我姬别天头一个不会饶了他!但倘若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便是与我姬别天手中的红莲仙剑过不去!”
    他这番话听的丁原心里也大声喝采,不禁对姬别天的恶感消除几分。
    曲南辛脸色铁青,冷冷道:“好,老身就等着看盛年日后能再有何说法?不过盛年当日订下的五年之约,可不等人。”
    丁原冷冷含笑,说道:“老虔婆,你为一己私利,逼迫墨晶冤枉盛师兄,最后又害得她跳海自尽,就真当没人知道内情了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耿照干的好事,我看你平沙岛能欺瞒天下人多久?”
    曲南辛勃然变色道:“好个劣子,竟如此嚣张。晶儿因在大庭广众下,被迫说出女儿家的私事而羞愤自尽,我未曾找你们翠霞派算帐,你居然先指责到老身头上!若不是看你年纪轻轻不知好歹,老身今日定不放过你!”
    丁原算准有姬别天、耿南天、屈箭南等人在场,曲南辛不敢拿自己如何。眼睛一翻,望着漫天晚霞,讥笑说道:“好一个理直气壮的曲仙子,好一个宽宏大量的平沙剑派!我丁原真该为你们立上金子牌坊,好教天下所有人都记着你们的伟大!”
    这话,再傻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
    曲南辛再忍耐不住,低喝道:“你找打!”
    蓝色长袖如碧波飞起,层层迭迭变幻无穷,直射丁原面门。
    众人惊呼中,却埋没了姬雪雁的声音。
    第四章清宵
    丁原倘若气海未被火灵符所制,要躲这一式“东海平沙袖”也非难事。奈何眼下偏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明脑海里瞬间想出六种闪躲格挡之法,却无一能够施展。
    姬别天就站在丁原身旁,岂容曲南辛真个得手?大袖一扬,飞云般卷出,堪堪截住曲南辛的东海平沙袖。
    “砰!”的一记闷响,两人身形各自微晃,激起的罡风,却迫得周围之人纷纷运功抵御,才不至于东倒西歪立足不稳。
    丁原在姬别天护体真气的庇护里毫发未伤,剑眉立起冷笑道:“老虔婆,你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么?”
    曲南辛原本出于一时激愤,只想出手给丁原一点教训,可经丁原这么一说,倒颇令旁人生疑起来。
    她收了长袖,怒道:“你这小子休要血口喷人!老身要杀你作甚?”
    她心里却是在暗中奇怪,怎的丁原对此事内情有如亲见,莫非真是墨晶已然将秘密泄漏给了外人?
    当日墨晶跳海自尽前,曾留下一张字条,曲南辛得知后,一面感伤爱徒之死,但内心深处也未必不是一松,以为此后当再无人能知晓盛年公案的真相。
    可丁原言辞凿凿,并不似唬吓之语,难不成墨晶不仅没有死,更和翠霞派的人走到了一起?
    可仔细再一想,又觉不对,假如真是这样,淡一真人早携着墨晶、邀集天陆同道再上平沙岛讨还公道了,哪里还有目下的风平浪静?
    正惊疑不定间,遥遥传来一串苍老洪亮的笑声,道:“平沙翠霞两派的仙友双双驾临,令越秀剑派蓬荜生辉。屈某迎接来迟,还望诸位老友恕罪。”
    屈箭南听见祖父嗓音,紧绷的心情才松弛下来。
    方才姬别天与曲南辛剑拔弩张,说不准就要恶斗起来,无论是哪一方吃亏,都不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殃及越秀派三日后的寿喜。
    屈痕鹤发童颜,白衣飘飘,似缓实快的自天阶上步下。
    身旁另有一名皓首道人,一身的杏黄色道袍,身材高大,仙风道骨,气宇脱俗,正是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
    两人身后,尚有数十名门下弟子和赶来迎接的先到宾客,其中大半都是耿南天与姬别天的熟识。
    耿南天率先一礼,道:“当年一别,恍恍然二十多载,耿某对屈兄时有挂怀。今日见屈兄神采依旧,着实令耿某欣慰。”
    屈痕行到近前,含笑道:“适才听门下弟子禀报,言道耿兄与姬兄于天阶相逢,似起争执。老夫与停心真人闻报就急忙赶来,想做一个和事佬,还请诸位看在屈某这个寿星公跟停心真人的金面上,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耿南天道:“方才曲师妹与姬仙友不过是口角几句,不曾料惊动了两位掌门大驾,实不敢当。”
    停心真人心道,曲南辛与姬别天分明当庭动起手来,恐怕不是口角几句那么简单。看来,翠霞派与平沙岛之间为了盛年的公案旧怨嫌隙颇深,绝不是外人一言两语能够开解。
    他手中拂尘一摆道:“屈掌门,姬仙友,不妨我等先随屈掌门回返玉华苑入座,再一叙这二十多年的旧情,如何?”
    姬别天听停心真人与屈痕都从旁做和事佬,自己此行原本也是为贺寿,而非为追究平沙公案而来,于是一点头,哈哈笑道:“真人说的极是,老夫远道而来,正想先讨杯茶喝。”
    屈痕展颜道:“玉华苑里早备得香茶美酒,正等着诸位老友莅临,今日我们便先醉上一醉!”说罢,一手握住左边的耿南天,一手握住右面的姬别天,并肩朝上走去。
    曲南辛心有不甘的瞪了丁原一眼,随在耿南天与葛南诗身后上山。
    丁原毫不相让的回瞪一眼,耳中却听见姬雪雁以“传音入密”关切问道:“丁原,你没被伤到吧?”
    丁原真气被封,已无法施展传音入秘,只得微一摇头以示回答。
    姬雪雁悄自松口气,又说道:“刚才你讥讽曲仙子大快人心,连我爷爷都一力维护你,看来他对你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今后你还是少惹他老人家生气,就算是雪儿求你了。”
    丁原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闻言向姬雪雁颔首,微微一笑。
    何欢在旁低声道:“丁师叔,刚才那老婆婆向你出手的时候,真把我给吓了一大跳,幸好师祖拦阻下她,却惊的我一身冷汗,到现在都没干呢。”
    丁原奇道:“那老虔婆要打的是我,你怕什么?”这话声音虽轻,却还是逃不过走在前头的曲南辛耳朵。
    她眼里寒光一闪,就要回头发作,却被葛南诗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低喝道:“曲师妹,何必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这情形落在丁原眼里更是快意,可惜他并不认识耿照,否则断不会轻易饶过这个罪魁祸首。
    那边何欢径自回答道:“丁师叔你是好人,我可不想你伤在那老婆婆手中。”他语气挚诚,教人不得不相信确是由衷之言。
    丁原不禁想起远在翠霞山的阿牛,觉得眼前的何欢倒跟阿牛颇多相似,不免生起爱屋及乌之情。
    一路再无事故,众人进得玉华苑,在“品茗阁”分宾主入座。
    丁原、姬雪雁跟何欢却未曾入内,由屈箭南引着先到精舍休息。
    平沙岛的弟子则由杨挚领去下榻,又特意将两家分得远远的,以免再起事端。
    越秀剑派为姬别天一行安排的,乃是一栋颇为清静雅致的庭院,住下七个人,可谓绰绰有余。
    安顿下来后,姬雪雁说道:“屈师兄,这几日越秀山宾客如云,你还是赶快去照顾别的贵客,我们几个自己照应自己就成了。”
    屈箭南一摇头道:“不妨事,此次前来祝寿的各大门派不下百家,家祖和两位师叔祖都已事先安排了专人接应。在下的任务,便是接待好翠霞派的众位朋友,能令各位尽兴而归。”
    何欢大喜问道:“屈师兄,待会你是否能带我们去观赏天瀑?听我师父说,到得夜里,这瀑布能发出银白光芒,十分的漂亮。”
    屈箭南笑道:“这自然没问题,稍后等大家用过晚膳略事休息后,我便引诸位去观看绚光天瀑。”
    丁原丹田被火灵符制住,一日奔波已甚是疲倦,可没心情再夜游天瀑。当下道:“你们去吧,我想早些休息。”
    姬雪雁一怔,说道:“要不就请屈师兄陪着何师兄去观赏天瀑,小妹留下照应丁师叔就成。”
    何欢赶忙摇头道:“不,不,还是我留下,这原本就是师祖他老人家吩咐我做的事情,怎能麻烦姬师妹?”
    屈箭南建议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一整天,今晚不如好好休息,等明日清晨我来唤醒大伙,我们再去游玩越秀山可好?”
    “如此甚好,”姬雪雁说道:“反正我们要在这儿住上几日,也不急着今晚就去看天瀑。”
    四人计议已定,屈箭南又坐了会起身告辞,用过晚膳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丁原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隔壁的姬雪雁,怎么也睡不着,索性重新起身走出里屋。
    外屋的何欢正盘膝坐在床上打坐,听得动静,睁开眼睛道:“丁师叔,你要出门么?”
    丁原道:“我到院子里走走,你不用管我,自己用心练功。”
    何欢“哦”了声,想想又叮嘱道:“这里很大,丁师叔可别走远了,会迷路的。”
    丁原笑道:“你是怕我乘机偷偷溜走,或者是去找平沙岛的麻烦?放心,我现在连爬山都吃力,惹不了事。”说着,推门出屋,迎面一股凉爽清风吹拂到面上,令他精神一振。
    此刻外面夜幕笼罩,一轮皎洁无瑕的明月高悬清空,院子里万籁俱寂,只听虫吟,淡紫色的薄雾飘渺萦绕,更增几分朦胧。
    丁原信步沿曲廊走至院中空旷之处,抬头仰望皓月,心中不禁想到盛年,不晓得此际的他正在做什么?是否还在为娘亲的伤情奔波九州,关山万里?
    可恨墨晶顾念师门恩情,始终不愿出面指证耿照,否则焉容得曲南辛猖狂嚣张?
    更不知道娘亲的病情到底是否有救,何时才能醒来。
    自己真想亲口问问她,老道士所言是否属实,而当年追杀娘亲、迫得他们分离十多年的凶手,究竟又是何人?
    丁原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背后姬雪雁的声音道:“你怎的还没有睡?”
    丁原没回头,回答道:“你不是也没有睡么?”
    姬雪雁轻声道:“我在想你,睡不着。出来见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所以也想陪陪你。”
    丁原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给封印了全身真气,不然我们乘机夜游越秀山,一起去看看绚光天瀑该有多好?”
    姬雪雁走到丁原身旁,柔声道:“你若真想,我可以用御剑术携上你,也不费事呀。”
    丁原苦笑道:“这里不比翠霞后山,你只要一亮飞剑,惊动了越秀剑派的弟子,没的又惹出一堆麻烦。”
    姬雪雁知道丁原是怕别人见状后,在背地里议论自己的清名,所以才忍住不去。
    她心中感动,悄悄握住丁原的手道:“只要你真心待雪儿就已足够,别人怎么看,雪儿都不在乎。”
    丁原握着姬雪雁温暖柔软的小手,胸中豪情涌动,说道:“雪儿,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将你娶进门。什么辈分礼教,不过是一堆臭杂碎,绝不能阻挡我们分毫!”
    姬雪雁重重颔首,低声道:“雪儿知道,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还记得我们从前的约定么,总有一日,我们会自由自在的遨游海外仙山,只我们两人过着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丁原仰望夜空,心驰神遥,徐徐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真希望它能早日到来。到时候,你再为我生上三五儿女,什么修仙飞天,都不如这般来的逍遥快活。”
    姬雪雁玉脸微红,却舍不得松开丁原的手,轻轻说道:“你便答应爷爷,跟他修炼袖手旁观诀吧。看的出,他老人家其实在心底很是赏识你,连你叫他「姬大胡子」都不在意。如果换了别人,只怕早被揍的鼻青脸肿了。”
    丁原苦笑道:“今日在天阶上,你爷爷以一式袖手旁观诀,击退老虔婆的东海平沙袖,我如何能不晓得其中奥妙无穷?可一旦我修炼了此诀,就等若答应他们日后要和玉儿决斗。苏大叔一家待我情义深重,我怎能忘恩负义,拔剑相向?”
    姬雪雁道:“其实他们也不是要你跟苏姑娘真个的决一生死,不过是为了实践当年的赌约而已。何况若是你不肯应战,就等若翠霞派就此认输。淡一师伯祖他们的一番苦心,岂不是全都白费?”
    丁原哼道:“他们当初收留我就有此用心,我这么做也没什么对不起他们。把我逼急了,了不起连翠霞派的弟子都不当了。这样他们总不能再难为我了吧?”
    姬雪雁久久不语,神色却有些黯然,似有什么心事。
    丁原略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了,雪儿?”
    姬雪雁含情脉脉抬头仰视丁原,欲言又止的问道:“你与苏姑娘自幼相识,又屡次救过她的性命,这次为了她又不惜触怒师门。丁原,你会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轻轻发颤,再不敢往下多想。
    丁原已明其意,嘿然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与玉儿只有兄妹之情,从不曾想到别的上面。在我心中,亦惟有你是最心爱的女子,即使再过千年百世,也绝不会变。”
    姬雪雁娇躯一震,明眸里露出喜悦无限的目光,紧紧握住丁原的手,却为方才所言忽感一阵害羞,垂下头来,把如瀑秀发贴在丁原胸口上道:“千年百世,永为爱侣。有你这句话,即便叫我立刻死了,也是甘愿。”
    丁原斥责道:“胡说,我们要一起好好的活上百年千年,今后都莫要再提那个字眼。”
    姬雪雁在丁原怀里微微颔首,嫣然而笑。
    两人再不说话,却觉得眼前的静默,胜过红尘里的万语千言。只想就这样执子之手,永无穷尽。
    一直到月上中天,院子外响起姬别天含带醉意的声音,丁原与姬雪雁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各自回屋。
    在外间,何欢早已经熟睡,竟没有觉察丁原进门。
    丁原也没叫醒他,径自回到里屋躺上床,可依旧难以入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老半天,他心中想道:“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再试试如何解开姬大胡子设下的禁制?”他想到做到,翻身起来双腿盘坐在床上,徐徐阖起双目,抛除去脑海中的诸般杂念,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月色如水,透过窗纸映射在丁原的身躯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色光晕。
    丁原默念翠微九歌的仙诀,尝试自丹田中催动起真气。
    但每一提气,都只觉得丹田里重如凝铅,往日听话无比的真气全不听使唤。反是印在丹田之上的火灵符受到感应,隐隐焕发红光。
    丁原连试几次,结果都一模一样,白白耗出一身热汗,气得他重重在床板上一捶,低骂道:“好你个姬大胡子,我就不信这个邪!”他的牛脾气一旦上来,其执拗劲头丝毫不逊色于阿牛。
    可惜火灵符乃翠霞派三大封魔符印之一,岂是易与?又折腾了个多时辰,丹田里的真气仍不见丝毫动静。
    丁原长出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思忖道:“老道士曾经说过,天道之奇在乎「平衡」二字。因此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暗,而任何一种厉害的功法,也定然有它的破解之道。
    “这火灵符尽管神奇,可未必就不能解开。我这几日始终不得要领,一定是尚未找到正确的门径。但以前次情况看来,再以翠微心法一味蛮劲硬冲显然不行,该想想是否有别的法子?”
    他想通此层,心情平静许多,细细思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丁原心头猛然一动,一拍大腿,暗自叫道:“我怎么忘了天殇心法!”
    原来丁原尚不晓得,自己从天魔神曲中所修炼的功法,乃是魔道至高无上的“大日天魔真气”,于是便将它唤作“天殇心法”。这些年来,他沉迷此道勤练不辍,已然突破了魔体的境界。
    随着魔气日盛,翠微真气逐渐不能克制,有好几次险险走火入魔,全依仗金丹护体,才屡次化险为夷。丁原不知其中蹊跷,只当是自己修炼时有不得法处,才会至此,因而心里也并不在意。
    丁原回想起“吞虚篇”开章所言:“天地为虚,惟神不朽。凝空铜炉,结水成冰。”这不正是眼下自己情形的写照?
    如果依照吞虚篇的心法以虚化实,溶散丹田真气,再以归元心法收纳百川,反叩天关,说不定就可解开姬别天的火灵符。自己为何没有早些想到这点?
