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碧晚很快端了一碗热粥来给林瑶喂下,刚喝完粥,林瑶的二哥林瑛便过来了。
    林瑛今年十三岁,少年风姿初成,相貌清隽。
    “过继一事,我已经知道了,阿瑶……”兄弟两个相对沉默,半响后,林瑛率先开了口,情绪有些不太好。
    林瑶的记忆中,这位二哥待原身极好,偶尔外出之时,也不会忘了给原身带些小礼物,虽说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但可贵的是这份心意。
    他冲着林瑛笑了笑,安慰他道,“二哥,我都明白,你不用自责,这件事原就与你不相干。”
    林瑛噎了噎,似有些气闷,抿唇不语。
    过继的事跟他当然不相干,又不是他提议将林瑶过继出去的,做主的是他父亲,父亲要将三弟过继出去,他有什么权利阻止?
    但他在意的并不是自己有没有权利阻止,而是这件事从头至尾他就被瞒了下来。
    要不是大年初一祭祖他不能缺席,甚至他会被一直瞒下去,直到三弟被送走。
    他知道父亲不喜三弟,也数次因为他对三弟好而让父亲不快,但何至于把三弟过继出去,都要刻意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三弟被过继,他就算提前知道,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但起码他能有足够的时间想想,能为三弟做些什么。
    可现在,扬州林府大总管许章已经到了家里,最多两三日,三弟就要被接去扬州了,初闻过继一事让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别说想为三弟做些什么,他就连准备临别礼物的时间都不够。
    林瑛看着神色平静还能反过来安慰他的林瑶,心里堵得慌,缓了缓,才道,“阿瑶……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同二哥说。”
    林瑶心知他这位二哥心里有些难受,想为他做些什么,以求让自己心安。但林瑶初来乍到,过继的事情也发生的很突然,他根本就想不到自己需要什么。
    因此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需要的。”
    他还想说什么,比如让林瑛不要担心,不要难过,他被过继出去也许是好事。
    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种话说出来,怕要让人觉得他对这边府里心存怨怪,虽然以原身的立场,心有怨怪很正常,但有些事情说破和不说破,完全是两个结果。
    林瑛看着林瑶因为尚在病中,还略显苍白的脸色,思及这些年林瑶遭到的苛待,再想起过继的事情,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可他能为三弟做些什么?
    林瑛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其实懂的已经不算少,思维模式也逐渐在往成年人靠拢,他即便不了解过继对林瑶的伤害有多大,也清楚自己必须要为这个弟弟做些什么,要不然怕就要来不及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有些事情找父亲谈谈。”林瑛说完,匆匆离去。
    宋嬷嬷看着林瑛离开的背影,感慨万分,“太太没白疼二爷一场,阖府里也就二爷还记着太太对他的好。”也因此惠及了林瑶。
    林瑶默然。
    在他得到的记忆中,对已故的母亲罗氏,并没有什么印象,毕竟罗氏身故的时候,林瑶还未满周岁,还不到记事的年纪,有关原身母亲的事,原身都是听宋嬷嬷和二哥林瑛说的。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罗氏心地善良,可惜红颜薄命,死得太早。
    午后,宋嬷嬷外出了一趟,回来就告诉林瑶,林瑛从他这里离开之后,去见了二老爷,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二老爷勃然大怒,骂林瑛逆子,将其喝骂了一通,令其回屋闭门思过。
    林瑶能看出来宋嬷嬷很担心林瑛,他们也都清楚,林瑛惹得二老爷勃然大怒,绝对是因为林瑶。
    虽不知林瑛去书房到底说了什么,但很显然,他这个便宜父亲被戳到了痛处,否则不会如此的暴怒。要知道,在林瑶得到的记忆中,他这个父亲是个极清高的人,自诩读书人,即便生气也都满口仁义道德,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第二天,林瑶便知道了林瑛被责骂的原因。
    罗家的老爷子,也就是林瑶的外公,在今天早上忽然登门,要求林润归还他女儿的嫁妆,若林润不还,他就要去告官。
    此事闹得阖府皆知,林润似乎自知理亏,最后还是让罗老爷子带走了罗氏的嫁妆。
    林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罗老爷子已经走了。
    而林润在罗老爷子走后,便恼羞成怒,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让林瑶明日便随许管事一起去扬州。
    许管事是林如海府上的大总管,叫许章。
    林瑶心知罗老爷子上门讨要女儿嫁妆的行为让林润颜面尽失,继而迁怒到他身上,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林润迁怒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倒是罗老爷子上门讨要嫁妆的事,有些古怪。
    他被过继这件事,林润并未大肆宣扬,仅有林家内部族人知道,罗老爷子即便是他的外公,那也是外人,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他被过继的事,还上门讨要嫁妆?
    论理,其实罗家来讨还嫁妆,是有理有据的。女子的嫁妆是私有财产,若未生育便亡故,娘家有权利讨回嫁妆,若有生育,嫁妆便归其子女继承。因此罗氏亡故后,罗家没有上门讨回嫁妆,是因为罗氏还为林家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林瑶。
    然而现在,林润将林瑶过继了出去,在族谱之上,罗氏便没有了儿子,那么罗家是有权利讨回这份嫁妆的,林润如此生气甚至迁怒于他,许是他之前想私吞了这些财物,如今算盘落空,迁怒他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罗家是怎么知道他被过继出去的?
