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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低廉的刺激

    走在大街上,马丁阳感到两眼有些干涩、发涨,知道是盯着电脑屏幕太久的缘故,就尽量把视线射去街道两旁绿化树的伞状树冠,一棵一棵向前游移。这小城的行道树,几年前才全部换成了这种小叶榕树的,据说还是从外地引进的。每棵的价值好几百。一个城市栽种下来,就是一笔吓人数字。但这速生、长青的小叶榕树确实不错。才几年功夫,就遮隐蔽日掩了半条街去。以前街道两边全是法国梧桐,一到秋天就落光了叶,银白的树枝桠和灰蒙蒙的城市一样了无生气,在城市最需要绿色的时候却出卖了城市。现在这小叶榕,冬天也青青绿绿一片。让走在街道上的人感觉眼里、心里都舒坦了不少。就想这城市的主宰者,被许多的人咒骂着,
    也不是没有干出些好的事情。尽管有传闻说,仅更换这城市行道树一项,中饱私囊者就有不菲的进帐。现在,走在绿荫下的马丁阳,还是感到了行道树带来的由衷惬意。
    邮局在小城里最繁华、热闹的西大街中段。以前叫邮电局,信函、电报、电话一体。近些年,因为移动电话的突飞猛进,就从上至下一分为二,裂变成了邮政局和电信局两支。信函、电报和邮政储蓄分做一块归邮政局;固定电话和移动电话成一块归电信局。
    没几日,电信局又再次砍了开来,分成移动公司和固话公司。原来一起办理的业务,现在就去了不同的地方。马丁阳去取款的邮政局门市仍在西大街中段的老地方。
    刚走进邮局,马丁阳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艾贤文正伏案给人写书信。桌上放着一本翻开来的校旱书。乍一眼看去,艾贤文很有些艺术家气质的,近看了却立刻就让人反感,头发长长的齐了肩颈,因久不梳洗,粘结而且枯涩,又间杂了不少白发,就更显出了落魄,徒让人生出些悲悯来。
    艾贤文一见马丁阳,就赶紧低下了头去。现在,艾贤文最不想见的,就是马丁阳了。他们是同乡,艾贤文原在乡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民办代课教师,因为爱写稿子,就进城里来了。但他的路子
    就比马丁阳走的苦多了。前些年,马丁阳刚从成都回来,第一次在邮局里遇了艾贤文,他没认出来,艾贤文倒是“呀”一声就迎上来了。两人就象久别重逢的朋友,很是高兴的,一起谈论些文学的话题。
    那时,艾贤文的手边,就也放着一本翻开来读了一半的校旱书,马丁阳顺手拿起来看,是本《短篇校旱集》,见书里的页眉、地脚和段落的缝隙里,到处都密密麻麻地写满着文字,或在一些文字下面划出波浪线,仔细辨别了,发现有把句子分了主、谓、宾的;也有人物外貌描写的精彩段落;有精彩的警句;也有读书读出的心得……看得出,艾贤文读书是下了功夫的。只是马丁阳心里觉得,这样的读书,能够增加了学问、知识,
    未必能够就写得出了校旱。就觉得艾贤文迂腐得有些可爱。在为他的痴迷、执著震撼、感动的同时,也为他感到悲哀。
    在久别重逢的激情驱使下,艾贤文邀请了马丁阳去他的住处喝酒。马丁阳刚回中川,还很少朋友的,现在遇见了文友,自然倍感亲切。同时,他也是想进一步看了艾贤文的处境,当下就跟着艾贤文去了他住的地方。是一间在东升巷里曲里拐弯处的低矮的瓦房,低着头才能进了屋子。一张床是几块木板支砖搭成的,一个从农村带来的小凳子,一张大概是从学校淘汰出来的小课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堆在床头,其它就是几个纸箱子,里面全都装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校旱书和文学类杂志。《人民文学》、《当代》、《收获》、《校旱选刊》、《中篇校旱选刊》等,小课桌也全都堆满了文学类的书。一看到这些,马丁阳就立刻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农村的文学生涯,有一种亲切感。
    艾贤文去一纸箱里掏出一捧花生来,小课桌上取了酒瓶,是很廉价的酒。把两只玻璃杯子斟满,艾就往酒瓶沿上舔一下,把溢在瓶沿上的酒吮吸了。可能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不经意就做了。但突然醒悟过来,想起还有旁人在场,脸上就有了尴尬,笑笑说:“嘿嘿,要珍惜呢,这是粮食制造出来的。”马丁阳也一笑,心里却就有些酸楚了。
