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你们家的狗办证了吗?
他边打边问:“你开不开?!”
老人边阻击边答:“不开!”
他有些低估了他老爸的战斗力,他捅不死他爸,也赢不了他爸,奈何不了。
“我不打你了,你开不开?”
“你不打我了?”老人不大相信儿子的话。
“是,我不打你,你开不开?”
“你不打我了……你先放下方子我看看。”
他把方子撇向了一处,“我放了,你也放!”
老人迟疑再三,也放下了方子,并开了门里的锁。
“开了吗?”他问。
老人答:“开了。”
“开了怎么还打不开?”
他把手从窗户中伸进,拉开门划,用力一耸,将铁门拉开,甩向了墙,发出了“咣当当”的响声,又有两块玻璃被他弄碎。他从地上操起一个木头条子就冲了上去。
老人被他的举动惊吓住,幸好手离方子不远,伸手可抓——老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那儿子还没有疯狂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略一停顿,做了一番思量:他拿的是“轻型武器”,老人拿的是重型武器,双方交战,他必定要吃亏。于是他说:“你放下!”
“你放下!”
他用木头条子敲砸着吊起的大塑料盆子和铁锅,边敲,边用娘娘腔骂,像在说:“你把它们给我拿下!你看谁家吊着它们过?你自己看看,谁家吊了?……”
他仍下了木条子,老人也仍下了方子。他站在门外,看着他的父亲迟缓地卸下了盆子和锅。床单仍挂着,老人没听他的,因为它多少可以挡点风。
他的一只脚刚进屋,就扭身出来了,站在外面又是一顿骂。像在说:“你把它拿出去!放在屋里干什么?拿出去!拿出去!拿出去!……”
在他的威吓下,老人端出一个盆来,里面有屎和尿。老人的一只手的虎口处还在淌着血。
他狂喊:“你把它倒了!你把它倒了!倒出去——”
老人清理完了盆子,他又嚷了一句。老人拿出一个暖壶,把它放在屋内的门槛上。
他大叫:“把盖子打开!”
老人打开了暖壶盖,他站于门外,往暖壶里倒热水。一父一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有点热度的,恐怕只剩下这烧开了的,却不再发烫的水了。
倒完了水,他又向老人喊了一句话,然后摇着刺耳响声的铝壶走了。
老人靠着门,伸出了头,看着他的背影,足有半晌,才拿出自己的上了渍子的小铝盆及一个歪了把的勺,向他家的方向走去。他也出来了,手里也拿了个盆,两人在路中相遇,老人的盆在下,他的盆举得高高的,向下一倾,噼里啪啦地,连饭带菜,从半空中掉进了老人的盆里。那饭是牙口好的人爱吃的硬米粒,那菜也没有切,足有半尺多长,炒得断生。老人向嘴里扒啦了一口饭菜,用满口牙床“嚼着”,一下,两下,三下……一口饭,要嚼上几分钟,才下咽。
过了初十,院子里的人多了,那儿子也不给他老子上锁了,老人偶尔插着门,偶尔也打开门,但精神却远不如从前了,常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有时,也发出阵阵的怪叫声,手上、脸上、身上的伤不断,肿了,冻得发红,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当啷在床下,这个姿势能保持一个上午不动。
老人的儿媳个子不高,梳着短发,肥粗,长了一脸横肉,脸色发红,眼大如牛,厚嘴唇子。老人去打饭去,我们常听到这悍妇的吵骂声。老人的气是少不了受的。
老人的孙子到处乱跑,但是,他们住这儿院里一年多了,我没看见他去他的爷爷房间一次。
妈妈说:“出去要饭吃都比这强!吃儿子那口饭,难哪!”
老人的玻璃已碎了十多天了,还没安上。我遇到了房东老刘,想请他给安上。
老刘说:“不能给安#蝴儿子说了,他爸有病,精神不好,安了,他还是砸!不用安。”
欺骗!我见证了那一幕幕,事实的真相,我看得最清,可老刘为什么还信那儿子的呢?
