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许肆月指向楼顶:“最快速度,找一套吊绳工具,楼面清洁的也好,施工的也好,只要能承担我的体重,让我从八楼顶层,降到五楼那个窗口,在我可能会摔下来的位置,准备一个气垫床,我得活着,我还不能死。”
乔御震惊,表情失控:“太太你疯了!”
“我是疯了,”许肆月冷静说,“如果疯能找回他,见到他,我还可以更疯。”
乔御强烈反对:“八层楼不是开玩笑的!那些吊绳只适合有经验的人,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能用!”
夜风呼的拂过来,散开许肆月微乱的长发,她这一天哭得很惨,脸色苍白,唇和眼通红欲滴,在月色里凄厉决绝,美得瘆人。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双眼浓黑,“我是顾雪沉的妻子,他在哪,我去哪。”
乔御觉得他也彻底不正常了,在天翻地覆的变故里,他失去方向,选择被许肆月支配。
vip楼有两个楼梯通向楼顶天台,一个在楼里,一个露天装饰,虽然现在是夜间值班时间,医护很少,家属也基本离开,只有为数不多的患者,但楼内的也还是引人注目。
许肆月选择露天楼梯,她看好路况,带着乔御和他找来的工人踏上去。
露天楼梯位置隐蔽,又年久无人走动,脏污杂乱,金属微微生锈,许肆月不在乎,一步不停地爬上顶楼,冲到天台边往下看,很高,头晕目眩。
她抿住唇,让工人支起设备固定,把几道绳索和安全装备套在她身上,乔御抢上来:“太太,你让开,我下去!”
许肆月立即抽出一把她刚去外面买来的随身小刀,凶狠折起刀刃:“往后退,五米以外,不然我动手了。”
乔御瞪大眼睛,要上去抢,许肆月低哑说:“我不会有事!让你准备气垫床只是以防万一,但不会有万一!他还在,他需要我,我绝对不能出意外。”
工人是明城市内最专业可靠的团队,算是被乔御重金给骗来的,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被逼无奈,只好说:“放心,你戴上蓝牙对讲,如果受不了,我随时拉你上来。”
许肆月从小娇生惯养,结婚后也被顾雪沉事无巨细照拂着,她没受过多少身体上的苦,也很怕黑怕高。
乌云在天际缓缓压上来,遮住月亮,顶楼四周的浓夜黑得可怕。
许肆月把碍事的长发扎起,绑好装备,在无依无靠的虚空里被放下去,她事先学了操作和注意事项,但真正落下的一刻还是满身冷汗,她咬紧牙,用最快速度适应,沿着墙体慢慢下滑。
不能被别的房间发现。
不能丢老公的脸。
她是顾太太,她在白天里要端整漂亮才行,但黑夜里,她也能翻墙越壁,去找她弄丢的爱人。
许肆月降到六楼,心跳就已飚得颤动,她腿是软的,碎发黏在脸上,耳机里的声音在问:“能行吗?要不要拉你上来?”
她平静说:“行,继续放,我快到了。”
许肆月抓着粗糙的绳子,低头望着近在脚下的那扇窗,她摇摇晃晃在空中,胸口涨得喘不过气。
雪沉在那。
她就快见到他了。
许肆月随着绳子下放,手终于打着颤抓到顾雪沉的窗沿,她轻轻踩在空调架上,膝盖弯曲,跌跪在楼体外面延伸出的一截窗台上。
里面的帘子拉了一半,柔暗的灯光透出来。
许肆月忍不住发出破碎的气音,迫不及待贴到玻璃上,没有……怎么没有!
