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许肆月捏了捏自己被他弄酸的脸,委屈巴巴诉苦:“你看,肯定被你掐红了!你知不知道明城多少千金花巨款想整成我这张脸?你到手了还不珍惜。”
    顾雪沉压着呼吸,不掩眼中的厉色:“你再敢有下次,就不只是红。”
    她偏偏像有了抵抗力,既不生气也不羞耻,桃花眼水汪汪的,长睫上挂着一点招人怜惜的潮气,五官又极漂亮,美到放肆。
    顾雪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回身把配色用的蔬菜扔进锅里,关了火,一言不发出去。
    许肆月上前,拾起筷子搅了搅面,刚刚好能吃,味道很香。
    她扬声说:“你要是不吃,面可就都归我啦。”
    回答她的是重重关门声。
    许肆月这才慢慢舒了口气,唇间有点热,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她伸手摸了摸,有点窃窃的意犹未尽。
    亲密竟然会让人上瘾,她倒是很想……再吻一次他冷冰冰的嘴唇试试。
    -
    顾雪沉连续三天早出晚归,尽量不和许肆月碰面,在深蓝科技坚持到深夜,确定她不会醒着,才安静回来,在她门外站上片刻,隔天再早早离开。
    碰了面,就是在凌虐他的忍耐力。
    许肆月也没闲着,漫画上了网站首页以后人气暴增,每天都要被催更的消息淹没,何况多画多赚钱,她自然不会怠慢。
    除了赶更新,她又分出来一部分精力,放在了人物衣饰的设计图上。
    编辑也来找她:“大大,网站考虑到粉丝呼声高,打算和你商量一下,联合出几款周边产品,衣服比较复杂就算了,暂时不适合做,主要是包包,想按图做两款,按比例跟你分成,你看可以吗?”
    许肆月考虑了几分钟,回复她:“不好意思,我只画画,不开放这种授权。”
    漫画是意外,设计才是她的本职。
    在英国没有条件,一切的灵感和精力都被耗费,堵上了她对这条路的希望,但现在,她又看见了一线光。
    读者看图就可以仿做,漫画网站也抓到了这个潜在的商机,那为什么她不能自己来。
    不基于漫画,不需要噱头,就单单只是许肆月,用亲手设计的图版,做跟大众不一样的东西。
    她不想做许丞口中不学无术,靠人吃饭的废物,也不愿意总是因为缺钱被顾雪沉低看。
    许肆月在已有的设计图里翻找,最终挑出一款男女通用的手包,精巧利落,不脂粉不生硬,特别适合画里的男主角,也特别适合……
    她老公。
    许肆月决定自己动手试试,出国前在学校学设计时,手工也是她的必修课,她次次高分,成品几乎可以直接售卖。
    在淘宝下单适合的皮料之前,许肆月先熟练拨了个号码,去骚扰天天不回家的狗男人。
    044的内线一遍不通,打第二遍时,乔御如履薄冰地接了:“太太,顾总不在办公室,有会议。”
    “什么时候散?”
    乔御紧张地斟酌:“……不太确定。”
    许肆月也不为难他:“那我给他发微信。”
    乔御挂断,忧心地舒了口气,鼻子有点酸。
    自从亲身经历了顾总突然头痛昏迷的惨烈,他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也无法接受。
    顾雪沉在他眼里是无坚不摧的所在,凭一人能力,在如今晦涩拥挤的人工智能领域独占鳌头,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知道,现在举足轻重的深蓝科技,全是靠顾雪沉这几年一分一秒熬出来的。
    压榨的是心血,也是健康。
    上次病情发作之后,顾总给了他一笔封口费,他当场就哭出来,一分也不要,就求他快去治疗,让太太知道,好照顾他。
    顾总反应很淡,只是让他保守秘密,什么都不要提。
    今天也一样,顾总根本不是去开会,是被江医生强行接走的。
    华仁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诊室里,江离把满满一袋子药,外加拍片结果丢到顾雪沉面前:“你还是亲眼看看得好,肿瘤的尺寸,位置,下面文字都写得很清楚,不需要我帮顾总解释吧?”
    顾雪沉安静地垂眸,视线落在上面。
    比上一次检查时大了些,离颅内主血管非常近,将逐步压迫到他的视神经,在发作时的疼痛会更剧烈,导致严重耳鸣,呕吐,昏迷。
    他声音凉润:“我又要换药了?”
    从发现这个肿瘤至今,他换过几次口服药了,每种都很难吃。
    江离尽可能不发火:“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换药,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存在更有效的药可以换了。”
    “何况药物,作用仅仅只是维持你的颅内压在正常值,”他加重语气,“不能让肿瘤消失,不能让你好起来,连让你一直不发作都做不到。”
    “你说过很多遍了,不用重复,”顾雪沉点头,屋顶的光照在他脸上,却刺不透他眼底的浓墨,“江离,你真的想给我手术么?你真的想,让我死在你手上么?”
    江离脸色顿变,双手下意识握成拳:“刚发现的时候明明可以治,没有这么严重!非要拖!我那时候让你拿出半年时间来治疗,你说什么也不答应!半年换一辈子,不值吗?!”
