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劫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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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暴雨停了,狂风也歇了。天际也无声地露出了几丝鱼肚白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隐隐地把房间映衬得朦胧一片。
一夜未睡的我抹去脸上的泪痕,心绪茫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把窗帘拉了开来。呵,窗外,只见满树零乱的败枝,满地枯黄的落叶!
“萧翊,你这个叫人捉摸不透的冤家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心里实在惦记着他。发着高烧的他一夜未归,他支持得住吗?他究竟去了哪里?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又是在哪儿度过的?
想起那场恶梦,我顿时不寒而栗了。不知怎的,一股不祥之兆倏然攫住了我的心头:假如真如梦中所言,萧翊岂不是永远地弃我而去了?这不是意味着他……
我嗦嗦发抖了,忍着泪水套上一件羊毛背心开门走到长廊上,焦急不安地朝四处张望。我多么希望有个奇迹猛然在我的眼前出现,这就是我能一下子看到一个完美无缺、鲜蹦活跳的傻兄弟萧翊带着他那深沉、坚定的目光和调皮的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我失望了,天虽然已经清亮,但四周静悄悄地杳无人迹。偶尔出现一、两个行人,也是来去匆匆,不是急着去上早班,就是拎着篮子去买菜的。
呵,翊弟,你究竟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陪伴我的,只有清晨的寒风在我的耳边嗖嗖作响。放在长廊上的一盆月季花在寒风中频频的摇曳,它花瓣零落,枝叶枯萎。我记得你对我说过,这是一盆名贵的“香水月季”。春末夏初盛开之时,它会发出很浓的香味。再看看旁边的一只花盆,里面栽着一株仙人掌,干巴巴瘦削削的,显得毫无生气。但你也同样说过,扁扁的仙人掌看上去好象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但它一年四季都能绿得冒油,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热,它都能保持自己特有的本色。在春季,它既不和群芳斗艳夺魁,在冬季也不象那些虽然娇贵但禁不起风雪吹打的百花那样会凋零。它永远保持着“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朴素本质。更重要的是,在百花园中,看上去它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并且还带着浑身的刺,有时还让人视以白眼。
“尽管微不足道,它却有自己的个性,不管在什么季节里,它都能保持朴实无华的本质。这就是它的可贵之处。”
萧翊,这不是你对仙人掌的评价么?那么,你能否也像仙人掌一样默默地经受风吹雨打?凝视着眼前的仙人掌,我禁不住喃喃自语:“翊弟,你千万不能为这件事倒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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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想着那个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梦,我擦去泪水,快步跑下楼梯,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幻想着能突然地在哪个角落里看到萧翊的身影。虽然这是一种徒劳,但我却不死心。
路上的行人不时地朝我投来惊讶的目光。我则以憎恨的眼神回报他们:有什么好看的?不就额上砸了个还没有退下去的肉瘤,脸上添了些青红紫色吗?妈的王八蛋们,你们不帮我四处找萧翊,反而还幸灾乐祸的看我笑话,你们还有人性么?全是他妈的王八蛋!
我像神经病似的咕哝着,穿过马路,来到通宵药房,问一位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的售货员道:“小姐,昨天半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有没有人到你们这里来买过药?”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刚上早班,不清楚夜班的事情。”
“好像有的。”旁边一个男人看着我接上嘴,对那女服务员道,“你来得晚,没听张师傅说吗?有个男人冒着大雨来买消炎药。回去停在马路边的时候被一辆违章的卡车撞了一下。还是张师傅打的报警电话呢。也真是件怪事,雨那么大,深更半夜来买什么消炎药?”