那儿子会说普通话,他可以向能听懂普通话的大多数人讲他的父亲,栽赃他的父亲,混淆视听。而他的父亲却不会说,无法和人沟通,任由他的儿子信口雌黄。
只有一天,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老人坐在板凳上,他的儿子站在他的身旁,两人说起了什么事,都在微笑,我看到了老人发自内心的笑,看到了人性中最善、最美的画面,定格了,并成为永恒。我路过他们,并在心里祝福他们和好相处。
没过多久,老人的房间里空了,连床都撤走了。
老人病了?住院了?走了?没了?……
遇到老刘,问他,他说:“他儿子让他回老家,他脑子有病,能在北京呆吗?去他闺女那了,他还不爱走呢,硬劝的!叫我说呀,早该回去了!”
丁一坤说:“对父母不孝,我最看不起这样的人!朋友谁敢和你交?你对你爹妈都不行,谁还能交透你?”
妈妈对丁一坤大好起来,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说完他们,我又闯祸了!
当我被强令制止再向前开并听到了狗的哀叫声时,我想:坏了,我把狗给轧了!
小狗只有一个月大,黑色,四个爪子带黄毛,它已瘫倒在地,轧伤的腿抖着,它的眼睛看着瘟神似的车,恐惧着。
我,一个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踩的人,却用一台大车轧伤了一只小狗,我是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我用什么办法才能弥补我的罪责?
“小狗,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了……”我的眼泪在转,“小狗,我不是成心的,我真不成心的……”我如一名被囚的战犯,向小狗低头认罪。
小狗的脖子上有一条长链子栓着,在库区的院子里,肯定是有主人的。我问:“这是谁家的狗?”
一位中年男人蹲下身,看着小狗。
我问他:“是你家的吗?”
“啊。”
“对不起,我把它轧了。”
“不要紧,不要紧。”
他淡化着狗的伤情,试图减轻我内心的负疚感。他反复地抚摩着小狗的头,以给这只遭此横祸的狗以抚慰。
他是一个好人。
我对小狗说:“小狗,你要吃什么?酸奶,面包,还是火腿肠?我给你买。”
这时,一个吊眼的妇女像救火似地来了,“怎么了?!怎么了?#涵把我家的狗给轧了?!”
我说:“是我。”
“哎呀我的小狗哇!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我们家的孩子最疼它了,整天和他玩!”她又冲向了我,“你怎么开的车?!我家的狗好好的,你凭什么给轧?!”
“我不是……”
“你还想抵赖?!”
“是我轧的,我没想抵赖。”
“你还有理了?!”
“我……”
桑林说:“这院子又是车,又是人的,你咋不把狗栓起来?”
“栓了!这不栓了吗?”她理直气壮地把狗链子的这头搂到了那头,栓的那头却早就开了,狗可以带着链子到处跑,这有些让吊眼妇女泄气。
桑林说:“你这叫栓了?栓了,狗咋还跑车底下了呢?”
中年男人加重了语气,用安徽方言说了他老婆几句,又对我说:“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走吧。”
桑林说:“正好我们要上班,怕晚了,回来再说吧。”
我对事故原因进行了分析:在动车前,没有认真看;车身高,车头大,看得远处,看不得近处;往前移车时,车里正放着音乐,我把它放到了最大,以至于小狗连叫了几声,我都没听见,还在往前开;地面太乱,到处是他们堆放的木板条子,即使有一条狗在地面上走,也很难辨认;没有把狗栓到安全位置。
出了院后,我向桑林说:“我上小卖部买些吃的吧,给小狗补补。”
“你先别买了。你买了,小狗也吃不着,你没看见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呢吗?买回去,那女的也得把东西给她的孩子吃。”
也是。
晚上回来时,我找到了他们家。吊眼妇女正在做饭。
“你丈夫在家吗?”
