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里梦外
血,没有尽头的血,那么多的血,就这样流过来,流过来,一直流到那个女子的脚下。那个女子披散着长发,看不出面目,只是觉得无尽的悲痛,无尽的伤感紧紧的缠绕着她。那女子是如此无助,如此凄惶。痛,痛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要,不要啊,不要……”
月奴公主大叫着从梦中醒来。
室里宫灯高燃,一室的朦胧与温馨。哪里有血,哪里有泪,哪里有那个可怜的女子。
天啊,月奴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她又做梦了。六年了,这些东西依然还不肯放过她。她没有一夜能安生的入睡。父王请了最好的医师来给她看,可是,没有一个医师能看好她的病。他们都说她没有病。是吗?她没有病吗?如果不是这夜夜的梦,夜夜的痛,她也以为她是没有病的。可是,她没有病,她却夜夜有梦,梦里有血,有泪,有痛,有悲,还有一个她和一个他。她是谁?那个女子,那个可怜的女子,那个穿着南朝中原服饰的女子是谁?为什么她的痛,她的泪,她的悲,自己却如此的感同身受。还有梦里的那个他,他又是谁?为什么梦中的女子对他是那么的不舍与心痛?为什么?他们是一对恋人吗?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月奴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个纷纷扰扰的梦陪伴了她整整六年。六年以前呢?六年前的自己在哪里?她没有一点记忆。是的,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失忆的公主。
她也问过父王。六年前我在哪里?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记不得了?我出了什么事吗?
可是父王也是象外面的人那样说。她没有事。她很好。她就是父王的唯一的宝贝女儿,犬戎部落的唯一的公主,月奴公主。
不对啊,我怎么没有一记忆呢?是的,象她的雅琳奶妈所说的,她现在是二十四岁。那么她却只有六年的记忆。那以前十八年的呢?
她问急了。父王就不高兴了。大哥虽很宠她,可是大哥太威严了,她不敢问他。她就问小哥,小哥对她可好了。小哥也不象大哥那样,他温和细心。她问了小哥。小哥看着她的眼说:“别问了。月儿,你和母后在落雪峰上生活了十八年,母后走了后,我们就把你给接了来。也许是母后的走对你打击太大。你都记不起来以前的事了。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以前也没有什么事。你只要知道,从今以后,你要快乐开心的活着就行了。好妹妹,别再问父王和大哥了。他们会伤心的。
是的,她住了小哥的话。她不再追问十八年的事。可是,真的象小哥所说吗?她在落雪峰和母后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可是,为什么她就一点儿也记不起母后的样子了呢?她不是和母后相依为命十八年吗?她怎么就能忘了母后呢?还有梦里的那一对男女,落雪峰上她会认识那一对男女吗?
她不再问,可是她不快乐。是的,她不快乐。二十四岁了,早该嫁为人妇了。王子首领她也见过不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不能,也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不能嫁。她不想嫁,她不想嫁给任何人。父王和哥哥们也没人为难她。她就这样在宝月宫里一住六年。安稳而富足。
只是,这夜夜的梦总是不肯放过她。
月奴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扶住额头。她的头又痛了。这可恶的头痛已经折磨了她六年了。她总是在夜里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头痛的不得了。
“公主,公主,怎么了?”
一个中年微胖的美妇快步跑了进来,一把就把月奴抱在怀里,
“是不是又做梦了。乖,别怕啊。奶妈在,有奶妈呢。”
中年美妇把怀里的月奴抱的更紧,一只手拍着月奴的背,
“我的小蓬蒿,我的心肝儿。”
月奴偎在她的怀里。她的雅琳奶妈就是这样。只要她一做噩梦。她就会第一个跑进来。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嘴里还说着许多她听不懂的话。听不懂没关系。她只知道她喜欢雅琳奶妈这样抱着她。这个怀抱熟悉而温暖,就象她从小就睡在这个怀里的一样。她的记忆里没有母后,她觉得她的雅琳奶妈就象是她的母亲。她只有偎在她的怀里,她的心才平静。
雅琳奶妈说,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腻着她的怀。
月奴也问过雅琳奶妈,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在落雪峰上吗?
雅琳奶妈说,是的,是在落雪峰上。然后,雅琳奶妈就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对她说,在落雪峰上,她和月奴还有王后是怎么样生活的。可是她怎么说,月奴还是没有一点印象。
今天夜里,她从梦中醒来,雅琳奶妈又这样抱着她,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了。她不由好奇的问,“小蓬蒿是谁?为什么你要叫我小蓬蒿。”
雅琳奶妈刚开始很慌,说她没说什么小蓬蒿啊。后来看月奴的认真样儿,就又笑了。说,
“小蓬蒿没有谁。小蓬蒿只不过是一种野草开的花儿。我叫你小蓬蒿是说你这小瘦样儿,还真有点象那种细瘦怜人的小蓬蒿花儿。”
“是吗?”
月奴笑了,她还真没见过那种雅琳奶妈说的花儿。
“在草原里小洼子边上开的那种小黄花吗?”
“不是,是中原的一种山上开的野花。”
“中原,雅琳奶妈,你去过中原吗?那儿好玩吗?”
“啊,没什么,我……”
雅琳奶妈又吱唔起来。月奴笑了。每一次,她问起中原的时候,雅琳奶妈都是这副表情。她早就看惯了,她也不是真的想让雅琳奶妈说点什么。中原,那里离她们犬戎远着呢?听说那儿的人和她们这儿的都不一样。他们不象自己的部族们这样游牧为生,听说他们都是在地上种各种各样的庄稼生活的。中原的女子也不象她们犬戎部落,可以与男人一起骑马射箭,她们都是呆在屋里不出门的,她们的工作不是挤奶打奶酪,她们的工作就是生养孩子,纺线织布,伺侍男人。
在那里,做一个女人又有什么意思。反正离我们这儿远呢?管她们干什么?
月奴又高兴起来,她叫雅琳奶妈去看她昨天绣的一幅新绣品《天山落雪图》。这六年来,她没事干就绣这些东西。她的手很巧,绣的绣品宫里的绣手都赶不上。雅琳奶妈说就是连中原王宫的宫绣也比不上她们月奴的手巧呢。
这也是月奴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她们草原上的女孩子,都是打猎放牧的好手。可绣这样细致的诗意的绣品,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月奴自己也奇怪,她怎么就会绣这样的中原国家的东西,而且还感到自然熟悉的不得了。好象她的前半生就天天都在这样做一样。还是雅琳奶妈解了她的疑惑,她说在落雪峰,清静,没有人烟,每天都是王后画画,她教月奴绣东西玩,没样子就绣山上的花,林中的鸟。看到什么有意思就绣什么,更多的时候都是绣王后的画。所以月奴才会绣这样多北国草原上没有的东西。月奴要是再想问什么,雅琳奶妈就笑了,用手刮月奴的小鼻子,
“谁让我的月儿手这么巧呢?怕不是天上的织女转世吧。”
这个时候月奴就再也不说什么了。她只是羞怯的笑。
雅琳奶妈和月奴一起看完《天山落雪图》,又说了一会子话。雅琳奶妈说,时候不早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看月奴脸色不好,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月奴听话的睡了。
雅琳奶妈给月奴扯好被,看着月奴慢慢闭上了眼,又在黑暗里静静的坐一会,然后吹息了灯,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