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顾雪沉蜷缩在地板上,手艰难地伸入领口,解下一个垂在胸前的小绸袋。
    里面是他攒的,肆月的头发,本来想不管什么时候支撑不住,都能跟她一起烧成灰,轮回转世也要纠缠。
    但现在……肆月厌恶他。
    他连这个也不配拥有了。
    顾雪沉把套在小指上的女款婚戒握进掌心,睫毛抖动着落下,遮住空洞的眼睛,他皮肤白成了霜雪,只有嘴唇上沾着从口腔渗出的血迹,凝成斑驳的暗红。
    黑暗飞快蚕食他的意志,将要把他完全吞噬。
    他极力幻想着被肆月抱在怀里的感受,想象被她爱着。
    门外走廊里,乔御已经要哭出来,他无论怎么敲门,怎么打电话,办公室里都没有人回应他。
    他的备用钥匙打不开,证明门是从里面上了锁,只有专属指纹才能行得通。
    十分钟之前,给顾总开车的司机慌慌张张来找他,说他奉命把顾总接来公司了,但顾总状态完全不对,站不稳不说,连视力好像也不够稳定,进了办公室就把他赶出去关了门,他想来想去害怕出事,才憋不住来求助。
    乔御预感不好,立即冲上楼,就被阻在门外,他汗流浃背,没办法不想起上次顾总发病的惨烈,他先给江离打电话,紧接着打给许肆月。
    如果是太太过来,顾总也许会打开门!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乔御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许肆月失真的声音:“他在哪!是不是在办公室!”
    “在!门反锁了打不开!”
    不到三分钟,乔御就见到了跑出电梯的许肆月,他印象里的太太向来光鲜明亮,艳色逼人,哪怕在地震刚结束的时候也是鲜活的,从没像现在这样,仿佛从地狱里捞出。
    十六楼清场了,不相干的人全都撤走,静得没有一丝活气。
    许肆月扑到门上捶了几下:“顾雪沉。”
    她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情绪就控制不了,大声喊他。
    乔御见连太太也得不到回应,百分百确定出事了,他吓出哭腔,脱口而出:“上次,上次顾总发病就昏倒了,这次会不会也——”
    许肆月僵硬地扭过头,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次,谁发病。”
    乔御卡了一下,随即顶不住地低喊:“顾总病了,病很久了!上次是你为了三幅画去许家的那天,他病倒昏迷,是江离把他从这儿背出去送进医院!下午他醒过来就去墓园接你了!我怕今天——”
    许肆月疯了。
    她重重踢向门板,厉声叫顾雪沉,手指无意中碰到指纹识别处,红灯竟微闪几下,变成绿色,紧缩的门微微一动,向外弹开。
    这间她没来过几次的办公室,早已被顾雪沉录入了指纹。
    他每一次孤身在里面,都在期待她出现。
    许肆月闯进去,里面一片昏暗,只有借着楼廊的光才能隐约看到轮廓,工作台上整齐堆放着各种文书,没有人在。
    她望向那间休息室,一步一步走过去,快到门口时,忍不住飞奔。
    房间其实很小,但跟地板上蜷起的孤伶人影相比,又大到空旷冰冷。
    许肆月跌到地上,扑过去抱住他。
    顾雪沉身上很凉,左手紧紧攥着,在被她抱起时,扣住的五指无意识松开。
    一枚妻子戴的婚戒露出来,钻石不再闪耀,蒙了一层血,深深嵌进他伤口裂开的皮肉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晚写得太晚了,十字以上评论发红包
    第47章
    不久前还抓着她说不可能离婚的人, 现在就毫无声息地躺在地板上。
    重逢以后,他一直伪装得淡漠疏离,然而到头来,他撑起的外壳都碎了, 被伤得千疮百孔, 只能独自蜷缩在没人知道的漆黑中。
    许肆月干涩的唇张开, 喘不过气,她弯下腰大口呼吸, 埋在顾雪沉冰凉的脖颈间:“雪沉, 你醒醒,你哪里疼告诉我。”
    她想取掉那枚戒指,但镶嵌的边缘太锋利,已经完全扎在他手心里了, 稍微一动就往外渗血。
    乔御腿都软了, 扶着门框, 惶恐地打开灯,房间里顿时被照亮。
    许肆月抚着顾雪沉素白的脸,他怀里的女款外衣也掉了下来, 是她常穿的一件, 还有淡淡香水味残留, 他手边放置的小绸袋也被她打开,里面是一缕长发,用红色丝线绑着,还有一个小牌子,上面是他一笔一划的,很小的字。
    “等到下辈子,月月爱我好不好。”
    许肆月扣着他的肩, 身上抖得战栗,她已经分辨不出“下辈子”到底代表什么,雪沉只是生病了,只是被她伤得太气太难过才倒下,去医院好好地打针吃药,她寸步不离照顾他,就一定会康复了。
    他为什么要写这种遗言一样的话!
