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邵赫并没有看到杜羨宁是什么表情, 最后丢下那句话,他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刚走到停车场,杨至益就打来电话, 邵赫以为是公司有什么急事,结果却听见他说:“您托运回来的两箱礼物已经到了, 是先运来公司, 还是直接送到您家里?”
    邵赫脚步一顿, 这才想起自己匆匆忙忙从外地赶回来,为的是求和而不是求散。
    昨晚反省了自己的过错,邵赫就开始想法设法地补救, 本想给杜羨宁打电话, 结果打了很多很多遍, 她都没接。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生气, 毕竟他最近也故意不接她电话,现在换他来尝尝这种滋味, 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至益做事向来高效, 搜罗了附近商圈的名单后, 邵赫就挑了一家最大型的商场前往。其实他并不喜欢做这种事, 然而昨晚他却逛得兴致勃勃的, 一想到杜羨宁收到礼物时的欢喜, 他就买得更起劲,不管走到哪个旗舰店, 负责接待的专柜小姐无一不笑逐颜开,巴不得唤他一声财神爷。
    只可惜,礼物还没送出去,他们就闹成这个样子。邵赫心烦意乱, 不假思索就说:“都扔了。”
    那头都杨至益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不敢让老板重复一遍,只能小心翼翼地探问:“您事前吩咐预订地花束也到了,今天太太没有回公司,要不我先放您办公室?”
    嚷了这么一句,邵赫翻滚着的暴躁都平息了几分,他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看着办吧。”
    杨至益叫苦不迭,在他这个位置上,老板皱一皱眉头,他的小心肝都要颤几颤的。这世界上除了邵、杜双方长辈,大概就轮到他最为盼待这对小夫妻永结同心,甜蜜恩爱。
    将两箱礼物和花束都放置好,杨至益觉得这比完成几万字的项目书还艰辛。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前台的内线就拨了上来,说有位没有预约的孙念可小姐来找邵总,问他是劝回是留下。
    从昨晚开始就热搜不断,今天几乎占据所有报纸的娱乐头条,孙念可到底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得很。杨至益稳了稳情绪,随即吩咐:“你先接待,我马上下来。”
    前台明白杨至益的意思,她把孙念可领进会客厅等候,免得她被公司内的员工围观。当她端着热茶进来,孙念可还很不好意思地接过:“给你添麻烦了。”
    杨至益过来的时候,桌面上的热茶仍冒着烟。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上,他虚咳了声:“孙小姐,邵总还在回公司的路上,请您先随我到他办公室。”
    即使化过妆,但仍遮不住孙念可痛哭过的痕迹。由于眼睛肿肿的,她一直低头跟在杨至益身后,中途他给女同事让路而停了一下,就直直撞到他的后背。
    瞧她这副样子,杨至益提醒道:“在状态不佳的时候特别容易说出话,孙小姐,您不考虑改天再过来找邵总吗?”
    孙念可说:“谢谢杨总助,不需要了。”
    在办公室等了十余分钟,邵赫就抵达公司,一看到孙念可,他就说:“不是让你先回家休息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孙念可从沙发上站起来:“炳叔把我送回家以后,我简直坐立不安,与其这样,还不如过来跟你们一起商讨解决的办法。”
    邵赫亲自替她拉开椅子,随后才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你不用操心,你别看爷爷这么生气,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孙念可已经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不相信邵赫这套说辞,她落寞地垂着脑袋:“都是我不好,爷爷今天很生气,邵叔也批评了嫂嫂,闹出这么多事,全是因为我自私自利,不愿意为大局着想。”
    邵赫很敏感地捕捉到重点:“我爸……是怎么说的?”
    孙念可只字不漏地转述,末了还说:“其实我跟嫂嫂都是家里的异类吧,我们从来没经历过什么家族斗争和夺权风波,也不知道人心到底会险恶到哪个地步,所以我们都很傻气地以为自己能承受所有后果。就像我,不管你们怎么强调做什么会可怕下场,我也总是认为这是夸大其词,甚至还激起我的反叛心理,让我更加想去试试。直至经历过这件事,我才知道你们所说的一切不仅是真的,还有过之而不及!”
