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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太看不起咱东北人了!

    迎阁又说:“鞋不太好看,显得太低档了。”
    我穿的是休闲鞋,不太正式。
    她问我:“你有没有高跟鞋?”
    “没有,我的都是平底鞋。”
    “我有。那种场合,你得穿正规点。”
    她的鞋,我穿着大一点,但还能穿。
    瑾儿说:“裤子是半截的,也不太好看,有没有好点的长裤子呀?”
    “我没啥好裤子。”
    迎阁又翻出了她的裤子,“你穿我这个试试怎么样?”
    她的箱子里可真全,要啥来啥。这条裤子也像是给我做的,把我拔了起来,人也显得修长了。
    “行!行!这回行了!”
    得到了她们的一致公认,形象这关才算过了。
    草稿也改得差不多了。
    六点钟,我们全到了现场,还有一部分工作没做完,我又和他们忙到了七点。
    我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再干下去,那场讲话,我肯定讲不好了。我向他们请了假,一个人跑到广场上练去了。
    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演讲了,底气严重不足,说出的话没有分量,没有气势。由于草稿写得太匆忙,拗口的地方,还在修改,边练边改,有几个晨练的人在旁边瞅着我。快到八点钟了,我练到最后一遍时,底气上来了,但还是差点劲。再想练,已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吧。
    我去了现场,伊江问我:“怎么样?”
    我看着他很紧张,就安慰他说:“老弟,你放心,这样的场合,你大姐见的多了!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只能给你争光!”
    伊江像吃了定心丸。他看我穿的一件外衣,说:“你就穿这件衣服上台?”
    “不的,里边还有。”
    “我看看。”
    我打开了外衣,他从上到下看了看,又给我整了整领子,说:“行!挺好!”
    如果伊江有一副好口才,对他会有很大的帮助,但他不爱说,就靠着实在交人。
    伊江问我:“能不能脱稿讲?”
    “当然最好是脱稿,但是时间太短了,我试着背了,背下来了,就怕再忘了,那样更糟,还不如照稿念呢!”
    “那就照稿念吧。”
    开幕式的场面很大,市长来了,军乐队的来了,有吹号的,打鼓的,还有排列整齐的军人方阵。
    刚奏起了音乐,就下起了大雨。第一个主要领导讲完了,就听主持人说:“请北京市×××出版社发行部的经理伊依做好讲话的准备。”
    我们在下面直笑,我升得也太快了,升到了发行部的经理了!
    第二个领导讲话时,我到了前面,伊江也在那儿。
    轮到我了,我脱下了大衣,给了伊江,我走到了讲话台。台上只有我一个女性,录象的,摄影的全对准了我。
    我拿出了稿子,面带微笑,“各位领导……”
    我的声音没有传出去,我把麦克风调到了嘴边,说:“各位来宾,读者朋友们,大家好好!”
    台下掌声一片。
    我的声音激昂、高亢、清晰,前面的基调定下来了,后面的也好顺了。
    “首先,我代表出版社发行部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停顿了下来,掌声也响起来了。
    我又对出版社的情况做了简要的介绍,对该市的良好的人文环境做了褒奖,在结尾,我说:“我们将以优质的服务,优惠的价格,来回报山城人民的厚爱!”
    最后这句,我把嗓门拔到了很高,整个会场气氛也被我带动起来,掌声一直响到我走下讲台。
    他们给我的掌声是最多的。
    我参加过很多次的演讲比赛,伊江都没有看过,这次,是他第一次看我在台上讲话。见我下来了,他的嘴乐开了。
    我问他:“怎么样?”
    “好!”
    我被众人夸着,赞美着,这种感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在自己所熟悉的特长和专业里,才能散发出个人的魅力来。平时,我就是一个摆地摊的,一年四季在外面,脸和手都搞得很黑,很糙。有的时候,还被人看不起。
    我们在一个南方城市的郊区办完展后,伊江说要带我们去城里好好地吃一顿。我们穿的是干活的那身衣服,脸上、身上还挂着灰。
    服务员见了我们就说:“你们是来吃面条的吧?”
    伊江说:“我们不吃面条。”
    “不吃面条?那你们换一家吧。”
    “我们吃炒菜。”
    “你们吃炒菜?”服务员把我们看了个遍,“你们想吃多少钱的?”
    伊江火了,“你管我们吃多少钱的呢!我们不差你们钱就行了呗!”
