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余锋拿着毛巾在擦头发,刚从浴室里沐浴出来的他头发上还滴着水滴,他走到床边的小茶几拿起手机,刚刚在冲澡的时候他一直想说她会不会打来?
    这些天来,他固定在下班回到住处的时候拨一通电话给她,每天晚上的十点、十一点,常常听着小家伙就快要睡着的爱困声音,然而他只是刚从公司回来而已。
    通常一开门进屋,他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拨电话给她,可是最近这几天他改变时间,改成洗好澡之后再拨给她,因为她软软的声音对他来说,彷佛就像是最好的安眠药一样,听着那头愈来愈含糊的声音,他就知道她快要睡着了。
    听着她的声音入睡,似乎可以让他更有干劲的迎接早晨
    将湿润的毛巾搁在一旁,他按下快速键,他拿了手机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设定过什么快速键,但是他不但在她的手机上设定了他的号码的快速键,也在自己的手机上输入她的号码设定成快速键。
    「喂?」
    他顿了一下,尔后才困惑的应了一声,「喂?」
    「嗯。」
    「宝宝。」
    「嗯。」
    「妳在哭吗?」
    沈宝宝停顿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阿锋。」
    「怎么了?」那哇的一声让他的心揪了好大一下。
    「阿锋……呜呜……」沈宝宝从棉被窝里爬出来,双膝跪在床头前,「爸、爸爸打我,他打我。」
    「什么?」抽抽噎噎的声音让他好不心疼,「老师怎么会打妳?」
    「你不是叫我要赶快说出实话吗?人家说了,爸爸跟妈妈很生气、很生气,爸爸还打我,呜……好痛喔。」
    小小的身体被狠狠的甩上一巴掌,然后硬生生的撞上墙面的画面,霎时跃入他的脑海里,他的xiong口就好像让人给重重的捶了一下,几乎就要不能呼吸了。
    「妳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上药?」
    听到他着急的声音,她有些安慰的吸了吸鼻子,「当然有受伤,我还伤得很严重。」她的手都红透了,连接他的电话也有困难。
    「那妳有上药吗?」该死的。
    「没有,爸爸跟妈妈一直骂我,我、我到刚刚才能进房间睡觉,呜……他们不准我再去餐厅里了,怎么办?我的二厨。」她愈想愈伤心。
    「妳在房间里?」他稍微宽心了一点。
    「嗯。」她扁着嘴巴,点了点头,「阿锋,我好想你喔。」她又想要大哭了,刚刚在楼下站着挨骂,她心里想的都是他,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能待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阿锋,你叫为什么要待在台北?」她把笨重的棉被给推开,「呜……阿锋。」
    「别哭了、别哭了。」他把手机夹在耳朵跟肩膀之间,打开衣橱,随便拿出一套衣物穿上,「我一会儿就开车下去陪妳。」
    「阿锋,你要回来喔?」她的心窝霎时滑过一道暖流。
    「嗯,我现在就要出门了,妳别再哭了。」他已经走到客厅,拿起放在玄关处的车钥匙。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她没有忘记明天还要上班。
    「没有怎么办。」他根本就没有去想明天公司的事情,「身上的伤还疼吗?先去找些药膏出来擦。」
    「好疼喔,疼死我了,爸爸打人好用力。」她的手都要烂掉了。
    闻言,他的心又是猛然的一揪老师该不会拿对付男学生的那一套用在她身上吧?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一打开车门,他就把手机改用免持听筒装置,他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飙,却又不时温柔的在电话里头安慰伤心难过的她,当车子刚开经过台中的时候,她似乎也睡着了。
    除了一些送货的大卡车之外,凌晨的高速公路没有什么车潮,加上他猛踩油门,四个多钟头的车程他只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抵达。
    他手上提着一袋刚才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里买的药品,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他扫光了架上所有的药品。
    顾不得吵醒老师跟师母是不是不妥当?手指头焦躁的在门铃上猛按着,只要一想到她含着眼泪入睡,他就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她的身边,紧紧的搂着她不放
    沈尚明和妻子让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吵醒,盛怒过后的他们才刚入睡没多久,沈尚明打开房门走下楼。
    「这么晚了,会是谁?」何素芳也披上薄外套跟着丈夫走下来。
    「来了、来了。」沈尚明喊着,再按下去连隔壁邻居也都会被吵醒,当他拉开大门一看。
    「老师。」焦躁的陈余锋看到师母也跟着出来应门,「师母。」
    「阿锋?」不只丈夫讶异,就连何素芳也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男子。
    教书教了二十多年,他们夫妻俩都带过不少学生,不是每一个学生的样子他们都能牢记的住,但是眼前这位显然已经长大成人的小伙子是他们所教过的学生里面最优秀、天资最聪颖的学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希望她的孩子过正常一点的生活,他早该跳级了,就不知道他后来出国念书有没有跳级?
