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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缠绵
顾依依第一次在沈墨面前闹起了别扭。
之前的她多多少少有点忌惮这个冷面寡言的男人。在他面前,顾依依总是小心翼翼的,哪怕她能感觉的到,这个男人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温和。
可是这一次,她却表现的异常勇敢。一把打掉了沈墨手里的药片,顾依依才想起来要后怕。
沈墨原本就是个长相严肃的人,他不笑的时候,就会让人怀疑他是在生气。她见过他的属下向他汇报工作时的情景,用“兢兢战战、如履薄冰”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顾依依望着地上滚落的白色药片,目光有些怯弱,心里像是打鼓一样咚咚直响。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有用力咬着唇才压住了身体的颤抖。
眼前突然一暗,顾依依“啊”的大叫了一声,迅速往床上缩去。一抬头,却见沈墨站在床边,直直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怔忪。
顾依依心虚的垂了垂眸,越发不敢看他。她以为沈墨是要打她……没想到他只是站起身,到抽屉里重新取了两颗药来。
“吃药!”他声音平淡,完全听不出有丝毫怒意。
顾依依颤巍巍的伸手过去,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生生的把两片药吞了下去。纽扣般大小的药片卡在喉咙口,遇到唾液融化开来,苦得她眉头只皱。
一只马克杯递到她嘴边,背上一只大手沿着她的脊背缓缓轻抚,“喝点水!”
顾依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水,终于把药片灌了进去。“对,对不起……”她小声道歉道。
沈墨把杯子搁在床头的矮柜上,说道:“孩子的事情,我再想想。”
顾依依蓦地抬起头,眼里闪闪的看着他,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沈墨望着她晶亮的眸子,嘴里不由自主的应道:“嗯。”她期盼的脸,让他实在不忍拒绝。
“老公!我太爱你了!”顾依依欢呼着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顾依依难得的主动,沈墨却似乎并不高兴。他拉开她的手臂,把她裹进被子,说道:“你先睡,我去抽根烟。”说着,径自转身去了阳台。
顾依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他心里在担心些什么。她这个病,其实说严重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健忘而已,大不了她每天早上看一遍日记就是了。
隔着一扇玻璃门,一点星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沈墨背靠着阳台,看着房间里的灯由亮转暗,他向空中吐了一口烟圈,随后把手机伸到耳边。
“她可以怀孕吗?”沈墨转了个身,手肘撑着在阳台的栏杆上,俯看花园。
手机里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这种药物虽然不良反应很小,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停药三个月之后再受孕。”
“三个月?”沈墨顿了下,问道:“对记忆力有影响吗?”
“这个……会的,药剂一旦停止,大脑的记忆功能就会逐步恢复。”
沈墨狠狠吸了一口香烟,两指一捏按灭了烟蒂。“我知道了!”便果决的挂断了手机。
重新回到卧室,房间里只有顾依依轻浅的呼吸声。沈墨坐在床边,手掌轻轻搁在她发间。
她的头发越发长了,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扑扇着两只大眼睛,好奇的问他:“你也是我爸爸的学生吗?”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爸爸是教大学生的,你也是大学生吗?”
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在那里自得自乐。他越不搭理她,她越是来劲,搬了一把小凳子,惦着脚尖从柜子上拿了一本厚厚的相册下来。
“我告诉你啊!我妈妈很漂亮的!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妈妈!”
“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说,妈妈还会回来吗?”
八九岁的小姑娘,其实已经有些懂事了。对于这样的谎言,虽有怀疑,却故意不去戳破。而她身边的人也都非常善意的掩盖这些事实。
但是,处于叛逆期的沈墨却显然没有那样好心。他故意说道:“你妈妈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早就听姐姐说过,顾教授的妻子生孩子时大出血落下了病根,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也是在那个时候,沈墨知道了顾依依这只小绵羊偶尔也可以是很凶猛的。她跳上沙发,用尖尖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脸,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胡说!你胡说!我妈妈没有死!你是坏蛋!你滚出去!”