“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酒去了,快了。”
“我和你说吧。狗的事,你们看,怎么处理?”
我的兜里揣了一百块钱,我事先想好的是:如果在一百块钱之内,能把这事解决了,我就自己掏这个钱了,不声张了。平时,我们在外面出事故的钱,伊江都给报。
她犹豫地说:“怎么处理……我老公没来呀,等他来了再说吧。”
旁边的一位很壮实的妇女和吊眼妇女像是老乡,她们操着相同的口音。壮实妇女插了一句,我没听清,请她再说一遍,只听她说:“给一百块钱!”
“给一百块钱行吗?”我征求着吊眼妇女的意见,她是狗的主人嘛。
吊眼妇女说:“二百块钱!你给二百块钱吧!”她说的铿锵有力,字字入耳。
“二百块钱?”这个数超过了我的预想。
“来了,我老公来了!”吊眼妇女说。
我走上前去,和他说:“你媳妇说要二百快钱!”
他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我说:“我兜里的钱不够,我取钱吧。”
我回去就和大伙说了这事。
桑林说:“你去问问她,要不要拳头?讹谁呢?给啥钱?不给!”
伊江说:“一只小狗,又不是什么名犬,值二百块钱吗?”
我说:“要不,我和他们说说,给一百?”
桑林说:“一百块钱也不给!你给她钱,她能给狗花呀?狗本身就有治愈能力,磕磕碰碰的,好得快着呢!”
我想起了派出所在小区贴的通知,详细内容我没看,大概是各家养狗要办狗证,否则就是非法的。一般的宠物狗,要花五百块钱,档次高的还贵。公安局正在查处非法养狗的事。
在我的个人利益将要受到大的损失时,我把我看到的通知向他们说了,我想争取到更多的、能够辅佐我的、对我有利的证据。
瑾儿像抓住了他们的小尾巴,“不给他们钱!你看他们那样,也不像是能舍得花五百块钱给狗办证的人!”
我们正说着,吊眼妇女来了,“给钱吧!”
没等我说,瑾儿接上了,“你们家的狗办证了吗?”
吊眼妇女说话迟钝了,“证……证……正办着呢。”
瑾儿说:“没证,就是非法养狗!你拿证来吧!拿来证,再和你谈钱的事!”
吊眼妇女像挨了一闷棍,“……那……我问问我老公吧。”
她去了又来了,“我老公说了,如果这条狗在几天之内好了,咱们什么也不说了;如果狗死了,你们要给我们买一条,必须是和我们家养的一模一样的!这条狗肯定活不了#狐肯定得死#狐活不了!”
为了得到另外的狗,她不惜诅咒这条被她的儿子视为宝物的带着伤的狗。她爱的是狗还是别的?
我和他们的争端,全在这条狗的死活上了。
在她的诅咒下,我必须做最差的打算,也就是说,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弄到一条和该狗的外貌完全雷同的狗,弄清狗的来源,我才有地方下手。
于是,我问她:“你们家的狗是从哪弄来的?”
“买的!”
她说话怎么前后不一致?“你不是说是朋友给的吗?”
“谁给呀?是我们买的,花三百块钱呢!”
“……在哪儿买的?”
桑林拉开了我说:“你别问她了,狗市上有的是!”
吊眼妇女走了,我问桑林:“那条狗能死吗?”
“死不了!”
“你咋肯定呢?”
“我看出来了,伤破点皮,骨头没大事儿。狗的生命力强,养几天就好。”
我等了几天,吊眼妇女没再找我。
小狗在哪儿呢?它咋样了呢?它好了吗?
“桑林,咱们看看小狗吧。”
我们在吊眼妇女家的锯房里找到了小狗,它已被栓在了一个角落里。
那只狗见了我,身上先是触电般地一颤,它认出了我,我的愧疚感在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