    想到那位叔父奸诈的嘴脸,孙念可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就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会因利益而落井下石,外面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想必更加的不择手段。
    邵赫叹了口气:“你现在明白还不晚,毕竟事情还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的,只要可以妥善解决这件事,你们要我怎么配合也没有问题。至于嫂嫂,她是被我连累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她了,今天她已经被训得够惨的……”说到这里,孙念可情不自禁地称赞杜羡宁,“虽然跟嫂嫂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觉得她绝对是一个热心肠的善良女孩,有这样的嫂嫂,真好!”
    邵赫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我觉得热心肠过度,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孙念可却说:“可你不就是因为嫂嫂这性子而喜欢她的吗?你如果想要一个跟你一样懂得豪门生存之道,为顾全家族利益就对所有人都攻于心计,即使是枕边人也不会诚心以待的妻子,当初为什么不听邵爷爷的话,直接娶了孔家那位姐姐?”
    邵赫心头一震,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说得没错,像孔语卿这种出身于名门世家的女人,自小就开始被灌输一套又一套的规矩和法则,说不定比他还精。娶这种门当户对的女人做老婆,不管是公事还是家务事,都肯定不用操心,换作她处理孙念可的事,想必半点水花都冒不起来。只不过,他并不想娶一个犹如合作伙伴的妻子,跟她一起过没冲动、没期待、没灵魂的日子。他喜欢的就是杜羡宁的小性子和不世故,还有她独有那让人惊喜又无奈的意外状况,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强迫她拘泥于那些豪门大宅的规矩,让她变成跟孔语卿同样的古板又势利的女人?
    更何况,杜羡宁也曾因邵家而被全网诋毁辱骂,还不止一次。当时她再委屈再生气也没有抱怨半句,甚至还让他适可而止,不要为了给她出气而坏了大事。如今换成她犯了无心之失,他不但不给予安慰,还站在所谓的家族高度去指责她……
    他骤然陷入沉思,孙念可不禁忐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悄悄地打量过他的神色,她战战兢兢地说:“二哥,我没有干涉你跟嫂嫂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嫂嫂好像有点不开心,还记得在大宅跟她见面的时候,她眼里都闪着幸福的光芒,而最近这几次看到她,她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昨晚还喝了很多酒。”
    邵赫抬眼望她,她福至心灵,于是继续说:“我们在家里喝的,喝的是葡萄酒,喝完嫂嫂也没开车回去,在我那边过了一夜。她好像不怎么提起你,也不愿意说跟你有关的事,所以我在想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如果真是这样,你可要把握好这次的机会,在她彷徨失措的时候把她紧紧抱住,含情脉脉地说你别怕,把一切交给我,我会保护你的,就像电影里的那些浪漫镜头。这样一来,她肯定会非常感动,然后就不会再生你的气啦!”
    孙念可说得越多,邵赫就越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他再度叹气:“不管是热搜还是我跟你嫂嫂的事,你都不用操心。我让炳叔送你回家,这段时间不要乱跑,更不要随便接听陌生人电话,只要你好好的,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送走孙念可,邵赫扶着自己的脑袋,无力感自心底泛起。他还未想到怎样解决,杨至益就敲门进来说:“邵总,《星追踪》的主编晋枫来了。”
    跟晋枫这只老狐狸交涉,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邵赫把他送走,还真有种打完一场硬仗的疲倦感。
    无意间扫了眼被调成静音的私人手机,邵赫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他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解了锁屏,可惜并不是杜羡宁,而是戚云舒。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回拨,刚被接通戚云舒的声音已经窜进耳里:“姐夫,你怎么才接电话呀!”
    邵赫的心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戚云舒故意卖关子:“你还不知道吗?”
    邵赫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不料她却说:“这周六记得来参加我的婚礼啊哈哈哈哈哈!”
    听着那头魔性的笑声,他也不敢放松。
    果然,戚云舒又说:“我出嫁前喜欢家里热闹一点,所以想把你老婆借走几天,原本还想征询你意见的,不过你没接我的电话。”
    邵赫沉默了,搞不懂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数秒以后,他问:“你姐呢?”
