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陈市长,人家怎么做我不太清楚,反正我们南海证券是绝对不敢做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陈邦华觉得再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就干脆说,“小陈啊,话可不要说得这么绝!既然如此,那你先走吧,我和齐总再商量商量。”陈邦华一急,市长的专断风格又出现了。
等陈融离开,齐援朝回到办公室,陈邦华就开始破口大骂,“这家伙把我当成了农民,客户保证金他竟然说完全不可以动,难道他要做中国金融业的劳动模范?”
“陈总,到底怎么回事?”
陈邦华于是将他和陈融的会谈情况说了一遍,并告诉齐援朝,整个战役的两大计划中,“太阳计划”和“月亮计划”原本是一个结束之后再开始另外一个的。但由于“太阳计划”的进攻环节太成功,太引人注目,导致撤退环节的难度加大,因此现在要提前启动“月亮计划”,让“月亮计划”能够配合整个股票的撤退。可是“月亮计划”的核心是南海证券,尤其是南海证券那50亿客户保证金。如今陈融的一口回绝已显示出师不利!
“陈总,既然我们控制了18%的股权,我们以第一大股东身份要求召开董事会,把陈融免了不就得了吗?”
可陈邦华并未立刻表态。免了陈融,王晓野现在就愿意接手吗?整个“月亮计划”提前了不少,王晓野准备好了吗?即使他接手,又愿意自己动用这50亿保证金吗?陈邦华暗自沉思,这一切都是未知数,需要尽快和王晓野取得联系。
离开齐援朝的办公室,陈邦华就将电话打给了王晓野
“王主任,现在有几件事情想向你汇报,你明天有空吗?”
“哦,陈总,您电话里先说说,看我能不能解决。”在太阳电子一路狂升之后,王晓野越来越注意和陈邦华、齐援朝保持适当距离。
“首先是太阳电子...”
“哦,这样,陈总,太阳电子是上市公司,它的运作都以市场规范为标准,细节您就不用和我说了吧!我们向来都抓大放小,提倡无为而治。”陈邦华一张口,王晓野就先把他给堵住了,他不想与太阳电子牵扯得太深。
“那,王主任,这南海证券的事?”
“哦!这个你尽管谈!”
“我本来有意找南海证券融点资,可是今天找陈融一谈,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券商都讲究风险控制,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和他有那么深的渊源,他的底细我清清楚楚,他怎么一下子变成坚持原则的劳模了呢?”
“说不定他另有苦衷呢?”王晓野提醒他。
“但不管怎样,他这种态度使我将来很难与他合作,所以老齐刚才建议我们尽早把他撤换掉。”
“哦,陈总,我倒建议您别那么着急。人员变动是大事,最好三思而后行。您即使想进行管理层改组,我觉得也应该先将南海证券的底细摸得更清楚一些。您现在是大股东,这是您应有的权利嘛!”
“有道理。那王主任有什么建议?”
“陈总,不如这样,您先向公司提出要求,我找几个高手协助您,先把财务弄清楚,下一步如何行动就清楚了。”
三天之后,南海证券董事会接到了太阳电子和通才基金联合以第一大股东身份发出的函件,说明作为第一大股东,为了南海证券的发展,决定今后在多个领域和南海证券紧密合作,但合作之前,两位股东希望派代表对南海证券进行调研,以便充分了解南海证券的优势和劣势。各位董事接到信函,见既然是第一大股东派代表调研、查账,都属正当要求,也就没提反对意见。只有陈融在接到信函后很紧张,立刻料定陈邦华开始报复了!但他心一横,反正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陈邦华会发现真相,不如早点发现,好让他死了那份心。
被王晓野专程从四川调来的顾立本带领五名审计师迅速进驻南海证券。这成了王晓野给他介绍的一单咨询业务。一个星期之后,真相大白,原来南海证券的违法违规行为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陈融手头确实没有可支配的资金,因为那50亿客户保证金几乎全被陈融挪用去做自营炒股,而且全部被套,仅此一项已属严重违法;其他涉嫌犯罪的行为包括炒港股逃汇等等。更严重的是,他还擅自发售了近八亿元的个人柜台债券,这实际是非法吸收社会存款,属重大犯罪,而且这八亿元也同样因为自营而被套住了。
顾立本将陈融这些违法活动原始证据迅速整理好,原原本本都交给了王晓野。尽管王晓野对陈融的违法行为有所预料,因为挪用客户保证金已是中国证券业公开的秘密,只是没人去查,就跟中国银行业的巨额坏账一样。但他一看报告和材料还是大吃一惊#蝴没想到这家中国排前10名的证券公司管理如此混乱,而且有如此惊人的违法行为#蝴为中国的金融业感到悲哀!可现在不是哀叹的时候,重要的是:这些证据如果被有关部门获得,陈融起码将被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看着这些原始文件,王晓野仿佛看到了陈融在狱中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便立刻快意摇荡,那是人类特有的复仇快感#蝴的眼睛开始放光!当陈邦华第一次向他透露出对南海证券的兴趣时,他期待的不就是看到这一幕吗?