    这也多亏丁原生性不羁,素有天马行空之想。更兼之老道士匪夷所思的调教之方,令他养成独立思悟的习惯,对仙家心法的理解也远胜同龄。
    一念至此,更不迟疑,丁原双手虚抱成环收拢于胸口,十指或蜷或伸作“吞虚印”,再次进入空明之境。这回他不再利用翠微心法强冲,而是由内而外,耐心分融被火灵符凝结成铅的仙家真气。
    所谓“堵不如疏”,先前他耗费数日也无寸功,全因恃强妄动,企图强行调动起体内真气,殊不知在火灵符的禁制之下,自己修炼多年的真气犹如上了笼头的野马,哪里还能有所作为?
    而吞虚篇的心法,恰恰是这火灵符的克星,它一反常理,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先将丹田内积聚的真气溶散,达到“反空无我”之境,反可不受火灵符霸道功法的制约束缚。
    该着丁原心灵福至,居然想出了这个法子。
    他依照吞虚篇的心法抽丝剥茧,小心翼翼的行功,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丹田内凝结的真气终于有了动静。起先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游离出来,徐徐溶散在铜炉里,几乎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仅止这一点成就,已足以令丁原兴奋无比。
    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开端,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丁原耐着性子静坐运功,将凝固成团的真气,一丝丝抽离分散,感觉丹田里的那块重铅渐渐消融减小,直如吞虚篇中所言的“游离三界,不在五行,抽丝剥茧,反空无我”。
    至此,丁原才真正体会到,吞虚篇的另一层深奥境界,领悟到“天殇心法”敢与日月争,敢夺天地造化的不羁魔境。
    个多时辰后,丹田内的真气终于化空,丁原浑身顿感一阵轻松。
    他一鼓作气运起“归元”心法,再将游离在丹田中的丝丝真气徐徐收拢,重炼铜炉。
    这过程却比先前顺利许多,浑厚的仙家真气在丁原意念引导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宛如百川纳海一般重新聚集。但这情景已与方才真气凝结无法催动之状,截然不同。
    丁原心头一片喜悦祥和,照着归元篇的导气纳元之术,将聚拢的真气在丹田内游走了九周天,大日天魔真气如滔滔长浪破闸而出,又汇聚成一片汪洋般的气海,不断奔腾呼啸。
    丁原见时机已然成熟,更不迟疑,意念所到处,天魔真气奔流万里直冲天关。
    猛然觉得丹田一热,仿佛被灼铁炙烤,耳中响起了一声惊天轰鸣。
    第五章天瀑
    “哧哧”轻响里,在天魔真气连续三次叩关之下,火灵符终于失守。
    丁原小腹上红光一闪,冒起几缕赤色轻烟,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冲破禁制的天魔真气,好似脱缰野马,自丹田中喷薄而出,几乎与此同时,翠微真气也苏醒而起,与天魔真气一顺一逆运行全身。
    连日来,丁原终于再一次能够体会到真气在自己体内经脉里,自由游走的感觉,只感到身躯如在云里雾里飘然欲仙,仿佛随时都可以乘风而去。
    若不是担心惊动别人,他真想仰天长啸,一舒胸臆。一正一魔,一刚一柔,两道迥然相反的仙魔真气浩荡流淌,宣泄淋漓,又在丁原胸口的檀中穴不期而遇,可偏又水火不容,难以相安。
    在剧烈撞击后,两道真气不约而同直冲丁原天灵,一走百汇穴,一走玉枕穴,再次分流。
    这也多亏是真气初生尚在周天循环阶段,各自急于收复失土,不然焉肯如此见好即收?自古以来道魔难融,就同一山不容二虎之理。故此千年以下,即便是才俊纵横之士,亦不敢修炼道魔合流之体。
    丁原胆大妄为又兼之误打误撞,竟将魔教的大日天魔真气,与翠霞剑派的翠微真气,合于一体,祸根深种,却不自知。
    幸而在胸口有金丹之力护持,才未令形神震散于方才的激撞中。
    可随着天魔真气日盛,渐渐有反客为主之势,金丹已无力克制,走火入魔不过是迟早事情。
    然而丁原此际犹满心沉浸在欢喜之中。那两道真气不断澎湃,终于化作一青一紫两道光雾,从丁原头顶心升腾而起,徐徐于虚空里,幻化出元婴之形。
    这元婴貌似少年,高过五尺,隐隐然已成大器。但他左半身焕放淡紫之气,右半身笼罩青色光华,模样甚是诡异,实是百年难得一见。若是有外人凑巧目睹,只怕当时就要惊的合不起嘴来。
    丁原却是完全进入空明灵境,聚精会神导引真气,心中更无半点旁骛。
    蓦然那元婴轻轻一啸,声极轻微,丁原周身青紫色光华一闪,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直觉得自己的灵觉倏忽中飞升天外,再无一物可为羁绊。
    原来就在这一剎那,道魔两道真气互相刺激冲撞之下,彼此被激发出惊人潜力,不分先后冲破瓶颈,使丁原一夜之间再有突破。
    尤其是天魔真气冲破了魔体境界,再上层楼,竟令丁原修炼得“魔意”之境。即使是百年的魔头,非造化之功,修行之苦,亦望尘莫及。
    而翠微真气尽管尚停留在“通幽”层次,但与一夜之前已有云泥之别,或许十年之功,即可突破连天陆九妖中不少人都在梦寐以求的“坐照”之界。
    所谓一饮一啄,福祸因果,世事莫不是凭人心,依天意。
    倘若不是姬别天在丁原身上种下火灵符,断不会逼的他以天魔真气冲关,亦就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破魔意境界。
    然而,也正因如此,翠微真气与九转金丹对魔气的制约日见衰微,走火入魔只在旦夕。不然,三五年内,丁原当仍可无事。
    两道真气在丁原经脉里又游走九大周天,缓缓回归丹田。
    头顶的光雾渐散,元婴也重回肉身静修。
    丁原的意识重新醒来,又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梳理调息,才恢复过来。
    一缕和暖的晨曦从窗外照入,丁原睁开眼睛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宛如在温泉里浸泡过一样,说不出的舒服自在。耳朵里听见何欢叫道:“丁师叔,你醒了!”
    丁原一怔,就见何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你在这里干什么?”丁原问道。
    “屈师兄跟小师妹都已在外屋等你多时了。”何欢回答道:“我本想进来叫醒师叔,可见您正在练功,便不敢打搅。屈师兄和小师妹也都说,等你收功再一起出门也不迟,所以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啦。”
    丁原望着何欢,摇头问道:“你们这么多人等我作甚?”
    何欢瞪大滚圆的眼睛,诧异道:“丁师叔,您忘了么?昨晚我们大家都说好,今天请屈师兄陪我们去游览天瀑的。屈师兄真是好人,一清早就赶过来了,现在正和小师妹在外屋说话。”
    丁原这才想起有这个茬,他见何欢已将洗漱清水打来,于是下床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姬大胡子和你师父他们呢,屈箭南不用陪他们了么?”
    何欢对丁原称自己师祖为“姬大胡子”已经见怪不怪,回答道:“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被屈掌门请了去,说是有什么要事商量。师父走时叫我好好照料您,不要惹您生气。”
    “也不要让我再闯祸,对么?”丁原哼了一声问道。
    何欢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师父和师祖都只是担心您再去找平沙岛的麻烦。师祖说看在屈掌门大寿的分上,我们这几天还是不要跟平沙剑派起冲突的好。”
    丁原洗漱已毕,走出里屋,屈箭南招呼道:“丁师叔,你昨晚睡的可好?”
    丁原心道,我破解了火灵符,自是好得很!他不欲跟屈箭南解释详情,含糊其词道:“还好。”
    姬雪雁道:“原本屈师兄说要领我们去舞风台观赏云海日出,现在都快日上三竿了,什么都看不成啦。”
    丁原道:“其实你们都不必等我,自己去玩就可以啦。”
    屈箭南笑道:“雪师妹与何师弟都不肯把你一个人留下,所以我们大伙只好在外面等丁师叔醒来了。幸好师叔醒的早,不然在下惟有请大家去别情崖欣赏日落了。”
    听他话说的有趣,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丁原对屈箭南说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屈箭南慨然道:“丁师叔但有所命尽管讲来,箭南无不效力。”
    丁原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在年纪上你比我大上好几岁,可一口一个「丁师叔」的,叫得我好生难受。不如私下里我们平辈论交,你便称我丁原即可。若是看的起我,叫上一声丁兄弟那是最好。”
    屈箭南一怔,心想,曾听杨师叔说起丁原颇是桀骜难近,在翠霞派内外都得罪过不少人。可今日看来,其实他也是性情中人,率真不羁反显出男儿本色。
    这样的人倒值得一交。
    可终究彼此间辈分分明,怎好胡乱逾越,于是犹豫一下道:“丁师叔,蒙你看的起在下,可你毕竟是淡言师叔祖的嫡传弟子,箭南实在不敢如此相称。”
    丁原不悦道:“我本以为你也算是洒脱不群的人物,谁晓得竟也这般迂腐。老道士是我的师父,可不是你越秀剑派的师叔祖。我们两人各交各的,却碍着别人什么事?”
    屈箭南脸上一红,心底反对丁原生出几分由衷的钦佩,深深一揖道:“丁兄,既如此,箭南便不矫情了。”
    姬雪雁娇笑道:“这下可好,辈分全乱了。我要叫你屈师兄,称他丁师叔,你却是两边都平起平坐,见谁也不吃亏。”
    屈箭南笑道:“丁兄不拘世礼,潇洒倜傥,却是在下望尘莫及,深为钦佩。”
    几个人走出院子,姬雪雁问道:“屈师兄,如今我们却是要去哪里?”
    屈箭南道:“何师弟不是一直想看天瀑么,我们不如先去揽瀑岩,那儿是观赏瀑布最绝妙的地方。”
    四人到得揽瀑岩上,但闻满耳隆隆水声如狂雷轰鸣、震聩欲聋,等闲人欲说话,却只见口形而不得闻其声,只能以双手比划,更需配合脸部夸张的表情,引人猜测其意。
    十数米外的陡峭悬崖上,一道宽过千尺的瀑布,仿佛永无止境的在奔腾坠落,晶莹的水珠宛如颗颗明珠飞溅而起,将四里方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湿气之中。七彩的水浪在阳光映射间,奼紫嫣红不断变化出魔幻般的色彩,远远望去,便如一道从九天之上轰然倾泄的水筑长虹,起伏跌宕在苍山白云间。
    不待再靠近半步,几人的衣衫、头发早已被水气侵润,置身瀑布的轰鸣冲击中,人惟一能感觉到只有震撼与心弛神怡。
    除屈箭南外,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磅礡的瀑布,心中暗赞此瀑无怪乎世人喟之曰“天瀑”。
    屈箭南站在岩边,风卷起白衣翻飞,人就仿若一片秋叶,随时都可能被刮下山岩。他却稳稳站在湿滑的岩石上,伸手一指云封雾笼的脚下,道:“绚光天瀑由此再向下三千尺,便会汇入山麓间的一处深潭。”而由此往上三千六百尺,则是它的源头老龙口。若在这一上一下两处俯瞰仰观,当另有非凡风情。“
    屈箭南说话的声音依然柔和缓慢,可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却都清晰无比。
    姬雪雁难得有机会能与丁原出游,正苦恼身旁还多了屈箭南与何欢,闻言灵机一动,问道:“屈师兄,打这儿到老龙口,是否也有山路可行?”
    屈箭南微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需绕上老大的一个圈子,从东面的白浪坡爬上去,我们平日里也不会走,多以御剑飞登。”
    姬雪雁又问道:“除了白浪坡,是否还有其他路程相近的山径?”
    屈箭南不明其意,想了想回答道:“还有一条路,稍稍远了一点,便是从西面的百仞岩攀登上去,路却难走不少。”
    何欢奇道:“小师妹,你问这个干什么?”
    姬雪雁道:“我们左右无事,不如做一个游戏。大家分作两组,各选一条山路攀上老龙口,却不准使用御剑飞行之术,看谁能先到?”
    丁原闻歌而知雅意,拊掌道:“这个主意不错,一路上大家还可欣赏越秀山的云石松水,确是一举两得。”
    何欢也赞同道:“有意思,不过大家说好是爬上去,谁都不能耍赖用仙剑!”
    在这四人里,他的修为还够不上御剑飞行,故才特意强调。而姬雪雁的建议,显然也是正合他的胃口。
    姬雪雁道:“那是当然,要不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大家干脆比拼修为得了。”
    屈箭南道:“在下也赞成,但不知这组怎么分,路如何选?”
    姬雪雁胸有成竹,说道:“分组最是好办,我们抽签决定就是。至于选路,谁跟屈师兄一组就走西面的山径,谁让他是东主熟知山路呢?”
    屈箭南不疑有它,笑道:“其实这两条路我也仅止知道,不曾真占到什么便宜。但作为东主,理当先让三分。”
    姬雪雁从袖口里取出四颗丹丸握在手中,掌心朝下却不让人看见,然后说道:“我手里有四颗丹丸,两红两黑,大小却是相同。屈师兄,你是主人,就请你先抽。”
    屈箭南点头道:“好,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伸手在姬雪雁的掌心用手指一捏,却不可避免的碰触到对方滑润如脂的玉肤,不由自主的心神一荡,却赶紧抱元守一目不斜视,取了丹丸。
    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是红的。”
    姬雪雁将纤手探到何欢跟前道:“何师兄,轮到你了。”
    何欢想也不想的应了一声,却也抽出了一颗红色丹丸。
    姬雪雁见状,娇声笑道:“这倒省事,我和丁师叔都不用抽了。”
    屈箭南心底里略有些失望,但仍是洒然一笑道:“那么就只好有劳何师弟与在下绕远路了。”
    姬雪雁道:“你若觉得不公平,不妨我们把路径调换一下,我和丁师叔也未必输给你们!”
    屈箭南摇头道:“不必,就这样定了吧。”
    当下,将东面白浪坡的山路,简略的向姬雪雁和丁原介绍了一番,又叮嘱了两人几句当心之类的话,尔后四人便分成两路,各自觅路离开揽瀑岩。
    等屈箭南与何欢消失在山路尽头,丁原才笑着朝姬雪雁道:“雪儿,还不快把另两颗红色丹丸收了,翠霞派疗伤的圣药却被你用来诈人。”
    姬雪雁狡黠一笑,收起手里的药丸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丁原嘿嘿笑道:“屈箭南是谦谦君子,所以才会上你的当,何欢更是老实巴交不知道转弯,要是换了旁人,哪有那么容易让你的小伎俩得逞?”
    姬雪雁晃动丁原的手,撒娇道:“人家这么做,还不是想和你单独多待一会儿,你却指责起人家的不是来了。”
    丁原顺势将姬雪雁拥入怀中,轻轻一吻道:“我怎不晓得,不然岂容你对他们大耍花样?”
    姬雪雁哼了声,蹙起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知道人家的苦心就好。”
    丁原松开姬雪雁,道:“我们也上路吧,若到的太迟让他们久等,终究不好。”当下两人依着屈箭南指点的山路绕上白浪坡,朝老龙口登去。
    丁原修为已复,走起崎岖山道来并不吃力。他和姬雪雁自无争雄登顶之心,不过是借这机会好独处片刻罢了。故此两人边说边走,一路欣赏越秀山的秀丽奇景,浑不在意时光荏苒。
    不觉走出十多里地,刚转过一道山口,迎面正撞见一群平沙岛的年轻弟子,说说笑笑,正在一条山涧边休息。而耿照正巧也在其间,可惜丁原并不认得。
    「庚」龙吟越秀92丁原因姬雪雁在身旁,也懒得找他们的晦气,况且他亦不屑与那些耿南天的徒子徒孙计较。两人都只当没看见对方,自顾上山。
    孰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丁原不想找对方的麻烦,平沙岛的人一眼瞅见他们,却不肯轻易放过。
    昨日里天阶狭路相逢,丁原连削带打,弄的耿南天与曲南辛大失颜面,更叫耿照十分难堪。这些年轻弟子当时碍于师尊在场,都不敢有所举动,心中对丁原早深怀不满。
    耿照看到丁原与姬雪雁,鼻子里忍不住重重一哼。
    身旁一名葛南诗门下的弟子袁馗,见状说道:“咦,那小子不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翠霞派门下么?他身旁还有一个美貌姑娘,不晓得是谁?”
