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林青鸦早习惯他,眼皮都轻垂着,抬也没抬一下。
唐亦靠到椅背上,懒洋洋地耷下眼:“说起唐红雨,就算是她来找你,你也要装不认识。”
“嗯?”
“职业能力问题,她做事不干净,把自己卷进了麻烦里。”
林青鸦又想起什么,微皱起眉,“你不要利用她做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唐亦嘲弄地一勾薄唇,“比如踢走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前未婚夫?”
“……”
“前”字被某个醋缸咬得极重。
林青鸦无奈:“外公外婆到现在还在为这件事生气,两家差一点就闹僵了。”
唐亦轻嗤:“冉风含自己咬的钩,可怪不到我身上。”
“你下的。”
“那又怎样?”唐亦偏过身,很不要脸地凑近到小菩萨眼皮上方,他放肆地拿黑眸低睨着她,笑,“小菩萨咬我一口?”“……”
林青鸦没想到这人还在公共场合就这样,回过神来,一张雪白的脸很快就泛上红。
她抽回手指试图抵开他:“唐亦……这是在外面。”
可能是怕被别人听到,小菩萨的声音压到最低最小,近在咫尺听着轻轻软软的,长了小钩子的羽毛似的,刷得唐亦喉咙里胸膛里无一处不痒。
偏是挠不到的、填不满的痒。
这确实是在外面。
要是在这儿对小菩萨做出点什么过分的事情,按她薄得不能再薄的脸皮儿来说,绝对能很长时间不搭理他。
唐亦反复说服自己数遍,才终于把那点蠢蠢欲动的情绪压下去。
他伸手把还想抗拒的小菩萨抱进怀里,紧紧的,连她的挣扎一起。然后他俯低了身,气息落到她垂下的长发间露出泛红小巧的耳朵旁。
唐亦张口。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甚至都还一个字没说,他就感觉怀里柔软纤细的身体很轻地抖了一下。
唐亦一顿,垂眼,好气又好笑地压着她:“我就抱一下,”他声音哑得厉害,“又不会吃了你。”
林青鸦在两人快要紧贴的身体间攥紧了拳,低藏着红透了的脸,没说话。
沉默里过去好久。
林青鸦终于找回声音的准线,她低着声问:“你公司里很忙吗?”
“嗯。”
“那个人说你今天还有要开的会议。”
“嗯。”
“那你不回去吗?”
“……回,”唐亦贪餍又不甘心地叹了气,“我让司机来接,在那之前,让我再抱一会儿。”
“……”
林青鸦默然好久,才轻声抗议:“被人看很久了。”
“随便他们看。”
“这样,影响不好。”
唐亦闷声笑起来:“你是上个世纪的小菩萨吗,林家怎么把你教的小古板似的?”
林青鸦轻抿起唇,想反驳,但还是没说什么。
唐亦:“你觉得影响不好?”
“嗯。”
“可我还是想抱着你,”唐亦故意把声音放得委屈,“怎么办?”
小菩萨绷了会儿脸,“那,抱到你走之前吧。”
“……”
隔着她柔软长发,耳边那个低沉气息笑得更不稳了。
唐亦问:“你怎么这么好说服啊小菩萨?”
林青鸦轻声反驳:“我才没有。”
唐亦:“那就是只对我这样?”
林青鸦沉默好久,唐亦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她却突然很轻地应了一声:“嗯,我只对你这样。”
唐亦一怔。
林青鸦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反过来也抱住他:“所以邹蓓说的不对,你很好,不比任何人差,嗯……最多脾气有一点差,还有抽烟酗酒对身体不好,我以后想帮你慢慢改掉……”
耳边声音低轻温柔,听得唐亦恍如梦中。
这些年是美梦也是梦魇的夜里,他总是听见她这样温温吞吞地和他说话,是他年少记忆里心肠最软的小菩萨。
他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他的小菩萨。
唐亦阖眼,压下声线里的颤:“好,你帮我改。”
“你怎么了?”林青鸦却察觉,她怔了下想从他怀里出来,只是还未抬起上身就又被他抱回。
“我知道小菩萨心肠软,总是同情我,从当年古井旁见到你那天起我就知道。”
“唐亦?”林青鸦有点慌了。
“那就尽管同情我,只要你在,”唐亦抱她更紧,像恨不能骨血相融,“我不在乎被当成什么……只要你在就好了。”
林青鸦终于回神,慌忙道:“我不是――”
“嗡,嗡嗡。”
突然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林青鸦的话。
僵了几秒,唐亦放开林青鸦。
林青鸦不安地望着唐亦,迟疑过后还是先翻出放在包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林青鸦接起电话:“您好。”
“请、请问是林老师吗?”电话对面响起个语气生涩的男声。
林青鸦微怔:“你是?”