但王晓野很快又陷入一种更内在的自我博弈。他本以为自己心仪泛舟而去、隐退江湖的楚人范蠡,然回头一看,自己在心态上却越来越像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王晓野知道勾践是个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的小人,但中国历史遵循的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逻辑,因为历史总是由“王者”书写的。世人鲜知得道之人,反而不断听闻“王者”和英雄的美名,正因得道者销声匿迹,归隐自然,自然而然了!究竟当范蠡,还是勾践?王晓野陷入与自己灵魂的对话,那个哈姆莱特式的叩问又开始在他心灵中回荡:Tobeornottobe?复仇还是宽恕?爱还是恨?
中国的武侠校旱里充满永无休止的复仇怪圈,所谓快意恩仇是也!原来复仇和当英雄都有一种极大的快意!就跟做爱、吃肉、吸毒、抽烟一样产生快感!不#狐好像更复杂,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如同爱情,因为与灵魂牵扯得更紧!一位犹太裔美国朋友在和他学校讨论以巴冲突时曾说,“王晓野你听着:我要揍你、揍你,一直揍到你爱我为止!你看这可能吗?”结果当然明显,这只能招来更大的仇恨和更多的复仇。有一刹那,王晓野想饶了陈融,当然也饶了自己!因为仇恨对自己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可一转念,另一股勾引其通往快意宣泄的力量更大:复仇的诱惑仍从他的内心深处不动声色地溢出。
辗转反侧的结果是,他和自己达成了妥协:“我饶了他,决不以牙还牙地复仇!但我得救我自己!只有他可以把我救出隐姓埋名的深渊,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当年的真相!我所能做的,就是逼他跟我做一笔交易,能否成交,则取决于他的意愿。这对他和我都是一场豪赌!”做完此决定,王晓野心安理得地将全套证据的一小部分抽出来,复印了两份,一份让顾立本快递给陈邦华,一份匿名寄给了公安机关。
陈邦华收到寄来的材料也大吃一惊。但细想之后,他记起王晓野说过陈融可能另有苦衷,否则陈融为何要一口回绝自己呢?他总不会傻乎乎地将50亿元一直保存起来专等他陈邦华来探囊取物吧?现在收到的材料证实,那50亿早已被陈融挪用光了。
问题是:南海证券的巨额亏空不仅会导致“月亮计划”受阻,也影响了“太阳计划”的撤退。更严重的是,南海证券有可能破产!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撤退才是当务之急,哪怕强行撤退也得撤#蝴看着陈融违法的材料,想再找他谈谈,看是否可以用这些材料来威胁他挤出些资金,能挤多少算多少,反正其他股东大多是国营的。
可还没有等陈邦华找到陈融,陈融就先被当地公安拜访了。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的办公室突然来了几个穿便衣的公安人员。他们向他出示证件后,说有个案子需要他去一趟公安局协助调查。他顿时心慌意乱!这一定是陈邦华在报复!但陈邦华为何如此狠毒,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南海证券的事情爆出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他自己也有8%的股权啊!
在拘留所,陈融的心情极度沮丧,但稍微感到欣慰的是老婆孩子都已经移民美国,主要资产也都转移到海外。最令他不安的是公安机关究竟掌握了自己多少证据?他自己评估了一下,经营管理失误与犯罪之间的界限很难界定,重的可判10年以上徒刑,轻的可免于刑事责任。但如果被判10年以上,自己人生的黄金岁月将在牢狱中度过,那么多钱又有何意义?想到漫长的囚禁生涯,他不禁黯然神伤!
