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陈医生出了车祸,他们来英国却很顺利,虽说江家做了严密防范,但确实无人来干扰,那就证明……连盼着雪沉死的那个人也笃定了他们请不到威廉医生。
    没过多久江宴就脸红脖子粗回到车边,一拳砸在车门上,爆了句粗口:“还求医?面都不给见!他就在那小楼里,明明都看到楼上人影晃了,就是不开!我他妈这就去找个锤子,把门砸了闯进去!”
    “闯进去能怎么样?”许肆月问,“想被警方逮捕?如果犯法的路可行,我现在就把他打晕了绑回国内!”
    她下车,把长头发扎起来,露出小巧干净的脸:“你先带人走吧,我留下来,如果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如果没消息,两天后这个时间你来接我,我们回国,我不能让雪沉一个人等太久。”
    江宴没想到许肆月来真的,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庄园未锁的大门,她也没离得太近,就站在那栋住人的小楼底下,用流利英文说了自己身份,赶来求医的来龙去脉,把顾雪沉的病情描述得准确简要,堪比专业医生。
    楼里毫无声息。
    江宴烦躁地冷嗤,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不收礼不对话不见面不接受任何人情,根本是铁桶一个!
    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本以为许肆月会继续歇斯底里的江宴,逐渐心态崩溃,他印象中那么嚣张冷心的许肆月,居然在不吭声地清理庄园。
    这片庄园虽说不大,但也绝不算小,前面种了不少草木作物,因为主人的忽略,都已颓废干枯,要赤手收拾等于自虐。
    江宴忍无可忍地去拽她:“你干什么!”
    许肆月抬眸:“我说了你别管,没到时间就不用过来!”
    楼不是铁桶吗?人不是不露面吗?既然不能砸门砸窗违法,她也没时间空等下去,那就逼人主动出现。
    这套房子是他儿子住过的,那种的这些总该跟死去的主人有关,她就全拔了,看有没有哪个能扯动对方的神经!
    江宴深觉她是被逼疯了,怒道:“我让人去买工具,跟你一起行了吧!”
    许肆月坚决摇头,看了看划出破口的手:“谁也别帮我,不流点血怎么能吸引一个医生的注意,否则他只会觉得我仗势欺人。”
    她撵走江宴,埋头用光裸的双手收整干枯枝叶,一根一根折断拔下来,边拔还要边念念有词让楼上的人听见。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许肆月没做过,速度慢,直到深夜楼里熄灯,庄园内外一片漆黑,她还差小半片。
    江宴要拉她去酒店,她早没了力气,坐在石砖垒的边缘上抱着膝盖,哑声说:“万一半夜偷偷出来人呢,我不走,你去吧。”
    许肆月双手颤得止不住,她也不敢给顾雪沉打电话,怕声音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她就这么蜷着睡过去,天还没亮就起来抢夺时间,接近中午时,她麻木的手拽住一大簇花叶,伸手就要拔断,楼上窗户里蓦的传出一声怒斥。
    许肆月愣了一下,随即呛笑出来,她不但没停,反而变本加厉,一把扯掉。
    窗后果然震怒,暴跳如雷,有个烟斗失控地飞出来,砸向她的头,她迟缓地挡了一下,还是被烟斗上凸起的金属装饰刮到,在雪白手臂上划出一条血口子。
    许肆月二话不说捡起烟斗,朝着窗口狠狠丢回去,“砰”一声撞到玻璃上。
    这一举成功激怒对方,没过多久,楼里传出急促脚步,门被气急败坏地拉开,照片上的威廉医生蓄满胡子,手里抓着武器,瞪大眼睛要让她偿命。
    许肆月唯恐他消失,拖着疲惫身体上前,一把扯住他领口将人拽出来,烈烈盯着他问:“那些花没折,是视觉错位骗你的!我等着你救命,你到底要什么?!我去办!”
    威廉医生衣袖被许肆月的血染湿了一块,她嘶声说:“我的血没传染病,不会害你,我只想求你救我丈夫,之前无礼是我的错,要补上礼节吗?我给你下跪行不行?!”
    许肆月累得站不住了,双膝打着颤,威廉医生后面忽然传出一道迟疑的中年女声,发着标准的英音:“……arya?”
    听到这个名字,许肆月浑身一僵。
    这是她在伦敦四年里用的英文名,已经太久没人叫过。
    她惊异抬头,一个微胖女人绕过威廉医生,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她,最后停在她汗津津的脸上,用生涩发音又问:“肆……月?”