    我们进了楼上的包间。
    “拿咱们当工地儿的人哪?咱是文化工作者!”
    “以为咱们吃不起呀?”
    “咱进来就是吃面条的呀?”
    “太看不起咱东北人了!”
    ……
    为了能震住服务员,伊江点了几个贵菜。
    服务员拿来菜谱时,我故意问丁一坤:“丁科长,你们最近那个案子破了吗?”
    丁一坤被我问得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说:“破了!妈的,这个案子太不好破,破了一个月!省长挺重视这个事,来了两次了。”
    等服务员走后,我们全乐得嘎嘎的。
    服务员上菜时,我又问丁一坤:“丁科长,你的那把枪是什么时候发的?”
    丁一坤没想到我又个他抛来个球,“啊……那个什么……复员时发的。”
    服务员下去后,我说:“丁一坤,你扒瞎扒得露馅了,复员了还发啥枪啊?复员了就得把枪交上去了。”
    他翻了两下眼珠子,“那咋的,俺们就是复员发的枪。”
    伊江说:“咱们的命运比老戴还好点。老戴趁那些钱,干完活也造的没个人样,穿个破军大衣,棉花还在外面露着,两千多块钱的皮鞋也看不出那个价了,他穿着这身,还去了饭店,你们知道服务员咋说的他吗?服务员往外推他,还说,‘去去去!没了没了,没饭了!上别的地方要去吧!’”
    老戴比我们更悲惨!
    伊江说:“老戴还跟服务员解释呢,说:‘你别往外推我,我不是要饭的,我有钱。’服务员还推他,老戴把两兜子里的钱掏出来给她看,她才不推了,才让老戴进屋里吃。”
    人在外面,能遇着挺多新鲜事儿。
    伊江在各地办展,由于战线拉得太长,他就顾不过来了,有些地方交给了亲戚,亲戚卖出了书,也不给伊江打款,而是拿着那钱,消费去了。不开伙了,与那几个人天天下饭店,还给每个人配了新的手机,后来竟单出去租了房子,还养了小姐。
    管理不善,不光是伊江这儿的问题,老戴那儿的问题更严重。伊江任人唯亲,亲也不给他长脸;老戴信任朋友,朋友也不给他长脸。
    老戴自己家的人少,他就只有任用外人。收款的人多数是朋友,朋友也坑他。有个收款的,帮他干了两年,不干时,人家买了两套大房子,还买了车。那几个收款的,我们眼见着他们往兜里揣钱。给他看书的人呢,责任心也不强,丢不丢书的,没几个人管。还有的人在晚上值班时,与收废品的约好了,把好多的书当做废纸给卖了。给老戴运书的小惠,长得老实巴交的,却把一大汽车的书拉到自己的家里卸了,老戴还不知道。
    伊江干了很多个展,赔了很多;老戴也干了很多的展,也赔了很多。书没有个数,钱也没有个数,哪能不亏!不过老戴是家大业大,赔了,他也不在乎,经得起败。伊江向他说了一些他手下人的情况,老戴应该是能察觉到,但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有时,他在几个地方的展同时开,根本就顾不过来。对手下人的贪污行为,他自嘲地说:“钱嘛,谁花不是花!”