她慌得眼睛酸痛,急忙拖着绳子转换方向,目光移向墙边的一个小沙发时,整个人凝住。
顾雪沉没有换病号服,还穿着自己的白衬衣,他孤身坐在那里,额发略垂下来,挡了少许的眉眼。
他望着窗口,目光空洞。
许肆月大半个身体还在窗帘后面,她浑身控制不住轻抖,那种血液里燃起的汹涌情绪,让她溃不成军。
起初她以为雪沉是发现她的影子了,但很快她知道不是,他在看天,看那轮被乌云遮住,不会出现的月亮。
许肆月眼泪滴到手上。
这个世界上,只有顾雪沉才是月亮。
皎洁剔透,不染尘埃,在无数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无悔地照亮她。
许肆月怕吓到他,手忙脚乱掏出小刀,去别窗帘挡住的那侧窗户,她没有章法,蛮力地胡来,窗子本身并未上锁,她几下撬开,刚要往侧面拉。
顶楼突然响起惊异的低呼声,下面一道手电筒的光照上来,有人呵斥:“干什么的!”
随即是对讲机叫保安的声音和严厉警告。
意外突发,绳索忽然震颤,许肆月险些跌下窗台,她一把抓住窗框,顺势向旁边滑开,扯掉身上的几个搭扣,裹着外面潮湿的夜风摔入房间里。
楼下混乱吵闹,天际响着隐隐的闷雷。
窗帘被吹得飘起,沙沙作响。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猛地站起来,摇晃了一下,试探的,摸索的,向窗口走近。
许肆月从地板上撑起身,她腿摔得好疼,站不起来了,她不在意,小动物一样磨蹭着,朝那个人迎上去。
雪沉,不要走了。
你就停在那里。
剩下的路,我笨拙也好,跌撞也好,你等等我,让我向你扑过去。
许肆月唇齿间溢出一声啜泣,坐在地上,伸手用力抱住顾雪沉的腿,她仰起头,对上他乌暗失焦的双眼,轻声说:“雪沉,别怕,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爱你了。
第49章
顾雪沉僵在原地, 他双腿被女孩子凉软的手臂搂着,现在是夏天,她身体却是冰的,带着窗外要下雨的潮气, 拼命贴紧他。
直到许肆月出声, 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眼睛看不清楚, 茫然地盯着天幕上可能存在的月亮,那轮月亮就从窗口翻进来, 软绵绵凑到了他的脚边。
顾雪沉的手垂下去, 控制不住发颤,他极力想看清她的脸,仍然一片模糊。
他严厉叫她:“许肆月。”
许肆月不管不顾地箍住他,怎么被推也不肯放, 她乱七八糟地点头:“是我!雪沉,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我——”
“这里是五楼!”他肃声打断,在雾蒙蒙的轮廓里扣住她下颚,“你不要命了!”
楼下的燥乱声已经顺着窗缝飘进来, 有人喊着“绳子”, “从楼顶来的”, 门外走廊也隐隐传来了往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到底怎么回事,不用想也清楚。
她发现了他的病房,正常不能进,她就敢极端地从八楼悬空吊下来!
许肆月贪恋盯着他的脸,反问:“命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在乎?顾雪沉, 你都不要命了,我要来干什么。”
这句话太刺他,许肆月脸颊被他冰一样的手指捏着,她有些疼,却安心得直哭。
“你别这么轻,再狠一点,”她黏在他腿上,“把我掐破了,我才有找到你的真实感。”
走廊里混杂的脚步到了门外,江离的声音凝重响起:“雪沉!你醒着吗?是不是有人闯了你窗户!你不出声我们就直接进来了!”
门被推动的时候,许肆月按着摔疼的腿,努力从地上站起来。
对雪沉她趴着赖着都可以,但对外人不行。
许肆月脚软地踉跄了一下,顾雪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她慌忙去抓,把他的手严丝合缝包起来握紧了。
江离带着人打开门,后面一群医护和保安里,还混着趁乱跑上来的江宴。
一见到顾雪沉身旁的人,不等别人做出反应,他先血压飙高,气急败坏地指着许肆月:“怎么是你?!你在楼下抱着那些检查单装模作样哭几场也就够了吧!不就是为了拿到财产之后不被人指指点点吗?表演都结束了,为什么还来打扰他!”
