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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又是个女娃!

    “这儿呢。”我把我的本子递给他。
    丁一坤抄在了他的胳膊上。
    七点半,他们准时返回。
    丁一坤说:“大姐,黑玫瑰约我呢#糊说:‘你不走行吗?我明天过生日,约了几个朋友,你上我家来,咱们一起过吧。’”
    “得了,你留下吧,我和桑林走。”
    “我可不在这儿,我跟你们走。”
    桑林说:“她肯定是个‘鸡’。”
    “那是肯定了!”丁一坤也附合着,“大姐,我把桑林的网友撬来了!”
    “我的网友,关系老靠了!你撬得过去吗?!”桑林不服,“他的网友不在线,他想跟我要一个网友聊。我把‘绝恋非非’给他了。”
    丁一坤:“我对‘绝恋非非’说:桑林那小子不是好人#蝴是俺家雇的司机,三十二了,我小侄儿都八岁了。”
    “这小子,不说好话!”桑林笑摇着头。
    丁一坤:“我说的她真信了。”
    桑林:“我问她了,我说,你信他的吗?她说,不信呀!我一看带个‘呀’,我又问一遍,你到底信不信?这回她打了‘不信’。我和她唠了一个月了,她信你的呀?三十多岁的人说话啥样?二十多岁的人说话啥样?听还听不出来?”
    在火车上,我们的对面来了个人。他瘦的,去了皮就剩骨头了,没有一块多余的肉。晦涩无望的眼,干裂起皮的唇,萎靡不振的脸,活脱脱的一具行走的木乃伊!
    桑林说他是:刀楞脖子支楞着腿,不是受穷,也是个追命的鬼!
    列车刚起步,瘦人探过头来,对我们讲起了他的恋情。
    “我有个女朋友,二十二岁了,叫小玲。我还有个儿子,到我这儿了。”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膻中穴,“我儿子是我和我媳妇生的。我和我女朋友处了一年了,我就不明白,怎么就完了呢?吹了!我俩在一块儿,花了一万两千多块钱,我攒那点儿钱,全搭进去了!”
    他说的“媳妇”和“女朋友”不像是一个人,我谨慎地问:“你儿子的生活呢?”
    “不用我管,跟着他妈,他妈全管。”他换了一种坐姿,“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拿着离婚证上她家去,她妈也让去。”
    “你拿了吗?”我问。
    “没有,我没离婚呢。本来打算这次回来,马上办离婚手续。我和我的哥们都说了,我说:婚,我是一定要离的!我到了我女朋友这儿呢,谁也不来接我。我找到女朋友的家,她妈说她上班了。可能吗?她妈出去买了好多的菜,我以为是欢迎我的呢。其实,哎……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吃#糊妈把她叫回来了,我俩在公园呆了一天。那一天哪,一共也没热乎上俩小时呀!就完了。我知道,她找了,比她大,比我小多了……她找一个比我好的,行啊!我们回来,她妈只说了两句话,她问她姑娘:‘跟他说了吗?’她姑娘说:‘说了。’她妈伸出五个手指头对我说:‘你有五百万吗?有,我姑娘嫁给你;没有,趁早离开!’五百万……五百万#糊朝我要五百万#糊这是干什么?卖女儿吗?是,我没有,我是什么都没有,钱钱没有,工作工作没有,我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我一句话都没说,我把钥匙还给了小玲——这是她给我的。我走了,我坐了几天的火车,听到的就是这两句话。我知道小玲干什么去了,她……她在一家酒店里坐台……
    “我打车到车站,找了个旅店住下,电视开着一宿,我没睡,睡不着。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步了!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了。我没离婚,怕小玲告我。你们说,她能不能告我?她不能吧?她不能!还是第一个媳妇好,她真疼我!我是不是应该回到我媳妇那儿去?不能回去!我俩的事儿,早都传开了。”
    “你对你的媳妇有没有负疚感?”我问。
    桑林抢过话题,“男人嘛,你越对他好,他越不珍惜,他还是觉得外边的好。家花没有野花香嘛!”
    “这兄弟说的太对了!”
    桑林说到了瘦人的心里。
    桑林的演说欲越发的膨胀:“男子汗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那个叫啥的?小玲啊?她不跟你,不跟不跟呗!不能对她太好了!你在这边又难受又痛苦的,有啥用?她知道吗?说不定正躺在别人的怀里呢!”
    桑林的嘴没个把门的,我劝其住口。
    瘦人说:“对对对,这兄弟说的对呀!你多大了?和我差不多吧?”
    我说:“他?他可小多了!才二十出头,还没对象呢!”
    丁一坤说:“这年头,除了自己的妈,什么样的女人也别信!”
    瘦人:“对呀兄弟#涵也不能信!只有妈才对自己真心实意。我想通了,哪儿也不去了!上我妈那儿去。我和我妈有多长时间没见了?两年了吧……”
    瘦人下了车。
    桑林喝了五瓶啤酒,吃掉了相当多的菜,他的肚子里咋把它们装下的呢?
