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晚宴是以自助餐的形式进行的,相熟的人们自发地聚在一起,有端着盘子站在树荫下的,有举着酒杯坐在花圃旁边的,场面看上去很热闹。
纪顺美与乔依可这一桌靠里些,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两个人聊的却挺投机,互斟对饮,倒也乐得逍遥。纪顺美觉得自已很久很久没有喝酒喝的这么开心了,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也不用做一副假面应酬别人。终于做了一回自已,她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
酒到半酣,纪顺美正倾听着乔依可在说话,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叫了一声:“大姐!”
纪顺美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妹纪顺悦。
纪顺美笑笑:“顺悦,从哪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纪顺悦快人快语,与纪顺美的性子皆然相反,但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却从来没有丝毫的隔阂,在这个家里,一直把纪顺美当成自已最亲的人。
“大姐,我学校里有事情,刚刚才做完嘛。大姐,你有没有吃饱,到我房里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纪顺美“哦”了一声,有些不舍地看着乔依可:“乔小姐,抱歉了,我要离开一下,今天遇见你,真的很开心。”
说着站起来,向乔依可伸出手去。
乔依可也站起来,握了握纪顺美的手,“纪小姐,我也是同样的感觉。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人,若你不嫌弃,以后常跟依可联络,依可愿意随时奉陪。当然,你莫要以为我是要推销自已的课程,今天你是依可唯一认识的朋友,下次请你喝酒。”
乔依可说的真诚自然,纪顺美听得心里舒服,微微一笑,报了自家的电话号码给乔依可。然后跟纪顺悦离开。
乔依可坐回座位上,望着顺美走远的背影,心下怅然若失,怔怔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乔依可很早便知道,自已不喜欢男生,只喜欢女生。
乔依可自小长大的孤儿院里,很少见到男老师,都是各色各样的女老师,或温柔,或暴躁,或贤良,或阴险。只有一起长大的小男生,可看着他们流鼻涕的邋遢模样,乔依可觉得很烦。
十三四岁的时候,中学班里有一位男同学,整日围着乔依可转,更是痛哭流涕的央求父母,从孤儿院里领养乔依可回家,陪着他长大,将来给他当媳妇。那一对溺爱儿子的父母,禁不住再三的恳求,竟也荒唐的答应了。院长来征求乔依可意见的时候,乔依可是抵死都不答应,最终也就做罢。
其实那家的条件很不错,那对父母只提到领养,并向院长保证,将来嫁不嫁随乔依可所愿,不会逼她成婚,只当收养个女儿。所以乔依可的强烈反对,令院长一直不解,对别人来说,离开孤儿院,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乔依可的秘密,院长永远不会知道。乔依可一想到将来,要与一个男生一起长大,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便觉得那是一件恐怖到让人活不下去的事情。
她宁可待在孤儿院里,她那时候暗恋她的中学女老师,她觉得生活已经很幸福了。
长大后,乔依可试着交过男朋友,可连一起吃顿饭,乔依可都觉得很勉强,更别说拉着手去逛街看电影了。每次偶尔的被男人碰到手臂身体,乔依可都要回家洗很久的澡,她不喜欢男人身上的味道,汗渍渍的感觉,她觉得那让她倒胃口。
女人便不同,干净清爽,整洁漂亮。乔依可渐渐开始与女人接触,有喜欢的,便试着去追求,好则合,不好则散。自从知道自已只喜欢女人以后,乔依可变得有些玩世不恭,她没有期待过这样不合常理的感情会天长地久,所以在一起时,她也不会兴奋到半夜惊醒,分手了,只觉得有点失落,也不会太难过。
可今天,她遇见了纪顺美,纪顺美是那么清新特别的女人,和以往她所有喜欢过的,都不同。
乔依可第一次有了想要和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这样说说话,喝点酒的渴望。
越渴望,越不能唐突,不能像对以前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去直接表达自已的想法,所以乔依可更加觉得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下一次的相见。
