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祁言站在灯下,没有回头,乌亮的黑发垂落肩背,说完掏钥匙开门进屋,那扇门关得很轻。
    楼道里寂寂无声,一丝凉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陆知乔打了个哆嗦,两条藕白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她半张着嘴唇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指尖像被千万只虫子噬咬,麻得失去了知觉。
    很熟悉的感觉,记忆里只有她特别生气或者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指尖才会发麻,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和父母吵架,那次她想离家出走。
    自踏入社会以来,摸爬滚打十年,脾气被磨得干干净净。
    她蜷起手指握了握,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低头从包里翻出小镜子和纸巾,对光照着擦掉糊过唇线的口红,抿了抿嘴,回家。
    客厅开着灯,却没人,陆知乔刚放下包,就看到女儿蹑手蹑脚从主卧出来,一闪身跑进次卧。
    “妞妞!”
    陆葳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嘿嘿,妈妈,你回来了啊……”
    小姑娘一张脸煞白,颊上飘着两朵高原红,嘴巴猩红鲜亮,两根眉毛又粗又直,活像个滑稽的小丑。
    “这是怎么了?”陆知乔蹙起眉。
    “唔,用了一点你的化妆品。”她小声道,心知自己完蛋了,忙嬉皮笑脸打哈哈:“妈妈,你的妆超好看,我都化不出来。”
    小孩子不会化妆,偏又爱臭美,涂涂抹抹不成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陆知乔本想训斥,可实在是觉得好笑,提着裙子走过去,轻轻捏了下她脸蛋:“下次想化妆要跟妈妈说,我来帮你化,你不准自己偷偷化,知道吗?”
    陆葳嘿嘿傻笑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老观念觉得女孩子小小年纪打扮是学坏,陆知乔第一反应也有点转不过来,惊讶女儿竟然会偷用她的化妆品,是否有跟风同学的嫌疑。但转念想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年纪更是格外注重外表,一味禁止打压只会起反作用,与其给她灌输羞耻心理,不如好好引导。
    “班上的女同学也会化妆吗?”
    “有几个会。”小姑娘点头,“她们还有自己的化妆品,午休的时候我们就在教室里化着玩。”
    “是哪里来的化妆品呢?”
    “就学校附近小商店买的啊,不贵,好多颜色的眼影才十五块钱。”
    陆知乔脸色沉了沉:“你没买吧?”
    便宜的劣质化妆品只能骗骗无知小女孩,用了烂脸。她平时给女儿的零花钱不少,一直觉得这孩子乖巧听话,不会乱花钱买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却莫名担心起来,要知道,小孩子跟帮是很容易的。
    “没,我说我妈妈有,她们妈妈都不化妆的,只能自己偷偷买了。”说出这话,小姑娘脸上满满的骄傲。
    陆知乔眉心舒展开,牵起女儿的手包在掌心里,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妞崽,爱美是正常的,妈妈不反对你化妆,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不在学校里化妆,第二每个月只能化一次,妈妈来帮你化,也可以教你,第三不能擅自用零花钱买化妆品。”
    “好,那可以化得很漂亮让祁老师给我拍照了。”
    “……”
    冷不丁提到祁言,陆知乔噎住,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人温软的嗓音犹在耳侧,魅惑的笑容,喘气的频率,还有捉摸不透的背影……两家门对门,不可能杜绝往来,她再告诫女儿不要麻烦对方,也于事无补。
    “你不怕祁老师?”她挑眉,言外之意那可是班主任。
    当初祁言刚搬到对面,女儿吓成那样,转眼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小孩子心思变得飞快。
    陆葳摇头:“祁老师很好啊。”
    陆知乔讶然,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没说话。
    ……
    夜色渐深,母女俩洗得香喷喷的坐在床上,陆知乔抱着女儿抽查她背古诗词,本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想到语文老师是祁言,盯着课本,思绪又飞到天际。
    学期即将结束,后面两个月冗长得像是过了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心情起起伏伏,个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与祁言相遇相识,不过是一场意外,再美再难忘,终究会成为她生命中曾经的风景,拖拖拉拉这么久,临到今天才算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突然间整个人都空下来。
    她们不会再暧|昧,不会再拥抱、亲吻,不会再有多余的想法,终于能够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无论对方是否放弃,她都已经这么决定了,从此刻开始要管控住自己,让生活回归正轨。
    还有两年半,女儿初中毕业,届时孩子考到哪所学校,她就去学校附近租房子,等这边房子的贷款还完,再卖掉,去市区买套新的。那时候女儿应该大学毕业了,也许会工作,也许会读研,然后慢慢独立起来。
    她便可以放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女儿背书的声音将陆知乔的思绪拉回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家校群里有人艾特她。
    祁言在群内发了一条期末考试安排的通知,艾特所有人,家长们纷纷回复“收到”、“老师辛苦了”,一连刷了二十几条。
    以前陆知乔从来不回复。
    她浏览完通知,盯着祁言的橘猫头像,手指缓慢地打字:知道了
    也是奇怪,她入群以来头次说话,内容与其他家长不一样,刚发出去,群内顿时安静下来。
    祁老师:[奸笑]
    “……”
    陆知乔没理,手机放到一边,见女儿背完了两遍,摸摸她头发:“妞崽,过年想去哪里玩?”