    “她在试礼服,之前找她她一直说忙,所以今天才有空过来。”戚云舒有点不满,“姐夫,你别让她这么操劳啊,我看她好像有点憔悴,到时候会影响到我亲友团的颜值!”
    邵赫哪有心情理会什么亲友团颜值:“帮忙把手机给她。”
    “她还在试衣间呢。”被唤了一声,戚云舒立即说,“我先去瞧瞧,迟点再跟你聊。”
    邵赫简直没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浑浑噩噩地忙完手头上的事务,到家已经十点多。
    虽然知道没有可能,但在开门的时候,邵赫还是期待了一下,可惜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半点人影。
    她果然是走了。
    在家里转了一圈,邵赫发现她衣服都没拿几件,反倒把喵喵带走了。颓败地看着被遗下的猫窝,他靠着墙角坐到地板上,怎么也想不明白感情和婚姻怎么就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在邵赫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身在戚宅的杜羡宁刚给喵喵搭好新窝。
    喵喵貌似不太适应,缩进去一会又跳出来,反复几次后,它用脑袋蹭着杜羡宁的掌心,闷闷地叫了几声。
    杜羡宁温柔地给它顺毛:“你先将就一下好不好?虽然没有你原来的窝窝大,我的手艺也没有那狗男人的精湛,但它也很舒服很温馨呀,你再试试看嘛……”
    喵喵似乎不太乐意,它着眯眼睛,趴在地板上不肯动。
    江倩过来敲门时,杜羡宁还在跟喵喵玩,她说了声“门没锁”,江倩就端着热牛奶进来了。
    接过母亲亲自送来的热牛奶,杜羡宁道谢后就拿起来喝,喝完以后,她唇边白了一圈,惹得江倩发笑:“你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喝牛奶都邋里邋遢的。”
    坐在地板的杜羡宁抱着母亲的腿撒娇:“我在你面前才这样的……”
    江倩摸摸她的长发,她也像喵喵那样,依恋着母亲的爱抚。
    不知过了多久,江倩才问:“宁宁,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或者说,你跟小赫吵架了?”
    杜羨宁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心明如镜的江倩瞥向旁边的猫窝:“要是没有,你怎么把这小东西也带走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状况,真像当年我跟你爸吵完架,然后连夜抱着你回娘家那样。”
    杜羨宁还想着再硬撑一下,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鼻尖就开始发酸。
    江倩也随她坐到地板,母女俩肩并肩地靠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今天那热搜?我看到有人说邵老爷子收养那姑娘是他们家的童养媳,难道她跟小赫的关系真的是不明不白的?”
    “你别看网上那些不实传言,根本就没这回事。”否认过后,杜羨宁还不忘为孙念可平反,“念可是一个很优秀、很有才华的姑娘,她才不是网友们说的那样不堪!”
    江倩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跟小赫到底为了什么吵架呢?”
    杜羨宁知道她若什么都不讲,母亲肯定会更加担心,斟酌了半晌,她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期间杜羨宁数次哽咽,江倩就把女儿的脑袋靠向自己的肩头,置身豪门这么多年,她自然也知道其中有多少不可对人言的艰辛和酸楚。看着女儿那故作硬朗的样子,江倩心疼不已,却又只能说着毫无用处的话语安慰她。
    一想到邵赫的莫名奇妙的冷待,杜羨宁的胸口闷得发疼,她埋首母亲怀里:“妈妈,维系一段婚姻真的太难了,我觉得我怎么也学不会……”
    这话让江倩思绪万千,她回抱着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婚姻一事上,江倩自己也是一塌糊涂,根本没法给女儿指引什么方向。当初戚均打算把女儿介绍给邵赫,她也曾回绝过,毕竟两人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挂着戚均继女这一头衔,也是不能让双方对等的,婚后假若出现什么过错,那么首当其冲的人,绝对就是杜羨宁。
    奈何这丫头像是中了邪,跟邵赫见了一面就急匆匆地把自己嫁了。事后江倩也想了很多,甚至也察觉到两人结婚的原因并不像所见般纯粹,戚均总说她杞人忧天,可她确信自己的直觉。直至看见这对小夫妻你侬我侬,感情也一天比一天好,她才算放下心来。
    如戚均所言,邵赫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他有事业心,但也懂得顾及家庭,江倩以为女儿找到了好归宿,也不会步自己后尘,现在却发现一切还是言之尚早。
    “其实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杜羨宁越想越是觉得伤心,声音也不受控地染上哭腔,“今天邵赫竟然说我没有投入这段婚姻,假如真没有投入过,我现在才不会难受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糟糕透了,明明付出了这么多感情,结果对方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倩温柔地替女儿擦着眼泪,随后重新将她拥入自己怀里:“如果真的过不下去,那就离了吧,以后妈妈养你。”
    最终杜羨宁把江倩也弄哭了,看着母亲也陪着自己伤心难过,她越觉得邵赫那狗男人可恶!
