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江逾白抽出一块湿巾擦手,又和林知夏讨论起“2008年次贷危机的起因”,从“市场的信心”谈到“雷曼兄弟公司的烂账”。最后,他话锋一转,直说道:“从声誉的角度考虑,你比我有钱。”
    林知夏大致理顺了江逾白的意思。
    金融机构让一群没有贷款资格的人成功地贷款买房——这是2008年次贷危机的起因之一。后来整个市场的信心崩塌,导致了房地产泡沫破裂,雷曼兄弟公司宣告破产。雷曼兄弟是一家投行与国际金融机构。江逾白的名下也有投资公司。他把雷曼兄弟引为前车之鉴,却无法规避“市场信心”导致的商业风险。相比之下,林知夏的名声全是她自己决定、自己挣来的,她的学术履历就是最好的自我证明。
    林知夏尝了一块龙虾肉,才说:“你总是在拐弯抹角地夸我。”
    江逾白给她倒了一小杯草莓酒:“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林知夏端起杯子,抿了一点,唇瓣沾了酒色,显得红艳欲滴。她非常喜欢草莓酒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混杂着酒香和草莓香,实在是太好喝了。她忍不住拎起酒瓶,一鼓作气地闷了一大口,江逾白立刻拦住她:“别这么喝,你的酒量不行。”
    “还行,”林知夏却说,“我喝什么酒都不会头晕。”
    江逾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是吗?”
    林知夏拖着椅子靠近他:“真的,你相信我。”
    她安静地凝视他,双眼明亮生光,隐有期待之色。
    江逾白莫名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拿走林知夏的酒杯,借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酒,侧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充盈着草莓香味的酒气不断蔓延,她越发羞涩腼腆:“你……”
    江逾白亲了亲她泛红的耳根:“我怎么?”
    林知夏没有回答。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飞快地跑了。
    她无意中跑进了江逾白的卧室,江逾白跟着她走进来,反手就锁了门。她忽然觉得好刺激,因为江逾白经常对她千依百顺,任她为所欲为,像今晚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而她生平最喜欢追寻新奇的体验。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踢掉拖鞋,光脚走在地板上,身影消失在浴室门口。
    江逾白脚步一顿。
    林知夏扶着门框,只露出小半张脸:“快进来呀。”
    她的声调含娇带媚,尾音上扬,就像中古传说里的水妖,引诱行人靠近水源。
    江逾白仍然能保持充足的耐心。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忍耐。他关掉了自己的手机,确认房门紧锁,开启了门铃的免打扰模式,最后又关了卧室的灯。他在一片黑暗中走进浴室,堕入水浪激荡的光明世界。
    *
    夜深人静时,江逾白把林知夏抱回了床上。他们就像一对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妻,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林知夏又困又累,精神却很亢奋,怎么也睡不着。她脑中回想昨夜与今夜,忍不住偷偷地做了一下对比,感官记忆再度复苏,黑暗中似有一把熊熊野火从她的心头烧到了耳朵。
    江逾白摸到她浑身发热,忙问:“你身体不舒服?”
    林知夏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底气不足地解释道:“我才没有不舒服。”
    江逾白追问了她好几句,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干脆破摔破摔实话实说。刚一说完,她立刻藏进被子里,又被江逾白抓了出来。他衣衫不整地抱着她,亲吻她的脸颊,连声叫她“夏夏”,情到浓时,他反倒克制着自己,温声低语哄她睡觉。
    江逾白的怀抱无比可靠。林知夏的状态越发放松。她打了一个哈欠:“我真的要睡觉了。”
    “睡吧,”他说,“我陪你睡。”
    林知夏的意识有些混沌:“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江逾白饶有兴致:“什么故事?”
    林知夏的嗓音更轻,语调含糊不清:“《探索宇宙》的成年版本。”
    江逾白闻着她发丝间的清浅香气,喃喃自语道:“林知夏和江逾白降落在陌生的星球,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为了人类的繁衍生息,”林知夏半梦半醒地接话,“林知夏决定,她要和江逾白……”
    要和江逾白做什么?
