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月
一个年方十四左右的女孩赤足踏在粗糙的树枝上,米白色的襦裙被高高撩起,亵裤挽起至膝盖处,露出小巧的脚踝和大截洁白光滑的小腿。那张美丽却未脱稚气的小脸挂着大朵顽皮的笑容,两手抓住上头的枝条,纤足使劲蹬着。脚下并不粗壮的树干左右摇晃着,险象环生。
站在地上仰望的另一个更小的女孩被吓的是心惊胆跳,哭丧着脸急急低呼道:“小姐,快些下来!被香婆婆逮住了小蝶又得挨板子了,屁股还疼着哩!”
树上娇小的女孩子身上淡粉色的绫罗衣裳迎风飘荡,透露出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她轻拭额前的发丝,兴奋地笑道:“差一点,那颗最大的果子就能采到了!”
“够了够了!”小蝶两手提着前襟,里头兜着不少青黄色的小果子。
可树上的女孩似没听见般,纤足撑起,手臂伸的老高,却始终够不着那颗大大的在枝头晃荡的青果子。她不由得气恼了,挺翘的鼻子一皱,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叹气。
“小姐,您快些下来吧?香婆婆等会又该念了,小蝶耳朵里都快起茧子啦!”小蝶清秀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焦急之色。
粉衣女孩仍是不理会她,蹲在树枝上两手托腮陷入沉思。底下的小蝶看的是一颗心都提嗓子眼了,这要是一个不稳,摔下来可会折了半条腿!她也不敢大叫,生怕她家小姐受惊了。
岂知此时,一声严厉的斥责,“七月,还不下来!”
树上的女孩一惊,脚下一滑,尖叫着从树枝上往下落。一名白衣男子,快速冲上去及时接住她娇小的身子。
七月紧闭着双眼,跌入一个清爽的怀抱中,那久违了的熟悉气息迎面扑来。她皱巴着小脸,目光躲闪,狗腿十足地笑道:“老爹,您怎么回来了?”
“没个正形!”那名男子冷然着一张脸,也不回答她,放下她转身就往回走。
一旁的小蝶已经见惯不怪,别人家的小姐都称自己的爹为父亲大人,而她家小姐竟大刺刺地叫老爹。也不知她家小姐脑瓜里怎么想出这个词,她家老爷可年轻着呢!不过奇怪的是,她家老爷竟由着小姐没大没小地呼他老爹?
七月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眼神时不时地瞟着前方颀长的背影,心里头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她不懂。对于七月来说,那个严厉而帅气的男子不像是她的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畸形,并非如大多数的父女那般。
七月姓冷,冷七月。很矛盾的一个名字,七月应该是一个如火的收获季节,冠上冷姓,便如冰雪覆盖。七月的老爹当然也姓冷,叫冷莫。人如其名,冷的不能再冷,不过七月并不怕他,他是她帅气的老爹哦。
冷莫有着一副与商人极其不协调的面容,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的脸部柔和而略带刚毅,线条优美。冷冷的眼神背后有着七月无法参透的忧郁,所以无论他对自己多么严厉多么冷淡薄,现在的她学会了永远展开如花的笑颜对着他。
冷家算得上是这常州府的大户,家大业大,然而这占地面积巨大得夸张的深宅院落中,平日里只有七月、小蝶、香婆婆、吴妈,还有几个打杂的丫头小厮。冷家的主子只有这父女俩,很奇怪的一个组合。
冷莫一年难得有几天着家,其余时间都在临近的几个州县奔波。有时七月也很气恼,过的倒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从他身上,根本没体会到什么父爱。七月的母亲早逝,从小她便与冷莫这个并不称职的爹爹相依为命。
其实,冷莫不喜欢七月!年纪越长,便越发读懂他偶尔瞧着自个那复杂的眼神。自她记事起,她便知道他不大喜欢瞧见她。偶尔晃荡到他面前,他便用那种冷淡混合着嫌弃的眼神瞟她一眼。她本是个乖巧的孩子,他越发对自己冷淡漠视,她偏要搞出点事端,今天打了他喜爱的花瓶,明日里再放把火烧了那件他常穿的衣衫,差点引起火灾。她越发的顽皮,他则越来越讨厌她,不愿见到她。
后来七月逐渐出落得越发美丽,他也慢慢收敛自己,离家的日子却也越来越多。如今七月也搞不懂他倒底还讨不讨厌自己,一年难得见几次,他的表现冷淡而波澜不惊,眼神里泄露不出任何感情,除了一成不变的冷淡。但她不理会这些,她没有母亲,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亲人,无论他如何对待自己,都冷却不了她那颗想亲近他的心。
七月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低埋着头也不瞧路,没注意到前方的身子缓缓定住,一骨脑便撞了上去。她惊叫了一声从后头紧紧地搂住他以防摔趴在地,他的身子却慢慢僵硬起来。七月知道他讨厌别人碰触他,忙讪讪地站直身子松开粘在他腰间的魔爪。
