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识
“小师傅, 到这边来烤烤火吧!”
女施主热情唤他, 小和尚把斗笠摘下来靠墙放着, 又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吱吱乱叫的笼子,提着慢慢朝火堆走过去。
“咦?小师傅,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回女施主,是仓鼠!”
“啊?仓鼠?”李靖樨一听仓鼠,脖子都僵直了,她最怕老鼠了, 凡是和老鼠沾边的东西,她都恨不得越远越好。小和尚看出她害怕,就把笼子往身后放着,“它不咬人的!”
李靖樨尴尬地笑了笑,但仍强撑着跟他说话:“小师傅, 我瞧着你有些面善, 不知你是哪个寺院的?法名叫什么?准备去往何方啊?”
“回女施主,小僧是栖霞寺一个无名小僧,此番是奉师公之命,到卫阳城探望故人的。”
“原来如此!”
此人便是前来卫阳探望岑杙的清松小和尚。
话说,他本来一大早就下山来的, 在山下领到了李靖梣给他预备的枣红马儿, 喜不自胜,快马加鞭往卫阳城赶。谁知半路这马儿竟然闹起了肚子, 不停拉稀, 别说驼人了, 道都走不动了。他现去农人家化了草药来,喂了马儿吃下,这才好些了。牵着半死不活的马儿一路走走停停地到达卫阳地界。眼看快要到卫阳城了,谁知,老天故意跟他过不去,又让这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师公说,出家人不能生怨怼之心,可这也太难了!他念了一百遍清心咒,才平复糟糕的心态。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伙“山贼”!
李靖樨和清松原有过一面之缘,没能认出他来,只因当时清松还是个八岁孩童,现在早已拔节生长脱胎换骨了。而清松也未认出她来,却因李靖樨头戴毡帽,穿衣厚重,且距当年逢面时,时日已久,早就没有多少印象。加之,他心思又都在那几个“鬼鬼祟祟”的暗卫身上,因此交流了三句话,竟也未认出她,只觉得声音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两个相逢不识的老熟人烤完了火,各回墙角假寐睡下,李靖樨紧紧闭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待到整个破庙安静下来,那小和尚似乎也睡着了。
她装着乍醒的样子,起来松松筋骨,松着松着就挪步到马儿跟前,对紧跟不舍的女暗卫说:“这马儿看起来挺可爱的哈!”
暗卫不语,扭做她顾。李靖樨见时机来了,便揉起了马鬃毛。那马儿酣睡中被搅扰,竟然没有任何不快反应,只呲了一个响鼻。李靖樨趁着暗卫不注意,悄悄解了缰绳,突然跳上马背,猛一掐马屁股。马儿受惊骤醒,前蹄一撅险些把她撂下马背。她紧紧抓着缰绳,控制住了平衡,用力一拍马屁股,“驾!”
三名暗卫见她骑着马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冲出了庙门,也不敢阻拦,只大叫:“公主小心!”为首的暗卫一声令下,那名女暗卫和排行第四的暗卫就追了出去。剩下的暗卫回头看了眼墙根处已然变成多余的人,缓缓拔剑,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道风声,他转身一道横劈,草做的斗笠便在眼前裂成了两半。
清松跳了过来,“大胆狂徒,竟敢杀人灭口!吃我一拳!”
嘴上这样说,他却跃到火堆旁,抄出一根着火的木棍,朝对方扔过去。一根又一根,并朝角落里的人大喊:“还不快跑!”
费从易没有动,就像死了一般。这让那暗卫多少放了心,专心对付小和尚!他武艺还算不错,但远不是东宫第一暗卫的对手。庙都快被他烧着了,还是奈何不了那人。索性一把火,烧到了草垛中,似乎要跟他同归于尽。
“小和尚,我劝你不要白费周折!”
“周折个屁,你不放人,我就把庙给烧了!”同时心下嘀咕,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一会原谅我的!幸亏这庙里的神不认识,不然烧了老熟人的庙,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暗卫不跟他废话,上手捉人,清松仗着手脚灵活,辗转跳脱,出了庙门。暗卫也跟出门外。
一直装死的费从易察觉到时机成熟,突然睁开了眼睛,将整个身子扑向了火堆。钻心的火焰瞬间烤化了身上的捆绳,也引燃了身上的衣物,他咬碎了银牙,在地上翻了两滚,将火碾灭,站起来,耷拉着两手,猛地撞碎了窗格,从另一侧跳了出去!