一听这话,我犹如五雷轰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地葬送在他的手里,应该判刑。这些哀叹,就像刀似地割着我的寸寸肝肠。
其中最伤心的是刚下飞机赶回来的萧翎了。她对着哥哥的遗像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看着萧翎,我更是感到良心上的负疚。能够还她的,只有我的眼泪和悲痛。记得春天她还回来过,为我帮萧翊介绍女朋友的约会赶时间替他擦皮鞋、烫衣服,让她的哥哥精精神神、潇潇洒洒地赴会,去帮她找个嫂子回来。谁知道仅别半年,她再回来时看到的则是她哥哥的一张遗像了。可见人啊、人生,人和人生是多么的变化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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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吊唁的人大多数都走了。鲁宾华等几个和萧翊特别要好的朋友要给萧翊守灵,但都被陈折梅劝走了,说七个通宵大家轮流换班。他们商量了一番后,也纷纷告辞而去。最后就乘下了我和萧翎、周晓舟以及陈折梅。
“馨姐,你也回去吧。”陈折梅当着萧翎的面这样地对我说,“这几天萧翊一直在生病发烧。你一有空就来照顾他,自己也瘦了不少。我代替萧翊和萧翎多谢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折梅哥,她就是为我哥哥介绍女朋友的温馨?”萧翎总算注意到了我,睁着哭肿的眼睛看着我问他。
“是的。”陈折梅点点头,“你哥这几天来一直在患肺炎和发高烧。她像姐姐一样地照顾着你哥哥。一有空就到这里来帮他烧饭烧菜,真难为她了。”
“温馨姐姐,多谢你了。”萧翎竟双膝点地,跪下哭着对我磕头道,“谢谢你对我哥哥的关心照顾……”
“萧翎,你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哥哥呵……”
听了她的话,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后面的话,我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我能对她说她的哥哥是死在我手里的么?我只会一把搂住她,和她一起嚎啕大哭,任凭自己的感情在这悲哀中尽情的发泄。
“不,我不走。”我痛苦地对陈折梅说到,“我走了,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走了,谁陪萧翎?我上不上班无所谓,可是晓舟不上班不行吧?你别劝我,我不会走的。”
陈折梅沉吟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你就在这里陪小翎。那么晓舟你回去吧。明天带些黑纱和白纸过来。”
周晓舟也走了。
看着哭得昏昏沉沉、眼皮都睁不开的萧翎,陈折梅难过地摇摇头,抹着湿润的眼睛对我说道:“你陪她进去睡觉吧,由我一个人给萧兄守灵就够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办呢,你也得养养精神。”
我把萧翎扶上床,等她睡着后,我又回到了大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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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折梅正在翻阅萧翊放在写字台上的长篇小说。
“你怎么不睡?”他关切地问我。
“我睡不着。”发出一声凄楚地长叹后,我看着他心惊胆战地问,“萧翊清醒的时候和你讲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就讲了些他后事的安排。”从不抽烟的他这时拿起台子上萧翊的香烟吸了起来。
看来,萧翊并没有把昨晚甄春来闹事的事情告诉他。我默默地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就像做了贼、但侥幸没有被抓住似地偷偷地松了口气。那么对甄春,我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么?他如果不来闹事,萧翊怎么会死呢?我想我不应该放过这个畜生!
“你明天到魏叔那里去把萧翊的小说稿子要回来。”他继续说到,“他临终前吩咐的,他所有的手稿一概付之一炬。”
“不,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流着眼泪咽呜道,“作为好朋友,你就不想为他扬扬名?”