    有知道姬雪雁的弟子回答道:“那是姬别天的宝贝孙女,怎的和姓丁的小子混在了一起?”
    耿照讥笑道:“孤男寡女,荒山野岭,又能有什么好事?”
    袁馗闻言“呸”了声道:“姓丁的小子不是姬雪雁的师叔么,翠霞派竟生出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来。”
    又一个名叫言桓的弟子,故意大声笑道:“昨天也不晓得是谁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今天却偷偷出来打野食了!”
    这五六个平沙岛的弟子不约而同哄堂大笑,以挑衅目光瞧着丁、姬两人。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丁原与姬雪雁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起初姬雪雁不欲生事,还想劝住丁原,可听到后来亦不禁花容变色,面含寒霜。
    翠霞山一脉千多弟子,谁不知道她是姬别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间连玩笑也不敢多开一句,何时有人敢当面出此污言秽语?
    一时姬雪雁又怒又羞,呵斥道:“闭上你们的脏嘴!”
    她不理睬还好,这一开口,对方兴致更高。
    袁馗有意讨好耿照,哈哈笑道:“怎么,你们做的,我们就说不得么?昨天你们翠霞派的人,不是在天阶上也说的很开心吗?”
    丁原收住脚步,远远望着山涧旁的几人,面色平静并不见怒色,只徐徐道:“滚!”
    言桓从山涧里站起身来,冷笑道:“你是怕我们碍着你们俩的好事么?从盛年到阁下,看来你们翠霞派果真是藏污纳垢之地!”
    姬雪雁再按捺不住,口中娇喝道:“看剑!”
    雪朱剑清鸣出鞘,人如玉剑如虹,一团火云般直掠言桓。她恨对方出言无状,一式“阳关三迭”剑华澎湃,立意要言桓吃些苦头。
    言桓乃耿南天门下得意弟子,从师二十余年修为也是不弱。他一面拔剑抵挡,一面口中怪笑道:“杀人灭口啦!”
    身旁的平沙岛弟子看的有趣,纷纷鼓噪。
    姬雪雁银牙暗咬,一套飞瀑十八剑施展得淋漓尽致,红光漫天。
    然而言桓亦非易与,三五招内有攻有守不落下风。
    姬雪雁见一时半会收拾不下对方,心中思忖道:“他们有六七人,且个个皆非弱者,偏偏丁原真气被我爷爷的火灵符所封,不能动手。这样缠斗下去殊为不利,我需以雷霆手段先解决眼前这家伙!”
    想到这里,姬雪雁晃身撤到圈外,言桓一怔笑道:“怎么,你是要认输么?”
    姬雪雁娇叱道:“谁与你认输,看打!”
    她纤手一扬,祭起三昧红莲,在空中顿时赤光大作。红莲花心间一溜三昧真火犹如怒龙出渊,正打中言桓头顶,言桓猝不及防,头发忽的一声烧了起来。
    言桓直吓的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斥骂嘲笑姬雪雁了,左手拼命扑打被烧着的头发,却“哎吆”大叫一声,原来差点整个左手也被三昧真火熔去,肌肤上血肉模糊黑糊糊一片,这苦头吃的可不小。
    姬雪雁也不乘机出招,毕竟对方是平沙岛的弟子,给个教训也就够了。倘若真闹出人命来,爷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她见言桓头上“火冒三丈”大是畅快,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娇叱道:“看你还敢乱嚼舌根?”
    可怜言桓火燎眉毛,哪里还有心思跟姬雪雁斗嘴?
    耿照见势不妙,呼喝一声腾空而起,右手在言桓头顶一按“嗤嗤”有声,想以纯阴掌劲按灭三昧真火。
    然这三昧红莲乃天地仙宝,燃灯居士百年炼铸,耿照修为虽是不凡,可单凭一掌之力宛如杯水车薪,不仅没有熄灭真火,反灼得他掌上生疼。
    幸而他的实力比之言桓高出不少,才不至于把左手也烤焦了。
    耿照反应极快,默运玄功背后剑芒飞纵,左手一握克己仙剑,削过言桓头顶,将着火的头发一剑切下。
    言桓只觉头上一凉,寸寸发丝飞雪似的飘落,却丝毫没有伤到头皮。
    饶是如此,言桓的头发或被烧去或被耿照仙剑削去,十成里只余下二三成披散在脑后,样子狼狈不堪。
    旁边的平沙岛弟子却拍起马屁,纷纷喝采道:“耿师兄好功夫!”
    言桓惊魂未定,破口大骂道:“臭丫头,敢暗箭伤人,老子跟你没完!”
    他话音未落,猛觉眼前褚色身影晃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劈啪”连响,挨了四记耳光。只被打的满眼金星,口鼻渗血,一个趔趄从空中摔到山涧里。
    姬雪雁诧异道:“你的禁制解了?”
    丁原颔首道:“雪儿,剩下的事便交给我来料理。”
    耿照一惊,丁原出手让言桓挨了四记耳光,自己就在言桓身旁竟来不及搭救。当下急忙抽剑在手,望着丁原道:“阁下好身手!”
    丁原目光中比寒冰还冷三分,盯着耿照道:“你姓耿,便是耿照了?”
    耿照被丁原的眼神看的心底一寒,赶紧稳住心神回答道:“不错,我就是耿照,阁下有何指教?”
    丁原嘿然笑道:“很好,我早就想找你了!没想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
    言桓这时才在同门搀扶下从水里爬起,又惊又怒的叫道:“耿师弟,替我好好教训这小子!”
    在他看来,身为东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无论如何也要强出丁原许多,而自己也不过是一时不慎被人偷袭才着了道。
    底下的平沙岛弟子也纷纷叫嚷道:“对,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通,为言师兄报仇!”
    耿照却明白对方并不好对付,全力提防着丁原问道:“你是想给盛年那淫贼讨要公道么,耿某便在此恭候!”
    第六章禁果
    姬雪雁心中讶异丁原的火灵符怎被解开了,又听耿照口口声声称盛年为淫贼。她虽与盛年不曾谋面,但爱屋及乌,立时怒上眉间,娇叱道:“丁原,让雪儿来教训他!”
    丁原摇摇头道:“他是我的!”
    袁馗在下面嘲笑道:“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能在我耿师兄手下走过三十招,我便叫你爷爷!”
    他当然听说过丁原剑屠天龙的故事,但总不相信眼前的小子真能有此厉害。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胜过耿照近三十年的寒山苦修。
    丁原也不多话,身形一展欺向耿照,竟是赤手空拳。
    耿照不由心生恼怒,对方连仙剑也不拔出,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成名已久,即便是天陆有名的魔道人物,都不敢如此托大,况且对方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手中克己古剑飞纵九点寒星,直掠丁原上身要害,立意要给丁原一点苦头。
    丁原灵觉舒张,清晰的观察到克己仙剑的轨迹脉络,心中对耿照的修为亦是一惊,暗自想道:“这家伙还有些真材实料,我可不能太过大意了。”
    见对方剑势凌厉,丁原一个假身闪向右侧,有意先采取守势,一面察看熟悉耿照的剑路,另一面也要对方生出骄敌之心。
    耿照仙剑走空,未等招式用来,手腕一翻看也不看切向左首,剑势如行云流水,颇得“碧海青天二十四剑”的真味。
    丁原一味游斗,并不恃狠对攻,只稳稳守住门户,等待耿照露出破绽。
    他知道对方的真实修为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真个拼起来,没有百招难分胜负,因而才上手就采取骄敌之策,消耗耿照的真气。
    故此,表面看来耿照的剑光霍霍气势极盛,十招不到就将丁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平沙岛弟子瞧的兴高采烈大声叫好,姬雪雁的心头却如有小鹿乱撞,若不是因丁原刚才有交代,早已上前助阵。
    她见丁原十招下来被耿照逼的四处闪躲,竟无一记还手,偏还托大不肯拔剑,忍不住催促道:“丁原,快出剑啊!”
    丁原此刻对耿照的剑路已有所了解,但还是耐心等对方将二十四式剑法从头到尾的使完一遍,直到第三十一招上耿照再无新剑式使出,丁原胸有成竹蓦然发出一记龙吟。
    耿照一怔,他隐约已感觉到丁原似乎是有意保留,否则自己断无三十招还收拾不下对方的道理。但这个时候无暇多想,手中克己仙剑第三次施展出“星垂浩海”。
    丁原见对方手腕一震时,立刻识破耿照又要施展“星垂浩海”攻自己的面门,他玄功默念,雪原仙剑心息相通,铿然自背后皮囊中腾起,一道紫光如虹经天,令克己仙剑的光芒不由一黯。
    丁原纵剑在手,身如蛟龙抢先一步侧闪向右侧,雪原剑一式“投鞭断流”当空劈落,气贯长虹一反先前颓势。耿照大吃一惊,自己的剑招正在将生未生之际,对方竟如未卜先知,不仅抢去先手,更是攻向他最难受的左肩膀。
    他不禁想起学剑时,父亲曾叮嘱过“星垂浩海”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出手之际未留后手,尤其左肩看似在剑势笼罩下,却恰恰最为薄弱。一旦有高手识破,就只有玉石俱焚一途可循。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丁原年纪轻轻,怎的目光会如此犀利?
    他自是不晓得,当年老道士教授剑法时,曾将平沙岛的二十四式碧海青天剑一一与丁原拆解,招式变化早了然于丁原胸中。
    当然,倘若对敌之人换成耿南天,丁原绝不可能有机会出此奇招,奈何耿照骄心已生,一味猛攻,才种下祸患。
    眼看避无可避,耿照只得咬牙出剑挑向丁原天庭,期望迫使丁原撤身变招。
    可丁原早就把这招变化计算清楚,岂容他如意?
    耿照长剑刚一递出,丁原几乎同时左拳轰出“一”诀。火候角度无不恰倒好处,正打在克己仙剑的剑页上,发出“叮”的一记脆响。
    而那厢,耿照终究了得,千钧一发之际肩头侧沉让过要害,雪原剑却还是在他臂膀上割过一道血槽,顿时衣衫尽赤。
    丁原得理不饶人,左拳以二十二字诀牵制住克己剑,脚下辟魔腿连环飞踢,耿照堪堪挡住三腿,终于门户失守,被丁原踢中小腹,不由惨哼一声吐血飞出。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局已定。
    谁都没想到,刚才大占上风的耿照,竟在一招之中就被丁原打的吐血而退,就连姬雪雁也大感意外。
    袁馗赶紧纵身飞起接住耿照,口中怒斥道:“兔崽子,你敢打伤耿师弟!”
    山涧旁的四五名弟子各拔仙剑,呼喝着群起围攻。
    姬雪雁娇叱道:“以多欺少,恁的无耻!”雪朱剑更不容情,如红电裂天迫住杀上来的四名平沙岛弟子。
    猛听惨叫连声,三名扑上来的平沙岛弟子捂面而退,手指缝隙间鲜血长流,竟是鼻梁骨被丁原的石矶珠打断。这尚是丁原留了一丝情面,否则焉有命在。
    丁原收了石矶珠飘落下山涧,袁馗抱着耿照,下意识朝后退却,口中兀自强硬道:“小子,你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事不算完!”
    丁原冷笑道:“今天我只是给你一点教训,也算替盛师兄先讨点公道回来。你的脑袋就多留几天,异日待盛师兄亲自来取。”
    姬雪雁飘落在丁原身旁,怒气未消,扫视着狼狈不堪的平沙岛弟子道:“听清楚没有,还不快滚!”
    没曾想耿照骨头还挺硬,在袁馗怀中喘息道:“姓丁的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异日耿某必报此仇!”
    丁原目中含煞,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
    姬雪雁惟恐丁原一时冲动,真将耿照结果了,那祸可就闯大了,赶紧说道:“今日杀了你,盛师兄的沉冤恐怕就更难洗清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丁原一醒,挥手道:“滚的越远越好,想要报仇的话,小爷随时恭候。”
    袁馗等人哪里还敢嚣张,相互搀扶着离去。
    姬雪雁看他们走远,蹙起眉头扫兴道:“真是倒楣,碰上这群无耻之徒。”
    丁原收起雪原仙剑,道:“看着吧,回头他们准要像妇孺一样找耿南天哭诉,平沙岛又要来兴师问罪。”
    姬雪雁不以为然的说道:“问罪就问罪,是他们先胡说八道,我们还怕了不成?”忽然她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丁原道:“好啊,你解开了火灵符也不告诉我,小心爷爷再封印你!”
    丁原“嘿”道:“他能封印我就能解,谁怕谁?”
    姬雪雁刚想再说些什么,蓦然看见丁原面色一下子变的苍白,剑眉紧锁,双手捏成拳头,似乎在强忍苦楚。她一怔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丁原低哼一声,脸上渗出细细的冷汗,艰难道:“没什么。”而后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调息。”
    说着,丁原吃力的迈步朝前行去,额头冷汗不住增多,面色亦由苍白转成淡紫色,忽而又转青。
    姬雪雁发觉不对,伸手扶住丁原,左手食指与中指在丁原手腕的脉门上一贴,立时花容变色道:“你经脉里怎的有两道真气在乱窜冲撞,竟似要走火入魔?”
    丁原强忍着痛楚,安慰道:“没事,以前也有过几次,过会就好。”
    但这次却与往日不同。
    适才丁原催动真气,痛快淋漓的将耿照等人打的落花流水,却刺激起天魔真气觉醒反噬,脱离丁原意念控制大举而起。
    原本只是暂时相安无事的两道真气,为争夺对丁原丹田经脉的统治权,彼此之间犹如水火不容般互相攻击,在丁原体内大打出手。忽而如千军万马奔腾冲击,忽而如山崩海啸惊天动地,道魔之争,竟以这种形式在丁原体内摆开沙场。
    要在往日,大日天魔真气其势尚微,对翠微真气几乎是一触即败。但今日清晨丁原已突破魔意境界,令魔气获得大成,其浑厚磅礡已不弱于翠微真气,再不肯轻易俯首称臣。
    才走了几步,丁原便举步为艰,全身分量全压在了姬雪雁的身上,这要是让耿照等人看见,正可进一步作实了他们的“罪状”。
    姬雪雁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幸好她尚能保持清醒,左右观量了下,扶着丁原走进山径旁的一片密林里。林中百年古木参天,烈日当空却也只能洒下点点金光,人踪难觅却有飞鸟脆鸣,绿草如茵,不乏野花摇曳。可惜姬雪雁此刻无心流连,只连声呼唤道:“丁原,丁原,你怎么啦,不要吓唬雪儿啊!”
    丁原疼的眼前金星乱冒,只感到体内仿佛有万千钢针不住狠戳,又似有把锔子要把身子活生生裂开。剧痛中又见雪儿花容惨淡、焦急万分的模样,他勉强唇边牵出一丝笑容,道:“放心吧,死不了。”
    越是这样,姬雪雁越是担心,她着实太了解丁原的脾气,晓得自己的情郎生性倔强高傲,从不肯示弱服输。倘若不是疼的难以忍受,绝不可能表现若此,不禁心疼得带着哭声道:“都这样,你还有心说笑。”
    姬雪雁将丁原搀扶到一地势平坦的隐蔽之处,道:“你赶紧运气调息,再不成我们赶紧回去找爷爷。”
    丁原靠着古树树干盘膝坐下,低哼道:“没事,你别担心。”他阖上双目,抱元守一,试图将两道在体内交攻的真气纳回丹田。
    可此时候的魔道二气已全面开战,相互间宛如仇人见面早杀红了眼睛,各自好似脱缰野马,一正一逆顺着经脉自丹田奔流而出,再不听丁原的使唤。
    丁原只坐了一会儿,突然闷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竟带有深紫色的血丝。
    姬雪雁玉容苍白,珠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真个的哭出来,惟恐扰乱了丁原的心神。
    她稳了稳心神,在丁原对面盘腿坐下,右手抵住丁原胸口檀中大穴,催动真气,希望能助丁原一臂之力。谁知她不渡入真气还好,这一将自身的真气运起,立刻进一步刺激起丁原体内两道真气的暴虐凶性。他们二者本已斗的不可开交,焉能容忍第三人再插足进来分一杯羹?
