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虚幻境
雨还在下，烦不胜烦！时而转急，时而暴烈，时而绵绵如丝，天宇之间尽是雨。没有阳光、没有生机、没有尽头，问那个唯一通晓这一切的人，她的回答是，万物尽为太极！
太极是中土道家最为重要的释形图案，在固定的领域也起到图腾的作用。尹恩珍以为，道可以理解为一种神秘主义思潮，是华夏中国的古代人文精神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尽管它的影响力远不及儒家正统思想，但是它在意识形态上的建树却丰富了华夏世界的精神内涵，完善了整个民族的道德文明。
比之儒家，道家的精神隐含天地至理和神秘色彩浓郁的太极法门，祖师李耳所创《德道经》中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道的中心思想，也是中华民族贯通古今的立世之道，即是人文说，亦是统治说，即便到了现如今这个年月，所谓和谐也是秉承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中华文化根源论……不过这就扯得有点远了！
英奇说，“咱们得扯回来！”
恩珍说，“咱们得停车。”
eco找到一处还算清亮的山泉，英奇和女孩子们都下了车，一路惊魂卜定，洗漱一番也好养足精神。
持韩国护照的女孩儿洗去了脸上的污泥汗渍，又在车上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英奇再一看便是一阵心旷神怡。尹恩珍秉承了大韩民国传统美人的一切特质，似是热播中的韩剧女主角的综合体。这种美说不出个所以然，英奇想问也不好意思，因为他听说大部分的韩国美人都在脸上动过刀子。
“你看这水……”恩珍向着英奇捧起满手碧绿。
“这是水没错！”英奇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便警惕地打量着山林中的环境。他端着步枪，手指一直按着枪火保险的机扩。
“由阵法本身进行分析的话，水是唯一有迹可循地物体。循着水路，由阴入阳由阳入阴都有可能。”
英奇点头，不过他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恩珍在说什么，所以他又摇了摇头：
“谁教的？你父亲？他是道士还是研究玄学的术士？”
“我父亲在首尔大学教授周易……”
英奇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他不想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交谈：
“咱们实话说了吧！逍遥曲是什么？天罡阵列是什么？我们现在看到地、听到的、杀过的、没杀过的又是什么？用我能够理解地话，尽量具体！”
恩珍笑了起来，她还很年轻，眉宇之间流转的神采有着白凤凰白大小姐地风韵：
“《逍遥曲》是一册琴谱；天罡阵列是威灵感应赤松真仙黄初平黄大仙在羽化飞升之前留给门人炼制回生九转丹的炉鼎。换句话说就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东西；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稍稍改动过的天罡阵列，确切一点说就是九华仙派地掌门人李琳琅李仙子利用老祖宗的法门布下的太虚幻境！”
英奇抓了抓头。说了还不如不说！现在是逾发不懂了！
“咱们在一个炉鼎里头……会不会被真火炼死？”
貌似通晓道门虚实的韩国女孩儿笑得前仰后合，她朝司机连连摇头：“不会不会！真火控地那位爷乃是绮梦大仙玄机真人！人家是以真火炼三生，九华仙派是以天罡炼人心。”
“那就是被天罡炼死！”英奇口气不善，总也是不耐烦，他在这个猛禽邪兽贯天通地的鬼地方已经呆得足够久了！
“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恩珍状似颇为头疼地叹着气：“天罡阵列不是寻常的风水阵势。既得名阵列就是一组五行奇阵的意思！即是一组五行阵，就可以依法演化、拆分、组合，就可以成就太虚幻境！我们不是在真的天罡阵列里，李仙子没有伤人的意思。她只是要考验一下想要打开鹧鸪锁的人，以便判定哪些人可以一见，哪些人不可以见！这回听懂了吗？”
“稍好一点！”英奇点头，可他又忽然打开枪火保险，同时探手指住雨幕深初不断晃动的人影：“她不想伤人？我怎么看不出来？那些鬼东西是假地吗？别忘了我是拼了半条性命才把你给救了下来！”