沈墨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多数时候给人一副弱不禁风、文雅闲静的印象,却会在被惹恼之后,张牙舞爪的像只小豹子。但他知道,她骨子里其实就是个胆小鬼。每每发飙之后,又会后怕起来。
在国外的那段时间,他每天看着她的照片入眠。从小到大,他虽不曾参与她的生活,却从没落下她的成长。
他恨着,也爱着。恨入骨髓,便爱入心扉。
15年后,姐姐的音容笑貌已经在他脑中淡去,午夜梦回时,徘徊在他脑中的竟然只有顾依依。
她一定不知道,每一年她生日时,接到的神秘贺卡,都是他亲手寄出的;
她一定不知道,她参加钢琴比赛,突然取消的决赛资格,是他一手安排的;
她不知道的,太多太多。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么纠结矛盾。而当他知道,她竟然要和别的男人走上红地毯时,他嫉妒的几乎就要发狂。
而当他站在她面前,她眼里却只有陌生和害怕。他一股脑的把这些年所受的苦痛全部都加注到她身上,为的,只是和她产生一份交集。
一段隔不开,化不去的纠缠。
窗外的夜,深得好似化不开的浓墨。月光透过玻璃窗,照着顾依依沉睡的脸庞。
沈墨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以往覆盖着刘海的额头上,一条淡淡的疤痕像是白玉陶瓷上赫然出现的瑕疵。沿着那条痕迹,指腹缓缓轻抚,沈墨回想起顾依依住院的那段日子,依然心有余悸。
此刻的顾依依,面容平静安详,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任谁都无法想象,就在几个月前,她差点就患上了精神病。那样绝望和悲痛的眼神,沈墨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看到。
或许,这样也好。没有了仇恨,没有了过去。
——顾依依,我们就这样生活一辈子吧!
沈墨附身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如果要一个孩子,代价是可能会失去她,那他宁愿这一辈子都没有子嗣。
他没有需要延续的生命,也没有需要继承的理想。他的生命,有顾依依陪他走完,足已!
耳边的喃喃自语终是扰醒了佳人。顾依依悠悠转醒,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儿,窜入她的鼻息,呛得她忍不住撇开了头。
白皙的颈脖略略扭转了一个角度,曲线却越发优美了。沈墨神色一沉,忍不住覆下他略带寒意的唇,惹得顾依依不满的嘤咛出声。
像是尝到了一丝甜头,双唇间传来的美好触感,激发着他想要得到更多。沈墨贴着顾依依的身体侧躺而卧,手臂在她腰间轻轻揉.捏。几下之后,缓缓探到她xiong.前,熟练的解开睡衣扣子,大肆进.占。
顾依依迷迷糊糊躲闪着颈脖间的吮吻,感觉到xiong.口一凉,整个人才清醒了几分。还没来得及抱怨,下一秒,一个火热的xiong膛就贴了上来。
“嗯……”顾依依被他身上的温度灼得身体一震,反射性的伸手去推。
凭沈墨的身手对付顾依依,可以称得上是手到擒来,不费灰飞之力。翻身压住她,只用一只手就抓住她两只手腕高高举向了头起过,沈墨的生意做的非常大,好像连政.府要员都对他忌惮三分。
而这样一个有钱有势又有相貌的男人,却独独对她体贴有加。她顾依依到底何德何能?
“没什么,就是梦见……”顾依依移开眼,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接着说道:“你不要我了……”想到梦里那样冷酷绝情的沈墨,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头道:“我只是有些无聊,天天在家里呆着……想出去逛逛。”
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沈墨的表情,见他神色正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墨听完她的话,却没有急着开口,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过几天吧,我安排一下。”算是答应了。
顾依依被批准出门,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当她看到停在别墅门口齐刷刷的五辆大黑车时,才明白沈墨所说的“安排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每一辆车各配四名黑衣保镖,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时不时的侧耳轻语,相互核对一下信号。
看到这仗势,顾依依突然就不想出去了。这是逛街,还是游行?
或者,她是囚.犯?
“太太,您请!”一名中等身材的保镖拉开了车后门。
顾依依叹了口气,低头坐进车里。
第七章生变
顾依依一直都知道,沈墨不是个简单的商人。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生意可以达到如此的地步。
走在购物大楼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往日喧嚣吵杂的环境,竟然静得有些压抑。前后左右都有保镖跟随着,一行人走在商场过道里,皮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的阵阵响声。
细长的手指无聊的略过衣架,顾依依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今天的出行。
不过再一想,就算商场不搞封闭清场,就凭她身后跟的这群黑衣保镖也够人注目围观的了。与其引起骚动混乱,倒不如这样。只是苦了这些营业员了,平时还能说个话,聊个天的,今天却得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候在一旁,只待她路过的时候,鞠躬弯腰喊一声:“太太好!”