    顾雪沉没说话,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
    很简单的一个素圈,是婚礼那天,肆月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摸了一下,乌黑睫毛在眼睑遮出浅浅的暗影。
    总有人问他值不值,可他从小到大,跌跌撞撞走到今天,重要的从来不是值得,只有愿意。
    两年多以前,他把所有精力放到深蓝科技上,突然在实验室摔倒,被江宴送来华仁医院的哥哥这里,他才知道,他唯一对肆月有用的头里面,长出了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以前他听人说,患脑瘤的人,都是忧思郁结,永生无法纾解。
    江离告诉他,不算严重,只是位置很不好,但幸亏没有大到不可控,马上手术,再安心休养半年,让家人好好照顾,就基本可以痊愈。
    可那时深蓝科技在最关键的阶段,夭折,或是走上神坛,都在这最重要的半年里。
    他如果接受手术,付出的一切都将不存在,他不怕失败,不怕重头再来,他怕的是,肆月等不起。
    肆月已经病了,对国内许家的情况一无所知,明城流言四起,都在对曾经风光的许家大小姐明朝暗讽。
    他明白,许丞根本无法东山再起了,钱会让一个人扭曲极端,女儿也迟早变成他的工具和筹码,等到肆月回国的那天,她会彻底从天上坠入地狱。
    如果没有人接住,他的小月亮会粉身碎骨。
    他不能停下。
    何况,他无亲无故,只有孤身一个人,没人照顾他。
    他笑着对江离说:“抱歉,我没有时间,吃点拖延的药就行了。”
    这么长时间里,他发作过很多次,从忍着就能扛过去,到溃败失态,被送进医院,昏迷时清醒时,他总在想肆月的脸。
    十岁梳着小辫子,把他从地狱边缘拽回来的她。
    十五岁逃课翻墙,失足掉进他怀里的她。
    十八岁穿着白裙子走到他面前,甜笑着说对他一见钟情的她。
    恋爱时红着脸靠在他肩上,在他的亲吻下会闭上眼睛的她。
    也就一次次熬了过来,不觉得很苦。
    江离不愿意放弃,得空了就逮到他,把他往医院里带,硬是拉他去病房跟类似的患者聊天,让他听别人说活着有多好。
    于是他总问。
    “为什么要活着?”
    有人跟他说:“为了父母。”
    他笑笑,他没有父母。
    也有说:“为了孩子。”
    他更没有。
    事业心强的告诉他:“为了公司,为了赚钱,还有很多目标没实现,再说了,这世界多好啊,还没看够。”
    他心里很静。
    那时候,他还没有婚戒,只有一个肆月在夜市上随便买的银指环,本想戴在拇指上装饰,但她玩了两天就不喜欢,顺手丢掉。
    他默默捡回来,藏着,她走后,他就戴在自己的中指上,像是有了女朋友的样子。
    那个人回答时,他就低头摸着它。
    他的事业,是为了肆月搭起的巢,他也从来不喜欢这个世界,太黑太冷了,他永远等不到想要的容身之所。
    到后来,有人和他讲:“我努力活着,是为了恋人。”
    他终于笑出来,回头跟江离说:“我也有恋人,但我是不是活着,对她一点也不重要。”
    办公室里的钟在缓慢地滴答作响。
    顾雪沉抬起头,看了眼已经比当初沉稳很多的江离:“我会按时吃药,尽量把时间延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还有很多工作。”
    江离解开衬衫领口透气,低声问:“雪沉,你就不疼吗?”
    顾雪沉回眸,很淡地弯弯唇:“习惯了。”
    他没带司机,从医院出来自己开车,出发之前,先把药依次拆开,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维生素瓶子里。
    刚换好,手机一震,跳出来一条微信语音。
    无敌小月亮:“我是妖怪吗?我是狐狸精吗?老公躲我躲到连家都不回?!”
    顾雪沉漆黑的眼里蕴起一层柔光,给她回:“你这个月还钱的日期马上到了,等你把钱准备好,我再考虑。”
    许肆月不吭声了,隔了半晌给他发来一个满地打滚的小熊猫。
    他指尖贴了贴小熊猫的头,心里用上了很多可爱的词,嘴上却冷硬说:“别撒娇,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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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肆月第一次提的稿费顺利到账,补齐了买皮料和其他工具配料的漏洞,东拼西凑地刚好够还顾雪沉这个月的钱。
    她叮叮当当忙了三四天,针线小锤子用得出神入化,成功按图纸做出来一个样品。
    许肆月捧着手包仰天长叹,妈哒,果然她手艺不减,就这包挂到商场专柜,怎么也得一万起跳吧,如果放在她男主角的手里,那就是极品高定,十万还得一比二配货的那种。
    她动笔勾勒了一下那个画面,但看来看去,总是不如真人来得刺激。
    这个包,要顾雪沉拿着,才是真正的味道。
    许肆月翻翻日历,刚好也到了还钱的日子,狗男人在外面浪了一周,面都见不着,要不是为了还钱大业,她早去深蓝科技作妖招惹他了。
    许肆月诚恳面对自己的贪欲,除去正当理由之外,她的确对那天亲了脸的滋味念念不忘,手臂中间也空荡荡好像缺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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