    艾贤文把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马丁阳,自己就在床沿上坐了。马丁阳也不推辞,坐下就对斟对饮起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再体验过这种简陋的生活了。刚进口的酒有股辛辣味儿,花生也很难压住那低廉的刺激,却也有好酒好菜不能比拟的情调。然而,谈论多了,马丁阳就越发证实了艾贤文的迂腐和惊人的固执,他对社会的认识和对文学的观念,都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
    “哎,艾,”马丁阳想叫他一声艾老师的,却到了嘴边了,还是改了,“老艾,你写了这么多年,也有一定的
    基本功了,何不先写些纪实的稿子,或者是通俗的校旱,挣些钱,把日子弄圆满了再说呢。鲁迅先生早就说了,先要生存,爱才有所附丽嘛。曲线救国未尝不是捷径。”
    马丁阳的话一出口,艾贤文的脸立刻红了,马丁阳也只当没有看见,自顾说下去。你爱上文学,就是走上了一条艰苦异常的路。寂寞、清苦,我们还能够忍受,可是,特让人难受的
    是命运莫测啊。一部校旱稿子,要想达到发稿或出书的目的,除了自身的实力,还要受到机遇的约束和控制。大概是八十年代吧,有个叫郑义的作家,写了个中篇校旱《远村》,寄给了好多家刊物都给退了,后来被去他家组稿的《十月》的编辑看到才带回去发了,竟然获得了全国大奖;前些年,四川的阿来,辛辛苦苦写出来一部长篇校旱《尘埃落定》,也是东南西北的出版社走了无数家,
    都没有能够出版。后来还是被《人民文学》的一个女编辑慧眼识珠,给编发了,后来也获得了全国大奖。马丁阳把这些他道听途说得来的文坛奇闻逸事全讲给艾听了,又总结说:“你想,这些作者此前还都是些已经小有名气的作家了,而且作品是能够获奖的精品,尚且会有如此的遭遇,要是一般作者,只是一般的作品,又去哪里找了这样的好机遇啊?”
    “我记得有一个女作家就曾经说过,要想成为一个作家要有三气,一是才气,二是志气,三就是运气。光有才气、志气,如果没有运气,也可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的,也要穷愁潦倒一生的。”
    可艾贤文却不肯苟同了马丁阳的说法,他望着眼前这个挂着手机,腆着微凸肚皮的人,就知道自己的生活与他不是一样的了。他抿下一口苦涩的酒,脸红着说:“我要是想挣钱就去干其它的了……干写作,这是一种人生追求。”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弄得马丁阳一下子就尴尬了。其实,马丁阳当初也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热血着。可生活的磨难
    很快就改变了他,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与世俗融为一体了。
    现在的马丁阳,已是绝不可能再饿着肚皮去做这样的文学梦了。就是他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能啊。抛妻弃子,不顾了一切的极端做法,马丁阳已经没有了那个勇气和毅力。
    后来,马丁阳慢慢知道了更多艾贤文的趣闻逸事,
    原来他早已成了中川名人。不过,这名人却不是好名分,是跟孔乙己差不多的人物,迂腐、穷酸,却脾气倔,成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犟种。他在这小城里没有任何的工作,只靠给人写书信、电报挣些生活费,挣下的钱本来就不多,可他还把大部分都用到了文学上,这就把自己弄得一穷二白。快五十的人了,还一直没有找上个女人成家过日子。更要命的,是文学上也没多少成就,多年的熬煎才只在县市报上发了几篇小校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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