    “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对你的脸印象太深了,还有那个特别英俊的男人,”女人换回英文,连说带比划,情绪格外激动,“你说的丈夫,就是他吗?是你两年前的那个男朋友吗?!”
    许肆月喉咙辛辣:“两年前……我没有男朋友,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女人握着她手臂,仔细看她,“两年前你吞了安眠药,被你男朋友送到医院抢救,我就是当时接诊的医生!你男朋友也是中国人,非常好看,很白,眼睛这里——”
    她点了点眼尾:“有一颗痣,哭的时候让人心碎。”
    许肆月呆住,像被冰锥刺入心脏。
    女人以为她不信,语速飞快地描述:“他抱着你冲进来,你当时很危险,但看起来他比你更痛苦,你总是挣扎,他就从背后抱着你,哭着叫你肆月,让你咬他,抢救过来以后,他一直在床边,直到你快醒过来才走。”
    “可惜他要求保密,后来我有其他事忙,把你交给了别的医生,”女人说,“我从没遇到过他那样的人,两年过去了,始终忘不掉当时的情景,很想再见你们一面,之前离得远,是我没看清你的样子才不理,你说生病的人,难道就是他吗?!”
    许肆月眼前发黑,她松开威廉医生,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夫妻两个,嘴角牵了牵,泪流下来。
    “是他啊。”
    她声音战栗。
    “他到现在,还在保密,我不知道他究竟为我做过多少事……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声不吭地把我保护起来……”她怔怔说,“我以为是巧合,幸运,是别人好心帮忙……”
    原来是他,原来他跪着去求那道平安符,是因为亲身经历了她的垂死。
    从始至终,根本没有别人,她这段跌跌撞撞的人生里,无论身处光明或是阴暗,用羽翼遮盖着她的,永远只有一个顾雪沉。
    她哪里寂寞,也根本算不上孤独。
    每一个自以为孤立无援的绝境里,他都沉默地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消耗着自己,为她垒起高墙。
    顾雪沉这些年对她,是在一命换一命。
    许肆月手机连续震动,她手腕不稳地翻出来,国内已经是傍晚,江离在给她发照片。
    四张不同时间顾雪沉的侧影。
    他安静坐在后院小花园的木椅上,侧脸映着明暗的光,一动不动凝视某个方向。
    江离:“他眼睛只能看见一点亮度,分辨不太清楚人影了,但从昨天你走了开始,他就坐在那看。”
    看什么?
    许肆月忽然明白。
    顾雪沉在看她。
    他总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不爱添麻烦,自己默默地摸索到那里,执拗守着,以为他在望的,是她回来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想多写但明天要早起,时间不允许qaq
    就要进手术室了,手术前该写到的我不想跳过,别急吼,很快啦~
    第54章
    许肆月的手机没有避人, 威廉夫人也看到了照片上的顾雪沉,她反应强烈,捂着嘴点头确定,追问许肆月他现在怎样。
    “他不知道我来求人, ”许肆月忍泪说, “很固执地在外面等我, 我想回到他身边,医生说了, 这很可能是我们的最后几天。”
    威廉夫人对待陌生求医者一概不参与不干涉, 任由威廉医生做主,但换成能够牵动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她顾不上什么优雅端庄, 泼辣地要求威廉医生必须跟着去救人。
    威廉医生冲出去看了他亲手为儿子种的那几株花, 发现真的没有被拔掉, 暴脾气就缓和了不少,但仍旧不肯松动,威廉夫人把他拽进楼里, 回头跟许肆月说:“你可以准备了, 我们尽快出发, 我会解决他,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重回手术台,如果能通过你英俊的丈夫来实现,那真是最好不过。”
    她眨了下眼:“别害怕,漂亮的人会被上帝眷顾的。”
    许肆月腿一软差点跌下去,她抓住门框站稳,重重点头, 转身去通知江宴,江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终于如梦初醒:“……你真做到了?!”
    他像刚认识许肆月一般,来回把她看了几遍,眼里的那些敌视和不认可彻底褪掉,低下头嗫嚅:“嫂子,我服你了。”
    “别说废话,”许肆月唇瓣干裂,“我没做什么,能成功都是因为雪沉自己……”
    “如果不是你这么不吃不睡的奔忙,”江宴看着她狼藉的双手,摇头道,“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这次我的确不如你。”
    许肆月蜷起手,闭了闭眼睛,冷静说:“江宴你听好,给陈医生制造意外的人,也许在得知我们请到威廉医生后,还会对他下手。”
    江宴明白:“你放心,我会安排足够多的人手保证这次返程安全。”
    她却还是蹙着眉,轻声问:“这个是必须的,但如果……我们干脆就不让威廉医生明着露面,是不是更稳妥?”