她知道纪顺美不快乐,她想对纪顺美好,让纪顺美快乐。
顺悦拉着姐姐,穿过厅堂,进到了她的闺房。
纪顺美坐到床边,打量着已十八岁的妹妹。
较之姐姐,顺悦长的健挺高挑些,没有顺美那么美,却也是五官秀丽的女孩,再加上青春无敌,更有一种野性的美丽味道。
“大姐,刚才那个陪你喝酒的女人,是谁啊?”顺悦问。
“哦,是,是大嫂的健美教练。”顺美答。
“哼,跟大嫂有关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离她远点。”顺悦气哼哼的说,顺悦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她跟赵子慧的关系一向不太融洽。
“哦。”顺美回应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那位乔小姐不一样的,她很好。”
顺悦心里有事,也顾不得追究乔依可的事。
迫不及待的挨到姐姐的旁边,顺悦却欲言又止,“姐”“姐”的喊了几声,也没有说下去。
顺美替她理了理耳边的长发,轻声安慰:“顺悦,有事情慢慢说,姐等着你。”
顺悦受到鼓励,想了半天,鼓起勇气说:“姐,我,我喜欢上一个人。”
顺美万料不到才十八岁的妹妹是要跟她说感情的事,她惊到差点站了起来,脑中急速转了几种可能,心里想,也许,只是小丫头的暗恋罢了。
想着便和缓了语气:“顺悦,你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顺悦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坚定的补上一句:“他也喜欢我,我们俩,已经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顺美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她忍不住抚住额头,恋爱,自由恋爱,对女孩子来说,是这个家庭里,不能容许的。
“顺悦,那男孩的家世,如何?”顺美问。
“大姐,你怎么也变得如此世侩,开口就问人家的家世。”顺悦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告诉了顺美:“他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家世一般,但很幸福。他是独子,无兄弟姐妹。”
顺美叹口气,再问顺悦:“那,你为什么告诉大姐这个?”
“我,我是想让大姐分享我的幸福啊。”顺悦调皮的眨眨眼睛。
顺美摇头,“顺悦,你是怕爸爸反对,对不对?”
顺悦笑容隐去,点点头。
顺美再摇头,“顺悦,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例如,这一件。所以,趁你们还没有好到分不开的时候,还是分手吧。”
顺悦“呼”的一下站起来,“我不!我就是喜欢他,将来一毕业就和他结婚,我不要像大姐这样,嫁给自已不喜欢的人,每一天都不会快乐。”
顺美抬起头望着顺悦,顺悦说的有错吗?一点都没有错,错的是她,是他们整个纪家。
可是,错了又怎么样?纪家有父有兄,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只有联姻这一条路。
她们有命,没命运,她们的命运,被别人主宰。
姐妹俩说了很久的话,谁也说服不了谁。顺美担心顺悦受到伤害,与自已喜欢的男生在一起,家所不容,要是分开,自已又会伤心。所以,当断则断,才是理智之举。顺悦觉得顺美太软弱,命运就是要抗争,人为自已活才对。
顺美问顺悦,“顺悦,若是你争到了这命运了,却要离开纪家,离开你的父母,兄姐,你会怎么样?”
顺悦终于不语了,这何尝不是她心里所纠结所想到的。
顺美搂过顺悦,拍着她的后背,“顺悦,大姐知道,你告诉大姐,是因为你心里也怕,你希望得到大姐的鼓励,可是这一次,大姐真的不能鼓励你,现在鼓励你,将来就是在害你,你知道吗?”
顺悦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顺美觉得肩头湿了。
从顺悦房里走出,院子里的人都散了,顺美张望了一阵,没有看到乔依可的身影,心里些微的有些失望。
跟父亲继母兄嫂打过招呼,顺美便回家了。
一路上心里难受,想到顺悦的眼泪,做为大姐,她不忍心又必须要狠得下心。
顺美平静惯了,一旦心上有了事,格外觉得憋闷。
那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突然脑海中蹦出乔依可的身影。两个人傍晚时的小酌细饮,真是很轻松愉快。
顺美有些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