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脑后警钟
落山屯夏日的清晨风和日丽,鲁秀梅今天早早就起来,将刘大爪子拿的那小半袋子白面打开,舀出了一大碗,又兑了一大碗细苞米面,烙了十多张油饼。这是春节以后多半年来的第一次开荤。她看着盆里烙好的黄焦焦油饼,不由想起刘大爪子。本来刚才挺高兴的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窿里。她有一点闹心,觉得这油饼不干净!
这个念头也是一闪即逝。鲁秀梅把盆里油饼用盖子盖好,又洗了三个土豆,用插板插成细细的条条,熬了半盆土豆汤。妈妈起来看了乐得媚眼喜笑:“这么多白面,过年咱们也没分到这么多!”鲁秀梅也不答话,她没忘了大黑子,背着妈妈舀了半舀子土豆汤,掰碎了两张饼放到了里面,然后端到房山头给黑子吃。黑子对生人凶恶带有一种野性,对家人却忠诚,憨厚。它眨闪着朴实的两只圆溜溜小眼睛呱嗒呱嗒吃两口,抬头瞅瞅秀梅;呱嗒呱嗒吃两口再抬头瞅瞅秀梅。好像它心里什么都明白。看着黑子吃的那个香,鲁秀梅心里感觉美美的。
吃完喝完,妈妈笑容冷落下来:“我说秀梅呀,我怎么突然心里有些不踏实。”
秀梅知道妈妈说的什么意思,她收拾着碗筷,一边从水缸里往盆里舀水一边说:“妈,你放心吧,女儿不是猪脑子,我知道该怎么办。”
“吃人家的嘴短,你说刘大爪子以后如果真要和你耍二皮脸怎么办?”
“这个事我寻思了,以后我不能像以前那样遮着掖着地活着。我要把平时的二大布衫子换了。漂亮就漂亮,凭什么我如花似玉非要打扮成一个傻老婆子!”
妈妈愣了,她好像没怎么听明白女儿说些什么。
鲁秀梅显得很淡定:“我也是个人,天老爷给了我们一样的生命,和别人比不彪不傻,为什么要低人一等?刘大爪子不是总惦记我吗?刘大爪子的大妹妹女儿比我小三岁,就是村西头的小秋子。她和我挺好的,总哀求让我教她刺绣和针织。等我和小秋子处个姊妹,那是刘大爪子的亲外甥女,我就不信他敢对他外甥女的干姊妹下手?”
妈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秀梅,她像突然间不认识了一样。鲁秀梅见妈妈这样表情,不解地问道:“妈,你说我说错了吗?”
妈妈“嗨——”了一声,“你个姑娘家吃几年咸盐?刘大爪子是落山屯大队的一把手,这个落山屯自然就是老刘家的!我看啊,今天抽工夫把白面给刘大爪子送回去,省得……”
妈妈还没说完,就被秀梅顶了回去!“哎呀我的老娘啊,亏你老人家想得出这样的好主意,如果按你说的那样做,刘大爪子杀你的心都有!”
“这有什么呀,他值得要杀我吗?”妈妈责怪道。
“我是一种比喻。你说,刘大爪子是没安好心背着别人给咱家偷偷送的白面,没人知道。你这么一来就把刘大爪子见不得人的事公布了。不但让你女儿洗不清道不白,更严重的是刘大爪子在村民面前没法抬头!这都是小事,他抬不抬起头和我们也没关系。主要是我们家是地主成分,刘大爪子急了会给咱们上纲上线,反咬我们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到了那一天我们真的就像红卫兵说的那样: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妈妈没有话了,神情沮丧,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秀梅说,“我心里有数。”
突然,大门口黑子一阵狂咬,秀梅扒门缝探了下头,见黑子脑袋毛都竖了起来。长长的牙齿裸露着,张着大嘴!汪、汪汪——!全身保持一个俯冲的架势。她再看,原来又是刘大爪子,他规规矩矩挺在一旁不敢活动,眼睛怯怯地盯着黑子的凶相。鲁秀梅心里打个一个嗝,刚刚说完他就来了,狗皮脸!当然,他这个时间不可能是进屋的,大概他有意无意转来转去到了这儿,黑子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向他发起威来!