恩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那些家伙只追有生气的人，生机越重越能吸引他们，而且他们只在太虚中的下位十八宿活动。稍稍动动脑子就能避开。阵位就是这样，有时隔着一条水路他们就看不到你，就像现在！”
恩珍一边说一边压下英奇的枪口，另外两个女孩儿这时也从山林深处跑了过来，阑珊在给超短冲锋枪换装弹夹，娇阳则是满脸郁闷地提着裤子……她才方便一半！
隔着一条由山谷上峰顺流而下的小溪，密林中隐约浮现一大片身穿麻黄色军服的鬼兵凶灵。英奇想要抬起步枪，可倔强的女孩儿却抓紧枪口死不松手。阑珊不断以眼色探问英奇，英奇盯着恩珍的面孔，考虑再三之后才对刺客摇了摇头。
没有枪声，也没有亡命奔逃，英奇一行人静立水边，保持不动。一名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兵由密林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盯着英奇，英奇也盯着他，但鬼兵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在军靴就要踏足水面的时候忽然停住，然后便收起枪，扭头就走。
英奇松了口气，看来恩珍说得没错。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杀出个黎明？怎么杀？又去杀谁？鬼子们有一个师团了吧？咱们这边会开枪的只有两个！”
恩珍突然做了个鬼脸，带着神神秘秘的表情：“娇阳是李仙子的亲侄女，那就安啦！咱们这一路人马不会有大问题！倒是那两个盛气凌人的维族姑娘恐怕要多吃一些苦头！她们不屑避开那些脏东西，不信你听……”
英奇侧过头，尽量将耳朵朝向溪流对面的山谷，他能听到脚步声，无数多个脚步声……
脚步飞速移动，越过草丛、越过浅沟、越过断木，崎岖不平的山岭仿若畅通无阻！这是冲锋！武士刀陡然出鞘的脆响足以震慑人心，刀锋向前挥舞而过，带起风声，又在风住时稳稳横于半空！
“突擊！”
山林中响掣一阵凄厉的鬼哭神嚎！鬼兵身形如电，刺刀在前，尖啸在后！
琴鸣……弦动……
野利多兰盘坐雨中，撑膝托琴，十指同时抚按琴弦齐向前拨！天魔急颤，伴随两股清音，两道惨亮的光弧陡然劈开雨幕，不分先后撞入冲锋而来的鬼兵集群，切割、粉碎、爆炸！一系列场景交错发生的结果就是残肢断臂纷飞起舞。
鬼兵来自四面八方，乌尔琴娜立即就将短弓收到背后，然再探手推动野利多兰的肩膀！两人一琴原地急转，天魔八音一刻不停，分袭十面八方，雨水在光影流动中溅起气雾，雾霭的尽头便是不绝于耳的爆炸和嘶声惨叫！
鬼兵倒折一批又一批，可他们仍在不断尖叫着向前冲锋！
野利多兰连番拨弦，她的手指不似抚琴，而是在琴弦上高速飞舞！一波接一波的弧状气劲由颤动的天魔之上急骤释出！光弧四散冲击，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树倒人折！
终于！琴声忽然停滞！
野利多兰猛带琴娜空翻而起，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鬼兵倭寇就在天魔琴上撞在一起！多兰于空中腾起三丈之距，在她手里竟还捏着一根纤细的丝弦！放开手中的天魔大音，琴弦猛由空中回落琴面，天魔响起一声最为燦烂的呼啸，以琴为圆心，一道豪光突然亮起，即刻化为光环向四方扩散！
琴弦颤动不止，似于水面投石，波浪荡漾，环状光澜不断扩散，久久不息！山林中的鬼兵无痛无感，于地面凝立不动，就像一组狰狞的群雕，展示着各种各样的凶厉面孔。
野利多兰带着琴娜终由空中落地，一双玉指这才按住颤抖的琴弦，山野中的琴音余韵猛然休止，包围维族少女的鬼兵就在音响消停之时尽数化为尘土炭灰。山中雨声淅沥，被风一吹，微末纷飞，空山寂静，草木青翠，疑似天下太平。
英奇转过头，瞪着眼前的雨水，他感到面前的天地突然一震，落入溪中的水滴忽又成雨，向上浮入半空，与空降兵的视线平齐，可又像突然失去浮动的劲力，哗的一声落入水面。
“真真强大……”尹恩珍面对奇景突发一声叹息：“在太虚幻境里还有人能逆天而行！”
英奇望向密林深处，他不清楚野利多兰的处境，也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麻烦，不过这些麻烦都是她自找的，这个只有漂亮这一点好处的女孩子很不值得同情。英奇收起枪，又收回视线，他朝身边的女孩儿们摆了摆手：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一待人们上了装甲车，eco便燃起发动机，可问题又来了！茫茫太虚、空灵幻境，应该去哪呢？