随意的逛了几个店铺,顾依依丝毫没有感受到逛街购物的乐趣。她抬头环顾了一下,目光落到几个用眼神交流着的营业员身上。
即使她们没有开口,顾依依仍然能够读出她们眼里的含义:好奇、羡慕、嫉妒……
顾依依垂眸思忖,或许,她该知足了。
“太太,这些都是当季的新品,您看看有喜欢的没有?”商场经理一路跟着她,每到一处地方都不遗余力的向她推荐。
顾依依略一转脸,看见他额头上沾着点点的汗渍,不由讶异:“孙经理,你很热吗?”
“啊?”孙经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胡乱擦着汗说道:“没有没有!不热,我一点都不热。”可是额头的汗水却冒得更多了。
顾依依不解的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没什么好逛的,我想回了。”这么大排场的逛街,于她是一种折磨,于别人更是一种痛苦。
顾依依跨出服饰专卖店,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孙经理小跑着跟了上来,急急忙忙的劝道:“太太,要不您再看看吧?这个星期上架了不少新品……太太,您请留步!”说着,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似地。
顾依依踏上下行的电梯,回头问他:“难道沈先生说我不买东西不能回家吗?”
孙经理苦着一张脸道:“不是不是,只是……您好不容易光临我们商场一次,啥也没看上就走了,这……我们没法和上面交待啊!”
顾依依望着一楼的柜台,淡淡的说道:“那就买点吧!”看来,她要是空着手回去,这经理大概真的要哭了。
“一楼是化妆品和珠宝专柜,我们这个月……”孙经理终于缓转了脸色,一脸欣喜的介绍起来。
正在孙经理口沫横飞,顾依依游神太虚的时候,一阵喧闹声传了过来。
顾依依抬眼往吵闹处看去,发现有几个人正在和工作人员争执。几个保镖已经小跑过去,推着他们往外走。
“对不起,今天我们商场停止营业。烦请先生太太改天再来。”孙经理看他们争执不下,赶紧走了过去。
“停止营业?笑话!好端端的你说停业就停业了?看清楚了!我们是vip会员!”一位装扮华贵的中年妇人甩着手里的金卡,气焰嚣张。
“对不起,夫人,我们今天确实无法营业,给您造成了不便,还请多多谅解。”
“妈,算了,咱们改天再来吧!”中年妇人身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浅色的西装,碎花的领带,戴着一付金丝眼镜,看上去十分斯文。
中年妇人听到儿子退让的话,顿时气得骂道:“改天?你也不看看时间多么紧,还要去挑婚纱,还要订酒店,写请帖……后面的事情多着呢!今天大家都知道咱们带小莹出来买首饰了,空着手回去像话吗?你说商场停业了,人家还以为我故意不给儿媳妇买好的呢!”
“妈,不会的啦,其实咱们去别家买也是一样的,不一定要在这里啊。”叫小莹的女孩很懂事的说道。
“那怎么行!”中年夫人横了儿子一眼,转脸对儿媳说道:“小莹可是我看上的儿媳妇,说什么我也得给你买最好的!”她抓起女孩的手,拍了拍说道:“我一早就看好了,锦记新出了一款良缘系列的婚饰,特别好看!如果当时不是那个……你早该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了,说不定我都能抱孙子了。”
站在一旁的孙经理听着这夫人和儿子儿媳唠着家常,好像丝毫没有离开的样子,不由再次提议道:“这位夫人,您看这样如何?我们把锦记的饰品目录给您带回去,您选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派人把首饰送到您府上。”他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今天实在是多有不便……”
中年妇人拿过名片,随便的扫了一眼,“金百国际总经……”她愣了一下,惊道:“你是总经理?”这句话说完,刚才的气势似乎一下子收敛殆尽了。
孙经理点了点头,知道谈话可以就此结束了,便朝他们点了下头,转身继续去陪同更重要的人。
顾依依的目光从一开始,便一动不动的停留在他们身上。她眼里的情绪,浓烈而复杂,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疑惑又震惊。直到孙经理的声音传入耳中:“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孙经理的声音终于唤醒了顾依依,却同时也吸引了那几个顾客的注意力。“顾依依!”那位穿着西装的男子讶异的喊了一声。
顾依依屏住了呼吸,抬腿朝他们走去。
“你们……”她想问:你们认识我吗?但直觉已经回答了她。他们一定是认识的,这几张脸庞看似陌生却又无比熟悉,分明就是那噩梦里出现的那些人。
“哈!原来是顾小姐啊?真是好久不见!”中年妇人笑着说道。她上下打量着顾依依,转脸和儿子儿媳说道:“出门前忘了查老黄历,真晦气!”后面的话,她故意放得比较轻,却又能恰到好处的被顾依依听见。
顾依依皱了皱眉,对她这样冷嘲热讽的语气有些不悦。
“太太,我们走吧!”孙经理对着那三人狠狠瞪了一眼,做了个手势请顾依依往另一边去。
顾依依虽然心有疑惑,但见他们明显不善的表情,便也不想招惹他们。
她转身离开,刚跨出几步,却听到身后的人说:“见鬼了!这么个贱.货居然还有人要!太太?唉哟……她老公肯定不知道自己戴了多大一道。
顾依依微笑颔首,说:“好!”
