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节
脚步踏落雪地声从门外传来,黑暗中的青袍男子突然张开双目,他神色安然,目光一片平静。
吱呀——
门被从外面推开,炭炉的火光传来,将冰寒驱散些许,带来一丝温暖。一名三十余岁魁梧男子跺了跺脚上的雪花走入其中,他穿着厚实的兽皮,火光映红他朴实的面庞,迎着年轻人的目光,咧嘴笑道:“我家婆娘看你新搬来,夜里没炭炉取暖可不行,就让我送一个过来。”
青袍男子略微一怔,随即起身,拱手道:“多谢这位大哥了,在下萧晨,今日方才搬入城中居住。”
“我叫李大右,那是我家婆娘,你以后叫她李嫂就是,咱们是邻居,日后有的是亲近的时间。”李大右伸手一指,萧晨顺着看去,对面房门打开,一名妇人站在房门内,她身上厚厚的衣衫,依旧遮掩不住鼓起的腹部。这是一名怀着身孕的妇人,眼角淡淡的皱纹,生的并不漂亮,脸上却带着极为温和的笑容。
“嘿嘿!我家婆娘现在整日念经一心向善,想要给我家还没出生的小家伙积福。可怜我一个猎户,现在被逼的连打猎都不行了。好在现在是大雪封山的季节,家里尚有继续,不然这样下去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李大右面露不满之色,但憨厚面庞上洋溢的却是满满的幸福。
“大右,快回来,别打搅人家休息了。”
“马上回!”李大右回了一句,笑道:“萧晨兄弟,我先回去了,有时间到我家喝酒。”
看着李大右夫妇笑着关上房门,萧晨转首看着地面的炭炉,面庞线条慢慢便的柔和起来,拂袖一挥将房门关闭,他盘膝坐下。
以他修为,即便伤势再重,凭借肉身之力也能水火不侵,自然不惧区区天寒,但这凡俗夫妇之举,却让他感受到世间人情,一时心有所感,眼中不由微显茫然。
这般人情、人性,本是最为寻常之物,但在修道界中,却近乎绝灭。
修为越高,神通越强,似乎就会变得越来越冷漠,为一己私利,可阴谋算计,可滥杀无辜,可亲友反目……莫非踏上大道之路,便只能如此。
那么这种修道之路,究竟是对?又或者是错?
沉默片刻,萧晨缓缓摇头,收敛心中念头。他想不通这个道理,或许这天地间也从未有人真的明白过,但他只要守住自己心中的底线,保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这就足够了。
别人如何,他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
想到此处,他重新将念头压下。
自大魏脱身后,萧晨受了极重的伤势,在未曾痊愈前,他不会归返东燕,进入八大帝国视线中,否则必然会带来凶险!只要他一日未曾路面,便不会有人胆敢对东燕出手。
而这点,也是他与泉议定之事。所以他进入蛮荒星域深处,在八大帝国触角之外,修养着体内伤势。
萧晨缓缓吸了口气,眼眸闭合,呼吸渐渐绵长。
第二日,天际放晴,初阳东升,萧晨推开房门,发现门前积雪又厚了许多,竟快要积到人腰深。对面李大右正在清理着门前积雪,妇人靠在门前,手捧着暖炉,手掌在腹部缓缓抚摸,脸上尽是慈爱之色。
“萧晨兄弟起床了,昨日睡得可好?”李大右满脸大汗,脱了兽皮穿着短衫,头上热气腾腾。
萧晨笑着点头,赞道:“李大哥好壮硕的身子。”
“哈哈,咱们靠打猎营生的人,一副好身子自然不能少。”李大右憨厚笑着,转身进屋取来一件清雪铲子抛了过来,“你家里应该还没有吧,趁着雪还松动咱们一起把门前清理干净了,不然等到日头起来,稍微融化再经晚上一冻,那可就麻烦了。”
萧晨道了声谢,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动手,一个时辰后才把积雪清理感应。
李大右擦了擦额头汗水,口中微微有些喘息,看着萧晨依旧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啧啧称奇,赞道:“看不出来,萧晨兄弟一副柔弱模样,竟还有这样好的体力。”
萧晨淡淡一笑,道:“小时候在家里学过简单的运气之法,体力比常人好点罢了。”
“哈哈,萧晨兄弟倒是谦虚,你这体力可不是比常人好上一点这么简单啊。”李大右笑着摇头,“得,老哥我就不多问了,我看你家还没做饭的准备,大雪后第一日清理不易,你想出门去买也难。今天就在我家吃饭,老哥让你尝尝家里的野味,还有我祖传自酿的好酒!”
