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谁?杵在我旁边做什么?”男人冷不防开口质问,语气不太友善。
    打从这女人来到身边,堂义便注意到她的存在,见她一直默不吭声地站著,动机不明,引起他好奇。
    睨著她清汤挂面、衣著邋遢的陌生模样,堂义认真思索了几秒钟,确定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他的身边尽是美丽、漂亮、火辣的女人围绕,像她这种只能算五官端正清秀,却不懂打扮的女人,因为太过稀少,他反而容易记住。
    既然没有丝毫印象,表示他们素未谋面。
    那她呆呆地守在他身旁、又不说话,是为了什么?
    不期然对上他深邃且疑惑的深棕色双眸,千雅的心口猛然一窒,有片刻忘了呼吸,恢复吐息后,一股热浪直冲脑门,双颊泛红发烫。
    “你是哑巴吗?”堂义睇著她红通通的脸蛋,觉得可笑。“你该不会是不自量力的想跟我搭讪吧?”他嗤笑,态度伤人。
    千雅慌张地回避他的双眼,忽然明白了。“你不是堂司……”她喃喃自语,不免失望。
    他们兄弟俩都是名人,只是出名的方式不同,媒体诸多著墨,要分辨出两人的身分,并不算困难。
    她的任务是获得堂司的独家采访权,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主角,只是长相和堂司相同,成就却与堂司天差地别,花边新闻不断的堂家二少──堂义。
    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就不足为奇了。
    情报错误,白跑一趟。千雅有些泄气。
    堂义眯起眼瞪祝糊,对她毫不掩饰的怅然神情,十分不以为然。“认错人了不会道歉?还是这是你想引我注意的伎俩?”末了,他恶劣的从鼻腔哼气。
    这不知从哪冒出来,比开水还无味的女人,破坏了他玩乐的兴致。
    千雅稍稍退了两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她知道堂家双胞胎兄弟有著俊美好看的外表,可是仅是透过报章媒体欣赏,头一次亲眼近距离目睹其中一位,发现本人好看得教人无法直视,却又想多看几眼。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凡的气质,带给她无比的压迫感与自卑感。
    他是被众人高捧的明星,那么,她就是入不了眼的渺小尘埃。
    “喂!你聋了?”堂义冷斥。
    千雅咬了咬唇,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堂义瞟她一眼,恶毒的下达驱逐令。“没事的话离我远一点,免得污染我四周的空气。”
    他的每句话都宛如一把利刃,十分伤人。
    千雅的感受神经纤细敏感,他的话著实令她难堪,遂黯然的转身退开。
    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心里挣扎。
    这是她接触到堂家人的唯一机会,若就这样负气离去,恐怕再没有运气遇上第二次。
    虽然依刚才堂义羞辱她的情势看来,她能说动他帮忙的机率微乎其微,比中乐透头彩还要渺茫。
    但她实在没其他法子了。
    总编把这没人要扛的责任,丢给杂志社里工作年资最浅的她,若月底没把访问做出来,就要她卷铺盖走路,若能达成工作,则会主动加薪一万。
    明知这是变相的压榨与欺压,但千雅无力反抗。
    她需要这份薪水,用来支付日常开销,以及母亲住院的费用。在尚未找到新工作前,她一定得撑住。
    反正,她的尊严早被踩在脚下,为了生活,再不平等的待遇都要咬牙忍下。
    打定主意后,千雅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折返。“堂先生。”
    堂义的眉头拢了下,将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当作耳边风,充耳不闻。
    “堂先生,我……”千雅加大音量,认真客气地唤道。请求帮助的话,实在很难轻易启齿,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她绝不能临阵退缩。“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堂义视她为无物,一迳地和同行的女伴亲密调笑。
    闭门羹她不知吃过几十次,为了工作、为了生计,纵使再难下咽,都要强迫自己消化。
    “我是‘读创杂志社’的记者宋千雅,负责采访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董事长堂司。”她自我介绍完一串,掏出名片,放在桌角。“这是我的名片。”
    这个流程,她也同样进行过无数遍,她的名片最后全落在风光堂生活娱乐事业公司大楼的垃圾桶里。
    “堂先生,希望你能帮我传达……”千雅低声下气的拜托,只差没有下跪磕头了。
    堂义受不了她的疲劳轰炸,终于耐心尽失,冷冷睨祝糊,沉声道:“你有完没完?你要访问谁是你家的事,别来烦我。”
    当著他的面,东一句堂司、西一句堂司,开口闭口都是堂司!这女人是存心找碴,还是天生白目?!
