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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有婢一人名阿丑

    “圣上,臣妾好怕……”
    李治正烦心着求美难得,口气便有些不耐烦:“怕什么?有朕在,快些睡了吧。”
    裴美人听得李治口气冷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皇帝也不是可靠之人,关键时刻,他定不会保住自己。又想到那日他和郑氏相处的情形,心下虽然酸楚,仍旧咬咬牙道:“臣妾初来紫鸾殿,殿室空寂清冷,又无相熟之人谈笑聊天,难免心生惧怕。”
    李治仍旧想着自己的小心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应话。
    裴美人碰了个没趣,可关乎到自家性命前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恳请圣上体恤,将臣妾昔日司内姐妹刘氏绮云并郑氏芮柔调至紫銮殿相伴。”
    李治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如此甚妙,如此既能避过皇后耳目,又可日日与佳人相对,不禁开怀笑道:“爱妃之请,岂有不应之理。朕明日就下旨让你那些姐妹来此服侍,与爱妃作伴。”
    裴美人只觉喉间一阵酸涩,却也只得柔声恭顺道:“臣妾谢过圣上。”
    次日一早,郑氏等人正在司籍司整理书籍,却忽闻得一阵熟悉的粗噶尖锐之声:“司籍司宫人郑氏芮柔、刘氏绮云接旨。即刻起晋为正六品女官,贴身服侍紫鸾殿美人裴氏。钦此。”却是皇帝心腹太监赵公公前来宣旨。
    郑氏这几日颇为惴惴不安,可总也算是无风无浪的渡过了。哪知今日来了这道旨意,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上,沁了心脾的寒意让她不禁抖了嗓音:“奴婢领旨谢恩。”
    是谁?这道旨意到底是谁的意思?
    皇后?裴美人?还是皇帝?无论是哪一个,她和婉儿的日后的路都将异常艰辛。
    皇后没有道理如此体恤裴美人。光是这次裴美人有孕一事,除了那日屋内的胡太医,裴司籍和自己,那日皇帝去的匆忙,并没时间等胡太医回话。那裴司籍的是事情本该没有第三人知道。怎的突然来了旨意,让裴司籍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母凭子贵了呢?是皇后手段太过高明,宫中琐事事无巨细全有着眼线禀告,还是裴司籍孤注一掷,为了争宠上位,主动漏了消息?
    皇后,素来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郑氏一想到自己母女今日所处境地全是拜皇后所赐,便不禁口齿生寒。上官仪不过是替皇帝捉刀草拟了那份废后诏书,竟惨遭满门抄斩。若不是庭芝那一止休书写下:郑氏不守妇德,与人私相授受,产下一女恐非上官血脉。自己母女恐怕也将身首异处。
    但凡对皇后地位有威胁之人,断会被其除之而后快。也不知皇后打得什么主意,竟然进言皇帝纳了裴司籍为美人,又在宫中大肆庆贺了一番。可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裴美人,郑氏念及此人,嘴角不禁牵出一丝苦笑。
    “走吧。紫鸾殿内什么都有,二位也不用拾掇杂物了。”赵公公见绮云面露喜色,几近雀跃,而郑氏面色陈肃只顾发呆,半晌仍无动作,不由催促起来。
    郑氏可不敢忤旨不尊,虽仍牵挂婉儿,可也只得即刻起步,和绮云二人往紫鸾殿赶去。总算是庆幸旨意里并未提及婉儿,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郑氏赶到紫鸾殿的时候,刚巧李治被武皇后叫到冷秋殿去商讨太子大婚,她见李治不在,心里那股子莫名的烦躁便淡去了不少。
    “你们可算来了。”裴美人才刚有孕,身子身子甚是轻便,远远见着郑氏和琦云来了便起身迎了出来。
    郑氏见着裴美人气色甚好,心下颇有些不屑,语气里面又添了份生硬:“奴婢不敢劳烦美人,美人可要好生休息,莫要动了胎气。”毕恭毕敬,早不似以往那样的姊妹情深,嘘寒问暖的了。
    裴美人脸上犹带着笑,碰了个软钉子,便不尴不尬的僵在了那里。
    好在一旁琦云爽朗笑道:“美人,我早盼着能到美人身边照应着。竟然就心想事成了。”说着,一只手护上了美人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引着美人往殿内走去,“不过诚如郑姐姐所言,美人真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琦云又想再说什么,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着那些个服侍在殿内的侍女们,便欲言又止的看着裴美人。
    裴美人会心一笑,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下去吧。这屋里炭火烧得太旺,燥热的很。有琦云和芮柔陪着本宫就好了。”
    那些个侍女也不多话,乖觉的全都退了下去,有个机灵些的还随手关了殿门:“美人有什么吩咐就让两位姐姐到外面传话就是。奴婢去给美人弄些个爽口的吃食去去火气。”
    “美人好福气,这些个婢子看上去都很聪明伶俐。可见圣上对美人很是用心呐。”琦云边扶着裴美人倚靠在了床榻上,边满心欢喜道。
    郑氏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搭手,也不吭声。
    “你们别和我这么客气,外人看来,我是主子,你们是伺候的宫人。可我心里却从没这样想过,只当你们是我在这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姊妹。咱们自个儿的时候,还像从前那样姐妹相称才好,不然可要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裴美人拉着琦云的手亲昵道,目光却是一直粘在郑氏身上。
    郑氏也有话要和裴美人说个清楚,无奈有琦云在旁不好开口,便舒展了眉眼,笑了个嘴角弯弯:“是呀。琦云妹妹,咱们就依了芷熙妹妹的意思吧。你呀,快去给咱们的好妹妹弄点清淡的好茶来去去火气。不然小心妹妹火气太旺烤了咱们。”一如昔日里三人一同玩笑的情形。
    琦云最是个心性爽直的,见着眼前一片和乐景象也不做他想,即刻点了头:“我这就去弄点茶水小食,等下咱们姐妹几个可要好好的聊聊。你们可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来有多欢喜!我去去就来。”
    郑氏见琦云走了出去,脸上的笑便凝住了:“我的好妹妹。你今日唱的又是哪出戏?”