“我是蒋泓,北城大学的一名学生,我们导员今天跟我说,林老师您、您来学校找过我?”
林青鸦神思回醒,轻侧过身:“原来是蒋泓同学,你好,我是芳景昆剧团的……”
林青鸦侧身坐在阳光下,朝着落地窗外。用浅白绢布束起的长发垂着,迤逦在身后,乌黑细密地铺展开。
唐亦垂眸望了许久,忍不住把手落上去,轻轻摩挲过她的发尾。
柔软,滑顺。
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他却很突兀地想起八年前那个阴沉的夜晚。
酒吧的后巷逼仄肮脏,青里泛红的石砖,雨水冲刷过留下的绿苔,暗不见天日的蚁虫都藏在那些缝隙里,巴望着偷窥一线天光。
劣质的霓虹灯在巷口忽闪,坏了几盏,把夜色搅得光怪。站在那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前,被他堵住的徐远敬叼着烟,笑得下流又贱。
“哟,这不是亦哥吗,这么晚还出来,怎么舍得小美人独守空房哈哈?”
“别藏私啊,跟兄弟几个说说呗,小美人味道怎么样?要我猜肯定神仙滋味,瞧那小脸儿生得,那小身段长得,尤物啊,弄起来得多……”
那是唐亦打得最不要命的一架。
势单力薄的是他,堵人的是他,挨黑手最多的是他,最后孤零零站在冷清惨白的月光下,扶着墙浑身是血也要一步一步把徐远敬逼进死路里的,还是他。
他记得小巷里杂斥着的那股味道,泥土被前一晚的雨水翻搅得腥潮,阴郁湿闷,墙的尽头裂着碎开的砖,像张着漆黑的嘴巴,朝他狰狞地笑。
徐远敬躺在肮脏泥泞的水洼里,绝望又恨惧地看着他。
被霓虹灯的光拉得扭曲陆离的少年的身影晃了下,跪下去。
徐远敬一愣,呲开被血染红的牙,声音嘶哑地笑:“你不是能打吗!?你继续啊……来!来啊!”
他喘了几口气,转过去咳得撕心裂肺,狠狠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徐远敬恶心地笑:“我告诉你、你算个几把玩意,跟我抢……你有什么好牛逼的,不就是比我先到?她要是早认识的是我,那他妈就是我的马子,我睡她的时候你就只能在旁边看着!我他妈――”
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远敬惊恐地瞪大了眼,看着少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修长的手指皮肉开绽,血把白染得模糊,他拎着那块被他硬生生挖下来的碎砖,一步一步,走向巷子的末路。
后来徐远敬说了什么,唐亦已经忘了,模糊的记忆影像里,有那个人扒着他裤脚哀求的丑态,还有他举起、又落下去的砖。
月色惨白,砖落时的影被它照在阴仄的墙上,像把漆黑的弯刃。
森冷透骨。
邹蓓说错了。
不用等将来哪天。那天晚上在那个巷子里,沾满了血的砖要落下去时,他就是想杀了徐远敬。
他这样在暗不见天日的沟渠里偷生的,就像徐远敬说的,骨子里早该烂成他们一样。
他死了或者腐烂掉都没什么可惜的,但要把垃圾一起带走才行。
她那么干净。不能脏了她。
后来……
那块砖是怎么偏开的?
“――唐亦。”
“!”
漆黑的眸子一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