沈墨捧着她的脸,在唇上吻了一口,坐进了汽车。
顾依依望着远去的汽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直到剩下一脸悲戚。她决然转身,走了几步开始加快步伐往屋里走去。
换上一身简单而普通的工人装束,从衣柜里取出早已收拾好的一个小包,顾依依跨出门口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床头,从抽屉里拿起那本日记。
放下,又拿起,犹豫了几次之后,她狠狠心,把日记本丢了回去。
这些所谓美好的回忆,不过是一种假象,美丽外衣掩盖着的,是屈辱和仇恨。
——这些,不要也罢!
一辆运送蔬菜的车辆从后门缓缓开出,司机探出脑袋和门卫打了个招呼,开着小货车离开了沈园。
这个星期以来,顾依依和沈墨两夫妻的“恩爱”,使得整个沈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祥和。沈墨对妻子亲力亲为,衣食方面更是不假人手,下人们便悠闲了起来。
顾依依和管家说,前几天她心情不好,让大家受苦了。
管家忙说,不要紧,这是他们应当的。
顾依依却仍觉得过意不去,特意和沈墨说,是不是可以放大家几天假,算作弥补。
换做以前,沈墨断然不会同意。但由于顾依依连日来的亲近,使得他心情愉悦,又加上顾依依难得的朝他撒娇乞怜,便破天荒的同意放了假。
这也为顾依依的逃离,开起了一道方便之门。
沈墨盯着手中的日记本,深邃的眼中仿佛蕴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整个天地。
他没有想到,自己处理完公事回来,得到的竟是妻子失踪的消息。日记本里,从第一页,到最后第二页,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他们相处的回忆。
看的出来,顾依依从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坦然接受,一步步沉溺在他的宠爱中,也努力想要扮演好他妻子这个角色。
然而,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却只写了一行字:这一切原来都是……
这行字是用红笔写的,字体大而醒目,看得出来写的人非常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深深嵌入似地。而那串省略号后面的内容,却让人无法窥窃,只留下无尽的遐想。
沈墨反复摩挲着字体上的凹痕,嘴里喃喃有声道:“你醒了……”
一个人想要躲起来,在原有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说难也难,说简单其实很简单。关键在于,你放不放得下。
顾依依知道沈墨是个聪明的人,因此她是抱着逃亡的想法离开沈园的。除了一些现金,必要的身份证件,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
她没头没脑的路线,让沈墨派出的人根本无迹可寻。
远在西北小镇的顾依依,永远想象不到,有多少人为了寻觅她的踪迹而日夜不眠。
早晨,村头的公**刚一打鸣,顾依依就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经过半年的时间,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明显突起。肚子里的小宝宝似乎格外的调皮,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开始拳脚乱踢,有时间蹬得顾依依从梦里叫出声来。
她手掌抚上肚子,来回轻轻的画着圈,语气温柔的和他说道:“宝宝乖,咱们再睡一会儿,哥哥姐姐们还要一会儿才到呢。”
顾依依住的这个房子,是村里建的学校。这里地处偏僻,物资贫乏,大多有点本事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只留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在家乡留守。因为缺少老师,孩子们的学习断断续续的,很多孩子念了很多年,还在读二三年级的书,等长到一定的岁数,就随着父母出去打工了。
顾依依在偶然的机遇下,认识了这个村的村长。那时,顾依依正在一家早餐店买馒头。听到一阵哭声,她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老人蹲在教育局的大门口,正抱头痛哭。