    他为什么会昏倒,怎么叫都叫不醒……
    许肆月一点也不敢想,她拼命把顾雪沉从地上搂起来,暗哑地大喊:“叫救护车,乔御,马上叫救护车!”
    乔御从柜子里翻出毛毯给顾雪沉盖在身上,忍着泪点头:“我已经叫江离过来了!别人不行,只能找他!”
    许肆月慌忙拽着毛毯裹住顾雪沉,脸颊跟他额头紧贴着,想帮他取暖,滚烫的泪一滴滴涌出眼眶,掉在他脸上。
    她极力地回想,江离是做什么的。
    没过多久,走廊里响起紧迫杂乱的脚步声,一身白大褂都来不及脱的男人带头,疾步冲进来,许肆月对上他的脸,某根扯到底限的线猛然崩断。
    她想起来了,寿宴上,江离曾经非常紧张雪沉喝酒,江家是医药世家,而他是全国有名的……脑外科医生。
    江离只看了顾雪沉一眼,眉心就拧成死结,电梯容不下病床车,只能靠人力,他不放心别人,自己弯下腰去背。
    他有经验了,动作非常快,分秒不敢耽误地往外赶,许肆月手脚虚软,眼看着顾雪沉被带走,跌跌撞撞往前追,跟来的人群里忽然有道身影闪出来,把她往后挡了一下。
    “他怎么会昏倒的!这次为什么发作这么严重?!我哥说了,以他正常的病情进展,不至于这么快昏倒第二次!”
    许肆月抬起头,看到江宴通红的眼眶,她没时间回答,绕过他去找江离的身影。
    江宴低吼:“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你刺激他了是吗?!”
    江离背着顾雪沉已经要进电梯,许肆月隐隐约约望着他苍白的额角,好像他整个人都要从她世界里被抹除。
    她心里被恐惧占满,凶狠推开江宴,流着泪狠声说:“滚!别挡我的路!”
    许肆月追过去,江离乘的电梯已经走了,她慌忙按下旁边的,等不及就从步梯跑下去,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到后来磕磕碰碰才赶着大部队的尾巴追到地下车库。
    救护车后门马上就要关闭,她拼力追过去,用手别开最后那条门缝,爬上车挤到顾雪沉身边,想揽着他的头抱住。
    江离肃声说:“别碰他!”