    莫说大日天魔真气是姬雪雁所炼的翠微真气之死敌,即便是丁原自身的翠微真气也已敌我不分,见魔杀魔,遇仙诛仙。
    尤其是那檀中穴,更乃兵家必争的中枢,两股真气无不屯重兵于此,要不是九转金丹勉强护持,早就震裂了丁原心脉。
    姬雪雁这一插手,顿时感到掌心间一阵灼热,两道沛然莫御的真气反震而回,不仅逼回了自己想渡进丁原体内的真气,更如长江大河般倒卷回来。
    姬雪雁猝不及防,“嘤咛”一声娇躯后仰,樱唇边渗出一缕血丝,竟也受了内伤。
    她的修为本就不及丁原,再加之没有防范,一心又要为情郎渡劫,自是吃了大亏。
    可她心悬丁原,也管不了右手被震的几乎麻木,胸口也窒闷难当,急声叫道:“丁原!”
    丁原却完全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惟保着灵台一丝清醒在苦苦挣扎,怎可能再听见她的叫喊?
    姬雪雁见丁原全无反应,禁不住泪水潸然滴落,恨不能以身相待。
    她有心扶着丁原去找姬别天,可毕竟家学渊源,知道一旦修真之人走火入魔切忌妄动,否则必会加剧伤情。可眼睁睁看着丁原深陷泥沼也不是办法,心底里诚心诚意祷告道:“在天上的三清神祖,求你们救救丁原,即使要让雪儿去死亦是甘愿。如果您是在惩罚我们,就请您将万千痛苦都加诸在雪儿身上。一切都是雪儿的过错,雪儿愿意粉身碎骨来承担,只求丁原能够平安无事。”
    她虔诚的跪倒在树下,明眸阖起却无法阻止泪水的滑落,颤抖的娇躯也似乎随时会失去支撑的力量。但她仍坚强的挺直自己的身子,仰起头,全身心的祈祷,期望上苍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或许是她的真诚感动了天,丁原脸上的紫气逐渐消退,渐渐只剩下一层青气笼罩在肌肤上。
    原来经过一番惨烈的角逐,大日天魔真气终于再次被翠微真气压制,率先败下阵来,不甘的退回丹田休息。它自然不肯就此认输,暗自里重整旗鼓,等待东山再起。
    而这么一通厮杀之后,魔气又强壮了不少,翠微真气亦同样得到了增强。
    可惜这并非好事,不过是说明丁原体内的祸根又重了一步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的经脉受到连番的冲击早已伤痕累累,狼藉满地,不知道还能承受几回这样的折磨?
    丁原恢复神志,徐徐收了得胜凯旋的翠微真气,只感到全身像烙铁炙烤似的难受,耳朵里却听见姬雪雁轻声的啜泣。
    他睁开血红的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却看到姬雪雁犹如梨花带雨,无助的跪倒在自己的身旁。
    丁原爱怜的伸手抚摸她的秀发,低声安慰道:“别哭,雪儿,我没事了。”
    姬雪雁望向丁原,好半天似乎才确信丁原已经转危为安,脸上渐渐露欣喜的神色,猛地不顾一切的扑进丁原的怀抱,哭泣道:“你吓死雪儿了,你知不知道?”
    丁原爱抚着姬雪雁的肩头,微笑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么?”
    姬雪雁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里眼眸如同星辰一般闪光,埋怨道:“还说没事,你要是真的有事,却教雪儿怎么办?”
    丁原看见她唇边尚留的血丝,心疼的问道:“雪儿,这是怎么回事?”
    姬雪雁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没什么,刚才雪儿想帮你,却被你体内的真气反震了一下。”
    丁原一阵痛惜,伸手将姬雪雁搂的更紧,左手轻轻替她抹去血丝道:“这些真气真是该死,居然连它们的女主人都不认得,看我将来怎么教训它们!”
    姬雪雁被丁原逗的转悲为喜,噗哧笑道:“你还说,都是你!”
    她娇艳的脸上泪珠犹存,却仿佛有鲜花盛开,整个树林也顿时亮丽起来,有了色彩。
    丁原不觉看的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的低头深深吻上姬雪雁香润柔软的红唇。
    姬雪雁没有闪躲,更没有畏缩。
    在刚才丁原走火入魔的剎那,她的心头油然升起一股近乎生离死别的感受,再次清晰意识到身旁的这个男子,对于自己的生命是何其的重要。他的喜怒安危,已经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心扉,是她所有的幸福所在。
    从当日的情窦初开,将一缕芳心寄托在丁原身上,后来的碧潭倾情,紫竹林一吻,无数山盟海誓两情相悦的日子,就这么在幸福甜蜜里悄悄流逝,却从不曾真正品尝到因生离死别而带来的痛苦与悲伤。
    直到此时,看着丁原行走在走火入魔,命悬一线的生死边缘,姬雪雁更加清楚的感受到手中幸福的可贵。那是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心情,在丁原重新睁开眼睛,用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时候,她原本无助惊惶的芳心,瞬间有了依靠与希望,天地才再次有了颜色。林中光线晦暗,茂密的枝叶宛如层层迭迭的绿幕帷帐,将日头与红尘一并遮挡于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惟有如茵的绿草,清脆的鸟鸣,和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少年男女。
    两人忘情的拥吻,使尽全力希望将自己的灵肉完全融化在对方的体中,从此何必再分你我,何必再担忧天荒地老?
    熊熊的火焰越燃越高,在两人抵死缠绵里,积聚多年的情感,终于像溃堤的洪水冲破最后的理智与清醒。既然彼此早已身心相许,他们再顾不得人世间太多的羁束与陈规。
    天为被,地为席,沧海为媒,这对少年男女终于放开所有的顾忌与矜持,向着对方敞开自己的心扉与情感,深深的融合在一起,尽情享受红尘里最浓烈的滋味。风过密林,落叶缤纷,轻轻吹落在他们火热年轻的胴体上,渐渐覆盖起一层柔纱。
    一番番暴风骤雨里,丁原与姬雪雁忘情的缠绵,以最热烈的方式将自己奉献与怀中的爱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停歇,却依旧紧紧相拥,只是觉得这美妙的光阴着实流逝的太快了些。
    姬雪雁将脸颊贴在丁原的胸膛上,耳畔的红潮犹未退去,樱唇边含着幸福快乐的浅笑轻轻道:“彩儿说的真是没错,你就是个小坏蛋!”
    丁原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搂着姬雪雁的纤腰,感受着怀中少女的冰肌玉骨,微笑道:“物以类聚,那你又是什么?”
    姬雪雁嗫声道:“嫁鸡随鸡,跟了你这坏蛋,人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丁原哈哈一笑,拥紧怀中玉人问道:“雪儿,你还疼么?”
    姬雪雁摇摇头,低声道:“就是疼,也是雪儿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倒是你怎么样了,怎么体内会有两股不同的真气?”
    丁原苦笑道:“这个说来话长,若不是它,我也解不开你爷爷的火灵符。我想该是修炼时在哪里出了岔子,回头我会好好想一想。”
    姬雪雁关切道:“你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位师叔,为了强冲「通幽」境界,真气反噬被震的经脉全断,从此成了废人。如果不是爷爷出手相救,连性命也保不住。”
    丁原不在意的道:“我会小心,总不会让你为我守寡就是了。”
    姬雪雁虽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却也受不了,满脸羞红的啐道:“谁要为你守寡,人家才不稀罕你这个小坏蛋呢。”
    丁原一翻身,将她压在草地上,嬉笑道:“可是先前你为何眼泪汪汪,死抓住我不放?”
    姬雪雁却不说话,樱桃小嘴在丁原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丁原一跳,这才得意道:“小坏蛋,你现在不也快眼泪汪汪了么?”
    第七章抗婚
    两人御剑赶到老龙口时,早不见了屈箭南与何欢的踪影,想来是久候不至,怕他们出了意外,所以往白浪坡找寻去了。
    为怕两拨人再错过,丁原与姬雪雁索性回返朝天门等候。
    果然,天近黄昏时,才见屈箭南与何欢的身影。
    姬雪雁歉疚道:“屈师兄,对不住,我们半路上遇见一点小麻烦,所以耽搁了行程。等到了老龙口已经找不到你和何师兄,所以回到这里来等了。”
    屈箭南笑道:“难怪我们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还以为是迷路了呢。”
    何欢道:“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一天没露面,怕师祖师父他们会着急。”
    话音一落,就听见天阶上遥遥有人喊道:“丁师弟,屈师侄,你们怎么才回来?”却是段唱满脸焦急,朝众人快步行来。
    屈箭南见段唱风疾火燎的模样,诧异道:“段师叔,有什么事么?”
    段唱苦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丁师弟和雪侄女这次可惹上大麻烦了。师尊就是命我到这里来守着你们回来,好立刻领你们去见他老人家。”
    何欢不解道:“师父,我们今天只是去天瀑玩了一转,丁师叔他们又会惹什么麻烦呢?”
    丁原哼道:“我把耿照给打了,不用问,定是耿南天上门兴师问罪,想替宝贝儿子讨还公道。”
    段唱叹了口气道:“你这下手可也不轻,耿照到现在连走路都需人搀扶,只怕不养上三两月无法复原。如今屈掌门、耿掌门跟众多正道前辈耆宿,都在品茗阁等你和雪侄女回来。”
    屈箭南这才晓得姬雪雁口中的小麻烦是什么,不由望着丁原道:“丁兄,这下你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问心无愧害怕什么?去就去,难不成耿南天能把我吃了?”说罢,当先走向天阶。
    等到得品茗阁,只见里面黑压压坐满了各派人物。姬别天与耿南天一左一右端坐在屈痕身旁,俱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在耿南天旁边摆着一张软榻,耿照面无血色的半躺其上,袁馗等人则侍立其后。
    丁原等人才一踏进门,就听见曲南辛尖锐的嗓音道:“好啊,居然还敢回来,翠霞派的年轻弟子果然一个比一个嚣张!”
    丁原在人丛中找到曲南辛,蔑然一笑道:“老虔婆,是你们耿掌门请小爷来此对质的,小爷光明磊落又有何不敢的?”
    姬别天一拍椅背道:“放肆,曲仙子乃平沙岛宿老,你怎可这样说话?就算曲仙子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老夫也看不过眼!”
    他似乎是在斥责丁原,却将曲南辛的口也一并封了,免得对方再拿丁原的话茬做什么文章。
    在座的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心中俱暗道:“先是盛年与耿照的公案至今未有了结,如今丁原又将耿照打伤了,翠霞派与平沙岛之间的纠葛愈演愈烈,连两派的长老人物也掺和了进来。”
    但看到丁原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居然把号称“东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打成重伤,也少不了有几分惊讶。
    屈痕见几人一进门就争吵起来,眉头微微皱起,望着爱孙道:“南儿,你先说说早晨你跟丁师侄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屈箭南照实回答道:“弟子昨晚就与丁师叔他们约好今早出门游玩,故此一早,便领着大伙去了揽瀑台,随后就分成两路,想沿山道爬上老龙口。”可弟子与何师弟到得老龙口等候许久,也不见丁师叔和雪师妹的踪影,直到回到朝天门才遇见。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弟子并不知情。“
    坐在姬别天身侧的一个气度雍容的红袍虬髯老者,开口说道:“这么说,你们是早就约好一起出门游山,当时并没有提及要寻平沙岛弟子的麻烦。”
    姬雪雁以传音入密对丁原悄声道:“他就是我外公燃灯居士,当年正道的十大高手之一,有他在,咱们不用担心会吃亏。”
    屈箭南尽管不认得燃灯居士,依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是这样,若是弟子晓得丁师叔他们要去找平沙岛诸位仙友的麻烦,自然会极力劝阻。但事实上,大家根本没提此事,只是说想去看天瀑而已。”
    屈痕徐徐问道:“丁原师侄,你们与南儿分手后,又是怎么撞见耿照师侄他们?”
    丁原道:“我们是从白浪坡上山,想攀上老龙口与屈师侄、何师侄会合。可在一条山涧旁正巧遇见了耿照等人,我们本不欲招惹麻烦,正打算远远绕过,可耿照等人却口出污言秽语,十分的难听。”
    姬雪雁接着道:“弟子曾出言喝止,哪知这些人反而变本加厉,肆意取笑侮辱我们,更对本门多有不敬之言。弟子恼怒之下,才先拔剑出手。”
    袁馗躲在葛南诗身后叫道:“你胡说!是你们先挑衅我们平沙岛,辱骂我掌门师伯与耿师兄,我们忍无可忍才还的嘴!”
    丁原看着袁馗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沉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颠倒黑白,不怕半夜有鬼敲门么?”
    耿南天不悦的说道:“丁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平沙岛都是信口雌黄之徒?”
    丁原昂然无惧,双眼望天,漫声道:“这个弟子不知道,问问曲仙子和耿照,或许他们心中更加清楚。”
    曲南辛重重把茶盏拍在桌上,怒喝道:“姬别天,你门下弟子如此张狂,你管是不管?”
    姬别天一反往日火暴脾气,慢条斯理的说道:“他是我三师兄淡言真人的弟子,要管也该由淡言师兄来管。而且,老夫觉得他刚才也没说什么过分无礼的话啊?”
    丁原的心中大乐,直觉得此刻拿腔拿调的姬大胡子,实是自己见到他以来最可爱的一面。
    曲南辛可没丁原这般好心情,怒极反笑道:“好啊,先是盛年,再是丁原,你们翠霞派是存心跟我们平沙岛干上了!”
    姬别天浓眉一竖,冷笑道:“每回都是你们上门找茬,淡怒、淡言两位师兄因此身受九刃穿身之苦,盛年师侄也自逐于门墙外五年。莫非曲仙子还不能心满意足,想要得寸进尺?”
    耿南天咳嗽一声道:“姬兄误会了,平沙岛绝无难为贵派之意,但劣子无端端两次伤于贵派弟子手中,贵派也理应给个交代才对。不然,我耿某今后又有何面目执掌平沙岛一门?”
    姬别天怒气稍消,说道:“雪儿是我的孙女,我绝不护短。但老夫相信,若非有人欺负的她太狠,她绝不会出手伤人。”
    碧落剑派的停心真人拂尘一摆,微阖双目道:“耿掌门,姬兄,依贫道之见,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伤了两派间的和气。况且眼下魔焰仍炽,实不宜为门下年轻弟子间的争勇斗狠而同道相煎。”
    燃灯居士颔首道:“停心真人此言在理,我看这事就如真人所说的,化干戈为玉帛吧。”
    屈痕见停心真人与燃灯居士两位正道巨头,出面充当和事佬,心中一定,转眼望向姬、耿二人道:“两位意下如何?”
    姬别天也不想真和平沙岛闹翻,毕竟耿照已经躺倒在软榻上,自己亦该见好就收,当下说道:“既然两位掌门和居士都出面调停,老夫也无话可说。”
    耿南天面沉似水,徐徐道:“诸位仙友的面子耿某不能不给,但劣子这一腿也不能白挨。翠霞派为正道牛耳,素以公道严谨著称天陆,相信对这事多少也需有个交代。”
    太清宫与平沙岛一贯交好,观止真人闻言点头道:“耿掌门的要求也不过分,不管事起何因,丁师侄将耿照师侄打伤,总是不对。”
    姬别天面色渐渐和缓,回答道:“我翠霞派光明正大,无论是谁触犯门规伤及同道,俱都严惩不怠。等明日掌管本派执法的淡怒师兄到了,老夫自将请他秉公断处,给平沙岛的耿掌门和在座各位一个公道!”
    丁原朗声说道:“耿照是我打伤的,那是他咎由自取。有什么处罚冲我来,小爷接着就是!”
    耿南天锐利的目光,一扫丁原。
    丁原心头一震,暗道:“这老头子的修为可比他草包儿子强多了!”
    耳中听到耿南天说道:“好,翠霞派的门下弟子果然个个有种!耿某就等明日淡怒真人给本派一个交代!”说罢,起身就要率着门人退出品茗阁。
    屈痕在身后唤道:“耿兄请慢走,老夫还有一事想在这里说明。”
    耿南天一怔,坐回位子上问道:“哦,不知屈兄有何事要说?”