听店主说,这老头是来教育局要老师的。上面陆陆续续派下去几个志愿者了。大山里日子不好过,青年志愿者们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两三月下来,十有八九都熬不住跑了。
顾依依灵机一动,觉得自己这么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如果她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落脚却又不会引起当地人的怀疑,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就这样,顾依依随着老村长到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成为了十几名学生的代课老师。
第九章分离
顾依依其实很享受这里的生活。每天看着朝升夕落,听着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会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不会有人用肮脏的语言来嘲讽她,更不会有人恭敬谦卑的对待她。她不是顾依依,也不是顾太太。在这里,他们叫她顾老师。
她习惯山里的生活,好似一开始就该属于这个地方。
虽然,偶尔也会有某个身影在脑中闪现,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短暂的停留之后,她会强迫自己甩掉过去的回忆。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早晨八点钟,顾依依带着她的十三名学生举行了升旗仪式。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一面红色的旗子被挂上了竹竿,学生们唱完了国歌,哄笑着跑回教室。
“顾老师,上课了。”小琳是学校里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懂事的一个。她挽起顾依依的手臂,搀着她一起往教室走。
“小琳,我又不是老奶奶,不需要扶的。”顾依依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十来岁的小姑娘已经很会照顾人了。
小琳郑重其事的说道:“顾老师怀了小弟弟,要特别小心的。”
“为什么是小弟弟?也许是小妹妹呢?”顾依依很是奇怪的问道。
“肯定是小弟弟!”小琳语气肯定,一脸的认真:“我妈说,顾老师如果生了小弟弟,阿虎妈就会同意阿虎哥娶你了。”
顾依依脚下一趔趄,差点绊倒。“你说什么?什么……阿虎?娶我?”顾依依稳住脚步,满脸诧异的看着小琳。
小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嗯,顾老师,你不要生气……那个……我妈说……不是不是,也不是我妈说的,是我妈听别人说的……那个,说你……”
“小琳,大家都是怎么说我的?你说给顾老师听听吧!”顾依依心里有了几分明白,知道肯定是村里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被孩子听到了。
小琳为难的看着她,见她目光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生气的征兆,才点了点头,扶着顾依依去了一边角落里。
这个村子,已经沉寂了太久。顾依依的到来,无疑成了村民们茶间饭后最大的谈资。
顾依依来这村子时,肚子还不显怀。她身子本来就瘦,直到怀孕四五个月时,才慢慢看出来身孕。
村里人对于她腹中的胎儿有诸多的猜测。有人说,顾依依行为不检点未婚先孕,为了逃避周围人的目光才躲到这里来生产。也有人说她是丧夫的新寡,肚子里的是遗腹子。
但是,更多的人则相信,顾依依是来了这个村子之后才怀的孕。
村里的三姑六婆闲着没事就喜欢乱嚼舌根,一天到晚的猜疑这城里来的顾老师到底是和哪家的汉子勾搭上了。
就在几个娘姨婆子围在一起,用粗俗不堪的话编排顾依依的时候,一个叫阿虎的小伙子跳出来骂道:“你们不要胡说八道!顾老师是正经女人!”
翠花婶掩着嘴巴调侃道:“哎哟,小虎子,你生哪门子气啊?顾老师是不是正经女人,你怎么知道的呀?”她转头朝女人们挤着眼睛,故意扭曲事实,“哦,我知道了!这顾老师肚子里的娃,不会就是小虎子你的种吧?哈哈哈……”她的话引得村妇们笑作一堆。
另外一名村妇也附和道:“我就说呢!自从这顾老师来了村里,小虎子往学堂里跑的可勤快了呢!哎呀,原来是这样啊!说起来小虎子今年也二十岁了吧?也该到了想女人的时候了呢!”
叽叽喳喳的哄笑声不绝于耳,阿虎被她们几个女人说得又气又怒,也不知道那根经出了错,居然撒腿就跑回了家,踢开门就朝他妈大喊:“妈!你去和顾老师提亲!我要娶她做媳妇儿!”