“好了,别让萧晨兄弟笑话。人家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自家这点酸酒也好意思拿出手来。快去准备做饭吧,把腊肉取出来,多做一些菜色,家中难得会有客人。”李家妇人笑道。
两人盛情难却,萧晨略微沉吟,也就笑着点头,“那今日萧晨便打搅李大哥和嫂子了。”
“哈哈,远亲不如近邻,老弟这话见外了,走走走,咱们进屋里说话。”
土炕下放够了木柴,将炕面烧的温热,地面放着炭火炉,室外冰寒室内却温暖如春。李家夫妇和萧晨隔着矮桌对坐,桌上放着各种野味,火炉上烫着自酿的酒水。
一顿饭吃到日头偏西,李大右喝的舌头发大,才肯放萧晨离去,并约好过两日还要饮个痛快。
归返房中,萧晨盘膝而坐,他脸色归于平静,低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眼眸缓缓闭合。
自此日后,萧晨便成了李大右家的常客,只是他不好总是白吃白喝,再加上他自己实在没有开火做饭的必要,便不顾李家夫妇反对,给了他们十两黄金,作为一年的饭资。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下来,只是每日的菜色不知觉中变好了许多。李家夫妇都是本份人,萧晨给的金子很多,他们也就将饭菜做得更好一些。
转眼间三月过去,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李嫂终于到了临盆之日。但产婆已进入许久,耳边可听到她的叫声,孩子却仍旧没能出世。
李大右急得满头大汗,搓着双手,在门外来回走动。
萧晨看着房门,眉头微微皱起,转而对他笑道:“老哥不必担心,嫂子为人良善,必会母子平安。”
李大右勉强笑了笑,脸上担忧却未曾散去半点。
趁他不察,萧晨背后手指灵光微闪,整个城池上空,所有元力被瞬间汇聚而来,顺着他的手指,没入李嫂体内。
城外数百里外,一名白袍老者突然停下身影,看向此处城池所在方向,面露惊疑之色。
“师尊,怎么了?”在他身后,一貌美女修问道。
老者略微沉默,道:“前方城池中,许有高人施法,你我前去看看。记住,若见了城中修士,定要恭谨一些,且不可有半点不恭。”
女修心中一惊,急忙恭谨应是。
两人随即转向而来。
而与此同时,李家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李大右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意,萧晨则面带笑容,神色平静。
片刻后产婆报喜,李家夫人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李大右喜得合不拢嘴,连忙取出准备好的喜钱发给产婆,将她打发走后,快步走进屋里。
李嫂躺在床上,虽然精神不太好,脸色却很红润。清洗干净包裹好的新生儿,不哭不闹躺在身边,粉嫩的小手放在嘴边,嘴巴一动一动,煞是可爱。
李大右看着娘子,小心翼翼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这个憨厚的汉子脸上满是激动与幸福。
萧晨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家三口,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就在这时,他眉头微微皱起,缓缓转过身来,便看到一白袍老者带着一名少女,正向此处走来。
白袍老者目光在周边扫过,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低声道:“奇怪,气息源头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这时李大右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听得这哭声,此人脸色突然一变,直奔此处而来。
萧晨一步上前,拱了拱手,淡淡道:“我家嫂子刚刚生产不宜接见外客,两位止步吧。”
第七卷:百族试炼 第975章 师徒之缘
白袍老者拱手一礼,道:“这位小哥不必担心,老夫与徒儿路径此城,见这一户人家有婴儿问世,一时心有所动,或许此子与老夫有些缘法,特来相见。”
萧晨摇头,正欲开口打发走他,李大右已听得声音从房内走出,见门外有来了两名外人,顿时露出几分讶色,“老弟,这两位是?”
