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生得容姿若故人
这冰凉却是咸的。
婉儿这才察觉太子的东宫比之自己所居并不暖和多少，李弘滴落的滴滴泪水，待到自己的唇上，只一瞬便没了温度。
“殿下……”婉儿又唤了一声，可李弘仍是那副神情，痴痴傻傻的盯着她看，那眼中的牵挂留恋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婉儿踌躇一番，试探着叫了一声：“大哥哥。”
李弘身子一震，再也抑制不住地悲泣出声来。
婉儿不知道这太子原本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冷秋殿竟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前世所闻太子李弘受武则天的构陷压抑致死竟是真的？细细一算，太子弘薨该是上元二年，也就是五年之后的事情。如若这五年他都如今日这样郁郁，英年早逝也在意料之中。
可她此刻却没心思在这儿对着李弘嘘寒问暖，且不说前一世与李弘素未谋面，就是这一世，两人也不过才见了一面自然没什么交情。内心里虽然对李弘接下来的命运颇为同情，可实在是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更何况，如今阿母生死未知——是的，婉儿的内心里隐隐觉得阿母定然不会如此蹊跷的去了而自己竟无知无觉的。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隐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上官婉儿可不是这么好被糊弄过去的！
如此一想，也不顾李弘在边上哭得悲恸，强撑着起身便要下地。可不动不觉得，这一动便觉得自己的右小腿剧烈的疼痛起来，不禁吃痛叫了出来。
李弘盈满了泪的双目本是呆滞而空洞，听到婉儿的叫声，忽地又有了生机似的闪耀起来：“洛颜，别怕，我在，大哥哥在……”
婉儿这才惊觉原来太子弘竟将自己错认成了别人。可这洛颜是谁？她在宫中浸yin那么些年却从未听过这号人物。转念一想，倒有些明白了。
前世宫中也曾有过一些传闻，只是是真是假犹未可知。说的是太子李弘的准太子妃杨氏在大婚之前为武皇后的外甥贺兰敏之所辱，悲愤羞愧之下自尽身亡。
近来宫中皆在准备太子大婚事宜，婉儿自然也是知道的，如此一联想便明白了。
看来李弘对他那位未过门的太子妃用情颇深。念及此处，婉儿心底一疼。他呢？自己被他的儿子赐死的时候，他是否也像李弘这般伤心欲绝？
婉儿心里虽然不忍，可还是清了清嗓子，糯声道：“殿下，奴婢不是殿下口中的那位姐姐。奴婢只是掖庭里的一个小宫婢，请殿下不要这样伤心了。”
李弘摇摇头，两行清泪止不住地从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滚落：“你不能不是，你就是洛颜。你腿上的伤是为了那只纸鸢受的，大哥哥说过，这辈子都会好好疼爱你，珍惜你……”
婉儿好生羡慕李弘口中叫洛颜的女子，盛世大唐，天子之家，什么样的女子想来都是唾手可得，可这堂堂太子，竟对一人钟情如斯，丝毫没了太子的气度。婉儿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前一世，哪怕是情之最浓处，也不曾有人为自己如此用情吧……。
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重生的这一次本是为了那曾经尽在咫尺却错失了的幸福，可如今一看那所谓的幸福，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弘儿，你这是做什么？！”这即便平淡之中犹带威严的女声再熟悉不过，婉儿曾经日日听这女声的一切悲欢喜乐近三十年，反倒是比和母亲郑氏更为熟悉了。
婉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闭着眼睛装睡。可听着李弘仍是没有半分响动，想必仍是对着自己流泪。
“咦？”那威严女声语意略带惊奇，这倒是婉儿未曾想到的，“这孩子……”
又听那女声叹息了一声：“弘儿你也不必如此，母后知道你闻此噩耗伤心难以自持，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你。”顿了一顿，李弘却还是没有吭声，又继续道：“母后瞧着这孩子像极了她，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你若喜欢便留在你宫中，也算得上一种慰藉了……”
“母后，我不想让任何人再伤了她。”李弘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怆然，“可我知道，我还是护不了她……”
“傻孩子，母后知道。”武皇后的声线前所未有的温和，没了印象里的威严，只是母亲对孩儿的深深的关切，“现在没人伤得了她了。”
“是啊，再也没有人能伤了她。她不属于这里。这里太yin冷，太可怕……”李弘顿了顿，沉痛道，“母后，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她？”
武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是命数。没有谁害谁……”语音陡的一转，“弘儿你是我大唐皇储，你身上背负的要远比你想象的沉重得多得多。她既钟情于你，也是做好了准备。只可惜造化弄人……”
李弘顿时颓唐了下来：“果然还是我害了她。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要当什么太子妃，也不会和这皇宫扯上什么干系，也不会白白的丢了性命。”
“弘儿放心，母后定会让人彻查此事。洛颜那孩子遭遇何事竟会出此下策，母后定会给你个明白！”
“母后……”李弘还想说什么，却被武皇后打断了。
“这孩子像她也不知幸也不幸……母后虽许你留她在宫中，可也要人彻查了她的身份来历。你身份特殊，母后不能不考虑周全。”
婉儿听到此处，心里焦急的不行。想不到自己这一世与武皇后的第一次会面居然会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情景之下。此刻皇后定还不知自己是上官仪的后人，也不会当众试才。就算是皇后突发奇想的想试试自己的才华，自己此时方才六岁，怎能表现得聪慧异常？
而莫名奇妙的，自己竟和故去的准太子妃样貌相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只怕武皇后不会容得自己这样一个罪臣之后在太子身边。
正当婉儿纠结于如何才能解开如今这种困局，只听李弘沉声道：“母后为儿臣所作的，儿臣感喟于心。只是这孩子……”顿了顿，异常坚定道，“儿臣并不想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