后来,阿虎妈哭哭啼啼了好几天,对虎子又骂又打,坚决不同意他去向顾依依提亲。虎子倔强的很,不吃不喝把个家里边闹得**犬不宁的。村里的婆姨们便又嘀咕开了:没准这顾老师肚子里的还真是虎子的种呢!要不然哪个傻子会要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啊?
顾依依听完了小琳的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小琳的脑袋,说道:“回教室吧!”
小琳有些后悔告诉了她这些,担忧的问道:“顾老师,你真的没事吗?”
顾依依摇了摇头,朝她展露了一个笑容。
小琳离开后,顾依依依收敛了微笑,靠在芦苇堆上。她低着头抚摸着肚子,凄凄的说道:“宝宝,你会怪妈妈吗?”顾依依心中怅然。
孩子还没有出世就遭到了世人的嘲笑,等到他落地,会走路会说话,一路长大的过程中,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讽。
顾依依眼里酸涩不堪,不期然的就想到了沈墨。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今天,她的孩子也不用遭到这样的诽蔑。心里的恨意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恨不得能把那个人咬碎吞进肚子里。
“啊……”肚子的小东西突然踹了她一脚,顾依依吓得叫了一声。
“他这么坏,你还帮着他?没良心的小东西!”她拿手指轻轻戳了戳肚子,之前的气愤、怨恨在小家伙这没心没肺的一脚之后,骤然烟消云散。
对于顾依依来说,无论日子如何的艰辛,至少她是有寄托的。无论是学校里淳朴可爱的孩子,还是肚子里活泼好动的小宝宝,都给了她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而另一端的沈墨,却随着手下一次次无功而发的消息,心情沉重到无法言表。
房间里的一切摆设还是顾依依走时的样子,衣柜里的衣服、梳妆台上的护肤品,甚至她喜爱的百合花,每一样都不曾变过。
曾经女佣以为顾依依不在了,就没有换上新鲜的百合花,沈墨回来见到空空如也的花瓶,拎起那古董青花瓷直接就砸到了楼下,吓得打扫卧室的女佣差点没有晕过去。
沈墨不允许任何人提起顾依依已经离开的事实,每天的早餐、晚餐,必须还是按照双人的分量来准备,上的都是顾依依喜欢吃的菜。餐桌上,摆了两幅碗筷,他旁若无人的给顾依依布菜,语气轻柔:“好好吃!专门让厨房给你做的。”
他总是那样自言自语的,好似顾依依还没有离开。周围候着的佣人,看到他这样自虐的样子,都偷偷抹着眼泪,心里暗暗责怪顾依依,怎么就这么忍心抛下沈先生不声不响的走了。
那天,沈墨下班回来,随口问管家:“太太呢?”
管家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支支吾吾回道:“太太不是……走了吗?”
沈墨脸色顿时一变,管家吓得倒退一步,连忙改口道:“太太……在楼上!她说……不太舒服……”
沈墨盯着管家看了半天,就在管家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是不是?”他径自朝楼梯方向走去,自言自语的说:“她会回来的!她逃不出我的手心!”
沈墨闭着眼睛,躺在他们曾经缠绵过无数次的床上轻声喊道:“依依,过来!”
顾依依蜷着身子趴在他身边,乞求的语气说道:“老公,不要把小猫丢掉行不行?我保证它再也不会跳到床上来了。”
“还不准它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我知道了,我保证!”顾依依温顺的说道。沈墨很满意她的表现,伸手去楼她,“依依……”他手里一空,人一下子就醒了。
睁开眼,房间里依然空荡荡的,硕大的床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这个房间里,顾依依用过的一切东西都在,独独缺了她。他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抚过她曾经睡过的床单、被子……他拾起她喜欢抱在怀里的枕头,把脸埋在枕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有!没有她的味道!
除了清洗剂淡淡的清香,上面她的味道已经被洗净一空。纵然所有的东西都在,缺了她的人,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墨疯了一般,从衣柜里把她全部的衣服都抱出来,扔到床上,扔得满满的一床。他躺在床上,紧紧抱着她的衣服,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自他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起,顾依依就一直陪伴着他,即使触摸不到,她却从未在他的生命中消失过。
而这一次,她似乎彻彻底底的离开了他。
一滴湿润沿着眼角轻轻淌下。“依依,你回来吧!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