    当我们从外地赶回北京时,伊江的亲戚、朋友们的变化给了他不小的震动。
    首先是邢碟家,她的丈夫和伊江是朋友,是弟弟带他们家进入书圈的。几年的时间,他们迅速积累了资本,买了两套房子,三辆车。第二是伊江的小舅子,他也是弟弟帮起来的,人家两口子不摆谱,不张扬,扎根于北京,不显山不露水的,把钱攒足了,买了一套二十几万元的房子,车也换了几台。还有一个是弟弟的小姨子家,琨儿和何荆两个人也是由弟弟带入这一行的,他们也买了房子。
    外地人如果在北京买了房子,安定下来,是一个成功阶段的标志。
    伊江这几年,在外面边办展,震动很大,影响也很大,但是没攒下钱,把老本还折里了,陪进去二十多万,买房的钱也没了。弟弟同他们比,干的最早,收益却最差。
    伊江说,他走的路线错了,在外地办展的风险大,费用大,不应该再办下去了。他把方向又转向了北京。
    老戴仍然坚持老路子,他说,别人都不干了,他干,就他一个人挣钱了。他说他后半辈子就吃干展销会这碗饭了。他有一大库的书,都是从各地淘来的“尾货”,很便宜,有的是沽堆包的,有的是论吨称的,他那些书,怎么卖都行。他在上海,有一回,给顾客也这么卖,论斤称,就像市场上卖菜的,还上了新闻。后来有人制止了,说这也太不尊重文化了,以后,就不让这么卖了。
    老戴的三角债很多,别人欠他的,他也欠别人的。他说他不敢回北京,一回来,就有要债的,所以,他的手机常处于关机状态,使债主们找不着他。他还有一部手机,只有几个人知道。伊江还是通过别人要来的那个号。
    伊江回到北京,就参加了地坛的书市,包了几个连摊。头两天,卖不出钱来。
    丁一乾在主通道上有个摊,他们公司在处理一部分残书——不成套的、有缺损的等等,用行话说是“品相不好”的书,他们卖不动。
    伊江去了后说:“你把这点给我吧,我给你们买。”
    他们正好要倒出地方,让伊江全拉走了。这批书,他们给伊江的价格很便宜。伊江要我们卖的比市面上的普遍底。这个低价优势也确实吸引了很多的人,不到一天,那些书就全卖光了。
    伊江发现了这个商机,与瑾儿从书市上神秘地消失了。等到快收摊时,他们回来了,还拉来了三大卡车残书。亲戚、朋友们,能帮得上忙的,也都过来帮忙。对弟弟的行为,有的人在观看,有的在替他犯愁,这些书可怎么处理?
    我们干到了夜里,把能挑出来的成套的书,单拿出来,价格就能卖得高一点,不成套的,就放在一起集中处理。
    我们打出了“五元两本”的牌子,伊江站在通道上喊,招揽着生意,他还自编或借鉴了一套嗑:“好书不贵,打折优惠。”“老板不在,给钱就卖!”“走遍东南亚,这里是最低价;跑遍全中国,也没有这价格。”……
    顾客挑着书,听着伊江的话,也乐。有的顾客还识破了他,问伊江:“你就是老板吧?”
    “我不是。老板在家吃奶呢!”
    顾客不爱听了,觉得伊江说话太露了。
    伊江说:“老板是我儿子,才两个月。”
    伊江有了二胎,伊妹在家给找的人,交了三千块钱罚款,落上了户口。
    伊江还真把人给招来了,顾客简直不像买书,而是抢书了。卖到最后那天,负责上书的那两个人,从棚子后面往前倒书,都供不上卖的。
    老戴也来了,他一看伊江的书这么好卖,就把弟弟挑好的成套的书全给包了。
    一个书市,伊江包来的三大货车的书,卖了两车半,只剩下小半车拉回来了。
    这个书市,伊江稳赚。
    赚了钱,伊江一家就想好好地过个春节了。
    我们从到北京来,每年的春节都赶庙会,三十晚上布展,大年初一就开始卖书了。年年如此,好的电视节目也看不着。再说了,瑾儿已有几年没回娘家过年了,他们该回去看看了。
    伊江问我想不想参加庙会?如果不想,就呆着,在北京也好好过个年;如果想,库房里的书可着我买。
    我说,我不想呆着,我想卖书。
    这倒不是说我不想休息,不想好好地过年,而是我呆不起,如果这一个月我什么也不干,要吃掉多少?花掉多少?
    伊江帮我报上了摊位,他们一家三口就回东北了。
    这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故障,可能是我常年在外面卖书的缘故,特别是冬天,经常是浑身冻透了,回到家里,手、脚、身上摸不到一块热乎的地方,冰凉冰凉的。晚上睡觉时,即使是屋里有暖气,我也不别人怕冷。我的膝盖疼得更是没法,如果我坐在椅子上,不小心被人碰了,就会疼得我“啊——啊——”地大叫,他们还说我在虚张声势。疼的是我自己,不是他们,所以,一到有人要碰到我的腿时,我的两只胳膊就先伸了出去,嘴上也快快地说:“别碰我!别碰我啊!你们可别碰我的腿!绕着走,绕着走,别过来……”
    由于长期着凉,我的腰部也出了问题,搬不动成捆成箱的书,瞅着它们,就像瞅着山。想着能干动,但是已经干不动了,怎么使劲也干不动。
    有了这两个病在,我就知道,再想挣钱就难了。
    我没有和伊江说我的病情,他也不知道我已病成了这样,我平常都是咬着牙挺着干的。只有妈妈知道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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