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2005-10-1920:20
[10月10日润儿]
到了医院,强忍着一阵强似一阵的头晕,伴随着上行的电梯,我迫不及待地迈出去,眼前晃动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另一电梯,三成的joy混和了七成的opium,神秘而浓郁的东方木味,又夹带一丝清纯浪漫的茉莉花香。这种自我调配的香精非妈妈莫属,我惊恐之余想要叫住她,可是电梯早已开始下行,只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还在空气中荡漾。
我擦干可能残留的泪水,不让可能已经醒来的papa看见。轻轻地推开门,郭小姐正忙碌着为窗前的一叶兰刷洗叶片。我走近papa,拿起床前小柜子上面的一叠折纸,看它们被零零散散地折成了形态不一的蝴蝶。
“你母亲的手真巧。”
“噢,是的。”
蝴蝶的翅膀上隐隐有字迹。我将它打开,母亲的法文写得很随意,中断的章节好似在讲述一个故事,好奇心驱使我忘却了礼貌,将所有折好的蝴蝶全部打开,逐一拼凑起来,原来是法文电影《长别离》的故事梗概,母亲将里面一个个的镜头情节对话记下,折成无数只蝴蝶,放在他的床头。
我顿时呆住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达那种无助的心情。我将它们重新折好,呆呆地看着。我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一种难以言尽的情绪在欲望的门前逐浪翻波。我看了一眼熟睡的papa,抛弃羞涩,无法自控地紧拥着他……可是他仍然没有张开那从来甜蜜宽容的怀抱。我轻轻地亲吻他的嘴唇,它还是那么柔软的温润,可是却得不到他半点的回应,羞涩的舌尖只能被他的牙齿挡在门外,如同我无法进入他许久以来的长梦。
我缓缓地坐起来。
隔着雪白病床上的他,我与郭小姐相对而坐。
她是一个细心的女人,端庄、秀丽而且成熟。虽然曾从papa那里听见过她的名字,却并未见到。而当我真正有缘认识她的时候,papa已不可能站起来跟我介绍。
“郭姐姐,听说你是他中学同学?”我想从她的过去来了解papa的学生时代。
“是的,是同桌。”她的脸上平静如无风的湖水。
“噢,那一直很要好咯?”我不曾记得自己的同桌,虽然中学时光离我很近。我只梦想与郭小姐一样,成为papa的同桌。
“还好吧,他不爱讲话。”
“他的学业很好?”
“很好,无论数学还是文科。”
“唉,好想跟他一起念书,一起长大。”
……
“听papa讲,你们以前经常有出去游玩。”
“有过一些。”
“跟少年的他在一起,一定很好玩吧?”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跟他在大雪的深山。”
“噢,大雪,深山,好浪漫啊!”我心里有些酸酸。
“我们一起上到雪山。然后,我问有没人跟我一同去山下的古庙,只有他愿意出头……”
“就你们两个?”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我才是郭襄,而郭襄是小龙女。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们男女授受不亲。”她笑着,像哄我一个小女孩的心。
“寺庙远吗?”
“不远,不过下了很大的雪。”
“那你们……?”我仿佛看见了神雕侠侣困于大雪,借宿于古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纯美。但是转而酸楚其中的女主角并不是我。
“没有啦。只是跟他在雪地里看星星。”
“噢,真的很浪漫啊。”十几岁的一对翩翩少年,羡慕而嫉妒。我在那个年纪,似乎只知道傻乎乎地看书和玩耍。
papa没跟我讲过那个雪夜,他与郭小姐的一段往事。
他从不跟我讲他认识的别的女人。
但是他有一首诗,是写月下的佛寺。以前读到过,只感觉其中借用贾岛的名句“推敲”特别出神,像是抚着历史的栏杆,跨越了千年时空的深情回望。到了今天,才推开一层院门,隐约看到年少的papa心中若静若动的才情。
遥看月下僧推门
琴动六弦瑟无声
春秋几如度朝暮
寸扫落英入凡尘
寸扫落英入凡尘啊,是郭小姐,还是我?甚至还会是我依然年轻的母亲?还是多少个痴情的女子,都如他所写的《石头记》:
初遇,
在一块水边的石头。
我知道分手和等待,
也会在它,
可谁知道?
一个等待我的少女,
在水边,
化作这石头,
已经很久。
这首诗,顺便抄下转送给一位护士小姐,听郭小姐讲她今天曾慕名为papa送来一束玛格丽特,娇艳的粉色,想来一定是一位脱俗可爱的女生,落款签名是“水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