    “求你帮我……”千雅敌不过他冷锐的眼神,低垂著眼睫恳求。
    “再说我就找人把什么鬼杂志社炸了!”堂义板著俊脸,恶声恶气的恫吓。
    千雅噤口,颈子垂得更低。
    “没本事要到专访,就别学人家当记者。”堂义否定她的能力,字里行间净是贬损。
    其实他的指责很中肯,她确实不该仰赖别人达成她分内的工作,但她已经退无可退。
    以她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杂志社记者,想见到现今商场最受瞩目的名门贵公子,比登天还难。
    堂义斜眼看她,猜想她大概哭了,更觉反感。
    千雅紧抿著唇,吸了吸鼻子,逼回眼眶里的泪,分不清胸口的酸楚,是挫败抑或感伤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又枯站了好一会,开口央求他好几回,勇气与自尊一点一滴随著时间流失。
    她默默调头,沮丧地走回她的小圆桌,上头摆放著不知何时送来的柳橙汁,她闭上酸涩的眼,一口气把果汁喝得精光。
    千雅把饮料喝尽,甚至“卡啦卡啦”地嚼起冰块,直到杯中空无一物,方肯罢休。
    藉由这不需大脑的简单动作,让紊乱的脑袋停止运转,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的空白,也足以稍稍平复她低迷的情绪。
    热闹的地点、悲伤的心境,实在很适合喝得烂醉如泥。可笑的是,她却连让自己喝醉的“本钱”也没有。
    额外支出的一百八最低消费已是极限,尤其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每一笔花费都要花在刀口上。
    新开幕的Pub生意很好,像她这种缺乏高消费能力的客人,首当其冲的成了客满时的牺牲者。
    她的穷酸味所有人都嗅到了吗?千雅悲哀的自嘲。
    服务生不断向她致歉,还给了她一张一百元折价券,她不甘心离开,又不好意思赖著,收下票券,付过帐,出了Pub。
    不过,千雅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外头,准备伺机而动。
    起初,是毛毛细雨,然后逐渐加剧,转眼间竟成淅沥哗啦的滂沱大雨,偶尔还伴随著闪电与惊人的响雷,典型的夏季骤雨。
    千雅仓皇的找了地方避雨,视线仍紧盯著Room8 Pub的出入口,留意著是否有堂义的身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Pub有个侧门直达停车场,所以堂义根本不会从大门进出。
    等了许久,人没出现,雨也没有减缓的迹象。
    她累了、饿了,可是等了这么久,著实不愿半途而废。
    千雅清楚,这是无谓的挣扎,好像这么做,就能安慰自己尽力了。
    她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只全身湿淋淋、走路摇摇晃晃的小狗,在路旁盲目的行走。
    “笨小狗……”千雅忍不住嘀咕,蹲下身朝她口中的笨小狗发出声响,试图引诱小狗来到她面前。“为什么不肯走?”她低语,也是问自己。
    不远处一部轿车驶来,小狗却瑟抖抖的停在原地,千雅心一揪,不假思索的冲上前把又脏又湿的小狗抱离,免得它出事。
    车子迅速经过,溅了她一身雨水。
    千雅坐在湿答答的红砖道上,好不狼狈,她索性让大雨打在身上,淋个痛快。
    刚驶过的黑色轿车,临时在前方路口停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盯著后照镜,看著跌坐在雨中的娇小身影。
    那一身简陋的衣著,的确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杂志社记者,她救狗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
    堂义的脑海中,浮现她的名字:宋千雅。
    她那张五官清秀、未施脂粉的苍白脸孔,也悄悄在他心头抹上一道痕迹。
    淡淡的,不起眼的,容易忽略的,一道细微的印记。
    “阿义,你怎么了?”同车的火辣女伴嘟著红唇,倾身抱祝蝴的手臂。
    堂义收回目光,轻佻地勾起嘴角。
    女人为他好看的笑容痴迷,主动献上唇瓣,涂了鲜红蔻丹的手大胆地揽祝糊。
    堂义制止她的触碰,终结短暂的吻。
    上路前,他又瞥了后照镜一眼,那个叫宋千雅的女记者,尚未离去,仿佛在等候什么。
    不管她在等什么,都与他无关。
    堂义踩下油门,名贵的轿车奔驰在雨中,车内静谧无声,迷蒙的台北街头,纵有闪烁的霓虹陪伴,依旧显得格外寂寞。
    一如,他此刻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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