英奇由娇阳身上取出那份拼接而成的地图，以空降兵上士的识图能力来说，他应认得出地图所指的地域和命令所指的路径，可这份单以曲线标记的地图既没有文字说明、也没有比例尺，更没有经纬坐标，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份地图！因为没人看得懂！
“你见过这份东西吗？”
英奇将娇阳父亲搅尽脑汁搞出来的拼图递给了韩国少女，恩珍接过一看不禁皱起眉头，她倒不是见过，而是同样对图纸标注的一片区域一无所知。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指明太虚幻境的地图？”英奇能说出这句话便足以证明他已用尽全部的想象力。
“不不不！”恩珍连连摆手，她把图纸递还英奇，又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取出一面八角罗盘。她指了指金星与婺女星争荣辉映的天斗上位：“这才是太虚幻境的航标！相传黄大仙本姓黄，名初平，东汉单溪人，于金华山金华洞得道成仙，飞升之时正是天罡阵列大成之日，是日……”
“等会儿……”英奇连忙叫停：“这里是九华山！山上好像只有一个太极洞！金华山在浙地，这里是皖域，你没搞错黄大仙的出身？”
“不管是金华九华，都只是传说而已！你别太认真！”韩国小美人笑嘻嘻地跟司机打着马虎眼：“我就不信世上真有人能得道成仙。李琳琅李仙子道行这么高，也没见她点石成金画地为牢！九华仙派的功夫专修精神，和天山魔音一系有异曲同工之处！说白了……太虚既是人心，琢磨不定、善恶难辨；幻境就是意识传递给大脑的信号。意识之海，无所不包，什么事都会发生！”
“你是说？我是在做梦？”英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睡着了才是做梦，你醒着！只不过这个鬼地方是世界上少有的几处磁力异常区之一。创造天罡大阵和太虚幻境的人是在磁力异常地基础上搬运五行操控法门，不过这一点如何做到的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这是九华仙派的不传之秘！”
恩珍一边说一边转向李娇阳：“前阵子借了你地钥匙还没跟你道歉呢！一会儿要是李仙子来看你这个亲侄女。你可一定记得代我向仙子美言几句，直接把咱们请出阵列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装甲车本没有液晶屏幕，可有了eco也便有了液晶显示屏。现在屏幕连闪，还不等娇阳答话，一个动听的女声已经悦然而出：
“听你的口气便知是故人之女。可我猜不出你的父亲是尹荪还是尹铎？”
英奇和娇阳阑珊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得出车内响起地女声并不是eco的话音。
尹恩珍呆愣片刻，她在辩识良久之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到车厢装甲地板上，向着不断荡漾波纹地液晶屏幕连磕九个响头：
“师叔祖在上！徒孙尹恩珍谨拜！徒孙得名恩珍全赖师叔祖所赐。意即珍惜恩德！请师叔祖念在尹氏一门奉孝仙派百十余年的情面上开山相见，徒孙有家父尹铎书信一封，特请奉上！”
“小铎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女声悠然感叹，不在近前，却在车外。
英奇小心推开后厢门，他在确认山中空无一物之后才允许女孩儿们陆续下车。山林静谧如常，只是雨停了！乌云正在消散，流动中透出天外之光。
“姑姑！姑姑！”
娇阳一边欢叫一边四下打量。不远的一丛核挑林里豁然现出一般高矮的两个人影！英奇哗地一声掣开枪机探出枪口，可他地战斗意识却惹来娇阳和恩珍的一阵白眼。男人有些尴尬地放低步枪，人影已经走入视线，这是清晰可见的两名道姑。
“姑姑？”
“傲星？”
娇阳是叫左首边那位鬓发尽霜却面如妙龄的年轻少女；英奇是叫白发少女身边地那位与妹妹一般模样的道装女郎。
“傲星！我的天哪！真是傲星！”英奇一边叫唤一边向着道装女郎扑了上去，这位爷只是大臂一挥就把神情古怪的道姑揽到怀里。
“傲星！你怎么在这儿？你从三亚直接赶到九华山？你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还有你干嘛老是闭着眼？是我和娇阳啊！”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错！道装女郎与李娇阳一模一样！可她始终紧紧闭着眼睛，走过一路也不见她睁眼看看，只是感到对方的手掌按在她的两臂上，女郎这才突然皱起柳眉，扬手就朝男人那张笑嘻嘻的嘴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傲……傲星……”
