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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一早,泰云新任领导班子齐聚在一块儿。只是因为政教处主任纪红飞生病住院,这个班子已经不完整了。
纪红飞的事自然就成了会前大家谈论的焦点。
肖叶蒙说:“最近在辛成中心医院接受进一步的化疗。如果要进行骨髓移植的话,还要等着配型。”程旭光满怀遗憾的说:“这孩子,怎么会生这么奇怪的毛病呢?平时看着她多健康!”刘墅说:“我还是认为是她节食减肥引起的。所以呀,肖老师,就是胖死,也不能减肥,听见没?”肖叶蒙说:“去去去,你才胖死,说纪老师呢又往我身上引。昨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听出她情绪相当差,说话带着一股哭腔。你想想,挺要强的一个人,那么地爱教学,爱学生,突然不能来上课了,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家店面也要转手了,要是真转出去了,她娘儿俩以后可如何生活呀?”程旭光说:“学校应该帮忙解决医疗费,那么大额的费用个人怎么承担得起?”任南德看到大家都在看他,嘿嘿一笑说:“挺好,聘任老师的工资还没着落,这边医药费的事先排上了日程。”程旭光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她是泰云学校的一员,学校没能把大家的医疗保险落实好,就有责任负责医疗费。一个学校的承担能力总比一个家庭要强。”任南德说:“别说这事不是我当家,就算是我当家,你敢说老师们愿意不要工资把钱拿去给纪老师治病?就说你吧,你敢说你做这个顾问是完全免费的?”刘墅过来悄悄对任南德说:“程老师没拿过泰云一分钱。”程旭光冷笑说:“也就你把钱看得那么重,我在函授站给人家帮忙,人家给的报酬跟我的退休金一样多,泰云给过我一分么?”任南德理亏,也就不再吱声。
其实。顶风而上,把泰云学校的钱投到扩大规模上,两座楼都盖成了半拉子工程,任南德应当负主要责任。只是在这个场合,大家不愿揭他的短罢了。
潘念刚说:“纪老师的事我们应当管。学校如果袖手旁观,也太让人寒心了。有我们学校做后盾,就是对她最大的精神安慰。今天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还是先去看看杨老师的孩子。杨向北老师,大家都知道,是一个好老师。为了教育事业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可他的孩子现在却辍学在家。今天,我们一块儿过去看一下,能帮就帮一把,我们心理上也过得去,算是对我们泰云所有领导干部的一次精神洗礼。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吧?”
任南德说:“我们好像是学校,不是民政局,管的是不是有点儿宽了?”潘念刚说:“愿意去的就去,但不强求。因为我们学校招收的学生。家庭条件都比较好。没有对那些穷孩子的关爱,我们做老师的感情也是残缺的。我认为,去看看,对于我们泰云的任何一个做领导的都没有坏处。杨群也是老师的孩子。想想我们自己,就知道我们该不该去。”
万青东说:“潘校长说的有道理,我去。”
潘念刚亲自联系来一辆面包车,载着泰云学校的八个领导。一路驶去。
方心宁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到了村子之后,大家在一个热心村民的带领下。向杨向北的家走去。还在胡同口,大家已经从几根木棍扎起来的所谓大门直看到杨家院子里。
这哪里是个家呀!除了两间小房子,剩下的全是院子,院墙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码起来的,墙下到处堆着柴草。方心宁想起刘达强家的房子,其实,眼前的这些,要比刘达强家破旧得多,看了让人无法不心酸。
带路的村民把那大门搬开,朝里面喊道:“小群,你家来客人了。”闻声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个儿挺高,精瘦,穿一件花格子褂子,一条细细短短的灰裤子,鞋子已经看不出本色。看到眼前这么多人,她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跟这个小女孩怎么说。
方心宁走上前说:“你是杨群吗?我们是你爸爸的朋友。”杨群怯怯地看着大伙,却转身进了屋。
屋里一个老太太问:“谁呀?”她就是杨向北的母亲。杨群小声地对奶奶说:“是爸爸的朋友。”杨老太太说:“那还不快请大家进屋来?小群,快去烧水。”
这两间狭小的屋子里,光线也不好。杨奶奶就坐在一张小床上,一条腿耷着,另一条腿直挺挺地伸在床上,手里却还掐着辫子。房间里,掐辫子用的麦秸秆堆得到处是。墙上贴着很多奖状,借着阴暗的光线,可以看到上面名字,有杨向北的,也有杨群的。在这样的家庭,也只有这算是装饰品了。
杨群把屋角的一只炉子点着,放上些木柴。因为屋子兼做了厨房,到处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房梁上悬着的蛛网已经成了浓重的黑丝线。
程旭光问道:“老嫂子,你的腿怎么样?”杨老太太说:“唉,人老喽,没本事了。我推着一袋麦子去村东换面粉,不小心摔倒,说起来也巧,这条腿正硌在石头上。村里大夫说,再几天也就好了。人老喽,没用了,这身子骨啊,一年不如一年。”说完,老人倒爽朗地笑起来。
肖叶蒙在一边跟杨群啦呱,也渐渐熟了。她把大家买的一些学习用品交到杨群手中。杨群高兴得抱着肖叶蒙的胳膊不松手。
潘念刚说:“杨群怎么不去念书?”杨老太太说:“她要在家里看着我,老师来叫也叫不走。看着我吃了饭,她就在门口那个小桌上写写字。孩子懂事了,知道家里需要人手,撵也撵不到学校里去。”杨群这时却开了腔:“我在家学习一样的,爸爸嘱咐过,我还要考大学呢。”肖叶蒙就问:“那你准备考哪所大学呢?”杨群思索了一会儿说:“北华、清大”
小杨群的回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更酸了。肖叶蒙把脸扭到了一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些生活小事。小群已经把几只粗茶碗洗了摆到一张小桌上。大家争着要帮她,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从墙角提起一只同样熏得黑黑的水壶,小心地往茶碗里倒水。
看着杨群,方心宁又想到了刘达强。趁着大家说话的空儿,他来到刘达强家。家里没人,但大门开着。他把200元钱压在压水井旁的石头上,匆匆回到杨家来。
没人注意方心宁外出了一趟。
眼看天快晌午了,杨老太太让孙女去村东换些馒头来招待大家。
潘念刚拦下小杨群,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对杨老太太说:“大娘,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儿意思,您收下,买点儿好吃的补补身子。杨群呢,还是要尽量让她去上学。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帮助你的。等杨群上初中的时候,我代表我们泰云学校欢迎她。”
杨老太太一个劲地表示感谢,答应明天说什么也要让杨群去上学。
回来的路上,大家又谈起杨向北的情况,感慨万千。
万青东说:“真不可思议,自己家情况这么差,杨老师居然还去帮别人?”程旭光说:“正是自己情况差,他才更明白穷孩子多么需要帮助。酒山肉海过惯富日子的人,很难想到还会有人吃不上饭。”肖叶蒙说:“我们的确应该多帮助帮助他家。”刘墅也说:“有条件了,我们也跟人家那些大的私立学校一样,免费招些家庭条件差的优秀学生,搞个‘宏志班’什么的。”
任南德眼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说:“嘻,这学校可比不得福利院。”
这一句话很煞风景,大家都不满地看他。他也不瞧大家,像个没事人。
就从那一天,方心宁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泰云学校的高收费,把这些穷学生拒于校门之外,算不算一种不公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