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京城东门外绿郊。
放眼望去尽是绵延不绝的大好青山绿水,几户农家小屋点缀其间,衬着西方五彩缤纷、嫣红奼紫的万丈霞光,偶有点点寒鸦西飞归巢。
晚风习习而来,坐在马背上的商绿羽痴望着这绝艳的漫天晚霞,心底震撼得难以自禁。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黄昏。
朝后,也该无憾了。
“这里是京郊知名的‘挽霞坡’,从这儿望去的晚霞是最美的。”凤尔霄大掌稳握着缰绳,倾身向前为她指出方向。
商绿羽下意识侧过脸,从闪电策马出宫奔驰到这里,始终紧绷不安的身体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一听见背后那浑厚男性的嗓音,感觉到那无意间紧贴而来的强壮胸肌,玉背敏感地一僵,又开始心慌意乱、紧张了起来。
一颗心纷纷乱乱,羞羞惶惶,明明就不该悸动,偏又怦然得厉害。
可商绿羽啊商绿羽,今夜之后,妳和他之间的缘分──不管是朋友,或是其它更幽微隐约不能言明的情意,终将一刀两断,灰飞烟灭!
此刻,是最后一次她可以和他这么宁馨温和的说话了。
许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惯常冷情压抑自我的商绿羽,在这一刻突然再也不想隐藏所有的心绪和感觉了。
“告诉我,你父皇是个好皇帝吗?”她冲口问道。
“是!”凤尔霄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父皇自然是个好皇帝。他老人家关心贫苦,爱惜百姓,既要忧谷贱伤农,又要怕谷贵伤民,对于民疾民伤,无不处处在心。”
她怔怔地注视着他。
“在他老人家的治理之下,国富民强,丰衣足食,四海升平,这些都不是华丽不实的虚言妄词,而是铁浇的事实,铜打的江山;所以我可以骄傲地说,我父皇是难得一见的好君王。”
她依然默然。
他蓦地警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飘忽的笑。“我只是好奇罢了。”
凤尔霄有些疑惑纳闷,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妳爹呢?”
商绿羽陡地一震。
“妳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兴致浓厚地追问:“他也像妳这么……外冷内热吗?”
“我爹……”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笑过。”
“原来是他带给妳这种不良习惯的。”他打趣道。
她嘴角微微牵动。
“那妳娘肯定很慈祥。”他想当然耳地笑道,“不都说严父慈母吗?”
“我娘是个温柔却懦弱的女子,她……”一向喜爱活在自己的悲剧里,远胜过喜爱她的夫婿和女儿。
“她怎么样?”
“她……”商绿羽喉头发紧,随即硬生生改口:“是知名的大美人,容貌更胜我三分。”
他摇头,“我不信。”
她愕然地望着他,“你不信?”
“我没有轻视伯母的意思,只是我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长得比妳更美的女子。”他老实地道,“本王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商绿羽睁大眼,瞪着一脸真诚坦率无欺的他……好半天后,双颊悄悄涌起了娇红如醉的霞色。
简直比晚霞还要动人……
他一时看呆了。
“瞧不出王爷原来也这么擅长油嘴滑舌。”可她的心窝却因为他的话,变得出奇地暖,出奇地甜。
“本王从不打诳语。”他抬头挺胸,理直气壮。“说一句,是一句!”
“但是王爷这次可真错了,”她唇畔闪过一丝笑意。“我娘国色天香,艳冠绝伦,当年还受誉为江南第一美人;就算如今年华老去,仍旧不减其色。”
“那令尊该是打败了众多敌手,这才抱得美人归的吧?”他摩挲着下巴,不禁遥想当年盛况。
“我爹……”她眼底笑意瞬间消失了。
商绿羽想起入宫前,娘亲哭得梨花带雨地向她诉说当年事……
字字句句,惊心动魄,胆战气寒。
饶是凤尔霄粗枝大叶,仍旧感觉到每每提及“爹”这个话题时,她神情便有些异常。
“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难得敏锐地盯着她,“或是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人?”
“没有。”她答得有些急促,勉强一笑。“我爹和寻常人家的爹没什么两样,就是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一家之主。”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妳非常不喜欢他?”
商绿羽瞪着他,一时气结。“王爷,你可以再婉转一点啊。”
“那就是叫我虚伪了?”他浓眉一扬,洋洋自得道:“那怎么行?本王这一生光明磊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明刀明枪明着来,从不屑迂回婉转耍阴招──”
“是是是,”她没好气地截口道,“像我们这等无知小女子自然是比不得您这样的昂藏大丈夫。”
“倒也不是这么说的,”他咧嘴一笑。“人是各有所长嘛。”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她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该说他是大智若愚,还是纯粹就是头脑简单?
但是她真的很羡慕他,不必面对这么多生命中的莫可奈何。
商绿羽凝视着他,突然害怕了起来。
万一他知道她即将伤害他最亲近的人,并且会因此毁灭他原本幸福的世界,那么他……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
商绿羽被霞光映得微微绯红的脸蛋,突然变得惨白了。
“王爷,日已落,”她压下心里的冰冷与凄怆,毅然道:“我们该回宫了。”
“妳现在就想回宫了吗?”