    「老师、师母,宝宝跟我说她受伤了,你们怎么没有帮她上药呢?」陈余锋越过夫妻俩,直接走向屋内。
    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亲、又都是他的师长,他也不好意思太过责怪他们,毕竟宝宝是真的做错事情了,她怎么样也不应该隐瞒父母亲这么这要的事情。
    沈尚明和妻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十几年前教过的学生,竟然堂而皇之的走进自家大门,还直接往楼上奔去。
    他们有这么熟念吗?
    陈余锋冲上二楼,打开另一扇没有开启的房门,他看到两张单人床,一张床上面躺着一只仰头大睡的小猪,另一张床上面则是趴着的小猪。
    只见她翘着屁股趴在床上,小小的头颅窝在两肘之问,红润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交错的痕迹,和他通话的手机就落在她的小手边。
    他往狭小的单人床铺走去,沿着床边坐下,他将她的小身子给翻过来,只见她那双肿的像核桃般的大眼缓缓睁开。
    「阿、阿锋?」被抱躺在他怀里的沈宝宝揉了揉眼睛,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锋、阿锋鸣……」她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一双手将他的脖子搂得死紧。
    「来了、来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他宠溺的抚着她的小脸,「别哭了。」
    「你怎么会这么慢?」她把眼泪、鼻涕一股劲儿的往他身上擦,「鸣……人家都等到睡着了。」
    他苦笑了一下,她肯定忘了他是从哪里赶来?
    「妳说妳受伤了,在哪里?我看看。」刚刚把她的身体翻过来、翻过去,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松开他的脖子,她很委屈的打开两掌,「你看,爸爸有多狠?他竟然拿竹藤一直啪、啪、啪,打我的手欸。」
    看到红红的手心,他楞了一下,她飞出去摔在墙壁上的画面霎时变了样。
    「痛死我了,人家跟你讲手机的时候都快要拿不动了。」她把摊开来的手掌端到他面前。
    「还、还会疼吗?」
    「当然会啊。」两只小手用力撑大,非得让他看看有多红似的。
    沈尚明跟妻子来到两个女儿的房间,虽然他是他们以前教过的学生、虽然也不会是什么抢劫的家伙,但是三更半夜就这样大刺刺的跑到他们家,怎么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他现在还抱着他们的女儿不放。
    「沈宝宝、陈余锋,你们在给我搞什么鬼?」一向好脾气的沈尚明忍不住吼出来,这样成何体统?
    何素芳也很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们,躺在他怀里的沈宝宝让父亲的大音量给吓了好大一跳。
    「没事的、没事的。」陈余锋依旧低着头柔声安抚她,看到怀里的小人儿揪着他不放,他抬起头来,「老师、师母,宝宝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沈尚明吼了出来。
    「什么?」何素芳尖叫了出来。仰躺在另一张单人床上的小猪没有任何反应。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沈家客厅中央坐了四个人,沈宝宝紧紧挨着陈余锋身边坐着,他们之间的空隙就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过去。
    陈余锋拍了拍她的小手,要她放心。
    沈尚明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他看了妻子一眼,何素芳在看到对面的模样之后也看了丈夫一眼,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很是纳闷。
    他们的女儿跟陈家的孩子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吧。
    他们分别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了一张老旧的桌子,桌面上有几处烧黑的痕迹,那是因为沈贝贝每次端汤出来都不先放上一层隔热垫的关系。
    「老师、师母。」陈余锋打直了腰杆、一本正色的端坐在师长面前,他知道自己的条件不错,可是面对质朴的人家,显赫的身家背景跟优涯的资产似乎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跟宝宝正在交往。」
    「我不要再去补习班了啦。」
    低沉又带点紧张的声音和耍赖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沈家客厅突然压下了一阵沉默,四双眼睛你瞪我、我瞪你。
    「我希望你们能够同意我们的交往。」
    「我不要再去考大学了。」
    两种声音又同时响起,陈余锋有点无奈的侧过头看她,「宝宝,先让我把正经事交待完毕。」
    「我的二厨才正经,我明天一早不能去餐厅怎么办?哪里有人刚升上二厨就翘班?餐厅的人以为我拿翘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脑子里充斥了满满的怎么办?