陈融被关在一个单人房间,伙食还不错,这特殊待遇是用金钱打通看守人员后换来的。如果他被关进普通犯罪嫌疑人的大号屋子,进去后通常免不了被同屋的人一顿下马威式的暴打,然后还要像孙子一样长期伺候里面的头。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早点给自己办移民,没见好就收。这时看守通知他有人前来探访。他一听有些兴奋,因为还没人探访过他。他跟着看守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猜测探访的人究竟是谁?探访间是一间空荡荡的小屋,周围是一片白色墙壁,中间摆着一张长木桌。
来探访的人见陈融走进屋,便站起身来。陈融一见此人顿时大惊,面色瞬时变得苍白,本来悬起的心狂跳不止。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失踪多年的王晓野!
王晓野冲着陈融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吧!陈总?”
“的确没想到!”陈融勉强一笑,表情极不自在。
“当时我对你说过后会有期!这叫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咱们又转到一块了!”王晓野说完,陈融却沉默不语,目光呆滞而绝望。王晓野见状,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不过你别惊慌,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而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陈融不解地望着他说,“我在牢里能用什么做交易呢?”
“正因为你在牢里才有可能和我做交易,否则你不会愿意。”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交易?”陈融不安地问。
“咱们的交易很简单: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就帮你减轻罪行。”
“可我不相信你会帮我!你要报复还来不及呢!”陈融说。
“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只有双方互利才可能成交。”
“那你要的东西是什么?”
“很简单,把你当年逼我逃出香港的真相写出来给我。”
陈融一愣,心跳再次加剧,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地说,“可你怎么能帮我减轻罪行呢!”
“你犯法的原始证据都在我手中,其中包括挪用客户保证金、逃汇、非法融资、欺诈发行、内部交易等等,此案判决结果难以预料,主要取决于证据的多寡,而这些证据的原件全部在我手中。”
“我凭什么相信这些材料都在你手中呢?”
“应大股东邀请到南海证券查账的顾立本是我多年的私人朋友,是我把他请来帮陈邦华查账的!”
“你和陈邦华还有联系吗?”陈融惊讶地问。
“不仅有联系,而且联系很深。我现在的职务是江南省证管办副主任,我的名字叫王道可。”
“原来你就是王道可?”陈融更加吃惊。
“陈融,别忘了是你逼得我改名换姓的啊!”王晓野说完,陈融已经闭上了眼睛,嘴巴在微微蠕动,表情痛苦。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问,“如果我同意你的条件!你用什么保证我会减罪呢?”
王晓野微微一笑,“我什么保证也不给你,就看你对我信不信!陈融,这是一场豪赌,敢不敢下注你自己决定!”
“如果我满足了你的要求而你却变了卦怎么办?”
“陈融,看来你还是对我不放心。但我说过,你就当这交易是一场豪赌,就跟你当初在蛇口干的事一样,再玩一次心跳,敢吗?前途未卜才刺激啊!你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你清楚我的风格!”王晓野说得慷慨激昂。
陈融听得心惊肉跳,呆了一会儿才说,“我的确清楚你的风格!从北京到西藏,从美国到香港,你始终是个我行我素的异类!我会考虑将当年的真相写出。不过我不明白,时过境迁,你还要这真相做什么?这不是构成了我更多的罪名吗?”
“陈融,我还没高尚到以德报怨的境界。我说过我只是在帮我自己!我至少得给自己洗清罪名吧?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隐名埋姓熬过来的吗?”陈融看着他一片茫然。
“告诉你,我不过想恢复我的名字,我的正常生活。只有回香港向郑雄说个明白才可能做到这一点!难道这过分吗?”王晓野说得激动起来,“我倒要问你,为什么那么心狠手辣,将老同学置于死地?你他妈是人吗?”
陈融低下头,过了好久才低声说,“你我既是老同学,又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为什么要害你呢?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既然我们有缘再见,我现在就可以把当时的情形给你说一遍,这样我也好受一些。”接着,陈融将当年接到朱绮云的电话后如何惊惶失措,迷倒王晓野,又如何在市场上单独出货,并发传真到曼哈顿证券等过程一一道来。他不断强调当年之举实乃被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