    许肆月烈烈抬眸。
    江离双手稳定迅速地给顾雪沉插上输液针头,沉冷目光停在许肆月脸上:“现在离他远一点,除非你真想让他死在今天,那我就不用救了。”
    许肆月僵硬地凝固在那里,她小巧的脸一片惨白,身上跌撞好几次,沾了不少尘土。
    顾雪沉被背起,被抬动,车在颠簸,针头扎进他手背里,他全都没有感觉,安静躺着,像是没有生命。
    许肆月一声不吭地凝视他,眼泪滴到下巴,落进裙子里,润湿一滩水迹。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她问:“我老公到底怎么了。”
    江离膝盖上的双手攥得发白:“他真是能忍,也会藏,跟你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到今天才让你发现。”
    “如果他发病前你见过他,”他低声道,“那很可能是你最后一次面对能够正常行动,看得清东西,听得清声音的顾雪沉。”
    时近傍晚,华仁医院的普通门诊已经下班,救护车直接开入院内,直奔vip楼的急救室,车门被打开前,江离复杂地看向许肆月:“从你还没有回国的时候算,他的生命就已经在倒数了,你作为他唯一的家属,接下来会拿到他详细的身体报告,比起我说,看那个更直观。”
    “还有,”他扶住顾雪沉的病床车,“麻烦你暂时留在医院,随时准备接收他的病危通知书。”
    华仁医院的主攻就是脑外科,用得上vip楼的也基本上都是各界上层患有脑外疾病的患者,需要高规格的护理条件,医疗环境,以及尽可能隔绝外界的私密性。
    vip楼层数不高,所有检查科室和仪器都设置在一楼,面积大,医护多,顾雪沉被一群人推入急救室,随即入口处就被隔离带封锁。
    许肆月被挡在外面,她立即拨开障碍物就往里追赶,两个护士把她拽住:“顾太太,江医生特意交代过了,不能让你靠得太近,你可能会情绪失控影响抢救,请你在这里稍等,他们会尽全力,检查结果生成以后会马上交给你。”
    许肆月根本听不见,她的意识里什么都不剩,只有江离那些话,和最后一眼看见的,顾雪沉躺在雪白病床车上,寂静无声的,被生生从她手中抽离。
    雪沉被别人带走了。
    去了她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许肆月不顾一切挣脱,纤薄肩膀被人从背后一把扣住,江宴坐别的车紧跟过来,见她这幅状态,他为了他的沉哥,也尽力压下语气。
    “许肆月,嫂子,”江宴咬牙切齿,“我哥去抢救了,他让我问你,最近一周内,沉哥的精神状况怎么样,饮食睡眠有没有异常,情绪是不是强烈波动过,受没受到大的刺激!这些是必须要知道的!”
    许肆月从头到脚彻骨的冷,她看着急救室的方向,那上面像手术一样,亮着一盏刺眼的红灯。
    护士有单独的通道在接收里面传送出来的各种报告单,第一个送到许肆月手里的,就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护士凝重说:“顾太太,请你签字,签字后证明你已知晓患者病况,接受患者的一切结果。”
    笔塞到许肆月指间里,她的手被引导着放在通知书上。
    许肆月盯着顾雪沉的名字,后面一长串的复杂术语,只在末尾处提炼得出三个字,脑肿瘤。
    “目前病情危重。”
    “随时有心跳,呼吸停止的可能。”
    “请家属予以理解并积极配合。”
    许肆月暗哑地笑了一声,把薄薄的一张通知书攥成团,笔扔开,她环视周围:“我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我老公怎么可能生这样的病,他身体很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一直,一直都在照顾我……”
    她语无伦次,但没有哭,也没对任何人歇斯底里,很努力地讲道理:“你们江医生弄错了,再确认一次好吗?这张通知书不是顾雪沉的,他不是什么重病,绝对不是。”
    许肆月死死握着纸团,语气近乎恳求,一字一顿:“麻烦你们,确认清楚了再告诉我,行吗?这样的错误我受不了。”
    话音未落,新的报告单陆续出来,一张一张从文字到影像,汇成厚厚一摞,连同江离专门让人整理的既往病历复制本,一起摆到许肆月眼前,最上面,是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江宴忍无可忍,抓着许肆月的手臂问:“我不想对你有什么情绪,免得哪天沉哥知道了怪我,但我真是受不了了,许肆月,你至于这么假惺惺?!你要是有良心,至于当初那么对待他?!你别装了!我没空和你演戏,我再问一遍,你老实告诉我,沉哥这几天究竟怎么样!”
    许肆月冰块一样的手指机械翻开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纸张,顾雪沉的生命,在这些东西里被研磨殆尽。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双眼疼得睁开都很困难,她握着一张显示肿瘤大小和位置的影像,崩溃地哑声张开口,回答江宴,也把这些事实捅向自己。
    “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海城五天,因为自己的痛苦,第六天回来还没有见他,不知道他在机场,当着他的面离开。”
    “他昨晚一夜在车里等我,等到了今天上午十点,没有动过。”
    “我中午回家,他说想跟我吃一顿饭,可我和他说……”
    许肆月几乎站不住:“我说,到底为止,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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