    林润若要私吞这笔嫁妆,必会死死的瞒住罗家,如何会让罗家知道?
    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至于这个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整个林家,会做这种事的,只有林瑛。
    林瑶没想到,罗家讨回嫁妆的事,还有后续。
    罗家在姑苏也是富贵之家,罗氏更是罗老爷子的幺女,最受疼宠,嫁妆也极为丰厚,堪称十里红妆。因此,罗家抬走嫁妆,也惊动了大半个苏州城的人。
    过个半日,苏州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罗家上林家要走了女儿的嫁妆。这可太突然,也太奇怪了。
    因为罗氏身故是在五六年前,罗家若是要讨回嫁妆,早该讨回来了,当初没讨回嫁妆,不就是因为罗氏还生了个儿子吗?怎么如今突然上林家讨要嫁妆,还真的要了回来?
    消息灵通的人私下一打听,很快就知道林润居然把罗氏的儿子过继了出去。
    甭管那户人家做多大的官儿,地位又有多尊贵,被过继就是被过继,怪不得罗家会突然讨回出嫁女的嫁妆,罗氏已经死了五六年了,现在罗氏的儿子也被过继出去,嫁妆不抬回来,难道白白给了林家吗?
    林润不想见官,但罗家抬走嫁妆,还是让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他做的好事。
    林润如何恼怒不提,林瑶次日便拜别了林家长辈,同许章离开了林家。
    到了苏州码头,刚下马车,一行人就被拦了下来。
    来人报上身份,竟是罗家老爷。
    也就是林瑶的亲舅舅。
    许章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位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小人见过罗老爷,罗老爷拦住我们,有何事?”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了。
    他来姑苏也有一段时间了,昨日罗家讨要嫁妆的事儿闹得那么大,他就住在林家,又怎么会没听说?只不过……这罗老爷这个时候拦他们,想干什么?
    罗老爷拱手见礼,“许总管,我是这孩子的舅舅,不知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同他说几句话?”
    许总管微微扬眉,若有所思的看着罗老爷,罗老爷对他很客气,也没有敌意,甚至说话的语气带了些恳求之意。
    林如海既然要过继儿子,自然要打听清楚了再提,因此林瑶过的是什么日子,林如海一早便知道了,许章被派来前,也被林如海交代过,路上要好生照顾林瑶,似乎是确定了林润一定会把林瑶过继给他,他带着林如海的信到了姑苏,这位林润老爷听闻林如海要过继一个儿子继承香火,二话不说便提出了林瑶,果真是被老爷料中。
    对这位林润老爷,许章有些看不起,把自己的无能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实在是个废物!
    罗家讨回嫁妆闹得那么大,许章原以为罗家真的不在意林瑶,现如今罗老爷找上来,看罗老爷这架势……讨回嫁妆一事只怕另有缘由。
    “罗老爷同咱们家老爷也是旧相识,即便老爷亲自过来接,也不会阻拦罗老爷见我们家大爷。”
    许总管客客气气的回话,他说罗老爷很林如海是旧相识确实是真的,后头说我们家大爷,便是提醒罗老爷,林瑶已经被过继给林如海,名义上已经是林如海的儿子,让罗老爷说话注意分寸。
    “多谢许总管通融,我都明白。”尽管心中酸楚,罗老爷还是很感激许总管的通融,若许总管不肯让他同林瑶说话,他也是毫无办法的,毕竟他惹不起林如海。
    许总管见他明白,便走远了几步,让罗老爷同林瑶说话。
    虽说林瑶已经被过继给了他家老爷,在名义上林瑶已经不再是罗老爷的外甥,但问题是林瑶已经六七岁了,他已经记事,罗家对林瑶如何,端看罗老爷大清早等在码头,便可知对林瑶的重视。若林瑶惦记着外祖家,他如今拦了罗老爷,谁知道林瑶心里会不会介意?
    总归这次离开姑苏,往后再想见面就难了,让他们说几句话,也不算什么大事。
    待许总管走远,罗老爷便在林瑶面前蹲下来,柔声问他,“阿瑶还记得舅舅吗?”
    林瑶的记忆中,年前才见过这位舅舅一面,自然是记得的,他点头,喊了一声,“舅舅。”
    罗老爷蓄着胡子,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比林瑶穿越前的父亲还要大些,喊一声舅舅林瑶一点负担都没有,本来就是原身的舅舅嘛。
    “诶。”罗老爷听见林瑶还愿意喊他舅舅,高兴的应了一声,看着眉眼同妹妹有六七分相似的林瑶,眼眶忽然就红了,“阿瑶,昨日.你外公去林家讨回你娘嫁妆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林瑶点点头。
    “我们讨回你娘的嫁妆,并不是贪这些财物,而是你二哥让小厮传话给我们,说你被过继,你父亲并不打算把你娘的嫁妆给你带走,我们才上门讨回的,”罗老爷解释了一句,摸着林瑶的头,“我们罗家富贵,并不缺这些财物,今天,我把你娘的嫁妆都带来了,还另外添置了一些,你待会儿全带走吧。”
    林瑶怔住,呆呆的看着罗老爷略有些苍老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罗家讨回嫁妆,是为了把嫁妆给他带走?
    林瑶的心里酸胀难言,眼眶一下就红了,“舅舅……”这一声舅舅,便真的有几分真心了。
    不是因为罗老爷送了他很多钱,而是因为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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