“想必你应是这家主人。”白袍老者拂须轻笑,将方才所说重复了一遍,“老夫只看一眼,若此子与我当真有缘,老夫自然送他一场福缘,否则也愿赠与他一枚护身玉佩,可保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长大成人。”说话间张开手来,手心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块白色玉佩,日光下泛着淡淡荧光。
李大右早已察觉到这两人气度不凡,隐有飘渺之气,如今又见这老者出手大方,随意便愿送出一块好玉,越发觉得他们不是凡人,当下神色便露出了几分恭谨。
“老丈言重了,新生的孩儿哪有这样娇贵,您想看一眼自然没有问题,请随我来吧。”
白袍老者笑着点头,在李大右引领下向房内行去。那女修经过萧晨身边时,还转首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样貌美丽,这一眸子确实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萧晨无奈暗自摇头,他本意是要打发走这师徒二人,却被李大右请进门去,看来是要被看出一些端倪来了。但今时今日此子出世,这师徒二人恰好到来,莫非两人真有几分缘分?一时间,他眼中露出思虑之色。
“娘子,门外来了两名贵客,要来看看咱们的孩儿,为夫且他让老丈看看。”李大右言罢对两人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内子产后体虚,不宜行礼,还请老丈莫要见怪。”
“无妨,尊夫人身体不便,无须多礼。”白袍老者笑着点头。这老家伙笑容颇为温暖,让人不觉心神心生亲近之意。李嫂虽然有些迟疑,还是让丈夫将孩儿小心抱了过去。
白袍老者搭眼一看,眼眸便忍不住瞬间瞪大,面皮微微颤抖,眼角隐现激动之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住口,转首看向李大右,迟疑了半响,才道:“恕老夫多问一句,你家中可有其他亲眷,或者什么亲近之人?”
李大右微呆,不明白这看起来气度不凡的老者怎么突然变得拘谨甚至是略显小心起来,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但口中还是答道:“我与内子都是孤身一人,家中无亲无故,若说亲近之人,也就只有方才在门口遇到的萧老弟了。”
白袍老者心中稍安,又急忙问道:“那近来可有比较奇异之人到此处来过?”
“没有。老丈问这些,难道是我这孩儿有不妥之处?”
“无事无事!”白袍老者摆了摆手,脸上渐渐露出喜意。暗道莫非方才那元力波动是这婴儿出世引动,若真是如此,那颗当真了不得。再看他在襁褓之中,却浑身通明隐有紫气透出,显然是绝佳的修道资质。既无人出手温养,自然就是先天之胎,若能将其带回山门,悉心调养一番,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一念及此,他清咳一声,脸色恢复淡然,拿捏出一副越发仙风道骨之态,道:“实不相瞒,老夫乃是这世间修道之人,今日一观你这孩儿,便知与他缘法深厚,若你夫妇愿意,老夫愿收他为门下弟子,传他修仙之术,此后不属凡尘,做那神仙中人。”
语落,他伸手一招,顿时有两股元力汇聚而来,分别融入李大右与其娘子体内。两人精神顿时一阵,见识了这番手段,再加上白袍老者开口,心中哪还有半点怀疑,当下神态更加恭谨起来,对收徒之事略作迟疑,也纷纷答应下来。虽然舍不得幼子离身,却也绝不愿坏了他这份天大的机缘。
拜仙修道,这种机缘寻常人是求也求不到的。
“好!好!好!你们夫妇放心,此子天赋极高,拜入老夫门下,我必然会精心调教,日后定成大器!”白袍老者脸上尽是满意之色,他略作迟疑,道:“罢了,念在幼子尚小,若老夫现今将他带走,拆散你们骨肉分离不说,还会让他自幼失去双亲关爱,也非好事。老夫便留他在你们身边七年,七年后再将他带回山门中修行。”
“多线仙师仁慈!”李大右夫妇大喜,又道:“幼子无名,仙师既为师长,还请赐下名字,本家姓李。”
白袍老者笑着点头,赐名者,或生养、或为长、或为主,他自认如今为幼子之师,赐下名字也是理所当然,日后结为师徒,传开后也是修真界中佳话。
但他略微沉吟,正欲开口时,却有一只手掌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白袍老者心中一惊,竟有人近到身前他却半点不知,随即心脏狠狠一缩,因为他发现自己体内法力竟被瞬间锁死,连身体都动弹不得,当下脸色发白。
萧晨拿住他的手臂,笑道:“老哥未免太急促了一些,给我这侄儿起名,至少也要让仙师仔细想一想,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不如今日便准备一场宴席,权当为我这侄儿行了拜师之礼。不过今日嫂子临盆体虚,实在不宜惊扰,便到我家安置酒席。待到酒宴上,再请仙师赐下侄儿名字。”