    “海边。”
    “我们这里就是沿海城市啊。”
    陆葳噘着嘴摇头:“要有热带森林的那种海,很多小岛,可以去海上钓鱼的。”
    “好,我找找看。”陆知乔拿起手机,瞄了眼家校群,零星又有几人回复收到,便退出去,上网搜旅游信息。
    热带岛屿,桑巴,比基尼……
    她愣住。
    “对了,妈妈,我们带祁老师一起去呗?”
    陆知乔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女儿:“为什么?”
    “嗯——”
    小姑娘语塞,一时找不到理由,低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祁老师说答应过年的时候帮你拍照片。”
    年尾事多忙乱,不是孩子提醒,她早已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方才想到比基尼才记起来,自己的确答应了对方做模特拍片。当时只想着春节假期有空,这边又承诺带女儿出去玩,两件事不偏不倚撞在一起。
    偏又是在她拒绝那人之后。
    欠祁言那么多人情,一次没还,反悔当然不行,而年后会很忙,推迟时间不知要推到几时,完拿不准。也许是祁言主动对女儿说起这件事,旁敲侧击提醒她,如此再推脱,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怎么办呢?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撒谎。
    “而且我向祁老师保证,你会同意带她去的……”陆葳见妈妈脸色不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只好一五一十交代。
    陆知乔怔愣,皱起眉:“你——”
    小姑娘吓得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周一,附中校开始期末考试,上午考语文。
    各年级的考场座位部打乱,顺序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绩来排,三十人一个考场,年级前三十在第一考场,以此类推。陆葳上回数学考得稀烂,排名比较靠后,被分到第九考场,勉勉强强在中间。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既不是吃撑了胃痛,也不是拉肚子那种感觉,而是肚脐眼之下的位置,像揣了块石头,一点点酸和胀,走路有轻微坠感。
    她没在意,觉得过会儿就会好。
    语文是陆葳拿手的科目,她优哉游哉地走进考场,丝毫不慌,却是满脑子想着下午的数学——王哲毅说会给她发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
    偷偷抄一点,至少考个及格,就好。
    安心多了。
    拿到语文试卷,陆葳翻过来瞥了眼作文题目,忍不住弯起嘴角:嚯,简单,满分预订。
    考场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扫视一圈,而后荡着悠闲的步伐走下去,来回转悠。
    走廊上时不时经过巡考老师的身影。
    期末至关重要,考得好,开开心心回家过年,考得不好,年夜饭桌上被七大姑八大姨叨叨,更有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来作怪,于是整个校园都充满了严肃紧张的气氛。
    陆葳答题很快,字也写得工整漂亮,不到一小时便写完了阅读理解,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手扶住椅子两侧挪了挪,准备写作文。
    突然,她身子僵住。
    有股温温的液|体缓缓淌出来,潮|乎乎的,一动,又淌了些,像niao|裤子一样……
    陆葳不敢动了,睁大眼睛瞪着试卷,心里有些害怕,但好像能预感到是什么,她慌忙抬头看向讲台:“老师——”
    声音很轻,却打破了考场的寂静,几个学生不约而同望过来。
    “嗯?”监考老师扬了扬眉。
    “我想上厕所……”
    “去。”
    陆葳小心翼翼站起来,感觉那热乎的液体又淌出了点,心里又急又窘,悄悄看了眼椅子,没有沾上颜色,踩着小碎步飞快地走出教室。
    厕所里没有人,她躲进了最后一间。
    果然。
    小裤上沾着大片殷红的血渍。
    陆葳懵了。
    班上互相之间关系好的女孩子,平时私底下会谈论些比较**的话题,譬如生|理期,女生们称作“例假”或者“大姨妈”。许多女孩子小学五六年级就有了,有时候课间结伴上厕所会看到她们把卫生巾揣在口袋里,而厕所垃圾篓内更是各种各样带血的……
    她都知道。
    虽然明白自己早晚会来,但真到了这么一天,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卫生巾,而大家又都在考试,相熟的女同学分散在不同的考场,找她们行不通。
    怎么办?