    江逾白等着林知夏详细描述陌生星球上的人类繁衍史,但他等了很久,林知夏也没再说一个字。他彻底放弃了《探索宇宙》的成年版故事。他把她搂得更近了一些,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逐渐沉入梦乡。
    *
    第二天一早,江逾白开车送林知夏回家。
    林知夏和他在安城小区的门口分别,他再绕路去公司上班。他的工作效率比平常更高,处理文件的速度快了不少,哪怕他察觉某一家子公司的全年业绩烂得一塌糊涂,他心底也没有丝毫波澜。中午和家里的长辈视频聊天时,他顺道提起了那家公司,爷爷就告诉他:“去年划出的新公司,今年才交给你分管,亏损是常事,不打紧,你按你的方法来做事。”
    江逾白拿出一份文件,把话题转到了“量子科技实验室”上。他的团队已经拟好一份合同,他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爷爷又叮嘱他:“新产业投资,你悠着点儿。”
    江逾白声明道:“我自负盈亏。”
    他很相信林知夏的能力。
    林知夏还没有拿到大学的正式聘任文件。不过,副院长已经和林知夏取得了联系,希望她能为交叉学院的大三年级本科生们开设一门名为《量子位与计算机》的课程——数学、物理、计算机、电子工程学院的学生们也可以选择这门课。
    副院长还说,科研与教学两项任务压在肩上,年轻老师的压力会比较大。如果林知夏不想开课教书,院里的领导们也表示理解。
    林知夏立刻表态:“没关系的,我很喜欢教课,我会认真备课,准备好教案、作业和试题,期待今年九月开学。”
    副院长欣慰不已:“好啊,好,林老师,学生们等你九月开学。”
    第139章 入职
    为了准备《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教学材料,林知夏在网上搜索了全球顶级大学的相关课程。
    斯坦福、麻省理工、普林斯顿、加州伯克利等等众多世界一流名校经常会把课堂笔记、课后作业、考试习题公开在学校的官网上。这些学校开设了多种多样的与“量子计算”相关的课程,涵盖了各种量子算法、模拟、通讯、编程实战内容。
    林知夏一目十行,快速地扫视了各个大学的教学方案。
    她仔细地回忆了从前读过的书籍和论文,又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撰写《量子位与计算机》的教案,精心设计每周作业,顺便做好了课堂ppt,标明了所有参考文献。
    到了2016年三月份,林知夏的名字被公示在全国人才名单上,学校也公布了“拟录用人员名单”,正式与林知夏签订特聘合同。林知夏拿到了“副高级职称”,等同于副教授。不过,这份特聘合同是有年限的,五年之内,如果林知夏的学术表现不佳,学校有权取消她的特殊待遇。
    合同生效的第一天,林知夏就凭借“教师个人账号”登录学校官网,提交了一份“新开课程申请”,上传《量子位与计算机》的电子版教案和ppt文件,等待教务部的审核结果。
    与此同时,学院还在积极地帮她筹备课题组。
    学院的一位领导建议林知夏从今年开始招生,因为林知夏是十几篇sci一区文章的第一作者或独立作者,又有专项的科研基金,还和国外几个顶尖实验室保持了密切联系,研究生跟着她学习,各种资源都能沾一点光。
    林知夏很愿意招收硕士生。
    至于博士生……
    根据林知夏的特聘合同,她有招收博士生的资格,但是,她觉得自己经验不足,尚需学习,暂时没有多余的心力培养博士。
    *
    2016年的三月下旬,林知夏所在的大学举行了“硕士研究生复试”。
    今年二月份,初试成绩公布的时候,不少同学就提前联系好了导师。
    林知夏虽然名声在外,但她的教师主页在今年三月份才更新,压根没有学生找她,最后还是系主任的助理给她推荐过来一个学生——那学生名叫詹锐,二十四岁,毕业于北京的一所985理工大学。
    詹锐是个男生,身高不到一米八,长相秀气白净,性格比较内向。
    本科毕业后,詹锐在北京工作了一年,辞职回家考研,分数超过了初试线,但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络任何一位导师。
    为什么呢?