“我只知道按他的话去做。”他喷了口烟,难过地说到,“馨姐,你对他还不太知晓,但我对他却很了解。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世界上还不多得是?你说说看,我们算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徒然消耗粮食的凡胎浊骨罢了。是啊,谁都想成名成家,谁都想在社会上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既然他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现在人也去了,还要扬什么名立什么万?倒不如依他的心愿,一捧黄土掩风流为好。”
“不、不!我不能答应你!”我忍不住哭泣道,“魏叔说他的东西写得相当好,《彩霞满天》和《腊月黄梅》眼看就要发表了,为什么要讨回来?你现在看的这部《畸形的灵魂》我都要帮他拿去发表。他不过是没有及时交给我而已……”说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哥、哥哥……”小房间里的萧翎忽然哭了起来。
我和陈折梅赶紧走进去看她,见她坐在床上满脸是泪,我肝胆具碎地搂住她一起放声大哭起来。两天一夜没有睡觉的我哭着哭着,终于也支持不住地在悲哀中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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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被说话声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萧翎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我惦记着她的身体和情绪,一骨碌地爬起来。拉开房门一看,只见大房间里挤满了人,有交警大队的警官,有肇事司机的单位领导,有萧翊单位的干部,还有那个妇女带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大姑娘坐在一边。陪着他们说话的是脸色疲倦的陈折梅和满脸憔悴的萧翎。显然他们在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交通事故。
我犹豫不决地停下脚步。这时的我出去干什么呢?我算是萧翊的什么人?想了一想,感到浑身疲惫的我又掩上房门,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心里想继续睡觉。但他们的谈话声,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们作为肇事司机的领导,对萧先生的家属深表遗憾和慰问。事情既然发生到了这种程度,我们也只能用经济赔偿来表示我们的歉意。我们想知道一下你们要多少的经济损失费?只要提的合情合理,我们一定考虑。”
“萧同志,你说吧,你要多少?”一个喉咙嘶哑的女人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这是司机的妻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你们凑钱。”
“我哥哥的命不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萧翎咽呜着说道,“所以钱的问题先不谈。第一,我希望的是那位司机能在这件事上吸取用我哥哥生命换来的教训,不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顾别人的生命安危。这个姑娘身患重病,她的妈妈又下了岗,一个家全靠他开车赚钱撑着。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对司机能从轻处理就从轻处理吧……”
“萧同志,我给你磕头了!来,巧巧,快给这位阿姨磕头!”
“第二,我哥哥的丧事……”萧翎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发出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哭声来,“折梅哥,你说吧……”随着话音,她冲进小房间,一头扎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痛苦地抱住她,陪着她一起流泪。我能劝她什么呢?因为我心中有愧!更何况我自己的心里也在滴血。
“第二,萧翊的丧事由我们自己来办。这是萧翊的特意关照。”陈折梅声音也有些沙哑了,是的,这一天一夜他忙里忙外也够累的了,“萧翊说‘质本洁来还洁去’。所以丧事简办,不开追悼会。既不要单位的一分钱,包括丧葬费在内,也不惊动任何单位的领导和不通知亲朋好友来参加他的火化仪式。第三,……”
“小陈同志,萧翊是我们单位的职工,该用的钱我们工会还是要用的。抚恤金也是要给的。”
“是啊,车祸是我们单位司机闯的。你们这么通情达理,我们很感动。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一定要给你们家属赔偿费的……”
“那就谢谢各位领导了。这个第三就是钱的问题。你们给多少我们收多少。嗯,你们给五十万还是一百万?”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静得连一枚绣花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怎么,都哑巴了?哼,是不是在肚子里嘀咕我们敲竹杠了?”只听见陈折梅一声悻悻的冷笑,“不过诸位请放心,萧翊死前叮嘱我说,他在半清醒的状态中听见了司机老婆对司机单位的领导哭诉她家的具体情况。所以他死后分文不要,叫你们把给萧家的钱全部直接寄到医院的财务部门,给这位姑娘当医药费。”
房间里霎时一片惊叹。旋即又是寂静,静得依然连一枚绣花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给多少钱你们自己看着办好了。嗯,各位都是领导,一定很忙。我们也不留你们了,免得耽误各位其他的公事。小翎,馨姐,出来送客!”
我搀扶着萧翎走出小房间。
三方领导相互看看,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来到萧翊的遗像前,深深地行了三个鞠躬大礼。那个司机的妻子和女儿,对我们只会磕头和哭泣,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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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翎的婆家下午也来了很多人,看见萧翎哭得神魂颠倒,她公公婆婆担心她哭坏身子,泪汪汪地劝说着,硬是叫两个女儿把她死拖活拉地带回婆家去休息。我和周晓舟在一边折着小白花。看着这个情景,我不由在暗中垂泪,人家都有人疼爱,为什么就偏偏我没人疼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称心如意的情郎,可他偏又匆匆离我而去。我的命为什么就这样的苦?