    屈痕微笑道:“数日前老夫曾命门下弟子杨挚、容仪携了聘礼,前往翠霞山为南儿求亲。蒙姬兄高看,已答允了这桩小儿女的婚事。”今早我与姬兄商议后,决定乘着老夫的寿宴一并将订婚吉礼给办了。但怕到时再说有所唐突,故此想先跟大家打声招呼,至于请柬便不另发了。“
    屈箭南又惊又喜,他虽早有听闻,屈痕有意与姬别天联亲,将姬雪雁许配与他,可没想到爷爷今日便当众宣布了此事。
    自数年前,屈箭南随着屈痕拜访翠霞山,邂逅姬雪雁,就对她一见钟情。不过屈箭南生就老成持重,虽对姬雪雁心生爱慕,却从不溢于言表。他只当这个心底的秘密无人看破,哪料早落在了屈痕与姬别天等人的眼里。
    屈痕与姬别天本就是莫逆之交,自乐得亲上加亲结成亲家。
    当时考虑到姬雪雁年纪尚幼,仙家根基不稳,才暂搁了这事。
    这回屈痕命杨挚夫妇赴翠霞山代屈箭南求亲,姬别天当下一口应允。
    姬榄夫妇尽管只这宝贝女儿,未免有些不舍,但一来屈箭南乃名门之后,年轻俊彦,姬雪雁嫁他正是门当户对;再则,屈箭南双亲二十多年前双双战死于婆罗山庄,惟留下这一根独苗,也惹人同情。
    所以求亲之事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定了下来。众人却不晓得屈痕偏借此时宣布,尚有另一层苦心——明日淡怒真人到后,便要再追究丁原与姬雪雁伤人之罪,素闻淡怒真人铁面无私,说不准这两个小辈要受重罚。
    屈痕现将定亲之事宣布出来,姬雪雁就等若半个越秀剑派的人,淡怒真人到时亦不得不网开一面,不为己甚。
    屈痕与姬别天乃生死之交,在天陆正魔两道可说人尽皆知,故而众人对此并不感意外,纷纷向二老和姬雪雁、屈箭南贺喜。
    有些站在师长身后的年轻弟子,看看娇艳无双、红衣雪肤的姬雪雁,再看看英俊潇洒、卓尔不群的屈箭南,私下不免都有些艳羡。
    男弟子固然是羡慕屈箭南果真好运气,居然能娶得这般天仙般漂亮的少女;女弟子则是暗自神伤,从此天陆正道年轻俊彦中,又少了个如意郎君。
    丁原脸色一变,如遭五雷轰顶。
    他万没有料到,前一刻自己尚和雪儿海誓山盟,两情相悦,突然间风云突变,自己的爱侣就要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一刻前打的平沙岛弟子狼狈不堪的喜悦之情,立刻化为虚有。
    忽听姬雪雁在喧闹的恭喜声中,轻轻道:“我不要成亲!”
    声音虽小,厅里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厅中的喧嚣顿时轻了许多,无数诧异的目光射向姬雪雁。
    姬榄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姬雪雁面色苍白,似因激动,似因害怕,樱唇微微颤抖,却仍坚定的重复说道:“我不要成亲!”
    姬榄一皱眉,没想到女儿会当面顶撞这门婚事。他耐着性子道:“雪儿,你是对这桩亲事有什么不满意么?”
    姬雪雁不敢跟父亲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雪儿现在还不想嫁人,只想守着爹爹和娘亲。”
    姬榄哑然失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傻孩子,后天不过是先将亲事定下,谁也没叫你们立刻成亲。”
    和婉伸手搂过爱女,微笑道:“你这孩子,却把娘亲吓了一大跳,以后可不许这样。”
    姬雪雁轻咬红唇,脑海里乱成一片。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当庭抗拒下去,势必会令爷爷和爹娘等人无法下台,屈痕和屈箭南也将十分难堪。
    在这大厅里,着实有太多的眼睛与耳朵,只需要一夕的功夫,就能把消息传送到天涯海角。
    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嫁与屈箭南的。
    但她与丁原的事情,却又怎能当众说出口?
    姬雪雁几乎可以想象,爷爷与爹娘晓得这件事后的愤怒与伤心,失望和惊讶,还有无数人的指责和讪笑,这一切却教她如何去面对?
    好在还有时间缓冲,等稍后有机会,自己再想办法和丁原商量对策吧。
    最多,也就是偷偷的一走了之,从此与他浪迹天涯,双宿双飞。
    这样,也总好过公然与爹娘决裂,给旁人留下笑柄。
    那边的屈箭南心头一松。
    姬别天哈哈笑道:“雪儿,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姬雪雁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如果假装答应,只怕丁原误解闹出事端;可要是不答应,又怎么过眼前的这一关?
    见爷爷再问,姬雪雁玉首低垂,咬住红唇不再言语,可容颜激动,眼眶中珠泪已经盈盈欲出。
    屈痕见状站起身来,呵呵笑道:“真是,老夫都忘了在隔壁已经摆好了酒宴等大家入席。不如马上开席吧,若酒菜凉了,便没那么可口啦。”
    在座多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停心真人第一个起身笑道:“其实贫道早就嘴馋了,碍于主人不发话,只好在这儿干坐着。呵呵,既然屈掌门开口相邀,贫道也就不客气了。”
    他一带头,别人也纷纷起身朝厅外走去,尽管每个人都有好奇之心,可也都明白,再在这里耗下去,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平沙岛的门下在耿南天的率领下,也随众人退出,依稀听见曲南辛冷笑道:“今晚这酒宴前的开锣大戏,还挺热闹啊。”
    姬别天听的清清楚楚,无奈话柄在人,想回击曲南辛也找不出什么道理。无可发泄之下,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几上,上好的茶几竟连响声都没发出就碎成齑粉。
    众人目睹此景不由暗吸一口气,心道,此老好暴烈的脾气,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的脑袋可不是茶几,更禁不起这么一拍。
    顷刻间,近百人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姬别天、姬榄夫妇及燃灯居士几人,连段唱跟何欢也退到门外。
    屈箭南也随屈痕离开,临出大厅时,忍不住回头悄悄瞥了姬雪雁一眼。见她花容惨淡却神情坚毅,不禁心头黯然。
    却听到屈痕在身旁,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外面还有许多朋友等我们去招呼。”
    屈箭南点点头,跟在屈痕身后而去。
    却觉得,心仍留在大厅里。
    姬别天见丁原仍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退出的样子,问道:“你怎的还不出去?”
    丁原心中思量道:“我一向自诩是敢作敢当的大丈夫,怎能眼睁睁看着雪儿遭受责问而躲在一旁。事情既然是我做下的,就当由我承担。况且我与雪儿心心相印,问心无愧,又怕它做甚?”
    想到此处,一挺胸膛大声道:“你们不必再问,雪儿她是不会答应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疑的眼神都汇聚到丁原身上。
    姬雪雁蓦然抬头望向丁原,眼神里不晓得是喜悦仿徨还是忐忑?
    自己终究没有所托非人,丁原虽说外表冷漠孤傲,却是一个情深意重的铁血男儿。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选择畏缩逃避,而是勇敢的站了出来,与自己一起抵挡风雨。
    只是,他又怎了解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这么一来,事情再无回转余地,爹娘与爷爷的颜面势必为此丢尽。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然而姬雪雁却无法断定对于丁原的挺身而出,是欢喜多些还是埋怨多些,一时柔肠百结,默默想道:“丁郎,是福是祸,就让雪儿与你一起担当吧,雪儿绝不会背弃当日的誓言!”
    姬别天一怔,喝道:“丁原,你说什么,这又关你什么事?”
    和婉毕竟是女性,心思要比姬别天等人细腻许多。她隐约觉察到不对,连忙道:“丁师侄,你有什么话等晚膳后再说吧,现下你先出去吧。”
    丁原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和婉怀中的姬雪雁。他知道该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自己绝不能让雪儿独自去承担这场风暴,有什么讥讽嘲笑、责难攻击,就让自己一人挡下吧。
    此刻他的心中出奇的平静,缓缓说道:“姬师兄,和师嫂,对不住,这件事情隐瞒了大家这么久。但丁原自觉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地方。”
    姬榄皱眉道:“丁师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姬师兄,雪儿是不会和屈师侄成亲的。在她心目中,只有我一个人,而我亦是一样。”
    众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大厅里鸦雀无声,静的可听见一根针坠下。谁都未曾预料到,丁原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千年以来,长幼辈分都如金科玉律一般,在人们心中不可颠覆。莫说正道各派,就是魔道中人也对此忌讳颇深,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丁原虽然年纪与姬雪雁相若,可却是淡言真人的弟子,与姬雪雁分属叔侄。
    就凭这一点,他刚才所言已触犯天条,足以一死。姬别天魁梧的身躯微微震颤,显然在极力压制胸口的怒火。
    他低沉着嗓子,问道:“雪儿,丁原所说可是真的?”
    姬雪雁看着祖父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正处于暴怒边缘的雄狮,却依旧勇敢的点头,轻声回答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雪儿此身已属丁原,请爷爷与爹娘成全。”
    厅中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被这对小儿女的表白惊呆了。
    “孽障!”姬榄双目喷火,扬手打在姬雪雁的玉颊上。
    姬雪雁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顿时浮现起五道血痕,唇边渗出一丝血迹。
    她却没哼一声,仰头凝视着怒其不争的父亲,徐徐道:“爹爹,女儿的性命身体都是您和娘亲给的,您若要杀,女儿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和婉见爱女被打,疼惜至极,泪水夺眶而出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样谩骂殴打?”
    丁原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倘若非因姬榄乃雪儿之父,他早祭起雪原剑拼个你死我活了。勉强克制住冲动,大怒道:“姬师兄,欺负自己的女儿好威风啊,事情是我丁原做的,有什么不痛快,尽管冲我来!”
    姬榄双目喷火,怒视丁原道:“若不是你心存不轨勾引雪儿,她又焉能如此?你还有脸说话?”
    丁原毫不退缩的迎上姬榄的眼神,回答道:“我与雪儿真心喜欢,没有心存不轨,更没有勾引!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你又凭什么不让我说?”
    第八章棒打
    品茗阁里一片死寂,丁原孤独的站在所有人对面,昂然望着犹如暴怒狮子般的姬别天和姬榄,仿佛恨不能一口吞噬自己的眼神。
    但他却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一双温柔明媚的眼睛,正凝望着他。
    在这世上,即使所有人背弃自己,与自己为敌,只要还有这双目光在身后关注,他即可永无畏惧。
    姬别天咬牙沉坐半晌,抑制住心头怒火,缓缓道:“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相信方才姬雪雁的话是真的,他更不能相信自己最钟爱的孙女,会做出这般冒天下大不韪的叛逆之举。
    不用说,这必然都是丁原在暗中鼓惑的了。他对丁原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欣赏,也顷刻为厌恶痛恨所代替。方才还打算喜气洋洋的宣布婚事,从此招徕无数人艳羡的目光,没料一转眼竟成了别人的笑料。
    非因丁原情况特殊,姬别天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败坏孙女清白的劣子,毙于掌下。
    姬雪雁不敢对视姬别天骇人的神情,垂首道:“爷爷,都是雪儿不好,这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诉爹娘和您。其实雪儿和丁原早已两情相悦,有了山盟海誓。求您老人家不要生气,成全了孙女与丁原。”
    姬别天见孙女竟这样承认下来,直气得怒目圆睁大喝道:“无耻!”他声若洪钟,在大厅里嗡嗡作响,怕三五里外也能听清。
    丁原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比他更大声的道:“我们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害了任何人,你凭什么说是无耻?”
    他生就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倘若姬别天等人温言劝说,尚可保留三分情面,而以雷霆手段对之,却激起丁原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子。
    到此时,他已然豁了出去,明明晓得在姬别天等人面前万难讨到好结果,而触怒对方的后果更是糟糕,可傲气一上来,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了。
    姬别天气极,颌下胡须根根竖起,哈哈大笑道:“你居然有脸说自己光明正大?你们两人不知廉耻,叔侄相恋,不仅败坏了翠霞派千年的清誉,更为世人不容!”
    丁原斩钉截铁道:“我管世人容我不容,反正我与雪儿真心相爱,又关别人什么狗屁事情!”
    姬别天瞪视丁原说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雪儿一定要嫁给屈箭南,不然老夫何以向屈掌门和天陆同道交代!”
    姬雪雁叫道:“爷爷!”
    姬别天森然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爷爷,此事便需听我的,从此跟丁原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丁原怒火勃发正欲出言驳斥,猛觉丹田一阵刺疼。原来他情绪激动之下导致气血浮动,急火攻心,激得体内的两道真气又发作起来。
    他咬牙强忍,冷笑道:“姬大胡子,雪儿是你的孙女不错,但她并非任何人的玩偶,任由你来摆布。”
    姬别天怒发冲冠,蓦然欺身到丁原身前,探手抓向丁原衣领。
    丁原刚欲转身闪躲,不料胸口檀中穴如钢锥刺骨,真气淤积于胸再起内讧。
    丁原的身形不由一慢,正被姬别天抓个正着,顿时动弹不得。
    丁原心中苦笑,这要命的怪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添乱,分明是老天也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姬雪雁惊呼道:“爷爷,求求你千万不要伤了丁原!”
    丁原全身经脉如受火炙,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却不愿哼上一声,反叫道:“雪儿,我们没错,不必求他!”
    姬别天心头更恨,却未注意到丁原的异常。他高举铁掌罩住丁原天灵,呵斥道:“你还嘴硬,果然是个不可救药的混小子!老夫宁可一掌毙了你再向掌门师兄谢罪,也绝不能容你玷污雪儿和本门的清白!”
    丁原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姬别天的手掌,嘿然道:“要杀就杀,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休想叫我认错服软。”
    姬雪雁挣脱和婉的怀抱,踉跄跪倒在姬别天背后,哀求道:“爷爷,求你别伤了丁原。他若死了,雪儿也不想活了!”
    姬别天性如烈火,最受不了别人要挟,况且是他一贯最钟爱的孙女为了另一个野小子?再一想到翠霞派千年的声誉,竟损于己手,更感愧疚难当,无地自容。他满面涨红大喝道:“好,我先杀了他,再来处理你这忤逆!”
    说罢,铁掌下沉,就向丁原头顶拍下。
    姬雪雁见状,只觉天崩地裂一般,柔肠寸断不能自持,用尽全力呼喊道:“不要啊,爷爷!”
    她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姬别天,想从他手下抢出丁原。
    丁原浑身在翠微真气与大日天魔真气的煎熬中,膨胀欲裂,却硬是坚持不吭一声。他见姬别天大手劈落,心底蔑然一笑,暗道:“就是这么死了也好过苟且偷生,辜负雪儿。我烂命一条,能得雪儿垂青已堪满足,可惜从此再见不到老道士他们啦。”
    蓦然间,厅中火烛齐齐晃动,一道黑色身影毫无征兆,风般掠向姬别天,直比急电还快。
    姬别天只觉头顶罡风排山倒海似压下,来人五指如钩离他头顶近在咫尺,手段之强横霸道乃平生罕见,竟是顶尖的高手。
    姬别天不及多想,拍向丁原的铁掌半路变招往上封架,身躯右闪以避锋芒。
    不防对方却是虚晃一枪,手腕翻转处抓住丁原右肩,一提而起。
    姬别天这才醒悟自己中计,对方分明志在丁原,适才不过是声东击西骗得自己移开手掌。
    他怒喝一声打出右掌,掌风过处一片碧光升腾。
    来人发出一声冷笑,“啪”的与姬别天足可开山断流的铁掌硬对一记,借势在空中一个回旋射向大厅西首的窗户。
    他右手挟着丁原,动作不仅丝毫未受影响,反如闪电一般迅疾,令人追之不及。
    姬别天右掌被震的酸麻,脚下喀喇喇连响,方圆三尺内的青砖碎成粉末。
    燃灯居士白眉一扬,低喝道:“看打!”一溜赤色精光从袍袖里射出,直打黑衣人的后脑。
    那黑衣人并不回头,背后所负的古剑突然镝鸣飞出,化作一束耀眼血光,堪堪击在那溜赤芒上。
    两道红光相撞爆出“砰”的一响,古剑回旋收回主人鞘中,赤芒亦被燃灯居士召回袖中,却是名震天下的“雷火梭”。
    姬别天从剑上识出来人身分,讶然道:“苏真!”原来直到此刻,他都没能看清对方面目,更莫遑论他的来历。
    苏真傲然大笑,“轰”的破窗而出,遥遥传来声音道:“这个好女婿你们不要,苏某却收定了!”
