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鹭鸶

    殷孝章的老婆,马丁阳见过一次的。那次也是殷孝章请了他去吃饭,他的女人就在。精精干干的样子,据说,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
    马丁阳把这事在心里揣摩了,还是替殷孝章感到棘手,就在心里叹息着,拥有一份新感情很容易接受的,可要撕裂了旧情感,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他自己就曾体会过情感撕裂的痛楚和艰难。如果,殷孝章仅仅是为了一份职位而走出这一步,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正说着话,马丁阳的手机响了,因为街上人多嘈杂,一时没能够听到,也不知响了多久才发现了。是《好姻缘》杂志社的编辑来的,说马丁阳给她的稿子太长了,起码有八九千字的,而他们杂志只能用五千来字,让他做些删改。马丁阳想了想,女儿在家,他用电脑比较困难,估计星期天下午女儿走后自己才有时间写作,就答应说在星期一下午给她发过去稿子。
    刚挂了电话,还没走出三步,电话又响,接了,又是一家杂志的编辑说稿子的事情,看马丁阳忙碌的样子,谈秩禾就羡慕了,说现在啥都是买方市场,可在马丁阳这里,却成了他的卖方市场,天南地北的编辑找着他要稿子,真是不错的。马丁阳就得意了,说,是啊,我要是好久没给他们稿子了,关系好的就来电话催促,不是很好的,就只好给我邮寄些新杂志,暗地里催促了我给他们写稿子。谈秩禾就说,我要是能够操练到你一半的本事了就幸福死了。马丁阳说,你也可以给杂志社写些稿子啊,多赚点外快的。谈秩禾就苦了脸,说我要有你那本事,还须得说?我现在是每月给报社的任务都很难完得成。谈秩禾说,他们一个县报社,就有十多个记者,全是招聘的,竞争激烈得很。同样的稿子,和编辑关系好的就上了,关系不好的就上不了。
    马丁阳也从殷孝章那里知道些谈秩禾的情况,他是从学校教师岗位上来应聘的,当教师久了,人未免迂腐些,只知道埋头写稿,
    不去和编辑处关系。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人际关系的重要,却苦于兜里没钱。这样,他在报社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每月比别人辛苦十倍,却常有完不成任务的时候。老是在忙,生存危机
    总在他屁股后头跟着。
    好在马丁阳理解他,自他第一次来找自己拜师后,就认真待了他如朋友,不仅帮他指点些文章上的事情,有朋友一起喝酒、喝茶,偶尔也请了他去,也帮他圆了一些关系。只是他对这纪实文学的稿子,始终还上不了路。
    见马丁阳和谈秩禾交往甚密,殷孝章有几次还私下里劝他不要和谈秩禾走得太近,说是有损他的形象。可马丁阳觉得谈秩禾尽管吝啬,为人也不圆滑,却是实诚人,还是和他交往着。马丁阳常说,自己当年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过来的,看到谈秩禾现在的样子,就会想起了自己当初出来闯荡的情形。
    到了老西街,谈秩禾领着马丁阳从一条小巷里进去,小巷曲曲折折,每曲折一次,就幽暗一些。大街背后,尽是篱笆墙、青瓦顶的房子,矮小、逼狭,全没了前面街道上高楼大厦的明亮和整齐。转折了几次,马丁阳都以为要到了,谈秩禾却还在领着往前走,终于进到一个小院里,感觉象是串在鸡肠上的胃囊,这才到了。小院里有屁股大一块空地,是石板地面,常年阴湿的缘故,一些角落、缝隙里生长着绿绿的青苔。院角有一株柑子树,树根下更多些青苔。马丁阳下脚就特别小心了,生怕摔了。
    这时,从院里幽暗处突然闪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一张脸面极其白净、红润,真象广告里的说词: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上身牛仔衣敞着,里面是一件天蓝的春衫。短的春衫和穿得极浅的裤腰之间,是一截真空地带,露出肚脐妖媚如眼。下面的牛仔裤把两条长腿显得格外的修长,乍一眼看了,就想起了鹭鸶。脚下一双近年流行的长尖白皮鞋,被长长的裤脚罩了,只露出两个白色的鞋尖翘乎着。女孩走得很急,皮鞋在地上敲出可吃可吃的脆响,脑后高高束着的马尾巴就一左一右地摇晃了。马丁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女孩就擦身过去了。一股逼人的青春气息。
    女孩太漂亮了,她出现的那一瞬,马丁阳感觉阴暗的小巷骤然亮了许多。“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马丁阳差点没惊呼出声。再回头去看时,却小巷曲折,转身之间,女孩的身影就已被横陈的篱墙屋瓦隐没了。马丁阳心里就有了十分的遗憾,只恨没有借口可以跟着去欣赏了那窈窕的身影。遂在心里对这陋巷深院平添了几分好感。
    谈秩禾在一扇木门前站定,这是用红油漆涂过的木门,日晒雨淋的风蚀,红的木门已经斑驳,陈旧,只有锁孔处光亮着。敲开门,是一老太太,嘴里噙着烟袋,大概认得,见了谈秩禾,立即漾一脸波浪,说:“你是,是……”“我姓谈,中川报的。”老太太立即懊恼得直拍自己脑门:“哦,对对,秩记者,你看我这记性。莫多心哈,人老了,不中用了。”
    老人把两人让进屋子,低矮的屋子里,很是简陋,一床一桌,床是老式的架子床,宽大,占了屋子的大部分。桌在窗前,窗户用塑料纸糊着,透些朦胧的光。桌上水壶、茶杯、台灯、年画,无一不显得陈旧而灰暗。马丁阳小心翼翼在木圈椅上坐了,谈秩禾就对老人说:“这是我们县的作家,马老师,他也想采访一下你的媳妇姚桂芝。”“哦,哦,好哇,找桂芝啊,那两位同志坐一下哈,我去给你们喊。”
    马丁阳看老人行动不便,就立即说:“她在哪里,我们自己去找嘛。”老人就说,她媳妇在前面茶馆里打牌。谈秩禾问清了方向,就领着马丁阳出来了。
    他们顺着小巷往前转去,过了两个弯,前面突然开阔了,邻一片学校操场,有几间大房子,开着宽敞的折叠木门,门的一侧挂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写的是“老西街居委会老年协会俱乐部”。房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桌子,全坐满了搓麻将的人。设备甚是简陋,竹椅、方桌,用篾席糊顶的天棚上,垂着两盏布满蛛网的吊扇。估计收费便宜,里面不仅有老年人,还有不少的中年男女或坐或站着围观。麻将声、说话声、竹椅的嘎吱声、笑声、骂声,声浪不绝,烟雾腾腾,甚是热闹。
    谈秩禾放眼望去,却一时没看出要找的人在哪里。人丛中有一中年女人走过来了,问可是要打麻将。谈秩禾就摇了头,说不打麻将,我们找人。中年女人听了,也不失望,仍就热心地问了找谁,有什么事情。听说是记者,热情再增加了些,冲着人丛里就大声喊起来:“姚桂芝,有人找你,快出来。”前面的人丛里就冒出一颗黑头发簇拥着的头脸来,
    向这边张望了,又回头去消失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站起来绕着人丛行走过来。
    这是个上身臃肿的女人,旧旧的红色羽绒服,下面
    配了条黑色的健美裤。马丁阳的脑海里立刻想起鲁迅笔下两脚象圆规的祥林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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