李大右连忙点头,“对对对!此事确实急不得,那便劳烦老弟先将仙师带回家中,我即刻去城中徐记酒楼要一桌上好的酒宴招待仙师。”
“老哥客气了,你自去酒楼就是,仙师我自会招待妥当。”萧晨笑着看向白袍老者,道:“我想仙师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因此不悦才是。”
白袍老者脸色僵硬,此刻闻言发现自己身体恢复了动作,哪里敢有半点的反抗,急忙点头。
李大右夫妇欢喜之下也未曾察觉到他脸色不对,李大右亲自送他们三人进入对面房中,又小心嘱咐萧晨定要对仙师恭谨一些后,这才步履匆匆离去。
待他离开,萧晨脸上笑意收敛,松手自顾在上首落座,淡淡道:“李嫂刚刚生产,身边不能没有照料之人,便让这位小姐先去照顾一二如何。”他看似询问,但语态淡漠,倒更像命令一般。
女修闻言眸子瞬间瞪大,显然未曾想到,这区区一介凡人,竟敢这般驱使她!但尚不等她开口怒斥,白袍老者已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小莲,你便去照顾李家娘子吧,定要小心些。”
“是,师尊!”女修闷闷答应,不知师尊怎的会听这凡人所言,眸子狠狠剜了萧晨一眼,方才气呼呼转身离去。
萧晨也不与她计较,拂袖一挥,房门自行关闭。
关门声吓得白袍老者心中一颤,尚未等他开口,竟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讨饶:“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晚辈乃齐白山云中子,今日绝非有意与您争夺门下弟子,还请前辈宽宏莫要追究,晚辈愿马上离开,终生不再踏入此城半步!”
第七卷:百族试炼 第976章 对与错
萧晨面无表情,目光落在此人身上一言不发,他虽无半点举动,却有一股无形威压弥漫空间,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
云中子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眼中惊恐之意越来越重。虽未见他出手,但云中子心中清楚,若面前这神秘修士要下杀手,他根本没有半点抵挡之力!或许下一瞬,他就会变成一具死尸。这般生死被人掌控只在一念间的感觉,让他心神承受着莫大煎熬,身上衣袍被汗水彻底打湿。虽只有数息时间,但在他感应中,却无比的漫长。就在他心神渐渐无法承受的时候,那山岳般的威压突然消失不见。
“起来吧。”
淡淡声音传入耳中,竟萌生隔世之感,云中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以手撑地,艰难站了起了。他心中不敢生出半点怨恨,脸上露出尽是敬畏之色,深深行了一礼,恭谨道:“前辈放心,晚辈马上离开。”他如今想的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有多远走多远,连宗门都暂且不回,先躲出去百十年再说。
但此刻萧晨突然抬首,道:“站住,本座让你走了吗?”
云中子身体一僵,却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哭丧着脸转过身来,“不知前辈还有什么吩咐?晚辈若能做到,无不应允。”
“你已做了李家孩儿的师长,莫非就要这样撒手离去了,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既然做了他的老师,就要担起为人师长的责任,好好教导与他。”
“前辈!晚辈真的错了!如果知道这婴儿是您提前培养的先天道胎,晚辈怎么敢与您争夺!还请前辈念在晚辈无心之失的份上,莫要深究!”云中子一脸的悲痛悔恨,见萧晨不为所动,咬咬牙将手上储物戒取了下来,“晚辈修道两千余年,手中也有一些积蓄,尽数在此可任凭前辈挑取,算是弥补晚辈的过失。”
储物戒于修士而言,便是一切积累所在,将储物戒交出,便等同于拿出了自己修道至今绝大部分的积累,代价不可谓不重。但为了保命,云中子只能泣血含泪的往外掏了!
萧晨目光一扫,淡淡道:“古极九曲修为,但修为已到瓶颈,距离破灭尚且遥遥无期。你之储物戒中看似珍贵宝物,对本座而言,却无半点用处,收起来吧。今日你无需惊慌,李家幼子虽是本座出手洗精伐髓成全他的先天道胎,但如你所言,在他降生时,你能来到此城中,便与他有缘,而且本座也并非一个合适的老师,所以我才会让李家与你定下师徒名分。否则若本座有意阻拦,你以为自己当真可以走入李家之中。”
云中子一呆,“这……前辈……前辈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