    姬雪雁见苏真从姬别天铁掌下救走丁原,当下又喜又惊,可听到苏真最后一句话,心头一震,不明白此言何意。
    燃灯居士与姬别天双双飞落厅外,但见天高云渺,余音犹在,月影之下,哪里还有苏真的踪迹?
    燃灯居士微阖双目,以天眼朝着方圆十里搜索,沉声道:“他不敢御剑飞行,以免暴露目标被人截击,现下必定是利用魔门的潜踪之术,挟着丁师侄逃离,以至于贫道的天眼也寻他不到,但一时片刻绝走不远!”
    姬别天被苏真从手中硬生生把人抢去,颜面甚是无光,闻言精神一振,道:“我们分头去搜,定不能让苏真这魔头走脱!”
    姬榄、和婉与姬雪雁此刻也赶到厅外,听得两人对话,和婉诧异道:“苏真怎么会在这儿?”
    姬别天没好气道:“老夫怎么知道?”
    姬榄道:“先别管这些,追人要紧。”
    燃灯居士与苏真对了一招表面似乎不分胜负,可需知对方只有脱身之意,严格说来,还是自己略逊了半筹。他久未出山,不想今夜甫遇强敌,不禁也起了争雄之心道:“好,就依姬兄之言行事。”
    燃灯居士与和婉飞身向北,忽听背后姬雪雁唤道:“外公!”
    燃灯居士身形一滞,回头问道:“什么?”
    姬雪雁轻咬红唇,低声道:“小心别伤着丁原。”
    燃灯居士心底暗叹,明白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对丁原实是钟情极深,颔首道:“晓得了,你不用太担心,外公一定把人追回来!”
    有了燃灯居士的承诺,姬雪雁稍稍宽心,可要想教她的芳心彻底放下,却又怎么能够呢?
    却说苏真御着丁原果然没有走远,他施展匿踪遁形之术,暂且躲过众人的耳目,利用玉华苑中的地形掩护,潜到距品茗阁不远的一处小竹林里。
    此时越秀剑派的弟子与众多宾客正在出席晚宴,此地反而了无人踪。
    强敌环伺下,苏真也不敢大意,利用竹林地形简单布下奇门遁甲之术,好教对方一时半刻搜索不到这里。
    姬别天与燃灯居士只当苏真必定远遁,亦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藏在了这片小竹林中。
    丁原原忖必死无疑,不料半路有人杀出,不禁惊喜道:“苏大叔!”
    苏真神色不善,低哼一声,在林中停下脚步,说道:“小子,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丁原脚一落地险些摔倒,胸口气血翻江倒海直令他热血欲喷。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一根竹子,问道:“可苏大叔为何会这般凑巧赶到相救?”
    “凑巧?”苏真鼻子里冷冷一哼道:“我还凑巧看到你挺身护花,好小子,连姬老鬼的宝贝孙女都敢偷,胆子着实大到家了。”
    丁原脸上一烫,苦笑道:“苏大叔,你不会也像他们那般看我吧?”
    苏真嘿然说道:“那些狗屁世俗常理,焉能放在我苏真心上,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苏大叔,是什么事?”
    苏真双手负后背对丁原,沉默许久才徐徐问道:“你告诉我,对于玉儿你是如何看待?”
    丁原一怔,不明所以的追问道:“玉儿怎么了?”
    苏真道:“她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那个姬雪雁,却将玉儿放在哪里?”
    丁原隐约感觉到苏真话中含有深意,但仍实话实说道:“我一直当玉儿是最好的妹子,若她有任何难处,我愿全力维护,但是这些跟雪儿并无关系。”
    苏真霍然回头,犀利如锋的目光盯在丁原脸上,沉声问道:“你是说,你一直只当她是你的妹子,而从未有其他想法?”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已猜到,却要丁原亲口说出才能确准。而在下山寻找丁原时,他尚抱着万一之心,希望丁原对苏芷玉有所钟情。
    可怜天下父母,莫不能免于此。当年苏真纵横天陆,快意恩仇,没想到如今却要为儿女之事奔波操劳。
    丁原坦然点头道:“是这样,苏大叔,不晓得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晓得?”苏真语调转寒,回答道:“问题就是玉儿可不这么想,她一直将你视作情郎,多少年来痴痴等你!”
    丁原大吃一惊,甚至一瞬间忽略了身上的伤势,失声道:“怎么会,这不可能!”
    其实他内心已相信了苏真所说。
    他并非阿牛,对于情感之事虽不精通,也绝非木讷。对于苏芷玉不经意间的情感流露,丁原多少早有所察觉。
    但一方面,他的心目里始终把苏芷玉当作那个儿时爱哭的小女孩,从没深想过;另一方面,在潜意识中,他也不愿意多想,惟恐这样的念头会破坏自己与苏芷玉之间纯真的兄妹之情。
    何况,丁原的心思早全部寄托在姬雪雁的身上,心中已容不得其他人半点身影。
    “不可能?”苏真嘿嘿冷笑道:“她为你几次出生入死关山万里,你以为仅仅因为兄妹之情,或者是报答你当年救命之恩?
    “她宁可舍弃爹娘,也要陪你赴汤蹈火,同生共死,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丁原,你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在自欺欺人?玉儿的心思连我们旁人都能看透,惟独你这个局内人却糊里糊涂?“
    丁原呆呆的望着苏真,回想起苏芷玉为自己舍生忘死,迫退神鸦上人,力闯九光灭魂阵,联剑恶战风雪涯,继而是故园重逢,远赴东海,又同囚于水晶宫中。这一切,难道仅止因为兄妹之情才做的么?
    他胸口像遭了重重一击,实在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突如其来的发生。
    他的眼前浮现起苏芷玉的秀容,那含情脉脉却又无比矜持的眼神,那隐藏着万千诉说却永不离弃的目光。
    他的身躯不由一震,这眼神,这目光,自己不是每每可在雪儿的眼睛中寻找到?
    他不禁喃喃苦笑道:“我错了,的确错了。”
    苏真神色稍缓,说道:“你总算不是虚伪小人,尚敢承认这点。事到如今,你对玉儿又当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
    丁原一生中可说惟这个问题最难回答。
    但他知道不能回避,不仅因为玉儿,还为了雪儿。
    只有他知道,被两个美丽少女同时爱上的滋味,是何其苦涩!
    丁原徐徐的抬起头,枝叶间逃逸出的天星在夜幕里悄然闪烁,就宛如苏芷玉深情的明眸。
    “苏大叔,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真回答道:“我不管你怎么解决姬雪雁的事情,但你必须娶玉儿,发誓一辈子不辜负她!”
    “我办不到!”丁原咬牙道:“对不起,苏大叔。我不能欺骗你,除了雪儿,我谁都不会娶,我的心底只有她一个人。”
    苏真说道:“你娶了玉儿,一样还可以再娶姬老鬼的孙女。而且,一旦你成为老夫的女婿,老夫不但会将《晓寒春山图》拱手相赠,更可把百年的修为传授于你,令你在天陆独树一帜,笑傲九州。”
    丁原苦笑道:“苏大叔,你这么说是在侮辱丁原。我虽修为及不上你,但也不稀罕靠这种手段来获取成就。何况,若我并不爱玉儿,你这么做又真能给她幸福么?”
    苏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那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对不起玉儿?”
    丁原体内的真气越发狂乱肆虐,他知道倘若不立刻坐下静修,怕有性命之忧,但仍先坦然回答道:“玉儿对我的深情,我无以为报。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为玉儿去死,但那也只是基于兄妹情义。”在我的心中,玉儿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妹子和朋友,但我绝不能因此自欺欺人。“
    苏真怒道:“我苏真的女儿,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这混小子?”
    丁原的神志渐渐模糊,两道真气在经脉中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痛楚,几乎淹没了他的意识。
    可他还是勉强微笑道:“玉儿温柔善良,乃仙子一般的人物,岂能配不上我这么一个小混混?只是我心中早有了雪儿,再不作他人之想!”
    苏真暗道:“这小子一身傲骨,能钟情不渝,倒与老夫当年颇为相似。可惜事关玉儿的终生,老夫断不能心慈手软!”
    他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说到底,你因为有了那个姓姬的小丫头,才不愿娶玉儿。这个好办,我这就回头将她宰了!”
    丁原大吃一惊,苏真素来肆意不羁,他若对姬雪雁真动了杀心,即使有姬别天等人在侧,亦无济于事。
    丁原方欲出言阻止,一口热血却直冲喉咙,“噗”的喷洒而出。
    他的脑袋里天旋地转,却依然想着:“绝不能教他伤了雪儿!”无奈身体已完全不听使唤,绵软无力的朝后倒去。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少女轻呼,一道水色身影轻盈飞起,正飘落在丁原身后,将他的身躯接住。
    丁原朦胧里看见苏芷玉焦急心伤的面容,他想说些什么,却猛再喷出一口淤血,昏了过去。
    苏真“嘿”了声道:“玉儿,你还是追来了!”
    苏芷玉小心翼翼抱住丁原,只见他面无血色,肌肤上笼罩着一青一紫两股异色,甚为诡异。
    他的一双星目紧闭,口鼻中渗出丝丝黑色淤血,皱起的眉宇显得十分痛苦。再一摸,全身衣衫早被冷汗湿透,微微发出颤抖。
    苏芷玉借着灵犀镯,好不容易寻到苏真与丁原,哪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丁原这般模样,不禁心焦如焚道:“爹爹,丁哥哥怎会这样?”
    苏真何等的眼光阅历,回答道:“放心,一时半刻这小子还死不了。”
    他一搭丁原脉门,顿时感到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丁原经脉里肆虐暴走,彼此争斗打压不可开交,显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苏真心中一奇,思忖道:“奇怪,丁原的身上怎会有两种相克的真气?其中一道沛然纯正,自是翠霞派的翠微真气,可另一道雄浑霸道,分明乃魔道心法所炼,难怪他落得现在模样。”
    苏真明白,倘若再不及时施救,丁原纵能挺过今晚,也势必经脉大伤,再反复几次后,不等走火入魔而亡,亦先变成废人。急切间,他也惟有先治其标,好歹将丁原伤势压下再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地,越秀剑派本就为正道七大门派之一,近日又是嘉宾云集,甚至有燃灯居士这般的正道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一旦自己被发现,再加上重伤的丁原,要想杀出重围绝非易事。
    可救人如救火,丁原的伤情是片刻也耽误不得的。
    况且,苏真素来高傲妄为,从不将别人放在眼中,故此在这小竹林里,竟就地为丁原疗伤。
    他的修为与姬雪雁何止是天壤之别,一道修炼了两甲子的雄浑真气,自丁原胸前檀中穴透入,顿时压制住走火入魔的两道真气。
    但丁原的修为毕竟已非同小可,饶是苏真也要大费周折,才将那两道野马般脱缰的真气导回丹田。
    这时,竹林外有人叫嚷道:“快将林子包围起来,万不可放走苏老魔!”
    第九章远遁
    苏真神色平静,收回抵在丁原胸口的手掌道:“玉儿,你先将丁原带回聚云峰疗伤,我且阻挡他们一会儿。”
    苏芷玉点头道:“爹爹小心!”
    苏真傲然一笑,道:“凭他们也想留下你爹爹?”
    苏芷玉知道乃父当年遭受各派围攻追杀,到最后不仅本人安然无恙,还娶得了娘亲归隐聚云峰。越秀山虽是群贤毕至,可也未必就能截得住爹爹,自己与丁原在场,却反可能成为累赘。
    因而她顺照苏真的意思,抱起丁原,倏忽消失在幽暗的竹林中。
    苏真好整以暇的负着双手,有意仰天发出一声长笑,道:“是谁在林外不知羞惭,居然叫嚣要抓住老夫。苏某便站在这里,恭候诸位正派耆宿的大驾!”
    他的笑声未落,屈痕与燃灯居士双双赶到,紧接着姬别天、耿南天、停心真人、观止真人等人也接踵而至,其后林内黑影朦动,不住有各派高手加入,空中也有人盘旋巡视。
    顷刻之间,二三十人已将苏真团团围住,几乎连只苍蝇也难以逃出。
    燃灯居士微笑,道:“苏仙友好手段,居然在竹林里设下奇门遁甲的埋伏,险些教贫道吃上苦头。”
    苏真哼道:“这点雕虫小技自然不入居士法眼,居士也不用过谦了。”
    曲南辛在人丛里叫道:“苏真,今天你自投罗网,还想走得了么?”
    苏真犀利的目光扫过曲南辛,徐徐冷笑道:“老夫要来便来,想走便走,天下之大,又有谁人能管的了老夫?”
    他并不急于脱身,好将越秀山上的各派高手尽数吸引于此,以利苏芷玉携着丁原远遁。
    观止真人呵呵笑道:“苏仙友好大的口气,莫非将天下英雄都视若无物?”
    苏真悠然一笑,道:“老夫亦不至于狂妄至此,如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和曾山老头,又或云林禅寺的几个老不死若在此处,今晚老夫能否走成,还真难说。”
    他这话看似谦虚,实则摆明不把在场众人放在眼中。
    耿南天喝道:“苏真,六十多年前本门丁、叶两位长老都为你所杀。我平沙岛与阁下不共戴天,今日便让耿某向阁下讨教一二!”
    苏真正眼不瞧他一下,淡淡道:“老夫纵横天陆百年,所遇之敌不知凡几,但如耿掌门者,尚不配苏某出剑。”
    耿南天也不动怒,只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耿某虽不敢与淡一真人、云林神僧相提并论,可再不济也忝为一派掌门,莫非苏仙友眼中除了翠霞云林,再无余子?”
    苏真怎不知他是要故意激怒在场高手,好引起同仇敌忾,但傲慢如他又岂肯低头,从容微笑道:“老夫自然不至于这么狂妄,不过今晚在此的诸位里,苏某的确尚未找到一个配老夫出剑之人!”
    众人脸上多是微微变色,需知屈痕、停心真人等莫不是一派掌门,正道巨擘的身分。
    而燃灯居士虽是闲云野鹤,无门无派,可亦是百年前公认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与淡一真人同列而尊。
    即便是其他人,或是一派宗主长老,或是成名百年的耆老人物,哪一个不是名动一方?尽管素闻苏真目空一切,可也没想到他居然狂妄至此。
    葛南诗惟恐掌门孤身挑战苏真,一个疏忽反为那魔头所伤,故此越出人群,与耿南天并肩而立,说道:“苏真,阁下修为精深,老夫向来钦佩,可阁下方才的话,说的未免太满了一点。况且口舌之争多属无益,你我还是仙剑之上见真章!”
    曲南辛道:“葛师兄何必跟这魔头废话?苏真!老身自知修为不如阁下,可纵是拼的玉石俱焚,也不能教你小觑我平沙岛一门!”
    她徐徐拔出三尺仙剑守直,衣袂无风而动,目光冷厉注视苏真,神情肃穆,充满一去无回的决绝之色。
    众人心道:“这曲仙子脾气的确差了一点,口碑也不怎么灵光,可这点骨气却还是有的,倒是丝毫不逊色于须眉男子。”
    苏真满不在乎的扫视东海三圣,双手拢在背后动也未动,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们三个便一起上吧,也免有人笑话老夫以强凌弱。”
    他只字不提今夜如许高手合围竹林,摆明是打算群起而攻之,却自恃身分要以一敌三,自负如斯,在天陆亦是异数。
    尽管说是正魔泾渭分明,可众人心底里仍禁不住涌起一丝佩服。
    自然,也会有人以为苏真是存心托大,看不起东海平沙岛,如曲南辛等人心中不免更加愤懑。
    姬别天忽然高喝道:“且慢!”
    苏真问道:“怎么,阁下也想参合,苏某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姬别天摇头道:“老夫是要问你,你将丁原藏哪里去了?”
    苏真故作诧异的咦道:“你方才不是举掌想杀了他以正翠霞门风,现下怎又关心起来?”
    姬别天怒道:“那是我翠霞派的内务,何须阁下挂怀?”
    苏真冷冷道:“阁下也别忘了,丁原当年可是老夫亲自送上翠霞交与淡一真人,他的生死,焉会不关苏某的事?”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丁原与苏真有这么一层渊源,可又暗自奇怪,淡一真人怎的肯收下苏老魔送来的弟子,莫非其中还另有什么文章。
    曲南辛咯咯笑道:“原来翠霞派与苏老魔早就同流合污,难怪啊难怪!”
