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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起床,方心宁从昨天带回的东西里拨拉出那块呢子布送给娘。
    方母高兴地说:“宁宁知道孝敬娘了,可娘不图这个,有这个孝心就行。”方心宁说:“娘,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你的。”方母不相信,说:“还有谁会送我东西?”方心宁说:“是小纪,我的一个同事。”方母问:“小纪?女的吧?”方心宁说:“是女的。”方母说:“女朋友?”方心宁说:“不是,我女朋友姓季。”方母说:“不就是姓纪吗?甭糊弄娘了。打你一尺多长拉扯来现在,你心里想什么,还能蒙得了娘?多咱开始谈的?”
    方心宁忽然觉得是娘把自己给蒙了。他从来没向娘透露过季梅婷的事,今天,还没几句话,自己就主动招供了。反正今年自己要让季梅婷来见见娘,说露了就露了吧。
    接连几天,他帮着娘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果然,娘又在叨叨人家谁谁谁叫来媳妇过团圆年了,谁家儿子订亲了。方心宁强忍住心里的美,只是听着,就是不吱声。他要等到合适的一天,给娘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想,等我把天仙女弄家来,娘自然就不再叨叨了。
    忙活了一整天准备饭菜。炸鱼,炸藕合,煮肉,煮丸子,炖烂菜,村里家家都这样,总得准备够过年吃的才停手。过年那几天,就不用再忙活,只须热着吃就可以了。他最爱吃娘做的烂菜,把晒干的辣菜缨子用开水榨过,切碎,再搀上些黄豆芽,有时也加上少许的海带、茄子干等,用肉汤去熬。做成之后,盛在一个较大的器皿中,放到阴冷的地方储存,吃多少,热多少,食用方便,香而不腻。
    第二天中午,季梅婷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了镇上。方心宁在电话里指给她具体的路,约摸二十多分钟,她开车来到了胡同口。方心宁没想到,今天,她居然自己驾车过来了。车看上去挺熟悉,一看车号,7086。
    “谁的车?”方心宁问。
    “借程伟的。”季梅婷说。
    7086果然是程伟的车。再看季梅婷的一身打扮,竟然与自己在梦中梦见的一模一样,方心宁直惊得呆在那里。
    “带我回家,愣什么神?”季梅婷边往外取东西,边对方心宁说。方心宁忙过去帮忙。大包小包,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一进家门,方心宁喊道:“娘,来客人了。”
    方母出来屋,看见季梅婷,停下了脚步,怔住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仙女一般的陌生姑娘,会是自家的客人。
    季梅婷小声地问方心宁:“我该怎么称呼?”方心宁说:“叫娘呀,不,还是叫大娘吧。”季梅婷忙叫道:“大娘。”方心宁对还没转过神来的娘说:“这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哎,”方母激动地说,“快屋里。”自己先进屋里,忙不迭地把座位用衣袖擦了又擦。
    季梅婷进门就到处打量。方心宁想,不用以这样的表情去观察,房子肯定不如你家的,“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哩。
    “我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方母说,“宁宁这孩子一直跟我保密。”季梅婷自我介绍说:“大娘,我叫季梅婷。”方母说:“你就是小纪呀,谢谢你送我的呢子布。”方心宁急着解释说:“娘,不是,你弄错了,那呢子——是我给你买的。”方心宁心想,我那亲娘呀,你可别再把纪红飞给掺和进来,光解释也是个大麻烦。
    “大娘,”季梅婷忙从带来的东西里找出一个包,送到方母面前说,“这是我给你买的羽绒服。我妈一件你一件,挺轻快,也暖和。”方母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才那些话,简直就是暗示人家送自己东西啊。她忙去把沏好的茶端过来。
    方心宁知道季梅婷爱干净,反复地给她涮了茶碗。季梅婷把大包小包里的东西取出来,大都是些吃的喝的东西,还有一次性的杯子、筷子。方心宁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你总不会认为我家里穷得连这些东西也没有吧?他让娘把季梅婷带来的一些吃的东西选几样装盘,亲自把自家做的菜热了端上桌。
    季梅婷让他把那些一次性的杯子、筷子拿来用,他也只好把拿出来的那些碗筷收了。