英奇揉着面孔，他看了看无缘无故打过自己的女人，又看了看呆站原地一言不发地娇阳！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一对姐妹花！明明是和自己有过数度春风的大美神，这前后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她不是傲星！”
娇阳突发断语，她害怕了！对方虽然闭着眼，她却能够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审视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娇阳一步一步退向eco，她若是在这种时候见到姐姐，傲星一定会像疯虎一般提住她的耳朵大骂特骂！她不认识面前这个道装打扮的女郎，尽管对方的面孔与自己镜中的影像如出一辙，可这个紧闭双眼的女孩子她是一次也没见过！她敢发誓！
“娇阳……到姑姑这儿来……”
白发道姑一甩拂尘，向着惊悚无助的亲侄女展容一笑。这一笑的风情似乎带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娇阳精神一送，可一旁的英奇却看得连连摇头？
这是天罡阵列还是太虚幻境？怎么这里头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诡异？看这面无表情紧锁双目的少女无非是第二个冰魔女，而且手劲儿大得很！还有这个自称“姑姑”的道士！除了满头银丝一般的白发，一张面孔可是绝无“姑姑”该有的沧桑，若是把她的头发染得乌黑，再把她和婉初悲晴等人放到一起，任谁也不会想到她的实际年龄大到“姑姑”的水准！
尽管此前已经有过误把燕青思比作燕姐姐这样的个案，但英奇还是被“姑姑”更离谱的外在表象完全震慑！怪不得人称仙子！“姑姑”身上散发的气息真的就像由仙境谪返人间的仙女一样。
“娇阳！快过来！不认得姑姑了吗？你四岁那年上山，姑姑还给你看诊喂药呢！”
九华仙派的掌门人向着亲侄女探出手，娇阳愣在原地，她只是隐约记得一些片段，也只是模糊忆起姑姑的样子，可一去十多年，姑姑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娇阳不能不怕！万一这是邪灵的把戏又该怎么办呢？
这边的侄女不认姑姑，那边的徒孙可认得面前的师叔祖！尹恩珍也不管脚下的一片泥泞，话也不说便叩首跪倒，可还没等她的额头碰上烂泥，一阵无匹之力就把她给扶了起来。
李琳琅把侄女晾到一边，笑着转向从未谋面的故人之女：
“恩珍！尹恩珍……真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得小荪和小铎他们兄弟俩还念着我这个世外之人！”
“念你又有什么用？”
娇阳突然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她在说话之间已然泪流满面，紧攥的拳头甚至溢出颗粒鲜血，显然是指甲陷入皮肉。
“我都忘了自己的姑姑长什么样！我爸我妈堕崖而亡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和姐姐被汪经纬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百般欺凌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人世不知陷入弥留的时候你在哪里？姐姐被人用枪指住额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娇阳越说越急！十几年的遭遇令她丧失了对亲人的期望，她的心灵只装得下傲星和英奇，一个伴着她历尽劫难，一个给了她崭新的生活！而面前的姑姑……这个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女人都做了些什么？概括起来只是一个字——渣！
“娇阳！姑有苦衷……听姑解释……”
娇阳不断摇头，她从颈间取下那条堕着钥匙的项链，就像摆脱了一件凶物一般大力朝着道姑丢了过去！英奇身在近旁自然看得真切，面前那位与双生姐妹一模一样的道装女郎突然打开眼脸，一左一右的茫茫眼白中竟忽闪出两粒相交的瞳孔！她竟是身具双瞳！
风急、山啸、林抖、人寒！
李琳琅突发一声娇叱：
“筱月！那是你的亲姐姐！还不收起太虚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