吃罢晚饭,陈折梅按摩了一会疲倦不堪的脸,对我说到:“馨姐,你也够累的了,今天晚上你回去好好地休息。方便的话,明天晚上再来这里陪萧翎。不过你明天必须到魏叔那里去一次,去把萧翊的稿子都拿回来。”
我低头不语,心里有着自己的主意。
晚上,鲁宾华和许墨菊来换陈折梅守灵。
浦江人的风俗习惯:人去世后家里人要连着在他的灵前香蜡不断地守七天的夜。除了萧翎,萧翊就没有别的亲人了。萧翊的这些朋友平时好像很少相互来往,但在此时此刻,我从他们凝重的脸上却发现,他们的友谊是多么牢固,他们的情意又是多么的深厚。我记得萧翊说过这么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莫非这个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陈折梅和周晓舟回去了。
看看我不太熟悉的鲁宾华和许墨菊,我默默地为他们做好午夜充饥的点心。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把萧翊那把放在床角落里防身用的三角刮刀放进了我的小包,然后把萧翊那部《畸形的灵魂》整整齐齐地包好,给萧翊的遗像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头后,我拎起稿子和他们告辞。
看见我腿发颤,人打飘,喉咙也嘶哑到发不出声音的程度,手里的稿子又是那么的沉重。他们两人站起来,许墨菊接过我手里的稿子,低沉地说到:“馨姐,我们送你到车站。否则你会吃不消的。”
我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默默地点点头。
来到楼下,正巧有辆出租车。许墨菊打开车门让我进去,鲁宾华推了一下眼镜,和司机说了些什么话。关上车门后,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挥挥手。
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带着《畸形的灵魂》径直来到魏叔的家门口。
当我要付车费的时候,司机却摆摆手,随着一张发票和多余的零钱塞到了我的手里,说:“那位戴眼镜的先生已经给我一百元钱了。这是找头和发票。小姐,下车吧,那包东西很重,我来帮你拎。”
呵,萧翊,我的翊弟,你的这些朋友,确实是些值得深交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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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小馨?”看着我一付憔悴不堪的模样,前来开门的魏叔大吃一惊,赶紧扶着我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
我对着他双膝点地,扑通一下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欲哭无泪地说到:“魏叔,萧翊死了,他是为我出了车祸死的……”
“你说什么?谁死了?萧翊死了?”魏叔怔怔地看着我,透过老花眼镜的眸子里跳出了惊愕的目光。
“是的,他死了。是为了我的缘故死的。为了报答他,你帮帮我的忙吧。”我把由两千六百多张文稿纸装订成厚厚六册的《畸形的灵魂》推到他的面前,“这都是他的心血呵!只要你肯帮忙,我今天就在这里陪你过夜……”
“小馨,你快起来说话。”他把我搀扶到沙发上坐下,“你这付样子,魏叔可不好说话了。《腊月黄梅》和《彩霞满天》不是已经给他列入发表计划了么?还有你看看,”他指着桌子上的稿子说到,“这是他的散文集《话说雪里蕻》。张编辑看过几遍了,很是欣赏他的文采。说叫他再作些修改的话,就可以考虑发表了。我给萧翊的修改意见写好后已经放了好几天了。一直给你打电话叫你来拿,可是你那里一直没人接。原来是他出事了,真是可惜得很啊。这部《畸形的灵魂》只要够得上发表的水平,我一定尽力而为!”