    三个人吃饭,一大桌子菜,根本吃不动。季梅婷只是夹了点自己带来的菜,就算吃完了,坐在那里看他们娘儿俩吃。方母一让,季梅婷就应着说好,但就是不再夹菜。方心宁看不下去,再三向她推荐那份烂菜,她勉强吃了些。
    几个娘儿们来串门。方母忙着去收拾桌子,季梅婷想去帮忙,方母不让。也插不上手,季梅婷站在那里很不自然。
    方心宁在和几个娘儿们搭讪。这里面,有他管叫大娘的,管叫婶的,还有婶家的二弟媳妇。季梅婷和她们打了招呼,就不大说话了,一个原因是陌生,再一个原因是实在没有聊得起来的共同话题。
    几个娘儿们嘻嘻哈哈地,暗地里瞅着季梅婷,就像欣赏一幅画。
    心才媳妇明显有些不高兴,几个娘儿们压低了声音劝她。
    方母收拾完了桌子,过来说:“你说你二婶,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孩子这么能干,她享清福就行了,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心才媳妇也不怕季梅婷听了笑话了,把她的家务事摆出来,让大家给评评理。原来二婶刚才跟心才又吵了一场,因为她听不得小两口商量什么包鱼塘呀,盖大棚呀,说风险太大,老老实实地种好自己那点儿地就行了。
    心才媳妇说:“大哥,你劝劝我娘,你有文化,她最听你的。”
    说曹,曹到,二婶好像是追着儿媳来的。心才媳妇见了婆婆,抱起孩子就走。季梅婷起身把二婶让到屋里头,大家也便纷纷劝二婶。二婶看到有客人在,只是绷着脸听,也不反驳。等大家说个差不多了,二婶叹口气说:“我不是不愿意让孩子干点儿大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心才他爹年轻时候,也是这个脾气,去贩鱼,赔了,承包村里的经销社,欠了一账,让一家人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好日子谁不想过?就怕没过上好日子反倒越过越倒退。这不,我才听说的,包鱼塘的事又要出乱子,我能不急吗?再不让说话,真是要把我憋死呀。”
    方心宁知道这个二婶不好劝,又知道她平时最为迷信,就认认真真地说:“二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心诚,帮他们去求一求多管用。你知道咱们村南小土山上那块像蛤蟆一样的大石头吧?”“宁宁,”二婶说,“那是一个龙头,别乱说不敬的话。”方心宁说:“对呀,**你是知道的。”二婶又更正道:“是**。”方心宁笑了,说:“对对对,**小的时候,他妈怕不好养活,就到后山上拜了一块石头做干妈,所以他有个小名叫石三伢子。后来,他才有了那么大的成就,你说那石头灵不灵?就你说的那个龙头,也一定灵,你多去替二弟求求,他不就干什么成什么了吗?还用得着跟他们吵?”二婶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方心宁,好像忽然明白过什么来,说:“就是就是,这文化人说的就是不一样。”然后,她竟然自言自语地走了,别人留她再说会儿话,她也好像没听见。
    季梅婷对方心宁说:“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太坏了。”方母也数落儿子:“你平时最反对迷信,怎么反倒劝你二婶迷信呢?”几个娘儿们却站在方心宁一边:“宁宁说的肯定有道理,只是文化人的道理咱理解不了。”方心宁说:“这你们还真理解不了,我就是想让她精神上有点儿寄托,这样她才没精力跟二弟争吵。”他是想,没有信仰的杂念是一种负能量,不左突就右突,给它找个地方泄了,对己对人都会有好处的。
    季梅婷感觉坐在那里很久了,应付几句,起身要告辞,并不顾几个娘儿们七嘴八舌的劝。
    方心宁送出来,跟在季梅婷的后面,说:“我家就这条件。”季梅婷说:“跟我想象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方心宁说:“我知道你会很失望。”季梅婷说:“这又不是我们以后的家。过几天,合适的时候,我打电话让你到我家去。对了,我想问一问,你家那道菜叫什么?看着挺清淡的,味道还不错。“方心宁说:“我们管它叫‘烂菜’,是我娘用肉汤做的。”“啊?”季梅婷说,“你可把我坑苦了,我要是长了肉,可跟你没完。”说完,她一脚踩下油门,远去了,只留下一股带点机器香的油烟味。
    方母一直远远地跟着送到村头,久久不肯回转。几个娘儿们也跟过来,夸方母好福气,方母也乐得和她们啦起家常。这恐怕是方母说话最多的一个天了。
    从此,全村人都知道方心宁找了个跟天仙一般的媳妇。这可是个性的新闻,要知道,不光是漂亮,还是从那城市里来的,自己会开车,这在村里可是头一个,怎能不让全村人羡煞呢?
    王静芝来到街上,远远地听到大家议论到这些,也不凑边,悄悄地返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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