    姬榄扬眉道:“曲仙子,弟子敬你是前辈高人,可说话也需讲个真凭实据,恁的信口开河,恐不符您老身分!”
    曲南辛刚要反唇相讥,被葛南诗一把拽住低声道:“大敌当前,不可造次!”
    姬别天怒视曲南辛一眼,回答道:“若不是你当年之举,翠霞派又怎会生出这多事来?”
    苏真嘿嘿道:“却是怪起老夫来了,当年想收丁原的可是淡一真人,而非苏某硬塞的!”
    姬别天见这事越说越远,身旁人的眼神也越来越疑惑,再争论下去绝无善了,于是回转主题道:“废话少说,你究竟将丁原如何了?”
    苏真油然回答道:“你问晚了,我已将他丢下悬崖,天明后,你们派人去搜一搜,兴许能找回尸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和婉惊呼道:“雪儿!”
    原来姬雪雁闻言一口鲜血逸出,竟自昏了过去。
    苏真瞥了和婉怀中的姬雪雁一眼,心道:“这女娃儿对丁原倒是情真意切,不惜忤逆父母违抗师门。可惜碰上姬别天这个老顽固,多半跟丁原是有缘无分。”
    姬别天又惊又怒,冷笑道:“苏真,你当老夫是三岁娃娃?”
    苏真毫不将姬别天的暴怒放在眼里,答道:“信不信由你,就算他还活着,你也休想再见着他。哼,老夫当年送丁原上山,岂是送给你姬别天宰杀的?”
    姬别天道:“丁原是翠霞派弟子,你即便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能包容不放。况且他犯了门规大忌,理当受到责罚。”
    苏真不以为然道:“什么门规大忌,都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迂腐之言。你们想杀丁原,老夫偏就不让。非但如此,老夫将来还要把玉儿许配给他!”
    众人闻言瞠目结舌,心想苏老魔之名果非虚传,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做的出。
    姬别天的老脸涨的通红,怒笑道:“好你个苏真,是要存心与我翠霞为敌!”
    耿南天冷笑说:“何必跟这魔头废话,先擒下他再说!”说罢,手起剑腾直袭苏真,葛南诗与曲南辛一左一右亦紧随而上。
    苏真屈指一弹,轻描淡写射出三缕白光,也不见什么花巧变化,不知为何却迫得耿南天三人在空中收住身形,催动真气各以仙剑封架。
    “叮叮叮”三响,剑刃上火星四溅泛起团团青烟,直震的耿南天、葛南诗与曲南辛气血浮动,手腕酸麻,三人的联手攻势亦随之夭折。
    东海三圣中曲南辛修为稍弱,手中“守直”仙剑,几乎被苏真的指力激飞,急忙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卸去剑上气劲,才不至于当堂出丑。
    观止真人白眉一挑,说道:“好一记「王指点将」!贫道见猎心喜,不妨献丑了!”
    他手中拂尘一扫,凝起一蓬青色罡风,转瞬积聚成有如牛头般大小的青芒,轰向苏真。那青芒射到半途蓦然一分为三,凝成三股如同飞剑般的光束,交错纵横发出尖锐的呼啸,直逼苏真。
    苏真冷笑道:“太清宫的一气三清心法不外如是!”左袖一抖,看似十分随意,却把那三股剑光几乎不分先后的包裹住,只见他的大袖如气球似的鼓荡膨胀,发出淡青色光华,竟重把三清剑气炼成一团青芒。
    苏真人立原地动也不动,轻松振臂一挥,袍袖舒展犹如青龙吐珠,将那团青罡打还向人丛,去势比来时更疾三分。
    停心真人急忙抢先一步,面色凝重,双掌合十朝外缓缓推去,打出一道黄色掌风,“轰”的一声,将一气三清的罡风接下。
    停心真人身躯晃动几下,终于没有后退,吐了口浊气道:“苏仙友,六十多年不见,修为益发精深,贫道佩服!”
    众人见苏真谈笑间连退数大高手,不禁耸然动容。年轻一辈多未亲身参与六十多年前正魔二道围攻苏真之役,对于苏真了解仅限传闻。
    如今亲眼目睹如耿南天等一派掌门的身分,竟在一招间就被苏真迫退,始知其威尤在故老相传之上。
    苏真环视四周,心中计算着此刻苏芷玉应已走远,自己也无必要继续在这里陪众人对峙。
    毕竟燃灯居士等人皆是正道中一等一的人物,一个疏忽,自己说不准真要有麻烦,若是等他们结成阵势,那就更糟糕了。
    当下他微笑道:“停心老道,数年前你遣门下截杀苏某讨要《晓寒春山图》,这事做的忒不地道。故此老夫可不怎么佩服阁下!”
    苏真一提到《晓寒春山图》,在场众人莫不怦然心动,谁不晓得当年苏真正是因此,才招徕无数正魔两道人物上天入地的追杀!
    若不是后来苏真听从水轻盈之劝隐居起来,使人遍寻不着,不知天陆还要再多几分腥风血雨。
    曲南辛此刻已缓过气来,厉声喝道:“苏老魔,你手上沾了多少正道人物的鲜血,今晚誓必要你以命相偿!”说着,催动十成功力,祭起守直仙剑,以平沙岛的“海上明月诀”直击苏真。
    但见剑光森寒耀人眼目,焕射出层层银雾,犹如波光一般汹涌澎湃,当中一团剑芒却似明月悬空,皓光万丈,向着苏真头顶排山倒海似的压下。
    众人原见耿南天三人被苏真一招逼退,对平沙岛不免起了轻视之心,只碍于同道颜面不能当场讥笑。然而看到曲南辛二次出招,其气势宛如惊涛骇浪不可匹敌,端的是气势万千,景象磅礡,不禁暗道:“平沙岛位列七大剑派,果非虚名所至,就这一剑,天下有几人敢硬接下来?”
    惟独苏真面有不屑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嘴唇轻嘬,吐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血红珠子,剎那幻化成一条七爪赤蟒,长逾三丈,浑身红光流动鳞甲生辉,庞大的身躯仿佛神龙盘柱,卷起那团银色剑光,在空中飞旋。
    守直剑剑光一黯,漫天的气势荡然无存,只看到一道云柱般的红光,卷裹着银色剑芒在竹林间旋转飞舞,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罡风过处如刀割面。
    原来苏真所祭出的,乃是与布衣大师所持骊云珠并称“天陆六珠”之一的“霓蟒珠”,原属上古仙宝,经苏真百年修炼,威力更是了得,与天心灯一攻一守,莫有能制。
    耿南天见势不妙,忙念动真言挥出手中“碧波仙剑”,一道绿色精光去如闪电,正击中霓蟒。
    “轰”的一声,周围竹子纷纷折裂,一团气浪更逼的众人急忙运功抵御,才不致站立不稳。
    那霓蟒有若通灵怪嘶一声,重新凝成一枚赤色珠子,被苏真纳回口中,守直仙剑这才摆脱禁锢飞回主人手里。
    曲南辛低头一看,自己苦心修炼了近两甲子的仙剑,竟被霓蟒打的扭曲变形通体无光,要再恢复原先灵性,不知需再耗费多少心血!
    她咽喉一甜,竟不能自己的喷出一口血来,直滴在呜咽而鸣的守直仙剑上。
    停心真人见曲南辛出师不利吃了大亏,手里拂尘一收,飞起仙剑道:“除魔降妖乃我辈天职,苏仙友,得罪了!”
    众人见碧落剑派的掌门亦挺身而出,虽忌惮苏真厉害,但想着对方终究人单力薄,己方却拥有诸多宗师人物,更念及《晓寒春山图》的好处,纷纷各出仙器就欲围攻苏真。
    苏真嘴角浮起冷笑,口中默念真言,双手在胸前如画灵符,片刻书就一个金光闪闪的“困”字,却是眨眼散成无数点金星弥漫林间。
    屈痕面色一变,大喝道:“小心苏真的奇门遁甲!”
    他这一提醒,老辈人物无不心头一凛,年轻弟子未免有些不明所以。
    岂知当年苏真才学通天,对于阵法五行的研究,尤在风雪涯等天陆名家之上。凭借此术,他多次安然脱身,却教正魔两派的人物吃了不少苦头。
    他话音未落,林中一阵天昏地暗,斗转星移,突变已生。无数道金风肆虐而起,吹得草木皆兵,飞沙走石,众人眼前只觉一片苍茫,哪里还找的到苏真所在?
    脚下的泥土蠢蠢欲动,不住的旋转位移,身边的竹子竟似有人以无形之手掌控,忽远去数丈,忽又迫到近前,便仿似千军万马冲杀跌宕,隐约有金戈之音。
    众人顿时一阵慌乱,修为低者人人先求自保,修为高者则在寻觅苏真身影。
    停心真人剑落空处,灵觉中失去苏真踪迹,当下道:“小心,别让苏真乘乱逃走!”
    燃灯居士两眼一睁,爆出有若实质的精光,闪烁着火焰似的赤色穿透诸般幻象,低喝道:“是困仙诀!”
    双手连番射出两串火珠,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奇异的光焰图案,再念动真言,唇间吐出一个“破”字,那团赤色光焰轰然爆裂,溅起无数火花随风狂舞。
    赤光所过之处,金风徐歇,林中渐渐恢复正常,幸而没有人员伤亡,但满地的狼藉依旧叫人触目惊心,暗暗庆幸苏真没有乘机偷袭,不然这里需倒下一片。
    葛南诗由衷喝采道:“居士好精深的修为,竟破了苏老魔的困仙诀!”
    燃灯居士暗叫一声惭愧,若不是苏真事起仓促,只在竹林中匆忙布阵,自己的“辟魔雷符”焉能这般轻易的一战功成?
    但苏真端的了得,短短的功夫,居然就能因地制宜在竹林里布置下埋伏,这样的对手实是令人头疼。
    他灵觉忽动,几乎看也不看,飞身而起,双袖里探出一对琉璃灯笼,射出两道红光,直奔密林深处。
    林内响起苏真长笑道:“十大之一,名不虚传!”一缕赤色血光冲天而起,竟是苏真借此机会御剑而去。
    燃灯居士的琉璃神火,打在赤光之上爆出“砰砰”两响,赤光似有所感微微一颤,但去势更快,转瞬已上云霄。
    燃灯居士咦了声,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目光炯炯朝着四周环顾。
    在竹林上空亦早有人守候,距离苏真最近的,乃是越秀剑派三老中的伍端与关寒,两人齐声怒喝御剑飞出,直射苏真。
    众人一面起剑追击,一面关注着上空战况,只希望二老能将苏真耽搁片刻,他便插翅难飞。
    越秀二老果不负众望,一左一右两柄仙剑逼出那道赤光。
    关寒哈哈笑道:“苏真,看你往哪里跑?”
    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以他的百年修为也禁不住脸色大变。
    原来仙剑击落之处一记金石之音,赤色光芒顿灭,却是一方血色玉简所化。
    那玉简经关寒、伍端连袂出击,平滑如镜的玉面上裂出丝丝细纹已不堪再用,更留有被琉璃神火焦灼过的黑色痕印。
    这哪里是苏真本人,分明是其炼制的“浮血凝玉简”!
    此宝在苏真身上不下三五枚,可经真气催动幻化成一束凌厉无伦的剑光,威力不在各派御剑术下,当年亦有不少成名人物命丧于斯。
    可谁想到苏真今日居然利用它施展障眼法,硬是骗过了在场众人。
    越秀二老收回仙剑,伍端大喝道:“不好,我们上当了!”
    这时,另一方黑漆漆的天空里,再响起苏真冷笑道:“诸位明白的是否太晚,苏某告辞了!”
    半空里突然爆出一团耀眼红光,苏真在无人阻挡下祭起赤血剑,飘然朝着越秀后山而去。
    他一路长啸似雷动九天,蛟龙万里,剎那去远。
    众人这才醒悟,苏真以金蝉脱壳之计,将所有人的吸引力骗到玉简之上,自己却凭借匿踪潜行之术,脱出重围,等大家察觉时已是追之莫及。
    停涛真人一跺脚,懊丧道:“又让他给溜了!”
    屈痕苦笑道:“六十多年前那么多高手追杀苏真,也莫奈他何,我们留不住他,亦不算丢脸。可惜,丁师侄的下落却不知该如何查询了。”
    和婉看了眼怀中昏睡的姬雪雁,叹息道:“或许,苏真果真将丁原杀了?”
    姬榄摇头道:“应该不会,丁原对苏真的女儿有救命之恩,苏真恩怨分明,绝不会下此杀手。”
    曲南辛盘膝在地,吐出一口淤血,恨恨道:“不要让我知道了苏真老巢所在,否则此仇必报!”
    停涛真人皱眉道:“要说报仇,这里谁和苏真没有血仇?几年前,我碧落剑派还在他夫妇手下折损了数名弟子。可那老魔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露面也难以围捕,端的叫人头疼。”
    观止真人道:“既然苏真有一爱女,或可从她身上寻到其下落。”
    众人正在商讨,姬别天却没有插话。
    如今苏真劫走丁原,也不晓得这小子死活,当年斗剑之约,真不知该如何是了?
    倘若丁原果然就此死了,翠霞派岂不是亏大了。
    他此际对丁原愤怒之情稍减,内心反倒希望这个混小子还在人世。
    至于是不是为了翠霞派,姬别天却也说不清楚。只是眼前迫在眉睫的是,解决姬雪雁的婚事,可这件事情着实又让人束手无策。
    和婉泪水盈盈望着怀里的女儿,她知道爱女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昏厥过去,对于性命并无大碍,可她跟丁原之间的一段孽缘,又如何去解?
    屈箭南因辈分较小,立在人群里也没有说话。
    他看看愁眉不展的姬别天,又瞥过昏迷不醒的姬雪雁,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事情,直如一场大梦。
    忽然心头也想起丁原,却没有丝毫恨意,只是略有那么一点嫉妒和羡慕,真希望姬雪雁醒来时,也能用那般的眼神望向自己,可自知这终究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第十章求医
    天空发着明黄色,鹅毛大雪飘飘洒落在聚云峰头,厚厚积起一地。
    朔风过林,吹得青松上的积雪簌簌抖落,在半空散成白茫茫的雾团,但仍有几条冰棱顽强的坚守枝头,眺望傍晚的暮色。
    几只灵鼠从树洞里探头张望,它们早已习惯这肆虐的风雪,只是觉得少了些许清幽鸟鸣,这天地间未免寂寞。
    在青松林深处,一座小湖结起了晶莹的冰渣,漂浮在湛蓝的水面上,三五只雪白的珍禽傲然迎霜,悠闲的守候天黑。
    在湖中央,凌空驾起一座水阁,在白雪覆盖中一团的银装素裹,分外醒目。
    一股朔风狠狠撞在水阁的门上,却徒劳无功的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叹息幻灭。木门发出“吱哑”轻响,似在嘲笑前者不自量力。
    苏真的右手双指轻扣在丁原的脉门上,冷峻的面色里,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屋子里寂静无声,惟有角落里的火炉劈里啪啦欢快的响着。一团团暖气弥漫在空气里,微微带着沁人的香草气息,却教人几乎忘记门外的冰天雪地。
    丁原神色平静的接受苏真的诊断,并不着急开口追问结果。
    最近几天,走火入魔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也一再耽搁了他回返翠霞山的行程。
    此际莫说想御剑千里,就是稍一提真气,必然引来丹田的一阵刺痛。
    潜伏在体内的魔气日益壮大,渐渐有了与翠微真气分庭抗礼的势头,几番纠缠后,两股水火不容的真气倒是各有精进,可丁原的经脉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倘若不是曾经为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之法巧夺天工,洗经易髓,他早已经脉血管爆裂而亡。
    然而就这样活着的滋味也不好受,真气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猛烈。
    更头疼的是,随着大日天魔真气的飞速增长,发作的时间也渐渐变长。
    从最初的半个时辰,到如今的两个时辰,迫的苏真夫妇不得不守护在旁,以自身百年的精纯修为,全力维护。
    不过丁原心里也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若饮鸩止渴。一旦魔气彻底冲破翠微真气的压制束缚,就是反噬其主,大难临头之日。
    苏真与水轻盈连日穷百家医经,贯正魔心法,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延缓走火入魔的爆发时日,减轻伤势发作时丁原的痛苦。
    而在另一边,或许苏芷玉才是更加痛苦的人。
    她看着丁原一天天因伤痛折磨而消瘦憔悴,看着爹爹与娘亲殚精竭虑却束手无策,才深深体味到无助的痛楚。自水晶宫一别经年,可岁月悠然洗尽铅华,又如何能抹去心头对丁原的那份挂牵。
    苏芷玉自己也无法明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对儿时记忆里的那位“丁哥哥”不能相忘,对远在翠霞的丁哥哥柔情牵系。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幼基于对爹爹的仰慕钦佩,也令她对丁原生出莫名的认同和好感。
    因为在丁原的身上,她分明看到与苏真一般的孤傲、不羁和率真豪情。再加上感激、怜惜,还有少女情窦初开时的诸般美丽幻想,终于使她对丁原无可自拔。
    或许对于这一切苏芷玉并不能清楚的解释明了,但情根深种,已是刻骨铭心。
    她只是明白,纵然今后终老聚云峰,再无缘重逢;即使使君有妇,今生无缘,自己的心扉里也早已烙上那个少年的印记。
    这一切,苏真与水轻盈夫妇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终于,苏真按捺不住,下山寻找丁原,期望能从中撮合这对小儿女的美满姻缘。
    私心里,他对丁原的激赏亦毋庸讳言,甚至从这个好胜倔强的少年身上,找寻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可惜事与愿违,即使苏真有移山倒海的修为,有令人谈虎色变的盛名,独独对于“情”之一字,也无能为力。
    苏真轻轻放开丁原的脉门,没有说话。
    丁原悠然问道:“苏大叔,我的伤势还没有好转,是么?”