    他喝完酒不醉,站着不打晃,说起话来不走板儿,唯一有点儿出格的地方是敢于拉下脸来,钻到座位底下睡“卧铺”。在睡眠的初级阶段,尚可保留着那么一点点的含蓄,蜷起腿来,大概是很乖——对于寄于人下的他,我只能猜个笼统。但是,在他的睡眠升到一定的级别时,他的一双大脚会毫不留情地从座位底下伸出来,横陈在过道儿上。
    我叫不醒他,我要上厕所,大急!
    我脚步错杂地跨了过去——情急之中,顾不得那么多的礼节了!
    我一个心眼儿地往前奔。
    车,车,卖货的车来了!
    桑林的脚……
    咋办?继续往前跑还是调头?
    管不了他了,挑重要的解决吧!
    厕所,可爱的厕所,我可找到它了!
    这么多的人!排泄系统的运作规律集中得令人费解!
    我们都在外松内紧,我们都在故作镇定。
    她怎么那样?她和我们所有的人不同。她的鼻子皱出了纹,她的左手强扶着门。
    她憋坏了,她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她不像是……她像在痛,她的痛像在加剧,那是一种难以承阈的痛!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粗糙脸的女人朝我咕哝了一句。
    “什么?”我听不清楚她的含糊语音。
    “她要生娃。”
    “啊?!”
    厕所里的人出来了,她进去了,粗糙脸的女人也进去了。
    老天保佑,希望她的痛能够得到缓解。
    她们没出来。
    她们还没出来。
    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了,真的!我轻扣着门。
    她们不说话,也不开门。
    我的肚子疼,疼死我了!
    敲门!再不敲门,我就要完蛋了!
    她们仍没理我。
    我还能等吗?
    门开了!粗糙脸的女人出来了,她的眼睛更混了,她的面容更无奈了#糊摇了摇头走了。
    门缝中露出那个孕妇,她的头发和脸如水洗过,汗水连成了一片。她艰难地朝我笑着。
    我的天#糊变成了这样!
    我张着大嘴,惊骇地看着她缓慢地关上了门。
    她暂时是不会出来的,我不能在这儿等了!我要找另外的厕所!
    我在飞跑……
    有人!
    有人!
    有人!
    几个厕所都写着“有人”!
    “这里有人吗?”我问旁边的一位男士。
    “没有。”
    “怎么打不开?”
    “乘务员给锁上了。”
    “为什么?”
    他没答。
    该死的!怪不得他们都在那个厕所排队!
    还得回去。
    人少多了。我等待着……
    “大姐,你怎么……”桑林来了。
    “哎呀,急死我了!里边有个怀孕的,还不出来!”
    “那边呢?”
    “有人。”
    “我过去。”
    桑林大踏步地在前开路,我尾随其后。
    “大姐,这个没人,进吧。”
    “谢谢谢谢谢谢……”我没时间表达对他的感激了,“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桑林,我的救星!
    坐着睡觉,是我在远程旅途中练出来的一种功夫。桑林说,他不如我。
    侧卧的丁一坤占了他的位置。
    “桑林,我站会儿,你坐在我这儿吧。”我说。
    “别管我,你坐吧。”
    我睡了几觉,醒了几次。
    桑林坐在地上打扑克……
    桑林浏览着一张拣来的报纸……
    桑林的腋下夹着瓶子,满目虚空地瞧人吵架……
    “我操!”这是他的口头禅,“那厕所里……”他大幅度地摇着手。
    “啥呀?”我睡够了,精气神儿十足地问他。
    “别提了!”
    “到底是啥?”
    “……血,还有……”他不往下说了。
    “我去看看。”
    “别去!我闭上眼睛就是那些……”
    “你说的是哪个厕所?”
    “就是你在那儿等的那个。”
    “我知道了——那个女的生了!”
    “什么生了?”
    “你看没看见小孩?”
    “……有一个,还真有一个!用小被儿包着,头发湿的。”
    “没错!”
    在桑林的惊愕中,我跑了出去。
    匆忙中我忘戴了眼镜,现有的视力使我无法辩得清入厕的秽物。我扫了一眼那堆积的各色杂物,便长叫一声,把头仰了上去,不肯再看第二眼。
    产妇抱着孩子,闭着眼睛,靠在车厢的连接处。夜里的风很凉,从咣咣当当的机械中挤进,袭着人。
    “生了吗?”我问。
    粗糙脸的女人用极其厌嫌的语气说:“又是个女娃!”
    “……”
    对着初落俗尘的女婴,对着虚脱弱廋的产妇,对着粗糙脸的女人,我——无话可说。
    女性的自轻自贱是一种无药可救的悲哀!
    我跑回了坐位,“桑林,帮我把上面的包拿下来。”
    “干啥?”
    “你别管了!”
    我接过了包,翻出了一件稍厚点儿的秋衣,又问:“你们还吃不吃那些鸡蛋了?”
    “不吃不吃不吃!”丁一坤和桑林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最不爱吃的就是煮鸡蛋。”
    “不吃我可拿走了?”
    “你拿哪儿去?”桑林问。
    “下奶!”没等他再开口,我已跑掉。
    小伙子们对于女人的这类事情不便参与。
    我把东西给了那个产妇,“这件衣服你穿上吧。这些鸡蛋里可能有两个挤碎了,你看看坏没坏,坏了就扔了,不嫌乎你就吃。前边那儿有开水,打一杯来泡泡再吃,要不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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