    「妳不觉得我们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还要来得重要吗?」他皱起了眉头,「我可不希望妳往后还要偷偷摸摸的上去台北跟我见面。」
    「沈宝宝,妳什么时候去台北了?我这个妈妈怎么会都不知道?」何素芳瞇起了双眼。
    「噢。」干嘛说出来?沈宝宝把头埋进膝盖里,「哇,不管、不管,我不要考大学、我不要考大学」
    「沈宝宝」沈尚明受不了的吼了出来。
    陈余锋拍了拍她的小背,「老师、师母,我希望你们可以认向我跟宝宝的交往。」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沈宝宝突然站了起来,「我不管,我绝对、绝对不要再去补习班了」
    「妳知不知道妳在说什么啊?这年头还有人没有大学毕业的吗?」何素芳也站了起来。
    「有,就是沈宝宝。」她不顾一切的说着。
    「好啊,就是妳是吧。」沈尚明也站了起来,「老婆,竹藤呢?我刚才拿的那一条竹藤呢?」他的眼睛在客厅里四处搜寻着。
    「不是搁在茶几上吗?」何素芳说着。
    「哼哼。」沈宝宝吸了吸鼻子,被她丢到床底下去了。
    「老师、师母,你们先听我说,我的母亲已经看过宝宝了,看的出来她十分喜爱宝宝天真活泼的样子。」陈余锋也站了起来,跟在老师后面走一边说着。
    「我不去补习班、我不去补习班」沈宝宝双手插腰、仰天大吼着。
    「由不得妳」何素芳也吼了出来。
    「竹藤呢?」沈尚明也吼了出来。
    「老师,你先别管那些事情,我会好好的再跟她说,我只是希望能先获得你们的认同,我不希望她跟我见面是用偷偷摸摸的方式。」陈余锋尽量温和的说着,虽然他不知道以这样的音量老师听不听的到。
    「人家升上二厨很厉害,不用读大学」沈宝宝干脆尖叫出来。
    「沈宝宝,妳给我小声一点,妳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想要吵醒隔壁邻居吗?妳又不是不知道方姐姐才刚生了一个小婴儿,很怕吵的」何素芳以惊人的音量制止女儿。
    「老师,你有听到我跟你说的话吗?」陈余锋还是跟在沈尚明的后面走,「我跟宝宝在交往。」
    「我的竹藤呢?」失去耐心的沈尚明又吼了出来。
    陈余锋继续跟着老师背后走,不是他自负,就算他不是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也绝对是众人抢手的女婿,可是他怎么觉得从他进门到现在,老师跟师母都还没有时间好好的看上他一眼。
    沈宝宝从补习班跑到火车站里头,她站在售票柜台前排队,她擦擦脸上的眼泪,爸爸跟妈妈真的很过分,竟然擅自作主去餐厅帮她辞职。
    她好不容易才升上二厨,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她都已经乖乖的在补习班里待上好几天了,这样还不够吗?