    这晚她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睁着眼睛等天亮都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苦恼又烦躁,于是趴在床上愤懑地发了一条微博——
    @老板我的喵呢:我有个朋友,她老公就是个渣!他冷酷无情、专横霸道,结婚也是报复我朋友当初甩了他!就算他有财有貌有有体力,但日子还是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老板:谁比我惨,老婆跑了,连猫也没得撸,只能玩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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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这条连配图都没有的微博吸引了很多夜猫子的注意, 杜羨宁懒得看评论,像对着树洞那样吐槽一番,之后就退出微博没有再理会。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 仍然无法入睡的杜羨宁决定起床晨跑,试图借运动来消耗体力, 好让今晚得以安眠。
    戚家的别墅依山傍水, 这里空气清新, 环境优美,前几年还沿着山脚修葺了一条平缓的小径,专供住在这边的有钱人养生锻炼。
    换上几近尘封的运动服, 杜羨宁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出门之前, 她打算去厨房喝杯水, 刚走过去,就发现里面原来有人。
    听见脚步声, 背面着门口的男人缓缓回头,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杜羨宁不禁愣了一下。
    相比于她, 戚禹安可谓一点表情都没有, 打量过她那身打扮, 他率先开口:“去跑步?”
    杜羨宁点点头, 继而问他:“你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四点多到机, 时差没倒过来,干脆就出去走走。”说着, 他把刚倒满温水的玻璃杯递给杜羨宁。
    杜羨宁下意识接过,道谢的同时,她看见他重新在消毒柜里拿出杯子,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于这位继兄, 杜羨宁接触得不算多。她比戚禹安小几岁,随母亲搬进戚家后,跟她交流最少的人就是他。
    父亲再婚时,戚禹安已经念大学。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举行婚礼那天,他要正好在国外参加一个国际竞赛,因而没有出席。再此以后,他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也不会有任何熟络的表现,以致杜羨宁总觉得他其实并不欢迎自己。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杜羨宁跟戚云舒的关系较以前要缓和得多。这位大小姐虽是飞扬跋扈了点,说话也有点尖酸刻薄,还时不时给人添添堵,不过杜羨宁还是有办法整治得了她。她固然是骄纵,所幸本性不坏,还是可以做做亲友的。
    跟戚云舒那直来直往的个性不同,戚禹安的心思则要深沉得多,时至今日,杜羨宁依旧摸不透他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他自小接受英式教育,最为讲究绅士风度,然而这在完美的礼仪下,她感受到的不过是客套和疏离。
    在她上大学那年,戚禹安已经开始接管家族企业。上任的第二年,他就凭真本事压倒最大的竞争对手,让戚视集团成为行业之冠,狠狠地堵住了董事会那些质疑声音。戚均专门为他办了一个庆功宴,他不喜热闹,只请了少许的亲友和重要的合作伙伴,也正是这场庆功宴,杜羨宁真正结识到在学校赫赫有名、却又跟自己毫无交集的邵赫。
    再后来,戚禹安临危受命,亲自飞往外国挽救濒临破产的海外分公司,一去就是多年。大概是那边事务繁忙,他很少回国。杜羨宁跟他的交集,好像只有戚云舒收到他寄回来的礼物时,自己也顺带收到一份。
    这次他回来,想必是为了参加戚云舒的婚礼的。在她还在暗自琢磨时,戚禹安问她:“还喝吗?”
    她摇头,而他则说:“那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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