冷莫转过身子,瞥了她一眼,神色极其复杂,以致于她没看懂。七月傻愣地站着,手指尖仍残留着他的温度,还有搂着他那精壮腰身的感觉。她的头脑越发地昏沉了,心花似乎在绽放。
出了似森林般的后花园,上了条空旷的林荫大道,两旁是参天的香樟树。一阵凉风,卷起他的衣衫,飘逸而俊美。
冷府的主人房坐落在主道直抵的中央,恢弘而堂皇,七进的院落,却一层层上了厚重的锁。
冷莫住在东侧的一处三进的院落,自带一个别致的花园,满园各色的紫薇。七月很喜欢这里,常常和小蝶溜进来。只为,感觉他的存在。
她昏昏沉沉地跟了进去,小蝶颤颤惊惊地跟在她后头。一进门,他却早已慵懒地陷于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木椅上垫了软包再盖上打磨光滑的小竹块结成的方席子,软硬适中,他惬意地闭上眼睛。
一个丫鬟端上铜盆和洁白的脸巾上前来,素日里跟在左右伺候他的冷非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沾着脸,洗手抹干。宽大的屋内,却令人倍感压抑,只因他在,众人不敢发出什么声响,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七月向来就是这种寂静的破坏者,她十分没有眼力劲地冲进去,唯恐天下不乱,磕磕碰碰撞到家俱闹出不小的动静。冷莫不满地睁开眼,目光足足可以杀死人。
垂立在一旁的香婆婆忙嗔怪道:“七月,还不好生坐好。”转身又硬着头皮转移他的注意力,“老爷,您一路上周车劳顿,热水已烧好,由小非伺候着您沐浴更衣吧?”
冷莫眼皮都没抬,修长的食指微微动了动。冷非平日里了解他的习性,忙哈着腰小跑出门去了他专用的浴室。还得先去检查一番,这水温是否合他心意,有无放上他中意的花瓣,地上是否积了灰尘。
冷非知道自个的主子是一个极度洁癖的人,他着的衣衫不能沾了一丝灰尘。他只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茶具,不能忍受与任何其他人同桌共食。就算是生意往来,免不了饭局的时候,他也只是用自己专用的杯子,浅浅地抿几口酒水。别人巴着求着他,他也完全有权力这样做。
他进了自家的门,却打发下人先进去知会香婆婆依着他的脾气将各处再打扫干净,而他宁愿一个人去后花园四处走走。
香婆婆年已近五十,是七月娘亲的ru娘,随嫁过冷家,因而也算得上是冷府实际上的主管。平日里冷莫不在,她便打点着冷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香婆婆一边吩咐着吴妈领了七月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衫,这头又趁主子去沐浴的当儿,忙盯紧着厨子厨娘准备饭菜。这事可马虎不得,口味不合主子的心意,怕是又会一声令下换了厨子。
吴妈给七月换了身嫩黄色的衣裙,衬得她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又按着她重新给梳了头发。那丫头整日里疯玩,一头青丝乱蓬蓬的垂落许多。吴妈心底暗叹,可惜了!别人家十四、五岁的女儿家,怕是都要嫁人了,就她们的小姐,没有娘亲,男女之事似乎也完全不通窍。男人当家,特别是一个终日忙于生意的男人,是不能指望着他替自己女儿的婚事cāo心的。
梳妆打扮完毕的七月乐颠颠地冲进花园里,后面一成不变地跟着的是腿短的小蝶。小蝶跑岔了气,上气不接下气急促道:“小姐,您采花做什么?”
七月仔细着折了几枝紫薇花,紫色的花瓣,像一朵朵振翅欲飞的紫蝴蝶。兴冲冲地回了饭厅,喷香的饭菜早已摆上,今日里格外的丰盛。
小蝶早已找来个通体晶透的小花瓶,七月心情没来由地很愉快,她哼着歌儿将几枝紫薇插入花瓶中,放在桌案上,又仔细着摆了个优美的造型。几欲离开的她,终是又折回,站在饭桌前痴痴地瞧着瓶内的紫薇,真的很美!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香婆婆嫌她碍事,忙好生劝慰道:“七月,回小饭厅坐去,饭菜要凉了。”
七月磨磨蹭蹭,移不开脚步。香婆婆误以为她只是馋着那盘清蒸太湖银鱼,急道:“这银鱼下次再专门做了给你吃,七月乖哦。”
七月闻言才注意到桌上的白玉瓷盘中齐齐码了十来条长二寸余,体长略圆,形如玉簪,似无骨无肠,细嫩透明,色泽似银的银鱼。七月知道这银鱼肉质细嫩,营养丰富,无鳞、无刺、无腥味,很名贵,普通人家是吃不起的,据说是进贡朝廷的东西。
香婆婆瞧着她痴痴不语,更焦急了,有些粗鲁地就推着她往外走。这一幕被刚巧进饭厅的冷莫尽收眼底,他眉头略微一皱,淡淡道:“香姨,随她坐吧。”
什么?香婆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错了吧?素日里,这饭桌上从未坐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就算是七月的母亲,也丝毫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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