    「一张到台北的火车票,我要最快的。」她硬咽的掏出钱包付钱,她要离家出走、她要去找阿锋
    给她记着,竟然帮她辞职了,大厨也很过分,跟爸爸妈妈站在同一陈线,他是不是有收钱?可恶。
    在进站之前,沈宝宝先到一旁的小商店里去买一大包零食要带上车,她从早上起床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快要晕倒了。
    她买的一大袋零食比她离家出走所准备的小包包还要大,她也不怕别人笑,坐在火车上头一边哭、一边打开零食包装,哽咽的声音还伴随着洋芋片酥脆的声音。
    她在火车上哭累了就小睡一下,睡醒了再打开一包零食,然后吃一吃又突然伤心了起来,她哭累了又再小睡一下。
    「喂。」她终于想到要打个电话。
    「宝宝。」他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鼻音浓厚的声音,「妳又哭了。」坐在办公桌前的他往后躺向椅背。
    这几天跟她通话都会听到她难过的声音,他要她先照着老师的话去做,他已经跟老师沟通很多天了,显然效果不彰。
    不过至少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跟他交往了,可是为什么他们会一副古怪表惰的模样?
    大她九岁也还好吧。
    她难受,他也跟着不好过,如果不是因为有些文件非得要他亲自处理跟签名,他应该还是待在老家陪她。
    火车停靠下来,沈宝宝看了看窗户外面的指示牌,「阿锋,我刚刚到新竹,应该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到台北。」
    「什么?」他坐直了起来。
    「你等一下来接我,我离家出走了。」
    「妳说什么?」离家出走?他的头开始痛了。
    「你有重听喔?一直什么、什么,人家快要到了,我不要再去补习班了,爸爸妈妈竟然去餐厅帮人家辞掉二厨……呜……」
    硬咽的哭声让他的心又是一揪,「好、好,我马上去接妳,妳不要哭了。」他站了起来。
    「还、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到了。」她揉了揉眼睛,这几天一直哭、一直哭,她的眼睛不舒服极了。
    「没关系,我到车站去等妳。」陈余锋拿了车钥匙,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他直接按下电梯,他已经无心再跟秘书交代些什么,她的哭声几乎乱了他的阵脚。
    「阿锋,我好想你……鸣……」她只要一难过就想到他。
    「我也是,很想妳,每天晚上都要想着妳才能睡觉。」陈余锋对着话筒深情款款的说道。
    刚走进电梯的经理吓了好大一跳
    陈余锋着急的站在车站出口处,她说还有一个小时,她搭的应该是自强号火车没有错,他刚刚拨了一通电话给老师,那怒吼的声音让他的耳膜还在震动。
    他想老师应该很想冲出学校上来逮人吧,他保证绝对会将她平安的带回去。
    瞧她整天笑瞇瞇,但是固执起来也是很呦人,看来她真的是下定决心要当上大厨,当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结婚之后他是不可能会让她出去抛头露面。
    他让心里突来的这一个念头给骇住
    他刚刚想了什么?一手握在铁杆上的他楞了楞,是啊,要是他们结婚之后,他是不可能会让她出去抛头露面。
    怔仲了好一会儿的他突然笑了出来,是啊,他是想把小丫头给占为己有,最好的方法不就是结婚吗?
    他觉得结婚似乎也不再是这么令人排斥的一件事情。
    坐在出口处剪票的老阿伯原本在打瞌睡,后来睁开眼睛看看站在旁边的这个年轻人,又是苦恼、又是发呆、又是发笑的,瞧他一表人才,脑子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三三两两的人从车站里头走出来,因为不是假日所以车站的人潮不是很多,陈余锋一下子就在下车的人群里看到她。
    「宝宝」垂头丧气的沈宝宝抬起头来,「阿锋。」她扁了扁嘴,一看到他,她就想哭,他都不知道她有多可怜。
    她把火车票放上出口站台,一把抱住他的腰,「阿锋。」
    大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xiong口又传来一股湿润,还真是说哭就哭,「好了,再哭就要打屁股了。」
    「我爸爸昨天又去买了一条新的竹藤。」她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
    「妳又挨打了?」他心疼的问着。
    「还没,不过下次跟爸爸见面的时候应该就会挨打了。」她、她已经离家出走到台北了,「我、我没有跟爸爸妈妈说我要上来找你,我是从补习班跑出来的……呜……」
    「我知道。」老师也知道了,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说出来,他搂过不停耸动的小肩膀,「先过去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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