    苏真摇摇头道:“非但没有好转,而是更加糟糕。如果照这趋势继续发展,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年,你小子想不死也难。”
    丁原似乎早有预料,嘿嘿一笑道:“看来连阎王爷都嫉妒我这些年日子过的太逍遥,想早收了我,去陪他喝酒。”
    苏真注视丁原,问道:“你便没有半点害怕或是怨愤?”
    丁原摇头道:“害怕与怨愤又有何用?如果大哭一场能够救活的我小命,我倒愿意破例试上一试。可惜,天地不仁,老天爷对世间疾苦尚不闻不问,又哪会在乎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苏真哼道:“老夫就不相信今次斗不过老天!无论如何,苏某也要将你救活。”
    丁原心下感动,却依旧摇头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苏大叔不必为小侄的生死太过在怀。”何况,有今日之果,也是我妄炼大日天魔真气所致,丝毫怨不得别人。回想起来,我有多少次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再回来,能活到今天已经足够啦。“
    丁原自幼飘零,总觉得自己贱命一条,除死再无大事,故此于生死之事素来看淡,否则亦不会有屡次舍生忘死之举。
    但他的这点想法正对上苏真胃口,以他百年阅历,见过多少平日里夸夸其谈、轻死重义、临头却畏缩不前、苟且偷生之辈。
    能如丁原这般年纪轻轻勘破一死者,又有几人。
    “大日天魔真气,”苏真低沉的声音说道:“当日在水晶宫,倘若老夫能及时察觉你施展天殇琴的心法,就是魔教的大日天魔,亦就不会有今日之局!”
    丁原劝慰道:“苏大叔何需为此挂怀,你和水婶婶还有玉儿已为丁原做的够多,丁原对苏大叔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半点怨尤。”况且,大日天魔真气的事情,也根本牵扯不到苏大叔的身上。“
    苏真听丁原提起苏芷玉,心中不觉叹了口气,暗道:“就算现在丁原愿意娶玉儿为妻,老天爷也是不会答应。”难道我苏真纵横一世,却最终因为此事折在老天爷的手上?可恨大日天魔心法恁的霸道,竟与丁原的精血融为一体,无法强行散功,否则又焉会令老夫束手无策!“
    丁原见苏真没有回答,于是说道:“苏大叔,事已至此,小侄亦不便在聚云峰久留,想明日一早下山回归翠霞。”
    苏真嘿然道:“你肯认输,苏某却不甘心!你不妨再多住几日,让老夫再想想其他法子。”
    丁原摇头道:“小侄在此已住了十多天,对翠霞山的事情甚是挂念。如今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多等,请苏大叔恕罪。”
    苏真立刻明白,他是记挂姬雪雁的婚事才急于回转。
    可这件事情姑且不说丁原与姬雪雁叔侄相恋,难为世间伦理所容,仅姬别天这一关,丁原就过不了。以丁原性格,届时势必血溅五步,不为瓦全,结果可想而知。
    但苏真毕竟不是常人,心中思量道:“与其让丁原在聚云峰等死,倒不如放他回去找寻姬家丫头,也算了了最后心愿。即便最后轰轰烈烈玉石俱焚,亦不枉男儿本色。”
    于是苏真颔首道:“好,明日一早老夫亲自送你回翠霞山。虽然老夫不便露面,但倘若翠霞派敢有半点亏待你的地方,老夫誓教它赤野千里,鸡犬不留!”
    丁原晓得自己眼下已空有一身真气不能施展,连下聚云峰都难,因而也不推脱,颔首道:“如此有劳苏大叔。”
    这时屋子里飘进一阵诱人香味,苏芷玉在外唤道:“爹爹,丁哥哥,开饭了!”
    苏真听到女儿的呼唤,微微一笑起身道:“今晚是玉儿下厨,走,且让你尝尝老夫这宝贝女儿的手艺如何。”
    丁原笑道:“玉儿的手艺,我在故居时就曾尝过一次,从此再吃别家的饭菜,顿感索然无味。”
    苏真最喜别人赞誉他的女儿,丁原的话听到耳里,直比说了自己一百句恭维还要动听。他哈哈一笑道:“什么时候你丁原也变的油嘴滑舌,溜须拍马起来了?”
    丁原坦然道:“正因为小侄从不拍人马屁,所以方才的话更真实可信。”
    水轻盈见一老一少说说笑笑走了进来,亦不禁含笑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们如此开心?”
    苏真答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丁原在赞美玉儿的厨艺。”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吩咐道:“玉儿,去将爹爹珍藏了五十年的那坛「醉里仙」拿来。今晚老夫要与丁原大醉一场。”
    苏芷玉误会苏真的意思,欣喜道:“是丁哥哥的伤势有了治愈之方?”
    苏真摇头道:“不是,是丁原明日就要回翠霞山。今晚老夫要替他送行,一醉方休!”
    苏芷玉手中的碟子一颤,险险摔落地上。
    她连忙低下头,好教人看不到自己黯然失望的神情,转身朝屋外走去道:“玉儿这就去拿。”
    水轻盈望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叹息,继而微笑向丁原道:“来,我们大家且先坐下开席。”
    丁原自然也注意到了苏芷玉的反应,心头思忖道:“玉儿对我的情义,今生我已无法回报,此去翠霞生死未卜,体内的伤势更随时会要了我的性命。”玉儿的事情总该有一个了断,大丈夫岂能拖泥带水,耽误了他人?“
    这些日子他和苏芷玉天天见面,也屡有独处的时候,但两人间仿有默契,都绝口不提感情之事。表面上似乎言谈欢笑一如往昔,可谁都明白,横亘着的芥蒂难为解开。
    丁原正是自知来日无多,明晨一别,与苏芷玉再无相见之时,因此才下定决心要向苏芷玉作个了结。
    这顿饭吃的甚是沉闷,席间众人似乎都没有了谈笑的兴致,草草终了后,只留下苏芷玉收拾碗筷杯碟。
    丁原在一旁相帮收拾完毕,开口说道:“玉儿,明日我就要回山。可聚云峰的夜景却不曾欣赏过,你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苏芷玉微笑道:“难得丁哥哥有这样雅兴,玉儿理当作陪。”
    两人推门出屋,漫天的风雪呼啸而来,幕天席地的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丁原毫不在意,一脚踩进雪地,大笑道:“这大的风雪,踏夜寻梅不胜快哉!”
    苏芷玉芳心一震,暗想道:“在丁哥哥心目里,那位雪儿姑娘怕就是漫天风雪中的那枝红梅,他即便顶风冒霜,也甘之如饴。”
    她心有所思,默默陪在丁原身旁,在雪地中迤逦而行。
    “玉儿,你知道么?”丁原忽然说道:“苏大叔刚才告诉我,我最多也活不过五年,快的话,一年半载就要被收去见阎王。”
    苏芷玉轻轻道:“丁哥哥,玉儿相信,像你这般的好人,老天绝不会眼睁睁坐视不管。”
    丁原笑道:“我算什么好人?盛师兄与阿牛才当得,我更不信老天真的长眼,否则世上焉有那多不平事?”
    苏芷玉摇头道:“不,在玉儿心里,丁哥哥永远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玉儿也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丁哥哥为玉儿说故事的情形。”
    丁原微笑道:“我也忘记不了,在我心底也永远记着你那时爱哭娇憨的模样,所以无论生死,无论万水千山相隔,你都是丁哥哥的好妹子!”
    苏芷玉心头一酸,珠泪差些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让泪水回流眸中,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在漆黑的夜空里飘飞,一如自己的思绪,却终有堕落泥尘的一天。
    “丁哥哥,玉儿永远都会是你的好妹子,”
    苏芷玉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平和,但这心,这泪,这风雪交加,又如何能似她的声音一般平静?
    “谢谢你,玉儿。”丁原说道:“我丁原原本不过是个生于农家、失去双亲的无名小子。”这些年,因缘机合,经历种种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也遇见了许多像苏大叔、水大婶、老道士还有盛师兄和阿牛这样的师长朋友,更得着了雪儿的垂青。“其实这么一想,老天待我丁原已经不薄,即算现在死了,也没有太多遗憾啦。”
    苏芷玉听着丁原以平淡的口吻说着自己的生死,仿佛与他毫不相干。她禁不住说道:“丁哥哥,天无绝人之路,你的伤势一定会有办法。你还记得布衣大师赠给玉儿的《青阳双修剑法》么,那里面还有一套双修的心法,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丁原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成,我死则死耳,怎能再有辱玉儿你的清白?”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冷风灌进咽喉,感觉刺骨的冰凉,继续说道:“玉儿,有你这样一个好妹子,是我丁原最可自豪的事情之一。
    “丁哥哥没有苏大叔那般的本事,从来也帮不了你什么,却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苏芷玉听丁原拒绝,凄然道:“可是丁哥哥,你可知道,倘若你不在了,玉儿又哪里会有幸福可言?玉儿只盼望你能和雪儿姑娘白头偕老,比翼双飞,可如果你真的走了,却教雪儿姑娘怎办,教玉儿怎办?”
    或许是知道聚日无多,或许是心忧丁原之伤,苏芷玉将少女的矜持勇敢放下。
    丁原即使是铁石心肠,闻听此言,又如何能不动容?
    他仰面朝天,一任飞雪冰冷的飘落在脸上,苦笑道:“玉儿,你何苦如此,丁哥哥不值得你这样!”
    何苦如此?
    这一问题,困扰千百年来多少痴情男女,又有几人可以勘破,可以解答?
    苏芷玉的珠泪再不能忍住,随风滑落,滴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再不见踪影。
    夜风飞翔,大雪弥漫。
    苏真与水轻盈夫妇悄然站立在水阁长廊上,默默注视着远处的丁原与苏芷玉。
    “情为何物,却教青山白头?”
    水轻盈幽幽一叹,轻轻握住夫君的大手。
    苏真哼道:“丁原这个笨蛋,老夫的宝贝女儿有什么不好,他却偏一心想着姬老鬼的孙女!那丫头纵然不错,可姬老鬼焉能答应?”
    水轻盈微笑道:“真哥,当年我们两人的情形,不也是与丁原今日一般么?幸运的是我们终究能在一起,而丁原却只剩下最多三五年的寿命。”
    回忆起当年与妻子冲破重重阻力,超越正魔世俗的界限携手白头,苏真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禁浮起一缕淡淡的笑意,回答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迁怒丁原,要换成旁人,哼,敢欺负玉儿,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水轻盈早知夫君脾气,摇摇头含笑道:“有你这般的爹爹,将来还有哪个小伙子敢娶玉儿?”
    苏真罕有的苦笑道:“你没看出来么,就是丁原死了,玉儿今后也不会再嫁人。她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十足的像似你当年。”
    水轻盈神色一黯,低声道:“我如何不知,倘若丁原能够活着,玉儿的事情或可有转机。一旦丁原真的不治,玉儿恐怕真要孤老终生。”
    苏真道:“然则你我又能如何,对于丁原的伤势,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可这小子肆意妄为,居然同时修炼正魔两道的顶尖心法,这回再有十颗九转金丹,也救不了他!”
    水轻盈何尝不清楚,她凝望漫天的雪花徐徐道:“为了丁原,也是为了玉儿,我们无论如何也应想出救治的法子来,否则你我终生难安。”
    苏真摇头道:“所有的法子都想过试过,明日丁原就要回山,急切间,老夫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天意冥冥,对丁原自有垂怜,或有一线生机。”
    水轻盈犹豫一下,轻轻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可救了丁原。我只怕真哥你不肯答应。”
    苏真一怔问道:“还有什么法子,你为什么不肯早说?”话刚出口,他立刻醒悟妻子的心意,脸色一变道:“不行,绝对不行!”
    水轻盈苦笑道:“真哥,这是最后一条路了。如果能够救得丁原,能让玉儿重展笑颜,轻盈即使有所牺牲,也心甘情愿。”
    苏真默默不语,双拳紧紧攥起发出清脆的骨节声。
    水轻盈道:“你不必太担心,轻盈已经把所有的利害都考虑过,应有几成把握,才会向你提出。”
    苏真沉声道:“六十多年前你反出天一阁,执意与我成亲。当时天一阁便放下话来,永不许你再踏进南海一步,否则格杀勿论。”如今六十多年过去,天一阁对你我的仇视依然,你再登门求医,岂不是自投罗网?就算她们不杀你,也势必要凌辱讥笑一番,这口气老夫又怎能咽下?“
    水轻盈目向南方,徐徐道:“天一阁号称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素以正道魁首自居。轻盈是先师的得意弟子,为她老人家寄托无限期望。结果轻盈忤逆先师苦心,不仅曾光大门户,反嫁给了天陆最负盛名的魔头,天一阁恨我亦是当然。”
    苏真冷笑道:“什么正道魁首,魔道巨孽,都是那些伪君子的欺世之谈!”
    水轻盈望着丈夫,说道:“轻盈能与真哥白头偕老已心满意足,但终究师门恩重,轻盈内心总存愧疚。可这些年来,轻盈一直没有勇气再登南海,这亦是轻盈惟一的遗憾。”乘着丁原的事情,轻盈也想将师门恩怨一并了清,从此心底坦然,再无牵挂!“
    苏真面色冰冷,良久才说道:“但这件事情,也不可与丁原的伤势混为一谈。倘若天一阁晓得你我有求于它,还不知道会如何刁难!”
    水轻盈知道苏真心意已动,但他一生高傲不肯低头,要他为丁原上天一阁求医,直比一剑杀死自己还难。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现今的天一阁阁主是小妹的师姐安孜晴,当年与轻盈私交最笃,想来她不会过分为难于我。况且,丁小哥对玉儿的救命之恩何其深重,你我焉能为一己之私,而眼睁睁看着他走火入魔?就算是为了玉儿,这一次南海之行也应去得。”
    苏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和妳一起去!”
    “真哥!”水轻盈抬头凝望与她结发一个多甲子的夫君,内心百感交集。
    她清楚苏真要下这样的决心是何等艰难,更知道苏真一旦踏入天一阁,面临的危险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一阁一向以正道卫道者自居,对于自己或可念及旧情不为己甚。可对苏真这个在她们看来夺走本门最杰出传人的百年老魔,却绝对不会客气。
    更加麻烦的是,此行他们为了丁原而有求于人,面对师门的种种责难,苏真势必不能翻脸,这样的委曲求全,是何等的情义!
    火光中苏真的面色依然是平静无波,他握着妻子温暖的纤手,缓缓道:“这是我亏欠你的,也是为了丁原与玉儿,却不是向天一阁低头认错!”
    水轻盈轻轻点头,将面颊靠在了丈夫宽广厚实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跳与深情,还有寒夜中那火热的温暖。
    请继续期待仙剑神曲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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