说不受到惊吓是假的。
许肆月那么玩弄人心,不知人间疾苦的一个人,居然有胆子悬空跳窗户,江宴是真没想到,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一着急,蹦出来的全是攻击。
许肆月手指紧了紧,刚想解释一句,顾雪沉就把她拨到身后,即便他视野不清,还是循着声音和轮廓逼视过去,眉目冰冷,沉声问:“江宴,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江宴嗓子一哽。
在顾雪沉的面前,许肆月就不再是许肆月,是他永远拿命去维护和珍爱的顾太太。
许肆月之前被江宴劈头盖脸说了那么多都全盘接受,但顾雪沉护着她的一刻,所有酸楚都涌上来,她站在他背后,看着他重病下也利落挺拔的脊背,明明堆着数不清的伤痕,依旧屏障般挡在她前面。
她忍不住靠上去,抱住他的腰:“雪沉,你别管,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现在有事要跟去江离谈。”
她语气很软:“很快的,就一小会儿,等回来,我再和你说。”
江离也意外眼前的情景,他看了眼打开的窗口,再回想夜间巡逻描述的状况,摇了下头。
他怕是估计错了许肆月,不该封锁那么严的,幸好她没出什么事,否则雪沉哪还能有命在了。
江离没说什么,拽住江宴往外推,让其他人也都闭嘴出去。
顾雪沉扯开许肆月的手,皮肤相贴,他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你也走,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
“那是你单方面的!”许肆月弱弱地反抗,“我都没有一个开口的机会。”
顾雪沉望着虚空,眸底渐渐激出一层微红:“我不想听!”
许肆月急忙澄清:“不是离婚!我不跟你离婚!”
眼看着江离背影消失,许肆月怕晚了又找不到他,她不得不放开顾雪沉,先去把窗户关紧上锁,防止雪沉着凉感冒,才不太灵活地跑出病房。
江离没走远,站在拐角等许肆月,见她来了,他转身进值班办公室,主动把顾雪沉的影像报告放在背光板上。
许肆月双手交扣在一起,站得笔直,拧眉去看。
江离手指点了点关键位置,低声说:“两年多以前发现的,他在连续超负荷的工作后昏倒,被江宴送来我这里,当时肿瘤还比较小,如果马上手术,成功率极高,后续休养半年,就可以保证痊愈。”
他注视许肆月:“但雪沉说,他没有时间,我希望他能爱自己一点,所以不断带他去见同类患者,想激起他的求生欲,最后他告诉我,他没家,不留恋这个世界,唯一有个心爱的人,但对这个人来说,或许他死了更好。”
许肆月的指甲按进皮肉里,肩膀绷得酸疼。
江离移开目光:“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也不愿意这样,但事实已经产生,他的病程进展很快,尤其在跟你婚后这段时间,我推测是跟频繁剧烈的情绪波动有关,现在他很不好了。”
“肿瘤的大小并不离谱,主要是位置非常糟,稍微长大一点就危及生命,你看,跟主血管几乎紧贴着,这次发作后,也影响到了视神经,治疗方面……”
许肆月嘶哑地抢着说:“手术!”
江离蹙眉:“他刚跟你结婚的时候,我还劝他手术,虽然只剩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宁愿去冒险也不想他等死,但是现在肿瘤这个情况,稍有不慎就会伤到主血管,一旦发生,人肯定下不来手术台,以我的能力,恐怕做不到了。”
许肆月一双眼里淤了血,定定看着江离:“你什么意思,你要告诉我,治不了了是吗?”
她语气并不重,江离却心里一涩,他重新审视许肆月,问:“你是真心希望他好起来?你对他有感情?”
许肆月失控低喊:“他是我老公!我一辈子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他要是走了,我……”
她鼻尖红透,绝望地反问:“我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