“秀梅啊,你黑子咬谁那?”妈妈在里面刷一个方盖子指使道。
“啊,是过路的。”鲁秀梅敷衍说。她推开房门呵斥着:“黑子,赶快回来——!”
黑子回头瞅了瞅秀梅,过来欢快地蹦了几下又朝着刘大爪子狂叫几声才摇着尾巴回到了屋里。
刘大爪子鬼迷心窍,这两天总爱往鲁秀梅家附近这个地方来。即使见不到鲁秀梅他也感觉心里得劲。本来他是悄没声的,表面上显得很随意的,让狗一咬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以前这条狗也没有这么发疯地咬他。现在为什么突然就张牙舞爪了呢?刘大爪子摇了摇头,他听说过狗这个东西很灵气,能记住一个人的气息。昨晚他抱了鲁秀梅,就是这条狗亲眼看到了也不会明白好坏呀!它又是一个畜生,怎么会懂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呢?
“你怎么又往这个地方溜哒了?”刘大爪子正寻思着,身后传来问话,吓了刘大爪子一跳。
刘大爪子一回头,心里立马有些不快。无奈,他转身向大队部走去。
“你得注意影响!”大花鞋警示道。
“哎呀,我也不是偷鸡摸狗。只是路过,谁知她们家那条丧家犬见我就咬!”
“行了,回大队再说吧!”大花鞋说着在前面领路,直奔队部而去。
到了大队门口,大花鞋取出钥匙开了门,气哼哼坐到了椅子上。刘大爪子进了屋拿起墙角的扫把想扫扫地。大花鞋酸鼻子耷脸地挥了挥胳膊:“哎,我说算了算了,一会儿我收拾。你坐下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大花鞋这个女人,扯是扯,正事从不耽误。这也是她在大队很难让人替代的原因。“你不能这样干知道不?你要知道你是落山屯大队的人上人,土皇帝!现在这人你该明白,在台上一天身边就一大群拍马捧屁的,如果你犯错误下去了就没人**个你了!”
刘大爪子瞅着大花鞋说不出什么,这些道理他明白。
“远的不说,就拿被夺了权的村子原党支书严宝福。现在还有人理他吗?前天我去西大地薅猪食,见他腰后别了一把镰刀。那样子,那神态,你都想不到他以前能是个大队干部!”
“哎呀,这个我知道的。”刘大爪子不耐烦地说。
“知道还这么干?鲁秀梅那是地主子女,你捉摸谁不好,她的那个还能长出个花儿来?”
刘大爪子有点哑口无言,他没法狡辩。因为他和她办那事的时候兴奋头上露了对鲁秀梅的痴迷。他支支吾吾的都显得多余。
“我主要是想给你脑后敲敲天鼓!工作一定要好好干,保住大队革委会主任这个位置。现在这人多现实啊,作为你看上哪个小媳妇都能弄到被窝里。再说,你有我随时随地供你享用不也挺好么?实在不行有机会再琢磨一个姊妹,靠的住的,心甘情愿的,让你尝尝两个女人同时伺候你的感觉。到时候就怕你没那个能耐了,难道这还不满足吗?”
“好,好了。还有什么你尽管说!”刘大爪子想借坡下驴。
“你看到报纸没?7月27日,北京60多个工厂组成3万多人的‘首都工人宣传队’,开进派性斗争激烈的清华大学,整顿秩序。打破知识分子独霸的一统天下,占领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国。你说咱们大队的小学校进不进宣传队?”
“你怎么想到了这个方面?”
“紧跟形势嘛,咱们小学校上课也不搞文化革命。据三年级班主任王老师讲,老师每天仍旧背诵教材,还有的班级搞习题测试。”大花鞋列举着。
“我们村也没有工人阶级,怎么组织?”
“我们有广大的贫下中农啊,他们是革命的主力军!”
正说着,县宣传队的演员们一个个唱咧咧地陆续回来了。刘大爪子赶忙让大花鞋去找赵二愣,宣传队昨晚演了半宿节目今天要走,大队班子最好送一送。院子里,跟着宣传队小演员又过来不少老人孩子。他们有的趴着窗户往里瞅,有的屋里屋外乱跑。闹到快到中午了,才整装上路。远处的山岭上,又传来了悦耳的小号声:嗒嗒嘀嗒,嘀嘀嗒嗒——!
孤寂惯了的乡亲有的站在村头张望着,显得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