    半个小时后,一场大戏拉开,威廉夫人非常配合,带着老公没走正门,从庄园地窖的另一个出口乔装离开,而江宴则挑选两个身形相近的人留下,扮成夫妇两人的样子继续留在楼里,不时在窗口附近活动。
    另一边,车接上了威廉夫妇直奔机场,许肆月才知道这两位证件上的姓名与平常叫的并不相同,那就更省了很多麻烦。
    许肆月跟江宴坐领头的那辆车,赶往机场的路上,她失神靠着车窗,满脑子都是自己生死一线那天的画面,以及她整个患病期间,雪沉曾出现过的蛛丝马迹。
    她想到什么,迫切地点开联系人,找到她在伦敦期间的那位心理医生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很快接听,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许肆月很慢地咬着字:“你认识顾雪沉,对吗?”
    对方沉默片刻,低叹:“你知道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是他请我在英国照顾你,治疗你。”
    挂电话后好一会儿,许肆月都无法回过神。
    江宴坐在副驾驶,隐约听出她在追问什么,憋不住开口:“你问别人还不如问我,你说我之前为啥那么讨厌你?你在英国那四年,沉哥过的日子连死也不如,别的我就不说了,他偷着来英国看你,次次回去都像被抽筋剥骨了似的,结果你呢,传回国内的全是换男友谈恋爱的那些事,我那时候就想,你都不如一刀捅死他。”
    “他最近两三年往医院跑得特勤,不是为自己,全为了你的心理病,”江宴咕哝,“研究透透的,给你做了十来版的治疗方案,比他手术搞得还隆重,就连前些天深蓝科技新上线的陪伴机器人,也是他给你做的。”
    许肆月把车座扣得起皱,屏着呼吸,听江宴一股脑地往外倒:“说给你做的也不准确,应该是给你留的,你之前那个阿十只是个半成品,现在的才厉害,他怕他死了以后你的病又会反复,就趁着身体还行的时候疯狂熬,熬到大批量上市,确保无论哪一台,以后都能帮上你,他才可以死。”
    江宴抹了把眼睛:“靠,说出来谁信,顾雪沉连死,都得先给你铺好了后路,他才觉得有资格。”
    回程的飞机上,许肆月始终望着窗外,云层翻涌,明暗交叠。
    她戴上一顶帽子,把帽檐扣低,挡住脸,无声地缩起肩膀,衣摆被不断落下的水滴浸出阴影。
    她身在火海,顾雪沉来做隐形的铠甲,踩上刀山,顾雪沉就把自己垫在她脚下。
    每一点她感觉到的疼痛,都已经提前透过了顾雪沉的血肉之躯,剩给她的,只不过是他实在承载不了后,剩下的那些残渣。
    许肆月哭哭笑笑,把包里的药盒捏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塞进垃圾袋。
    顾雪沉像道影子,从头至尾都跟她站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她不曾孤独过。
    她凭什么还要有阴影,轻易就被病痛折磨,顾雪沉把所有光都给了她,她明明是这个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许肆月持续地连轴转,精神早就有些撑不住,但想到马上能见雪沉,她又平静不了,准备了百八十种哄他的方式。
    然而飞机在明城机场落地,一行人前后护着威廉夫妇正要出机舱,江宴就因为一通电话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许肆月心一颤,生怕是雪沉出了什么事,手忙脚乱打开手机,连上网的一刻,先跳出一条信息,里面是个截图,后头附着链接。
    她手指收紧。
    截图是一条三小时前的新闻,深蓝科技最新上线的陪伴型机器人存在重大缺陷,甚至有诱导病人自杀的可能,已造成一花季少女心理疾病加重,跳楼寻死,目前紧急送医抢救中。
    许肆月脸色凝重,点开链接,是微博千万粉丝的新闻账号发布的消息,底下评论完全沦陷。
    她迅速打开微博客户端,热门话题和热搜都已经被深蓝科技的相关话题占领,连顾雪沉的照片也成为众矢之的。
    之前对着他狂热喊老公的人,现在正用最难听的字眼肆意辱骂。
    “有人爆料了,顾雪沉最近这些天都没在深蓝科技出现过,合理怀疑是早知道有安全隐患,提前躲起来或者出国避风头了吧!”
    “还怀疑?根本就是确定!真是人不可貌相,还以为是什么清流,没想到心最脏最恶心,那是人命啊!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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