“魏叔,谢谢你了,那我也决不食言。”我对他看看,只要为了萧翊,我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什么羞耻也顾不得了。我低着头感激不尽地说到,“魏叔,你一直很喜欢我,也很想得到我。今天舒阿姨不在,我心甘情愿地在这里陪你过夜。”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小馨,你把你魏叔当成乘火打劫的恶棍了?魏叔我虽然有点好色,却也不会乘人之危而行不义之事。再说你当红娘把舒阿姨介绍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说句不要老脸的话,我和你舒阿姨已经把结婚证书开好了。反正元旦就要结婚了,她也就经常在这里陪我过夜。小馨哪,倒是魏叔我要好好地感谢你!想起以前对你的动手动脚,我还真是问心有愧。你放心,明天我休息,看完稿子就和出版社的张编辑联系。只要行,我会尽力而为的。”
“魏叔,那就拜托了。”我抹着眼泪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连夜就给他审稿子。”魏叔长长地叹息一声,看着我不放心地叮咛道,“小馨哎,几天不见,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当心的。你这付模样,魏叔也觉得心疼!你和甄春离婚的事、和萧翊产生感情的我都知道了。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现在萧翊又没了,对你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的苦。丫头,有些事情就把它忘了吧。身体千万要当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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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我就起了床,肩上挎着藏有三角刮刀的小包,一阵风似地来到甄春的家。我要为萧翊报仇,要悄悄捅死甄春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甄春,你这个流氓,你给我开门!”尽管我已经是个浑身无力的人了,也尽管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很响的声音了,但我还是用力地拍打着他家的外门,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是嫂子啊?”
开门的是甄雯。看到我这付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她脸都变了色。“嫂子,你这是怎么啦?有话进来说。”
“甄春人呢?你把他叫出来,我有话问他。”随着话音,我把手塞进小包,紧紧地捏住了刮刀的刀柄。只要甄春一出现,只要他一靠近我的身边,我就会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攻击。
“嫂子,你进来说话吧。”甄雯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后难过地说到,“实话告诉你吧,哥哥前天上午因为聚赌又被公安局抓走了。由于屡教不改,这次估计要判刑了。我昨天还到你家里去找过你几次。可是一直没找到你。”
“判刑?像他这样的畜生,判死刑都不重!”我伤心地咽呜道,“我温馨没有错待过甄春,更没有错待过你的母亲。可他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知道吗?甄雯你看看,”我指指脸上的乌青,又撩起裙子给她看大腿上的紫痕,“和他都离婚了,他还要到我义弟的家里来敲竹杠!还要这样地打我!你说他还有人性么……”
“舅妈。”甄雯的女儿杏儿从房间里走出来,“你现在住哪里呀?舅舅被抓走了,我们找都找不到你。”
“算他的命大!”我泄气地放下袖子,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嫂子,进来坐吧。”甄雯的丈夫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着呵欠说到,“甄春被抓走了,以后小龙怎么办?我们也该商量商量。”
“这几天我没空,等我办完我的事情后我会把小龙带走的。”我抹去泪水,看看他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靠在马路边的樟树下,我发出一声哀婉的哭泣。我不明白甄春的命为什么会这样的大,就在我打算一刀捅死他为萧翊赔命的时候,他却进了公安局。这难道是命中注定的事?是他命不该绝?像他这样的人,除非判死刑。否则,出来后他还会在赌场这条黑道上继续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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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萧家,陈折梅已经在大房间里坐着了。
“你来了。”他看看我,很是平静地说到,“你昨天把萧翊那部《畸形的灵魂》带走了。是送到魏叔那里去了,还是在你自己的家里?”
“送到魏叔家里去了。”我看看他低下了头,心想他一定要大发雷霆之怒了。由他去吧,他小白脸算老几?他真以为他是萧家的掌门人?