    作文还没写,时间耽误不得,陆葳快急哭了,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祁言……
    每位老师都有监考任务,她不知道祁言在哪个考场监考,只好从第一考场开始挨个教室找过去。幸运的是,祁言在第三考场,走过两间教室便看到了她。
    “祁老师……”
    彼时祁言刚从底下转完一圈,回到讲台,正要拿起试卷继续看题,闻声一转头,就见陆葳站在门口,小脸皱成一团,眼巴巴儿地喊她。
    她心一惊,快步出去:“怎么了?”
    “我……”小姑娘皱着眉,脸色涨得通红,一副害羞难为情的样子,小心翼翼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祁言忽然笑了,暗暗松一口气。
    还以为什么事儿。
    “等我一下。”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走到隔壁第二考场,拜托同事帮盯一会儿,而后出来牵起女孩的手,说:“跟我来。”
    办公室抽屉里备着卫生巾,祁言拿了一片,大大方方牵着陆葳进女厕所。里面依旧没人,她让陆葳进第一间,小姑娘连连摇头,跑去了最后一间。
    瞧这孩子的反应,八成是第一次来。
    多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祁言摸了摸她脑袋,温声安抚:“没关系,这是正常的,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说完把卫生巾递给她,关切问,“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小姑娘红着脸不吭声。
    “包装撕开,后面的纸撕掉,先黏在……”祁言会意,大致示范了一下,没有部撕掉包装纸。“会了吗?”
    陆葳点点头,眼皮始终不敢抬,接过来关上门。
    一阵窸窸窣窣。
    不多会儿,女孩出来了,祁言引她去洗手,拿出纸巾给她擦手,细心叮嘱道:“记得回去告诉妈妈,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会教你的。”
    “……嗯,谢谢祁老师。”
    “去考试吧,作文好好写。”
    祁言眯着眼笑,眸里光泽潋滟,恍然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
    ……
    傍晚,陆知乔下班回家,看到女儿在阳台上洗东西,愣了几秒,走过去:“妞妞,洗什么呢?”
    “唔,裤子。”
    大盆子里装了半盆水,陆葳撸着袖子站在水池前,一手拿肥皂,一手拎着浸湿的小裤,愁眉苦脸:“我洗了好多遍,还是有印记,洗不掉怎么办啊,妈妈……”
    被浸湿的粉色布料上隐隐显出褐色印渍,像干涸的血。
    陆知乔立刻反应过来,刚想说话,门铃响了,她忙转身去客厅,看了看猫眼,打开门。
    “祁——”
    祁言站在外面,灯影照得她的脸光洁滢亮,乌黑柔长的秀发直直地垂在身前,轻灵飘逸,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给你这个。”
    一本薄薄的性|教育手册。
    陆知乔:“?”
    “如果你不好意思亲自教的话……”祁言弯了弯嘴角,倾身靠近,“我可以代劳。”
    作者有话要说:妞妞:我已经被祁老师收买了,妈妈你也快投降叭!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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