    “姐姐,我知道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裴美人眼中倏地盈满了晶莹的泪意,连着声音也哽咽起来,“不该将婉儿牵扯进来……”
    郑氏见裴美人如此,心底也软了一软,口上便不似先前那样冷冰冰了:“这些年的姐妹情深自然不是作出来的,你待我们母女怎样我们清楚的很,我和婉儿很是感念你这些年的帮衬照应。我想了好些日子,真的是想不透那日你为何要如次相逼。”
    “我……”裴美人脸上一红,“我错了,那夜开始我就错了……”说着,那本浸在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她娇嫩红润的脸庞滚落下来。
    见着她这个样子,郑氏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你又何苦这个样子。我从没想过和你争什么。那天的事,是你误会了。”她既素来知道裴芷熙的脾气,如今听她言语之意,便知她是对李治动了真情。
    那日事发突然,郑氏误以为裴司籍是为了权势争宠,不惜舍弃与自己的情谊。心中悲痛气愤之余,也没能听得裴司籍的解释。可竟然是一个“情”字。自己也是过来之人,如果说能够牺牲谁让自己与庭芝白首与共,那自己也定不会犹豫。
    虽然理解,可心里的芥蒂毕竟存在那里,再不能似从前了。而既然知道裴美人对皇帝的情谊,那更应该和皇帝撇清干系,再不能有任何瓜葛。
    “姐姐,你莫要骗我了。”裴美人苦笑道,“圣上对你的心思我是看在眼里的,怎能说是误会?”
    郑氏心里苦笑一声:裴芷熙这个性子就是改不了,总是不肯骗骗自己,偏要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让大家面面相觑,相处尴尬。
    无奈郑氏只好陈肃道:“我是什么性子,妹妹应该知道。我只希望和婉儿能在这宫里平平稳稳的安度一生,从没想过多生事端。更何况,我这心里只有一个地方,早已给了他。你不是不知道!”
    裴美人闻言,若有所思,再不答话。
    郑氏又欲开口,却被琦云一声憨笑打断:“哟,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琦云一边将茶盘放到案上,一边眉眼含笑的看着二人:“我总觉得你们最近有些不对劲。可是闹别扭了?”
    郑氏与琦云交情并不算深,也不知她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更不知她那副大咧咧的性子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作的。只是暗恨她这么快就跑了回来,打乱了自己要和裴美人说的话。
    “来来来。”琦云拽过郑氏的手,硬生生的拉到裴美人身边,又拉起裴美人的手,将二人的手紧紧的握到一块儿,“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更需要我们姐妹一心。”
    琦云嗓门素来很大,却忽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前所未有的肃然:“武皇后手段歹毒。郑姐姐我想你不会忘了你和婉儿是如何来到这掖庭的。裴姐姐如今你身怀龙嗣,那个毒妇定是容你不得。我的父母兄长的命我一定会向那毒妇讨要回来!无论怎样,我们都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同舟共济。”
    印象里的琦云素来是大大咧咧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郑氏和裴美人都吃惊不小,没料到她竟有如此的心思,竟双双愣住了。
    还是裴美人先醒转过来:“妹妹所言极是。如今我们是在一条船上。”说着杏眼瞟了瞟郑氏,字字铿锵有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郑氏不禁身子一震,她这可是上了贼船了。这二人的话提醒了她,如今不管她愿不愿意,岸上的人看去,她们三个人可都是在一条船上的。自己还不打紧,千万不能连累了婉儿,那可是庭芝唯一的骨血,生前唯一所托。
    本以为今次来和裴芷熙说个清楚,让她放开手,好与婉儿如往昔一样于掖庭劳作,平淡安稳的终了此生,可竟是自己天真了。郑氏只觉心口发苦,喉中发涩,痛苦难耐,可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奴婢有一事相求。还望美人成全。”说着,郑氏跪拜于地,磕了三个头。
    裴美人见她如此,心中不禁难过,料想那些年的姐妹情谊如今只能靠这些利益捆绑在一起。可也只得挥挥手:“说吧。可是婉儿?”
    郑氏并不说话,只是取下自己头上的银簪,狠狠地划上了自己的脸。顷刻间,莹白透亮的脸颊上蜿蜒了一道极深极长的豁口,血肉模糊,令人生怖。
    裴美人见郑氏如此自残,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绮云也呆在了一旁,手足无措。
    可郑氏的语气是那样的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仿佛那道深深的划痕并不是划在自己的脸上:“紫鸾殿侍婢郑氏,日前失足跌落荷花池溺水而亡。”郑氏只觉脸上一股股的温热粘腻,却丝毫不觉得痛。只是心底,确如千刃挖心般的难受,“奴婢阿丑无牵无挂,美人救奴婢出水火,阿丑此生定当尽心服侍,绝无二心。还望美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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