“那么把这部叫《人性和欲望》的小说也送去吧。”他很平静地指了指写字台这么说。
写字台上,摞着一厚叠装订好的文稿。
他的话竟大出我的意料。我猛地抬头朝他看去。他摇摇头叹道,“也真难为你对萧翊的一片痴心真情了。走吧,我和你一起把这稿子送到魏叔的家里去。”
我看看鲁宾华和许墨菊,他们都低头不语。
“我一个人送去就可以了。你们都很忙。”我凄楚地摇摇头,看看有一尺多高的手稿,撩了撩有些散乱的头发后站起身来。
“太厚了,你拿不动的。”陈折梅指着小说道,“走吧,我们早去早回,等一会萧翎还要靠你照顾呐。”
来到魏家,魏叔正在看萧翊那部《畸形的灵魂》。我把陈折梅介绍给他后,就在一边有气无力地坐下,让陈折梅和魏叔他们自己谈话。
“魏叔,我由衷地感谢你和温馨对萧翊的厚爱。”陈折梅对魏叔深深地行了个鞠躬大礼,低沉地说到,“如果他活着,我想他也一定希望能看到自己的作品问世。可他现在已经骑鹤归西。在临终前,他当着温馨的面对我这么说,要我麻烦你把他在你这里的作品全部拿回去不再发表,并由我在他火化的那天全部烧给他。”
215
“你……”
我一下子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你不是说要请魏叔帮忙把萧翊的小说全部发表的么?”
“对不起,如果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把我带到魏叔这里来。”陈折梅对我低下了头。“馨姐,我们应该尊重萧翊临终前的嘱咐。”
“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作品全部焚毁?你不觉得太可惜?”魏叔惊讶地瞪着他,眼睛都不会眨了。“你看过这部《畸形的灵魂》吗?你知道这里面聚集了多少的血泪辛酸?你可知道这里面聚集了多少的喜怒悲哀?你又知道这里面聚集了多少的期待希望?作为一个编辑文稿的老头,我看过不少的稿子。但像他这样大喜大悲的作品,我并非故意捧他,实属凤毛麟角。他虽然像颗划空而过的流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毕竟有他辉煌的亮光。作为好朋友,你为什么不帮他把这一闪而过的辉煌保存起来而要付之一炬?”
“不、对不起,我无法帮他保存这一闪而过的辉煌。”陈折梅的眸子里闪着冷漠的目光,难过地说道,“萧翊这个人,他的生活经历本身就是一部悲剧。作为流星,既然陨落了,那就让这颗陨石沉入海底安然长眠吧,何必要去惦记着他曾经有过的亮光?再说,作为受托人,我不能违背他的遗嘱。否则遗嘱就没有严肃性了。对我而言,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湿润了。停顿了一下后,他又缓缓地说到,“萧翊所有的文稿我都看过。他用他的笔来分析人生,剖析人生;歌颂光明,披露丑恶。可以说是写得酣畅淋漓。尤其是这部《畸形的灵魂》,他一共写了五稿,停停写写,写写停停,整整地花了他八年的时间。这里的甘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至于作品的质量,魏叔你也看过了,是褒是贬,且由读者评论。可是魏叔你知道否?他曾经把他的第四稿在三年中前后投过八家出版社,结果是清一色的退稿。这第五稿要是没有你和馨姐的帮忙,我估计就是前后再投十八家出版社,结果也会是清一色的退稿。现在是庸俗小说满天狂飞,色情刊物地上乱舞的年代。像他这样的作品未必有人欣赏。市场经济嘛,谁都要考虑效益的,这也怪不得出版社。也许是一种预兆吧,在给这部小说起名字的时候,他对我说:《畸形的灵魂》?我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也有点畸形和扭曲了?看来我该去问问上天。现在他真的去问上天了。既然如此,我就必须把他所有的手稿都收回去,让他带到天堂里去问上帝。所以魏叔你务必成全我对他的承诺。”
魏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考虑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不、不行!”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嚷道,“陈折梅,你没有这个权利,你为什么要我对他负疚一辈子?你难道是个冷血动物……”
“小馨,你别感情冲动。”魏叔把我按在了沙发上,“小陈的话是有道理的。你也不希望萧翊在九泉之下为了这事而闭不上眼睛吧?”
“可是魏叔,我、我……”这时的我,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馨姐,你的心意我明白。”陈折梅伤感地说到,“可是我必须这样做。就如魏叔所说的那样,我们都希望萧翊能安心瞑目于九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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