    因为他天生是个结巴。
    他面朝系主任的助理,支支吾吾道:“明、明天面试,老、老师好……”
    詹锐费了半天劲,总算讲完一句话。
    昨天晚上,詹锐刚来到省城,今天就想拜访一下系主任,为明天的面试做些准备工作。系主任的助理曾经给他打过电话,似乎对他的学术背景有一点兴趣。
    但是,此时此刻,那位助理却说:“你好,詹同学是吧?我有印象。我看过你的简历,学习成绩好,基本功扎实。哎,我们的招生名额满了,你去林老师那边问问吧。林知夏老师是交叉学院特聘的年轻教授,发过‘机器学习’的顶会论文,你本科学计算机,和林老师有话聊。”
    詹锐记住了“林知夏”这个名字。
    他总觉得很耳熟。
    詹锐掏出手机,在网上查找“林知夏”,搜索结果让他吓了一大跳——这么年轻的老师,科研成果居然这么厉害。
    *
    这天恰好是个雨天。
    天幕阴沉,乌云涌动,斜斜的雨丝飘荡在偌大的校园内,枯黄与青绿色的落叶在寒风中飘零一地。詹锐打了个喷嚏,抱着一沓文件,四处寻找林知夏的办公室,最后总算在“前沿交叉学院”的办公大楼里找到了。
    詹锐的一头黑色短发被雨水淋湿,一绺头发黏在额头上。他用纸巾擦干了水珠,急匆匆地前往二楼,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笑声:“林老师,我来看你了。我是谭老师。”
    詹锐循声往前走,刚好和谭千澈打了个照面。
    谭千澈今日穿了一身西装。他高大挺拔,英俊非凡,气质不俗,格外引人注意。他站在林知夏的办公室门口,詹锐就从他身边走过,本本分分地打起招呼:“老、老、老……”
    “老什么?”谭千澈被他逗笑了,“我们都还年轻得很。”
    詹锐慌忙解释道:“我、我我口吃。”
    谭千澈打量他的全身上下,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身份:“看你这样子,是今年的硕士生吧,想找林老师?好眼光,你就是林老师的开门弟子。”
    窗外的雨声更大。
    雨水阴冷而绵长,越过屋檐,飘进了室内。
    林知夏关掉窗户,端起一杯纯净水,很温和地招呼道:“请坐吧,你们喝饮料吗?”
    谭千澈毫不见外地坐下了。
    去年九月,谭千澈拿到了物理学院的教职。眼下,他不仅是林知夏的同门师兄,还是林知夏的同校同事。听说林知夏被特聘为交叉学院的教授,谭千澈特意挑了个日子,亲自来到林知夏的办公室道贺。
    然而,林知夏却对谭千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下次还是先发邮件预约吧。你平时要是有急事找我,我不一定在办公室。”
    谭千澈正准备和林知夏聊一聊她的量子平台建设,听林知夏这语气,似乎不太欢迎他,他懒得自讨没趣,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走了。
    临走前,他的手机连响几声,他接听电话,喊了一句:“宝贝。”又说:“今天忙,改天吧。”
    林知夏提醒他:“学长,你还记得那一年你躺在医院里说过的话吗?”
    他留下一个笔直的背影,淡声回应道:“都过去了。”
    詹锐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又听林知夏说:“同学你好,我能不能看一眼你的简历?”
    詹锐回过神来,双手交出简历。他明明比林知夏大三岁,却没来由地自动代入了晚辈的身份。他紧张地搓起手指,满手都是微潮的汗水,暗恨自己怎么没做一点准备就敢来找交叉学院的副教授呢?
    他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整个过程其实只有几秒钟。
    林知夏放下简历,认真酝酿了一番,才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我这里有纸和笔,你可以在纸上写字、写公式。”
    詹锐点头答应道:“好,好。”
    詹锐的面试就这样开始了。林知夏一共出了七道题,题目的难度不断上升。
    起初,詹锐游刃有余,后来,他陷入思考状态。他在纸上打草稿,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逐渐变凉。日光越发昏暗,乌云遮天盖地,办公室里的一盏吊灯光芒更盛,他不浮不躁地继续解题,脑内灵光一闪,总算写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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