暗卫听见“扑火”声时,已料到事情不妙,可这小和尚着实难缠得紧。待费从易破窗后,他顾不得了,一把揪住小和尚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往火上丢去。谁知小和尚仿佛树胶一样,双腿缠上了他,怎么丢都丢不开。
“好小子,原来深藏不露!”暗卫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引得他跳将出去。抽出剑来,倒转剑柄,往窗外人影丢去,正中那人后胸。费从易“噗”得一声吐出一口血,趴在了雪地上。
暗卫回头,从胸口取出一枚黑狐令牌,举到张牙舞爪的小和尚面前:“看清楚了,我乃大内侍卫,奉命捉拿朝廷钦犯!小和尚处处阻拦,是不是跟人犯有什么密谋?跟我回去受审!”
清松正举着拳头,闻言呆了一呆,往后跳了一步,“你……你蒙我哪!大内侍卫有你这般贼眉鼠眼的?我看你就是山贼,在这里滥杀好人,你跟我回去见官才对!”
瞥见窗外似乎有动静,他稳了稳心神,更加坚定要把好人做到底。
“真是冥顽不灵!”
当下又缠斗起来,大约斗了一刻钟,小和尚突然不打了,抱起墙角的笼子,兔子似的跑出门去,一会儿就没了影踪。暗卫还在掏脖子里被塞进去的灰,也不去管他,出得门外,猛然发现窗格下的人不见了,只留下一条带着斑斑血迹的脚印。
“该死!”他沿着脚印和血迹一路追踪,到树林里,左转右转,竟然再无踪迹。这时,林中突然传出几声狼嚎,他不敢再冒进,只暗暗咬牙,旬又暗忖即便费从易能侥幸逃出树林,那一剑也足以要了他的命。于是便退回到庙中,把庙中的火扑灭,等天亮再去取他首级。
却说,清松逃跑后一口气奔了二里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嘀嘀咕咕:“完了,完了,这人好像真的是大内侍卫,我不会真故意放走了人犯吧!”
旬又“完什么完?管他呢,师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犯的命也是命,反正我没透露法号,抓也抓不到我!”
“唉,不想了,还是找马要紧!”他心累至极,索性低头继续找马蹄印,边找边嘀咕,“怎么还不出现呢!”
结果猛然看到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沉沉地陷入雪窝里,他脸上一喜,“有了!”拧着鼻子,仔细一瞅,“还是糯的,应该走不远。”沿着这排黑不溜秋的东西往前走了两里地,终于看到了他的目标——枣红马。
而在不远处,李靖樨正在两名暗卫的“挟持”中,愤愤不平地往回走。到底没有跑掉。清松连忙找地方躲起来,暗自嘲笑:“都跟你说了,我这马儿生病了拉稀了,你还骑!倒霉被抓回去了吧!”待三人走远后,他飞快地跑上前去,拽起马儿,趁着雪停了,辨了辨方向,高高兴兴地往卫阳城赶。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快天亮时,树林的另一面缓缓驶来一列行车队伍,八名家仆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四前四后,护送着一辆蓝篷马车在杳无人迹的路上走。由于大雪封路,车轮深深陷入雪窝中,好几次差点没上来。这会子车轮又陷了,家仆纷纷下马,合力推车。
“真是倒霉!偏我们赶路时,碰上这样大的雪!这玉瑞不仅人讨厌,连雪都这么犯冲!”
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小姑娘掀开车帘,望着白茫茫的雪地,白茫茫的树林,不爽地说。
车厢里还有别人,闻言笑了一笑,“先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怎样说了?”小姑娘回头,身子随着车厢一前一后摇摆,头都快晕了。那人含笑不语,没有戳穿她。她干脆趴到了那人身上,瘪着嘴委屈道:“好想吐啊……”
如愿换来她的轻抚,“还想吐吗?”
“不想了!”蓝眼睛答得飞快,立即提议,“要不,我们下去走路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到卫阳城了!”
“好。”她轻轻答应着,如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的、宠溺的笑。
二人戴上风帽,先后下了车,踩着雪慢慢走着。蓝眼睛又恢复了活力,一会儿团一个雪球丢过来,一会儿兜一捧雪撒在天空,玩得不亦乐乎。
而另一个人始终含笑规规矩矩地走在后面,偶尔弯弯膝盖,捏个雪团在手中。天已经亮起来了,大地变得白茫一片,远处的城池依稀可见,走了这么久,终于要到达目的地了。她的视线变得愈发温柔。
“姐!”蓝眼睛突然唤她,“你看那是什么?”
她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路边躺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家仆迅速跑过去查探,不久回来禀报,“二位主子,路边躺了一个人,受伤了,背后插了一把剑。”
“走,过去看看!”
一刻钟后。
“姐,你真要救他吗?这人是好是坏我们都不知道,而且我看他已经没救了,何必浪费这么珍贵的药水。”
“没关系的!我相信他是好人。把他抬上车吧!”她毫不犹豫地将药水喂进那人口中,就像曾经所做的那样。
也许这就是天意?她这样想着,摸索到胸口的三颗佛珠,心中竟为这个巧遇暗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