“不是‘想’,而是我‘必须’回宫了。”她苍凉一笑。
“可京城里夜晚的市集热闹极了,我以为妳有兴致去瞧瞧。”
他不想这么快就带她回宫,他想带她去尝遍各种好吃的东西,看各式有趣的玩意儿,甚至买些漂亮的发簪送给她。
她一定会喜欢的!
凤尔霄脸颊微微泛红,心下难抑阵阵兴奋感。
“多谢王爷。”她眼底闪过一丝脆弱的想望,随即又复黯淡而逝。“我很想,但我不能。”
“怕妳爹娘生气吗?”他自告奋勇道:“他们现下住哪一处宫阁?本王可以亲自去问他们──”
“不,他们不在宫里。”她急急开口,“他们……也不住在京城。”
“那……”
“王爷,我真的该回去了,否则我……我妹妹会着急的。”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她是宫里的才人,我不想她为难。”
“妳妹妹是宫里的才人?”他把握机会的追问,“哪一苑?哪一位?那么妳这些日子便是和她同住的吗?”
问清楚,他朝后就不怕再找不着她了。
商绿羽被问得连连招架不住,脑中一片空白,只得使出自己最拿手的那一套──“这与王爷无关。”她脸色一冷。
“又来了,又开始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妳非得让我这样热脸贴妳的冷屁股不可吗?”他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
“王爷是金贵之身,言谈请自重。”她脸颊一热,随即正色回道。
“妳、妳……真是气死我了!”凤尔霄被她搞得一口火气生生堵在胸口,发不出也吞不下。“我从没见过像妳这么难搞的家伙!妳是人,一个温暖的、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而不是一座冰山,又忘了吗?”
“我没忘。”她心一痛,疾声道:“你要说我是人也好,是冰也罢,可我就是我,自始至终就是个最无情无义、冷情淡薄又缺心少肺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王爷为我费心生气。”
“妳才不是!”
“难道王爷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吗?”她冷笑。
他一张俊朗脸庞气得涨红。“妳明明就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王爷也太一相情愿了。”她嗤之以鼻,蓄意惹恼他。“就这么想把我当成那种温柔婉约、幽娴贞静的好女子,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
“我──”他顿时愣住了。
商绿羽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的悲伤,却是快得一闪即逝,丝毫未能令人察觉得出。
“倘若王爷真有此意,那么小女子只能说您是明珠暗投,糟蹋了。”她努力抑下胸口阵阵灼热绞拧的痛苦,眼神冰冷轻蔑至极。“因为我对王爷您一点意思也没有。”
“妳……”凤尔霄连番遭受沉重打击,素来笑容长驻的脸庞沉了下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冷冷地盯着他,揶揄地反问。
“为什么妳总是要这样冷漠无情的说话?”他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说这样的话,妳自己心里真的好受吗?”
她鼻头一酸,立时硬生生忍住了。“当然好受,怎么不好受?”
“妳──”
“王爷何必气得脸红脖子粗?难不成您真的喜欢我?”她嗤笑一声。“像我这样的货色,满大街上都是,简直不值三文钱!”
“不准这样说妳自己!”他火大。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
商绿羽未完的话消失在他低头狠狠封祝糊小嘴的动作里。
老天……
她瞬间错愕呆住,恍惚地睁大冰晶眸儿,吓得全然无法动弹。
凤尔霄起初因怒气而冲动的堵祝糊的唇,就是不愿她再说出任何一个诋毁轻侮自己的字眼,可是直到他热烫的男性薄唇熨贴紧压在她软嫩幽香的唇瓣上,他整个人瞬间像被响雷打中了。
老天,她好香、好软……根本就不是寒冰雕就的!
他下意识尝着、舔着、吸吮着她丰润柔软的樱唇,忘我地沉醉在她甜如梅花酿、香如桂花糕的美好气息里。
“唔……”商绿羽冰冷防备的铠甲外衣,完全抵御不了他那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的热浪,只一剎那,便遭那放肆霸道却全心全意的炽热灼吻给生生攻占、催眠、融化了。
他好热、好暖,灼烈得像太阳,她冰寒已久的内心瑟瑟抖动着,因陌生的情欲和慌乱的羞涩,更因他充满渴求和热情大胆的吮吻碰触,让她生平首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地活着,她不再感觉到清冷孤独……形单影只。
──他是要她的。
那种被拥有、被渴求──并且对象是他──的感觉深深撼动、迷乱,也灌醉了她。
商绿羽颤抖的双手攀附着他强壮的颈项,喘息着,不知羞地娇吟着。
天,她想要这个男人!
就算只有一个吻,一次拥抱,一瞬间的温暖也好。
她热切的回应令凤尔霄浑然忘却了理智,忘却了“发乎情,止乎礼”那句老话,更忘却了此刻自己嘴唇狂野地霸占着人家的小嘴,大手紧箍住人家的柳腰,完全就是只活生生的大野狼变身……
可去他的理智!
就算只有一次机会,就算此番过后将沦入万劫不复之境,他也要忘情地沉浸在这美好甜醉得令人失了魂魄的一刻──抵死地、缠绵地一吻。
他俩气息交错,直到胯下骏马不安地昂首嘶鸣、脚下踢动着,乍然震醒了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